第41章 胆小鬼
这是他们五个人第一次在外面一起吃饭, 虽然闹腾,但没算太胡闹。涂然带着拍立得过来的,拍了不少照片。
简阳光起初跃跃欲试想扔蛋糕, 涂然连忙摆手拒绝,她昨天才洗的头发, 长头发难打理, 她可不想被奶油糊头。简阳光扔蛋糕的狗爪子就被陈彻强行摁下去。
吃完火锅又分完蛋糕,从火锅店里出来时,时间还早,涂然又提议去玩密室逃脱。完全是又菜又爱玩的性格,她毫不迟疑地选择恐怖主题。
祝佳唯天不怕地不怕, 毫无负担地跟着她选。
简阳光和周楚以两人都投了反对票。
简阳光怕得理直气壮:“不行!绝对不行!我会被吓死!”
周楚以的理由倒委婉:“纯推理的更好玩。”
陈彻没错过他看到海报时一瞬间的僵硬, 冷笑着投出决定性一票:“你说得对, 但我选恐怖。”
周楚以:“……”
千算万算,陈彻漏算一件事。
涂然比爱玩更突出的一点,是菜。
摘下眼罩时, 她还算兴奋来劲,扮演精神病院院长的NPC一出场, 尖叫的人多了她一个。
涂然想也没想就抱住离她最近的陈彻, 埋在他胸前,死活不愿意再抬头。
她太害怕了, 以至于没发现少年的身体几乎绷成一块铁板,也没看见他从脖子红到脸,像烧坏的热水壶,就差头顶冒蒸汽。
另外一边的祝佳唯也不好过, 谁离得近就投靠谁,似乎是胆小鬼们不谋而合的共识。很不幸, 她身边的两个人,都是胆小鬼。
简阳光抓住她左手臂,周楚以抓住她的右手臂,仿佛下一秒,两人要一块把她架出去当牺牲品。
祝佳唯满脸写着生无可恋,看向唯二还睁着眼睛的陈彻,目光落在他通红的脸。
……可以说吗?她连吐槽的欲望都没了。
祝佳唯索性也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涂然,npc走了。”陈彻僵着声音开口,“我们……该解题了。”
涂然仍然埋在他胸口,双手死死攥着他胸前的衣服,生怕失去救命稻草,她一个劲摇头,“我脑子转不动了,解不开!”
她现在满脑子后悔和害怕,声音和身体都在抖。
陈彻两条手臂都张开举起,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发间的清香钻入他鼻间,不懂音律的人在他心里打鼓,心脏乱七八糟地跳着,大脑都快失去思考能力。
怀里的人还在发抖,他滚了滚喉结,一只手落在她肩上,将她揽进怀里,另只手轻轻拍了拍她发顶,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有多温柔,“不怕,不怕,你跟着我走,注意脚下,别摔跤。”
涂然已经被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倏然感觉到莫名的安心。
五个玩家,三个不敢睁眼,一个摆烂放弃,能靠得住的,只有陈彻。
所幸这个密室主题并没有NPC追逐的环节,只是把他们困在一个像监狱又像病房的房间,时不时有NPC过来演戏吓人,干扰他们做任务。
涂然毫无游戏体验,也一点都不想要游戏体验,全程在陈彻怀里完成游戏。
从密室出来时,她终于舍得松开手,这时候也缓过来了,面对陈彻时,心虚得视线乱飘,一点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涂然举起四根手指,真情实感地发誓:“我再也不玩恐怖密室了!”
祝佳唯黑着脸甩开两边的胆小鬼:“加我一个。”
简阳光红着脸放马后炮:“都说了别玩恐怖主题,谁让你们不听。”
周楚以白着脸微微一笑:“咦,院长,你怎么也出来了?”
一句话,吓跳两个人,涂然又一次窜进陈彻怀里,简阳光再一次抱紧祝佳唯的手臂。
“……周楚以你是不是欠抽!”
两个被抱住的人,一个红着脸,一个黑着脸,异口同声骂他。
周楚以双手背在身后,若无其事地抬头望天:“哎呀,今天天气真好呢。”
五个人玩到太阳下山,晚霞浮在天边,树影落在地面,他们也终于要各回各家。
简阳光问祝佳唯:“你又回学校?过生日还一个人待宿舍也太凄惨了,不如来我家住,反正我爸妈也熟悉你,他俩贼好客。”
祝佳唯却在这时说:“不了,我今天要回家。”
话音落下,四个人里有三个都看向她,目光里多少都带点惊讶。
只有周楚以不知道其中情况,“你们都看着她做什么,回家是什么稀罕事吗?”
涂然点头:“稀罕。”
陈彻接话:“对她来说,是。”
简阳光面露担忧:“不会有危险吗?”
周楚以满脸问号:“她家是住在活火山附近?”
他的困惑,无人在意。
被无视的周楚以不甘自己被无视,他没头没尾地提议:“下周有部不错的电影上映,一起去看电影吗?”
“好啊!”涂然没犹豫地答应,想起什么,又改口:“下周不行,快期中考了,我要复习。”
简阳光一听到考试就头疼:“期中考还半个月呢!”
祝佳唯怼他:“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考前三天抱佛脚?”
简阳光不服气地呵了声,揽住陈彻的肩膀,故意恶心人的亲昵语气:“抱我们阿彻比抱佛脚高级多了。”
陈彻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嫌弃拎开他的胳膊,笑骂了声:“滚蛋。”
秋日黄昏,落叶铺满地,夕阳悬在道路尽头的天际,少年们推搡笑闹着一路往前走,斜落在地面的影子,被余晖映得绵长。
世界喧嚷,岁月漫长,少年人的友谊纯粹明亮。
*
回到家时,祝佳唯进门就闻见饭菜的香味。尽管她两个多月没回过家,她妈妈还是做好了生日饭等她回来,桌上都是她最喜欢吃的菜。
看到她时,惊讶和喜色同时出现在杨美玲的脸上,但没表露出太多,只是说了句:“回来啦。”
祝佳唯换上室内拖鞋,轻轻应了声。
“菜有些凉了,我去给你再回锅热一遍。”杨美玲穿上围裙,端着菜走进厨房。
祝佳唯没说自己已经吃过,也没阻止,而是跟着她一起去到厨房。
她想帮忙,却因为不熟练而显得笨拙。
杨美玲笑了她一句:“笨手笨脚的,就别来捣乱了,你自己去看会儿电视。”
祝佳唯没再插手,也没去客厅,仍旧待在厨房,站在旁边,看着妈妈在厨房熟练地刷锅热菜。
无论是平时,还是逢年过节,家里来客人,总是妈妈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爸爸或是在客厅看电视,或是和客人在客厅聊天,等待饭菜上桌。好像这理所当然是妈妈一个人该做的事。
那些时候,妈妈在想什么呢?
几乎不进厨房的爸爸,以前总开玩笑说,厨房是妈妈的天下。
小时候的祝佳唯也觉得,妈妈是厨房是主人,可是现在,她更觉得,妈妈不该只是厨房的主人。
杨美玲把菜重新热好,端上桌,招呼祝佳唯过来吃饭。
她们面对面坐在长桌两边。杨美玲在她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他呢?”祝佳唯问。
她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和妈妈一起过生日。
她回来是为了直面问题,不再逃避。
没提名字和称呼,杨美玲也知道她在问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被掩饰下。
祝佳唯其实已经猜到,祝世忠又去了那个女人那边。
她直言道:“我知道他和那个女人已经有一个儿子了。”
杨美玲面露惊愕,又立刻变得愤怒:“他告诉你的?他怎么连这种事——”
她因为丈夫把这种不堪的事告诉女儿而愤怒。
“是我自己打听到的。”祝佳唯打断她的话。
她在暑假的时候,跟踪过杨世忠,那个男孩看上去是足够上初中的年纪,说明杨世忠已经出轨十多年。
十分讽刺,这并不是很隐秘的事,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也正因为此,她明白了一些事情。
祝佳唯看向瞬间泄了气的妈妈,问:“所以爷爷奶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那个小孩,是男孩?”
是已经有了结论的语气。
杨美玲沉默了半晌,总算开口:“生你的时候,我大出血,不得已摘除了子宫,你爷爷奶奶又一直很想要孙子。”
祝佳唯攥紧手指。
自己推测出的结论,和妈妈亲口说出的事实,这两者的差距,像是轨道和地铁之间的轨缝,很小的一步就能跨过,往下看,却是令人心寒的深渊。
她踏上了没有回程路的地铁,冰冷的真相,像酷暑时地铁里的冷气,令她齿间生冷。
“您也默许了这件事吗?”她听见自己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声音。
杨美玲看了她一眼,猜出她今天回来的目的。
她叹息道:“没有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分享家庭。”
祝佳唯紧接着问:“那为什么不离婚呢?”
她回来又是为了劝说自己离婚,杨美玲已经不觉得意外,只觉得无力,没有能力的无力,成年人向现实妥协的无力。
杨美玲思忖再三,到底还是把成年人要面对的现实问题,摊到这个还未满十八岁的年轻人面前。
“佳唯,大人的世界比你想的要复杂,我自怀孕后就辞职在家照顾你,一照顾就是三年又三年,早就和社会脱节,就算找到工作,也只能勉强糊口。”
“可妈妈不是怕吃苦的人。”祝佳唯不相信她只是因为这个而退却。
“是,我是不怕吃苦,”杨美玲说,“但我怕你跟着我吃苦,更怕把你丢下后,你在新家受委屈。”
“佳唯,我囿在这小小一方的房子里,太久了。”
中年女人长长地叹息,这声叹息,是她近二十年的婚姻,是她整个青春,是她前半的人生。
泪光在年轻女孩的眼里。
外婆常和她提起妈妈高中时的事,喜欢染头发,喜欢做指甲,会偷偷把校服改成更好看的式样,哪怕被老师发现后臭骂一顿,也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时尚。
但她记忆里的妈妈,却总是黑发,指甲修剪得很短,穿着朴素的,和时尚搭不上边的衣服。
谁把爱美的妈妈偷走了,她以前从来没想过。
上小学时,她被男同学欺负,老师和稀泥,爸爸也没时间管,是妈妈牵着她到学校,态度强硬地帮她解决问题。
妈妈明明是那么柔弱的女人,那一刻却像可以举起一幢房子的英雄。
她只顾着敬佩,却从没想过妈妈变成英雄的原因。
祝佳唯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湿痕,强忍着哽咽开口:“我的出生,让您摘除了子宫,为了让我的生活美满,您忍受了这么多年。我的快乐,是以剥夺您的快乐为代价而实现。”
她抬眼望向对面的中年女人,直白的、恳切的目光,像要刻进母亲脸上的皱纹里。
“我不想再踩在妈妈的身体上,过以前那种虚假的美好生活。”
**
周日傍晚的地铁并不拥挤,一上地铁,简阳光就戴上耳机,抱着双臂仰着脑袋睡大觉。
玩闹后免不了疲倦,涂然也有些累,但脑子仍是兴奋的。
今天拍了不少照片,趁着这会儿,她在手机翻看今天拍的照片。
涂然今天充当摄影师,一直在咔擦咔擦拍照。
周楚以和简阳光尤其配合,指哪站哪,指什么姿势做什么姿势,而陈彻和祝佳唯,就让大摄影师有点头疼。
也称不上是不配合,而是这两人不适应镜头,一发现自己被镜头对准,他们俩就像是被刀架在了脖子上,一个比一个僵硬。
尤其一起合照的时候,拍了十几张,愣是挑不出一张五个人都在笑的。
索性,涂然放弃刻意让他们站在一起摆姿势拍照片,在他们都没发觉的时候,举着手机,用自拍模式,偷偷定格一张表情各异的合照。
照片里,简阳光傻呵呵地给祝佳唯分了一大块蛋糕,祝佳唯一脸嫌弃要推回去。
周楚以举着吃蛋糕用的塑料小叉子,笑眯眯叉住陈彻面前那块蛋糕上的草莓,要把他的草莓叉走。
陈彻表情很不爽,左手握着拳,拳头攥着一把塑料刀,仿佛下一秒就要跟他来一场刀叉大战。
镜头画幅有限,涂然只露了半张脸,也只有她一个人在看着镜头笑。
她把这张照片设置成锁屏和桌面。
盯着手机桌面看了很久,仍旧会忍不住弯起眼睛。
再没有比今天更快乐的一天了。
涂然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真好……”
坐在她身旁的陈彻侧头看过来,入目便是少女柔和的侧脸,是恬静愉悦的笑容,却是带着羡慕的感慨。
陈彻看出她对这种生日聚会的向往,提议:“明年也给你办个这样的生日?”
涂然却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这样过生日。”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注意到她的用词,陈彻皱了下眉,问:“为什么?”
提及自己家里的情况,涂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笑,也是用笑容掩盖其他,“因为我爸爸是在我生日那天去世的,我妈妈很在意这件事,如果我过生日的话,会让她伤心。”
爸爸过世前,每年生日都是她最快乐的日子,全家人一起庆祝。直到十一岁那年,在她生日那天,爸爸为了救人,车祸离世。
很多事情,都随着他的离去而改变。
爸爸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妈妈都没能从他离世后的悲伤里走出。
在她十二岁生日也是爸爸周年忌日这天,妈妈坐在她的生日蛋糕前流泪。妈妈的眼泪摔在桌子上,蜡烛的眼泪砸进蛋糕里。
那天,没有生日歌,也没有生日祝福。蜡烛燃到尽头时,妈妈留下一句话就离开。
“以后别过生日了,你的生日,他的忌日,都别再提醒我。”
自那以后,涂然再也没在妈妈面前提过生日,也没再提过爸爸的忌日。她们只在每年清明去扫墓祭拜。
但她渴望过生日,无比渴望。
爸爸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出门前,祝她生日快乐。
最后一个生日礼物里,他留下的最后一封祝福信,要她快快乐乐长大,每天开开心心,每天都要笑。
涂然也真的听话这么做了,积极,乐观,开心,微笑。
可妈妈不是这样。尽管妈妈再没提起过爸爸,涂然也知道,妈妈从来没放下这个执念。
她从来没有为不过生日这件事责怪过妈妈,但也很希望妈妈能释怀。
涂然深深呼出一口气,将酸涩和浊气一齐排出胸腔。
她牵起唇角,说:“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理解和等待,等我妈妈走出过去的那一天,我就不用再一个人偷偷去买生日蛋糕了。”
陈彻垂眼看着她,她脸上仍旧是乐观的微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勉强。
这种笑容,对她来说,是一种凌迟。
不想笑就别笑了,这种残忍的提醒,他说不出口。
陈彻朝她伸出手,覆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以后的生日,我陪你过,两个人一起,就不算是偷偷。”
落在发顶的手掌,温柔且有力量,被头发阻隔了温度,但应该是温暖的。
涂然怔怔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微微上扬的眼尾,瞳仁漆黑,不笑时带有冷漠的攻击性。
但这双眼睛此刻却是温柔的,很温柔。
少年的目光,比今天的夕阳温暖,比晚风柔软。
望着这样的他,涂然弯起眼睛,朝他笑起来,像太阳花一样灿烂的笑容。
“一定!”
第42章 春天梦
深秋夜晚, 圆月高悬。
清冷月光照进房间,落在少女姣好的脸庞,雪白的皮肤像透着光。
她坐在他书桌上, 手撑着桌面,细白的小腿垂在桌边, 轻轻摇晃。
“阿彻, 你在复习功课吗?”
少女歪着脑袋问他,柔软的嗓音,像裹了甜腻的糖霜。
陈彻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她:“你……怎么在我房间?”
少女像没听到,只是问他:“你怎么不看我呀?”
她把一条腿伸过来, 莹白的脚趾轻轻踩上他的大腿, “阿彻, 你看看我呀。”
陈彻蹭地从椅子上起身,撞到了椅子也连连后退,像只炸毛的猫, 脸却是通红的。
似乎被他的反应吓到,少女骤然间委屈起来, 湿润的眼睛, 怯怯望着他。
“阿彻,你是不是讨厌我?”她轻轻地问, 像下一秒就要哭。
陈彻手足无措看着她,张了张嘴,“我没……”
没等他说完,少女突然跳下书桌, 撞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阿彻,我害怕!”
她的身体在发抖,声音带着哭腔,陈彻无法再推开她,下意识抬起手臂,将她抱住。却在这一瞬间,少女从他胸前抬起头,露出一个调皮的笑脸。她踮起脚,柔软的嘴唇覆上他的。
炙热的呼吸交缠,专属于她的清甜香味萦在鼻间。
陈彻整个人怔住,微微睁大眼,失去思考的大脑一片空白。
空白了多久,他已然失去时间概念。
鬼使神差地,陈彻缓缓闭上眼睛,搂在她腰间的手渐渐收紧,从被动,变为主动。她哭出声音,他也不再管。
最后,她软着嗓子轻问:“阿彻,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我……”
不知缘由的闷响打断了他的回答。
像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从门的另一边传来,闯进他梦里。
床上的少年猛地睁开眼,从梦境中回过神,俊脸涨得通红。然而,这场梦境的余韵还没过去。
陈彻低下头,视线虚焦又聚焦,良久,他犹豫着伸出手。才触碰到,眼前就闪过少女带笑的脸,耳边是她轻唤的声音。笑着的,哭着的,如莺啼般婉转的。
阿彻,阿彻……
陈彻触电般缩回手,咬着后槽牙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种……这种念头,简直不是人!
怀着罪孽深重的心情,他从床上爬起来,踩着拖鞋,准备去卫生间冲个冷水澡。然而,才打开门,就撞见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当事人。
……
涂然是半夜被奇怪的梦境吓醒的。
她不是第一次梦见陈彻,却是第一次在梦里,面对他时手足无措。
在电梯里,少年抓着她的手腕,不肯让她走。
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侵略性的眼神,像蛰伏着的野狼等待时机进攻,却偏偏是蛊惑的语气:“涂然,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涂然很懵,心想不应该是你有话对我说吗?怎么反而问起她来了?
她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否认,陈彻就将她一拽,她踉跄地被拉到他身前,撞进他怀里。涂然赶忙要推开,却被陈彻扣住腰。
他实在太反常了,涂然不知所措:“陈彻,你……”
“不对。”
他打断她的话,兀自将她的话视作回答,给出否定后,凑过来在她唇上惩罚性地咬了一口,“再给你一次机会。”
涂然当场大脑宕机,脸红成苹果,整个人都晕晕乎乎:“我,我,我……”
“说不出来?”
少年人炙热的鼻息再一次拂过她皮肤,涂然整个人绷紧身体,连呼吸都屏住,脑子里早已炸成烟花,她结结巴巴地喊:“这这这里不行!电电电梯!”
埋在她颈间的少年低低笑出声,像是恶作剧后的得逞:“换个地方就可以了吗?”
场景天旋地转,一瞬间,她躺在了自己的床上,陈彻手撑在她身边,宽阔的身躯将她罩住。
他俯下身,在她唇上印上一个吻。
细密的吻再往下落。
在炸成烟花时,涂然惊醒过来。
醒来后不知所措,捂着烧红的脸,像摊煎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她她怎么能做这种梦?
难道是因为白天在密室,她抱了陈彻?
确实,当时被他安慰着稍微缓过来一点后,她的理智也回来了一点,埋在他怀里时,她感觉到了,他结实有力的胸膛,硬邦邦又滚烫,那样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手上……
涂然越想越觉得口干舌燥,于是摸黑溜到厨房去倒冰水喝,想要借此降降火。
不怪她毛手毛脚,实在太过慌张,不小心碰倒流理台上的杯子,在寂静的夜里闹出声响。
她自己被惊了一跳,连忙心虚扶好,匆匆灌了口冰水,就蹑手蹑脚要溜回房间。
却没想到,就在她溜到卧室门口时,隔壁房间的门,毫无征兆地被人从里面打开。
出现在她梦境里的少年,此刻,在现实中,在她跟前,与她四目相对。
视线对上,两人皆是一愣。
各自都因为心虚,没有开任何灯,只有屋外的月光,勉强从落地窗里洒进。
昏暗的光线将对方的轮廓浸泡得模糊,视线也是模糊的,望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但耳畔的心跳声,却无比清晰,分不清是谁的,也都认为是自己的。
被烫到似的,少女和少年同时错开视线,心虚且慌张的两人,都没发觉对方的慌张。
没说一句话,也没人敢说一句话,一个埋头向房间里冲,一个低头往房间里退,两扇房门同时关上,尴尬和月光跑回屋里,寂静和黑暗留在屋外。
涂然钻回被窝,枕头蒙住快冒热气的脑袋。
陈彻靠在门后,抬手捂住狼狈不堪的眼睛。
这也太、太、太那个了吧!
*
翌日的上学路上,一路无言。
但,躲得过上学路,躲不过上课时——他们是同桌。
直到今天,涂然才发现,她和陈彻,原来这么形影不离,一天24小时,只有晚上睡觉那6个小时是看不见对方。
不,昨晚睡着觉也和他在一起,梦里在一起。
不想去想起什么,就偏偏会想起什么。
涂然的脸又变成了失控的加温器,一阵一阵地发烫,分明是深秋,为什么这么容易口干舌燥?
她慌乱放下笔,伸手去桌子里摸水瓶,没盖上笔帽的签字笔,在桌面滚了几圈,啪嗒掉在地上,两人的座位间。
在她去捡之前,陈彻已经弯腰将笔捡起,递过来。
于是,她的视线落在他手上。
捏着笔杆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的皮肤很薄,依稀可见青色的血管。
他的掌骨很硬,很有力量,手指是看上去这般灵活,指腹的皮肤并不十分细腻,昨晚在梦里……
竟然不知不觉又去想昨晚的梦!
涂然猛地回神,分明他是要把笔直接放在她桌上,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她竟然自己伸手去接。
笔杆那么长,却偏偏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指。
触电一般,她反射性收回手,对方竟也和她一样,几乎是同时,松开了手。
没了支撑的笔,在半空中做出自由落地运动,再次掉在地上。
啪嗒一声,在安静自习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他们的耳朵渐渐烧红。
“对、对不起……”
尴尬对上视线,异口同声道歉。
“没、没关系……”
慌张错开视线,又异口同声回应。
像是两台程序出错的小机器人,首先是语言系统,出现同样的故障,然后是肢体,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陈彻飞快捡起那支笔,放回她桌面,头脑空白地继续做题,写完一个字,才发现自己在英语试卷上写了个“解:”。
他埋头趴在桌上,细碎的黑发遮不住通红的耳根。
涂然立刻给笔盖上笔帽,掩饰性地要喝水,水瓶送到唇边,才发现瓶盖都还没打开。
红着脸趴在桌上的人,又多了一个。
秋风瑟瑟,教室外的梧桐飘零叶落,教室里的少年心事难藏。
上课是肩并肩的同桌位,中午吃饭,又是面对面的餐桌位。
不可避免地,在不经意间对视上,又立刻低下头,掩饰什么似的,疯狂往嘴里塞白饭。
祝佳唯坐在涂然身旁,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圈,默默拿出手机,点开某个q.q联系人:[你有没有发现不对劲?]
坐在她旁边的周楚以,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拿出来看了眼,不慌不忙把手机调成静音后,才回复:[很不对劲。]
祝佳唯打算问问他的看法:[谁比较不对劲?]
周楚以用废话回复废话:[两个人都不对劲。]
祝佳唯:“……”
聊了就跟没聊一样。
祝佳唯正要继续打字,屏幕上方忽然弹出一个“群聊(3)”的消息框。
点进去,发现她和周楚以被拉进一个三人群。
群主是坐在她对面、陈彻旁边的简阳光。
简阳光发问:[你们俩在偷偷聊什么呢?]
祝佳唯秒回否认:[我没和他聊天。]
周楚以秒回拆台:[没聊什么^^]
“……”
简阳光在群里发了个呸的表情包:[骗鬼呢?]
发完又立刻撤回,改口:[呸,我才不是鬼。]
差点被这两人带偏,简阳光想起建群的正事,又在群里问:[你们俩有没有发现阿彻和兔妹不太对劲?]
祝佳唯和周楚以对视一眼,无需言语,从眼神里读出了对方的意思:
连简阳光这个傻蛋都发现了,那这一次,一定是他们想的那种不对劲。
然而,下一秒,简阳光的消息又在群里冒出来。
傻蛋在认真地疑惑:[他们俩怎么鬼鬼祟祟的?不会是想吃对方盘里的菜不好意思说吧?]
祝佳唯&周楚以:“……”
您的好友“唯一的唯”已退出群聊。
您的好友“以后再说”已退出群聊。
简阳光:?
第43章 牵个手
尴尬相处了两天, 涂然仍旧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甚至在网上搜索,为什么会做这么梦,没能得到有用的结果, 反而被一堆自动跳出的关联词,弄得脸红心跳。
这样下去实在不行, 涂然产生了向身边有经验的人请教。
但这种事, 谁会有经验?
不知道为什么,涂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名字,是周楚以。
虽然有点抱歉,但好像只有他理所当然。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去向周楚以请教, 祝佳唯就先找上她。
吃完午饭, 冷色调的女生忽然提出, 要和她单独聊聊。
于是,她们坐在了梧桐树下的长椅上,进行女生之间的秘密聊天。
祝佳唯向来不会拐弯抹角, 直说来意:“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涂然不解地看着她, “什么事?”
“之前和你说的雏鸟情结, 是我骗了你,”祝佳唯停顿半秒, 继续道,“让你远离陈彻,其实不是真的在给你出主意,只是因为我不想你和其他人走得太近。”
尽管周楚以是个死变态, 但他说对了一件事,朋友不该是被绑在身边的存在, 该有自己的思想,该有选择的权利。
作为涂然的朋友,她能做的,不是操控涂然的选择,而是陪她走做出选择之后的下一段路,在她幸福时祝福,在她需要时帮助。
“啊……原来是这样啊……”
涂然若有所思地呢喃,原来她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并不是错觉,但因为完全相信祝佳唯,所以一直刻意忽视。
祝佳唯看了眼她有些呆愣的模样,涂然的难以接受在她意料之中。她垂眼收回视线,“打着为你好的名义骗了你,对你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对不起,你可以生气,也可以骂我。”
她已经意识到,这一次,她做得有多过分,不单是阻止涂然意识到对陈彻的感情,更是利用了涂然对自己的信任。在找涂然坦白之前,她就已经做好打算,无论涂然是生气责怪还是介意疏远,她都坦然接受。
“为什么要生气?”涂然歪歪头,像是不懂。
“我骗了你。”
“但你已经主动坦白,还道歉了。”涂然咧嘴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道歉了,这件事就过去了。而且……”
她顿了顿,脸上笑容更灿烂,发自内心的喜悦,尾音雀跃地上扬,“我才知道,原来佳唯你这么喜欢我,喜欢到不愿意跟人分享的程度,这也太太太——”
像是突然词穷,她卡壳半天,绞尽脑汁才挤出一个还算贴切的形容,“太好了!!!”
祝佳唯怔然,望着她的笑脸,不但不生气,反而还开心,这样神奇的脑回路,完全、完全搞不懂。
她移开视线,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极轻地嗯了声。
喜欢,很喜欢。
从来不相信一辈子这种不切实际话语的人,第一次想要和一个人当一辈子好朋友这样的念头。是这种程度的喜欢。
“不过,不是雏鸟情结的话,那是因为什么?”涂然挠了挠头,关心地重提最初的问题。
祝佳唯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是什么?”
涂然想都没想就摇头,“我不知道。”
祝佳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把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了,忽然开口问:“你脸红什么?”
“啊?我脸红了吗?”涂然着急忙慌地去捂脸,哪怕是一叶障目,嘴里还为自己辩解,“我我没脸红,是天气太热了!对,天气太热了!”
祝佳唯毫不留情地当场戳穿:“今天是阴天。”
涂然噎住,硬着头皮坚持:“阴天我也热,我就怕热!”
祝佳唯又面无表情开口:“但你没脸红。”
“我——”涂然还想着要找什么理由辩解,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啊?”
祝佳唯微微一笑:“我骗你的。”
涂然:“……”
沉默的人捂脸低头作鸵鸟状,这下真的红了脸。
完全不会撒谎的人,太容易被两三句话耍得团团转。
祝佳唯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但嘴上不留余地地问:“所以,你这两天因为什么不对劲?”
涂然低着头,小声嗫嚅着说:“因为前天做了一个不太……的梦。”
她声音比蚊子还小,祝佳唯没听清,“什么的梦?”
涂然依旧小声:“不太……绿色的梦。”
这形容太抽象了,祝佳唯没听懂,还想再问时,身后忽然冒出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声音。
“涂然小朋友真是长大了呢。”
祝佳唯被走路没声音的周楚以吓一跳,面无表情骂他:“你是鬼吗?”
被恐怖密室吓得连做两天噩梦的周楚以,坐到她身侧,竖起手掌作制止状,“今年都不要再跟我提倒数第二个字,谢谢。”
祝佳唯:“哪个字?鬼字?为什么不能提鬼?你怕鬼?你是怕你身后的这只鬼还是怕你头顶的这只鬼?”
周楚以:“……”
面无表情的人变成了周楚以。
周楚以没犹豫地起身,离开她身边,坐到涂然的另一侧。
从他脸上消失的笑容,转移到了祝佳唯脸上。
祝佳唯心情颇好地继续和涂然进行上一个话题,“不太绿色是什么意思?”
涂然支支吾吾:“就,就……”
估摸着她“就”半天也“就”不出什么所以然,周楚以索性帮她解释:“就是绿色的反义词。”
祝佳唯:“红色?”
周楚以:“不,是黄色。”
祝佳唯:“……”
祝佳唯:“??!”
祝佳唯懂了,终于反应过来,看向涂然的眼神里带着惊愕和震撼,就好像抓包自家孩子正在看某种市面上不能流通的人类繁殖教育片的家长。
涂然捂着发热的脸,着急地解释:“这这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周楚以笑眯眯拆台:“也可以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涂然连忙摆手:“我我没想过!好吧我就想过一点点,不对,我没想跟陈彻做那种事,我唔唔唔——”
她没能说完,就被祝佳唯捂住了嘴,“好了你别说了,再说就把细节全透露给这个变态了。”
变态笑眯眯:“祝佳唯你耳朵红了。”
祝佳唯:“……闭嘴。”
不再逗小孩,周楚以言归正传,问涂然:“关于春|梦男主角是陈彻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是恶趣味还是真变态,他的用词粗暴直接,别说是涂然,祝佳唯都觉脸热。
涂然这一刻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羞耻得脑子都不能思考了,哪里还能细想。
不过,就算细想,她也不一定能想出个所以然。
“我……我不知道……”涂然是真的迷茫。
她对陈彻的那些异常表现,不是因为雏鸟情结,那是因为什么?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是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一个人有这样的念头,不自觉地想更多地去靠近,去触碰,可一靠近,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赤|身|裸|体的不自在。
看出她的迷茫,周楚以朝她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摊开,手指微微分开,“把手给我。”
“做什么?”涂然嘴上这样问着,身体已经听话地做出反应,把自己的右手搭上去,跟他握手。
周楚以哭笑不得,“另只手。”
涂然连忙换只手,才搭上他的手心,就被他握住,修长的手指钻入她的指间,亲昵地十指相扣。
涂然和祝佳唯同时看向他,一个眼里满是困惑,一个脸上写满不满。
“什么感觉?”周楚以问。
涂然还真听话地认真感受了一下,“嗯……很暖和?”
周楚以笑了,几分无奈也几分宠溺,松开她的手,说:“记住和我牵手的感觉,再试试去牵他的手,你就会知道答案。”
“让我去牵他的手?”涂然一想到那画面就觉得脸热。
虽然羞耻,但为了找到答案,她还是想去做。这绝无私心,只是为了解决她的困惑。
从羞耻到逻辑自洽,涂然只用了十秒。
她支支吾吾问:“我怎么能牵到他的手?”
“这简单,”周楚以给她出主意,“就说是跟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好主意!”
涂然毫不怀疑,立刻执行,她火速跑去教室。
长椅上剩下两个人。
祝佳唯看着她跑走的背影,说:“你不把那两个字点出来,她还是不会明白。”
涂然在这方面过于迟钝,她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大概还停留在小学时期手牵手就是好朋友的阶段,当然,另一个当事人也是个木头。
周楚以早有预料地说:“我知道。”
祝佳唯转头看他,看见一张老谋深算笑容欠揍的狐狸脸。
狐狸说:“我只是在逗她玩,顺便耍耍陈彻。”
祝佳唯:“……真够恶劣的你。”
“但这也不完全是馊主意,她会发现有不一样的感觉,”周楚以说着,朝她伸出手,邀请似地问:“要跟我牵个手试试吗?”
祝佳唯想了想,伸出手去。
周楚以说这句话其实是带着玩的成分,他没想过祝佳唯竟然真的愿意试。
冷淡风格的女生把手伸过来时,他竟然莫名地紧张了一秒。
下一秒,她伸出来的手,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周楚以:“……”
**
午休时的教室格外安静,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也异常清晰。
简阳光中午吃太饱,这会儿没睡着,听到后座的写字动静,回头一看,陈彻正伏在桌上奋笔疾书。
少年冷淡垂着眼皮,薄唇微抿,修长的手指握着笔,笔尖在白色纸面行云流水地誊写……佛经???
还有人在教室睡觉,简阳光压低声音问:“这啥?”
陈彻:“《大悲咒》。”
简阳光:“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
陈彻抄写佛经的笔没停,头也没抬:“今天。”
简阳光:“???”
闻到一丝八卦的味道,简阳光索性换了个坐姿,完全转过身,双腿岔开跨坐在椅子上,双臂交叠搭在椅背顶端。
看着那页龙飞凤舞的手写版佛经,他压着声问:“阿彻,你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陈彻笔尖一顿,撩起眼皮瞥他一眼,“我练字不行?”
“阿彻,”简阳光欠了吧唧地摇头,一副“你骗不了我”的模样,“我们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连青春期第一次画地图这种事都跟你说过,你不跟我细说,也太不厚道了。”
陈彻声音冷淡,“细说什么,什么都没发生。”
“鬼信!”简阳光一时没控制住大嗓门,吵到教室里正在午休的同学,连忙朝大家抱歉地颔首道歉,又朝陈彻招手,让他跟自己出去聊。
陈彻略有不耐地啧了声,还是撂下笔,起身跟着离开教室,到外面的走廊。
他懒洋洋倚在围墙站着,校服外套没拉拉链,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双手抄在兜里,语气并不温和:“有屁快放。”
简阳光站他旁边,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记不记得,我初中有段时间,画地图画得太频繁,跟你说的时候,你就让我去抄佛经洗脑子。”
“……”
沉默半晌,陈彻问:“有吗?”
简阳光十分肯定地说:“绝对有!”
陈彻面无表情:“你记错了,那是陈融。”
“鬼信!”
“就是陈融。”
“你少骗我,我——”简阳光见他表情不像开玩笑,一开始的坚定莫名开始动摇,“真是陈融?我记错了?”
他对陈彻的信任,多过对自己记性的信任,竟然也开始混乱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
正要再向陈彻确认,陈彻后背离开围墙,骤然直起身体,快步走回教室。
简阳光一脸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望见涂然朝这边跑过来。
他举手想打招呼,张开嘴还来得及发出声音,涂然已经跑进了教室,只留给他一阵风。
简阳光:“?”
这两人咋回事?
在涂然跑进教室的前一刻,陈彻已经利落地把桌上的《大悲咒》全收回课桌,人靠在椅子上,两条腿大剌剌敞开,双手环胸,霸气的坐姿,完全看不出破绽的淡定神色。
涂然喘着气跑到他跟前,本想一鼓作气要跟他说大冒险输了要跟他牵手,看到他的瞬间,嘴巴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她又不愿意就这么放弃,于是站在他面前,气喘吁吁地盯着他,死活要憋出那句话。
她不知道的是,她此刻的目光实在有够直接。
像一把利剑,让本就在佯装淡定的人,更加心虚。
陈彻被她盯着浑身不自在,靠在椅子上的脊背渐渐僵直,思考自己抱着双臂的坐姿是不是太装逼太刻意,还是他那点阴暗的心思被她发现。
他有些僵硬地把手放下来,不动声色挺直脊背,视线往别处撇。
而此刻,被两人无视了的简阳光,也从教室门口进来。
一进门就看见涂然站在陈彻座位旁边,像在僵持对峙。
闻到一丝八卦的气息,他立刻往那边走,想凑热闹问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陈彻这家伙终于暴露痴汉、不,变态身份了?
再一次,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涂然就红着脸对陈彻憋出一句:“下、下午好。”
陈彻轻微颔首,竟然回应:“嗯,下午好。”
简阳光:“???”
你们俩搁这合伙演我呢?
第44章 咬人兔
涂然从小就不会撒谎, 让她成功骗一次人,大概比登天还难。
去牵陈彻的手这件事,因为期中考试的冲击, 而暂且搁置。
十一月一来,智明的高三就迈入地狱周——期中考的考前一周。
遵循历年的传统, 这次期中考试, 智明和明礼两校联考。
两校老师和学生都暗中较劲,和上次月考大有不同,这一次,智明的学习氛围比以往都沉重,连平日节能模式常开的杨高戈, 都像打了鸡血。
涂然只感觉老师上课像开了二倍速, 教室里的翻书声都哗啦啦的。紧迫感让她有些吃不消, 上课集中精力跟上节奏,下课精神萎靡趴在桌上。
简阳光跟她相反,典型的上课一条虫, 下课一条龙,撑着陈彻的课桌, 故作深沉的语气, “那一天,智明的学子们又想起被联考支配的恐惧……”
涂然以前并不了解, 现在切身体会,“已经感受到了。”
感觉精神崩溃就在一瞬间。
“不,”简阳光说,“你还没完全感受到, 等考完,你才能真正感受到, 血流成河,饿殍遍野,那叫一个人间地狱……”
陈彻正好从教室外回来,刚走过来,就看见涂然被简阳光的话吓得一愣一愣,抬手拍了下简阳光的后脑勺,“少在这唬人。”
“阿彻!”简阳光捂着后脑勺,义正词严,“我现在严厉警告你,联考结束前,不准再碰我的头,刚背的两公式,被你拍走了怎么办?”
陈彻用“你傻逼吗”的眼神瞥他一眼。
涂然适时开口:“可是你的脑子,装了公式也不管用呀,你又不会用。”
“……兔妹!”简阳光愤怒,“你这是人身攻击!跟谁学的,爸爸不高兴了!”
陈彻抬手又要揍他,“你是她的谁?”
简阳光连忙抱头远离。
他的狼狈让涂然咯咯直笑,课间几分钟的喘息,缓解了上课的疲倦。
备考压力大,每个人都有各自发泄情绪的手段。
比如简阳光,他就喜欢课间讲相声,压力越大话越多,比如涂然,她就喜欢课间看简阳光讲相声,偶尔捧哏损两句。
至于祝佳唯和陈彻,他们俩成绩向来很好,一个稳前十,一个稳第一,成绩稳定,情绪也稳定。
用简阳光的话来说,别用凡人短浅的目光去仰望怪物。当然,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又被陈彻万分嫌弃地踹了脚屁股。
让涂然没想到的是,有些人发泄情绪的途径,是在洗手间说人坏话。行为可以理解,但在洗手间这个场合不能理解。
就好比现在,虽然是晚修上课时间,但也不是完全没人解决生理问题,外面那几个女生,真的一点都不怕隔间里还有人吗?
涂然这会儿推门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正纠结的时候,听见其中一个人说:“真是不知道那个转学生给陈彻灌了什么迷魂汤,天天围着她转。”
听到最耳熟的名字,涂然眉心一皱。
另一个女生附和:“就是,连咱班的周楚以都这样,看了觉得真无语。”
原来这两人是1班的。
“装可爱的小白花呗,男生都喜欢这种,明明组合里发生过那种事,也亏她整天装出一副清纯无害的样子。”
涂然面无表情听着,内心没什么波动。
网络上见过很多次的话语,亲耳听到,原来是这种心情。
愤怒还谈不上,只觉得不解,大家都是女孩子,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话去质疑攻击年纪相仿的同性?
素不相识,她们对她的敌意究竟来源于哪?为什么这么心安理得地对一个不了解的人宣泄恶意?
又一个女生说:“跟那个明礼暴力姐玩得好的人,能白到哪里去?”
虽然只听过一次,涂然还是认出最后这个女生的声音。
陈彻音乐社的成员,费姗。
费姗第一次见她,就似乎很讨厌她。为什么?
涂然感到不解,她已经没有参加音乐社,没去侵犯她们的领地,她都离音乐社远远的了,为什么还这么怨恨她?
只怨恨她一个还不够,还要侮辱跟她玩在一起的朋友。
为什么?
涂然低着头,盯着手机壳上的兔子贴纸,眼前闪过短发女孩爽朗的笑脸。
——兔子,你知道吗?很多恶意都无迹可循,尤其是在闪光灯下,我是无所谓啦,只要不伤害我的家人和朋友。
——如果不能避免呢?
——那就去反击,让他们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
涂然推开隔间门,走出去。
“请问一下,你们刚刚说的转学生,是叫涂然吗?”她客气地询问。
费姗没想到隔间竟然还有人,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看到问这句话的人,更是脸色一变。
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听到,没人会不尴尬。
偏偏,被说坏话的女生,此刻竟然是笑着的。
涂然又问了一遍,“是在说我吗?”
不知是心虚还是其他原因,虽然她脸上笑容和善,但费姗莫名感觉压迫感十足。
涂然不着痕迹扫了对面几人一眼。
刚刚说话的有三个人,她面前站着四个,两个不认识的女生和费姗,还有一个,也是她认识的,赵从韵。
赵从韵一直没出声,现在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很喜欢偷听墙角?”
反咬一口的问话,语气同样带着敌意。
一对四,涂然并不慌张,不紧不慢地说:“洗手间是公共场合,我只是刚好来上个洗手间,也比你们先来。”
赵从韵被她噎了一下,面色不善。背后说人被听见,确实没理,但她刚刚并没参与,也无需心虚。
“别误会,我在这时候出来,并不是想跟你们争吵,”涂然缓缓说,“只是想解释一下,我没有给陈彻灌迷魂汤,也没给你们班的周楚以下药。我在智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叫祝佳唯,不叫‘明礼那个暴力姐’。”
她语速徐徐,有条有理地把她们刚刚的话全部反驳回去,也间接表明,她全部都听到。
毕竟还是高中生,除赵从韵之外的,几个刚刚说这些话的女生,脸上都露出些难堪。
涂然温温和和地说:“以前工作的缘故,我被人抨击惯了,所以论坛上怎么讲我的坏话,我都不在意,因为不想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上浪费心思,但是……”
她顿了顿,神色一凛,“你们不只污蔑我,还侮辱我的朋友,所以我现在露面,请你们去跟她道歉。”
费姗冷硬地拒绝:“如果我们不呢?”
反正这里也就只有她们五个人,撕破脸就撕破脸,她们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你是不是在想,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五个人,只要死不承认就好?”
涂然把她的心里话说出口,同时,举起手机晃了晃,意思很明显。
费姗整个人僵住,脸色煞白:“你录音了?”
涂然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分明是平静的,被注视的人却感受到千斤重的压力。
费姗脸色煞白,脊背发凉。
哪怕换位思考,听见自己被说坏话,第一时间不应该是愤怒,脾气刚的立马冲出去争吵,脾气怂的躲起来哭。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想着录音?她的心机,未免太深沉!
像是看出她的震惊,涂然好心解释:“也是以前工作的缘故,我有随身携带手机的习惯。”
一次被私生跟踪,是手机救了她的命。
“以及遇见不好的事情,随时录音的习惯。”
当时被队内排挤,几个队友合伙污蔑她偷了林雪筠的名牌手表,如果不是因为她用手机记录写歌灵感时,粗心大意忘记关掉录音软件,阴差阳错录下她们合谋的话,她差点要白赔二十万。
“你们可能对我有些误解,我不是什么都不懂、任人欺负的受气包,我从来不管学校论坛说什么,只是因为我不想管。”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不想什么都懂,这是过早踏入社会被迫早熟的无奈。
十二岁就去当练习生,公司就是半个社会,和以前经历过的相比,学校里的闲言碎语,都是小孩子过家家,所以她一直不在意。
但今天不一样,这次不一样。
她的忍耐有限度,她的底线不容触犯。
就算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如果你们不愿意道歉,明天中午,我会把这段录音放在论坛,让全校的人,都听一听。”
涂然始终是平和的语气,仿佛在跟她们讨论,明天食堂会吃什么。
站在她对面的几个女生,一个都笑不出来。
费姗后背已经冒出冷汗,手都在抖。
事不关己的赵从韵,表情也变得不那么淡定。
洗手间里,气氛凝滞,没有战火的硝烟在蔓延。
祝佳唯原本没想来上洗手间,是听到陈彻在嘟囔:“涂然怎么去了这么久?难道到了那日子?”
祝佳唯实在没忍住,转过身骂他:“你是变态吗?”
她是女生,当然知道陈彻说的“那日子”是指什么。
她是知道陈彻心思细腻,但没想到他细腻到妇女之友的地步。
陈彻也没想到这么小声的自言自语会被她听见,脸色爆红,你了半天没你出个什么东西。
因为陈彻的话,祝佳唯到底还是放下手里的试卷,带上卫生棉,去洗手间看看。
晚修时间的教学楼很安静,走廊尽头的女洗手间,却并不安宁。
走到洗手间门口时,祝佳唯刚好听见“明礼那暴力姐”。
暴力姐这称呼很可笑,但把人打进医院,是事实,她不否认。
她一直知道,自己在两个学校之间是什么风评,也知道为什么没人肯跟她交朋友。
有一个声音却说,“我在智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叫祝佳唯,不叫明礼那个暴力姐。”
祝佳唯站在门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抬手摸了下脸,才发现嘴角在往上。
她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涂然固然有讨好型人格的倾向,或许会被排挤孤立,却不完全会被欺负。
触底会反弹,弱小的兔子一味忍让,在某个时候,也会反抗,成为保护人的那一方。
祝佳唯收起笑容走进去,没看其他人,目光径直落在涂然身上,“怎么在这待这么久?陈彻还以为你来例假,托我来问你要不要帮忙。”
谈话骤然被打断,涂然愣了下,听见她的话,更是懵,“他怎么知道我例假日子?”
祝佳唯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赵从韵,对方的脸色是意料之中的差劲。
祝佳唯决定让她的脸色更差劲点,轻飘飘地说:“他关心你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也对……”涂然还真就被这个理由说服,想起正事,又赶紧说,“你来得正好,她们欠你一声道歉。”
“我都听见了,”祝佳唯大方承认听墙角,扭头看向另外几人,“你们是打算手写道歉信,还是九十度鞠躬礼?”
她才不是那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格,该出的气当场就出。
费姗和另外两个女生面面相觑,手写道歉信未免太隆重,就跟写检讨一样屈辱,说不定还会被对方拿去另做文章。
思忖一二,她们只好咬牙忍辱负重向她鞠躬道歉。
“要再往下弯点,九十度。”祝佳唯不咸不淡提醒。
一定是跟死妹控待久了,她也染上恶趣味,面不改色将仇恨值拉到最高。
费姗的脸色难看至极,奈何把柄还在人手里,只能暂且咽下这口恶气,“现在可以把录音删了吧!”
涂然却说:“还不行。”
费姗怒了:“你出尔反尔?”
涂然没看她,而是看向站在旁边始终没有动作的赵从韵,“你还没道歉。”
赵从韵扬着下巴,“你是不是搞错,我刚刚并没有说话,凭什么让我跟她道歉?”
涂然定定看着她,并不是玩笑的语气,认真且严肃地纠正:“不,你是要向陈彻道歉。”
这个名字被提起,赵从韵瞬间拧起秀眉。
祝佳唯也困惑地看向涂然。
少女表情平静,说话的语气也平和,却莫名地,给人难以抗拒的压迫感。
涂然一字一顿地说:“在论坛里把陈彻的家庭情况散布出去的人,是你吧?”
第45章 好拿捏
不是“是你吗”, 而是“是你吧”。
一个字的差距,后者,显然已经是半肯定的语气。
校运会的时候, 涂然在学校论坛上,搜到了最先爆出她和陈彻关系的帖子。
一个ID叫别抢我萝卜的人。
论坛ID不固定, 但对方并不是一个频繁更改ID的人。涂然根据ID搜索到, 对方一些发帖和回帖,大多和留学有关,回答过关于乐器的问题,对乐器熟悉。
而发帖时间在开学第二周的周六晚上,恰是陈彻第一次带她去音乐社的那一天。
国际班, 音乐社, 对她不满。
符合这三个条件的, 涂然能想到的只有两个人,费姗,赵从韵。
之所以能确定是赵从韵, 是机缘巧合。
义卖节上,涂然在1班的旧书摊买到了一本二手书, 恰恰好是赵从韵捐出来的二手书, 里面有一句话,被画上波浪线和星号, “有被讨厌的勇气,人生就自由了。”
看得出,赵从韵很喜欢这句话,甚至于把这句话作为论坛个人主页的个性签名。
到此为止, 涂然还只是猜测。
把这猜测对当事人说出来后,赵从韵表现出的一瞬的慌张, 告诉她,这些并不是巧合,这个猜测是对的。
涂然一直记得,陈彻嘱咐过她,不要在学校喊他哥哥,她也听话地遵守着。
哪怕是对祝佳唯,涂然也只笼统地说过她是在陈彻家借住,没提起父母之间的关系,论坛里却还是在传他们是继兄妹关系。
涂然以前是公众人物,没有隐私可言,但陈彻不是。
牵扯到朋友和家人,唯独这点,她绝对不能忍受。
涂然盯着面前的女生,眼神像即将进攻的小兽:“陈彻不希望家庭情况被暴露,你冒犯了他的隐私,该向他道歉。这不是请求。”
这不是请求,是不能拒绝的命令。
赵从韵脸一阵红一阵白,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两人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下课铃声撕裂了当下紧张的空气。
赵从韵沉着脸离开,费姗几个人紧跟其后。
她没有应好也没有说不好,涂然还想让她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但事实的情况是,在她们离开后,涂然一瞬间变成泄了气的皮球,一只手抓着祝佳唯的手臂,一只手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
“还好她们走得快。”不然她要撑不住装不下去了。
祝佳唯有些好笑:“还以为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涂然哭丧着脸:“我刚刚腿都软了。”
她竟然撒了谎,还骗到了这么多人,这就跟考试拿了满分一样,比超常发挥还超常发挥。
祝佳唯以为她是因为对方人多而害怕,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怕什么,我在这,她们不敢动手。”
再没有比这更让人安全感爆棚的话了,涂然立刻要抱紧她,被她好笑地推拒。
课间的教学楼像是放开的动物园,高中生们的笑声,还真像李白诗里的那句——两岸猿声啼不住。
她们并肩走在吵闹的走廊。
祝佳唯是忽然开口的:“你不好奇我以前发生过什么吗?”
涂然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反问:“为什么要好奇?不想说就不说,你想跟我说的时候,也不用等到我问。”
她其实早就在论坛上看到过关于祝佳唯打架退学的传言,但从没觉得有必要去相信。
对一个人的看法,是相处来的,而不是听来的。这个道理,她这种丑闻缠身的人最明白。
涂然挽着她的手臂,说:“反正不管你以前发生过什么,我现在看到的你,是一个外冷内热、嘴硬心软但很善良的女孩子,我的好朋友。”
祝佳唯轻轻呼出一口气,弯起唇角,低应了声。
是了,已经没有必要了,不信她的人解释了也没用,相信她的人不需要她的解释。
她们手挽着手,穿过热闹的走廊,相依偎往前走。
涂然回到座位,发现她喝水的玻璃水瓶被人拿了出来,装满了水放在课桌上。她伸出手去摸,是热的。
涂然看向坐在旁边的陈彻,会帮她去打水的人,她只想到他。
也果然是他。
在她的目光下,少年耳根泛着红,视线也飘忽,声音并不大的叮嘱:“多喝热水。”
涂然瞬间想起,祝佳唯说他关心她是不是来例假的话。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热起来的脸颊,嘴里发出僵硬的音节:“哦、哦……”
奇怪,明明已经十一月,教室为什么还这么热?
她的脸都要烧起来啦!
**
两天的期中考,涂然明显感觉,这次考试题目的难度,要比上一次多出很多。
她愁眉苦脸地忧心成绩。
陈彻让她放宽心,安慰道:“一难齐难。”
简阳光也附和:“没错,要烂大家一起烂,怕什么!”
涂然一脸抗拒:“我这次绝对不能比你烂,不然我就对不起我师父!”
陈师父剧烈地咳嗽起来。
简阳光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么说,你要叫我伯伯?”
剧烈咳嗽的陈师父,踹了他一脚。
因为是两校联考,阅卷和统计成绩需要更多的试卷,学校特地把考试安排在月假前,考完就放月假。
大概也知道考试周的学习气氛有多紧张压抑,学校一贯的传统,高三年级的秋游,安排在这次的月假里。
智明的传统艺能,秋游地点已经定好,每个班怎么安排,全靠班主任抓阄。有的班是去海边烧烤,有的班是集体去游乐场,博物馆,或是野生动物园,最冤种的项目,是去爬腾海山。
这次有两个冤种抽到爬山,1班班主任姚朗颂,5班班主任杨高戈。
早上六点半就要在校门口集合,先坐两小时的大巴,再爬一天的山,历年来都被学生们吐槽是酷刑。
据说杨高戈抓完阄后,气得在教师公寓的楼下狠狠踢树,大骂学校搞的什么破活动,他撞的什么鬼运气。
有人埋怨,也有人兴奋。
涂然是兴奋的那个,精力跟用不完似的,前一刻还在为未知的考试成绩而忧心,后一刻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爬山当天,她五点不到就起了床,换上好久没穿过的黑色冲锋衣,黑色耐脏。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她会特意买件登山服和登山鞋。
她只在很小的时候跟父母爬过一次山,太久远,记忆里的细节大多记不清,但那次印象深刻,因为他们一家太倒霉,在山上竟然遇见了蛇。
那也是涂然第一次在屏幕以外的地方看见蛇,吓得当晚都没能睡个好觉。
妈妈说是太倒霉,爸爸却说是和买彩票中奖一样难得一遇的事,于是那天爬完山真的去买了彩票,但是没中奖。
爸爸被妈妈骂了一顿,终于肯承认:“好吧,是真的倒霉!”
那是她和父母仅有的一次爬山的经历。
陈彻比涂然晚起床,他以前经常爬山,并不因为集体去爬山而新奇,洗漱后,随便从衣柜里取了件登山服换上,去餐厅吃早餐。
走到那边之前,看到餐桌前娇小的黑色轮廓时,他脚步一顿,不动声色转身,回房,脱掉黑白拼色的外套,取出纯黑色的登山服。
穿个同款颜色而已,又不是情侣装,这没什么。
他逻辑自洽地换上一身黑。
“我们是同款诶!”
校门口,涂然和周楚以打招呼时,无意间瞥见他脚上穿的运动鞋,发现是同款。
这款运动鞋鞋舌上的两个小标签不对称,左脚是哭脸,右脚是笑脸,她很喜欢这种细节设计,所以买了。她脚下这双是□□色,而周楚以的是白蓝色。
和朋友不打招呼就穿上同款的默契,涂然惊喜地拿出手机,要拍照记下这一刻。
当然,是拍鞋。
周楚以配合地伸出脚,跟她的鞋子挨在一块,语气颇为遗憾:“可惜男款没有粉色,商家的刻板印象,男生就不能穿粉色了吗?”
“就是就是。”
他配合涂然拍照,涂然也附和他的抱怨,尽管心思在手机镜头里的构图上。
陈彻木着脸收回目光,在校门口等大巴的人群里扫了一圈,乌泱泱的黑色。
全他妈是穿黑外套来爬山的。
你们高中生五颜六色的蓬勃朝气呢?
*
坏消息是集体的黑外套和周楚以的同款鞋,好消息是1班5班分开坐大巴,不好不坏的消息是涂然一上车就喊着祝佳唯去坐她旁边,明明简阳光那还有个空位,明明他就在祝佳唯身后。
陈彻最后和简阳光坐在一起,在她们的座位后排。
他的怨念写在脸上,脑袋上快长出怨念的小蘑菇。
简阳光目睹这一切,拍了拍他的肩,用过来人的语气安慰:“妹妹就是这样的,有事只看见哥哥,没事看不见哥哥,习惯就好。”
越安慰越心酸。
陈彻给了他一个眼刀:“独生子闭嘴。”
涂然这次轻装上阵,没带拍立得,用手机拍照,刚在位置上坐下,就拿出手机,调出自拍模式,扯了扯祝佳唯的袖子,“快,看镜头!”
祝佳唯不怎么喜欢拍照,委婉拒绝,也提醒:“省省手机电,今天会爬一天的山。”
被她提醒,涂然这才想起和带手机一样重要的事,“糟糕,我忘记带充电宝了!”
她想着爬山一定很累,于是只顾着轻装上阵,连包都没背,只带了瓶矿泉水,手机揣兜里,矿泉水拿手里。
“我,带了。”
后座幽幽传来一个声音。
涂然转过头,少年的表情不知为何有些怨念。
陈彻还因为分开的座位而郁闷,即使郁闷,也还是心甘情愿,当这个为他人做嫁衣的冤种:“我带了充电宝,你尽管玩,不用担心没电。”
涂然粲然一笑:“太好了!那我们四个一起来拍照吧!”
四个。
听到这个数字,陈彻郁闷顿消,唇角小幅度地翘起。
“哦,”他努力做出勉强的模样,语气尽量控制得不那么欣喜地应,“那就一起拍吧。”
简阳光又目睹这一切,恨铁不成钢地摇头:“阿彻,男人可不能这么容易被拿捏啊。”
陈彻给了他一记手刀:“闭嘴。”
在大巴启程之前,涂然抓紧时间拍了不少照片。
她把合照发到“群聊(5)”里,供大家方便保存。
建群到现在,只有五个人的群,群名改过无数次。
一开始,是祝佳唯,改成:女王和兔子和狗。
后来,是周楚以,改成:1班5班一家亲。
再后来,是涂然,改成:加减乘除和兔子。
某天半夜,陈彻又改了群名:兔子和乘除加减。
最后,简阳光看不下去了,在群里骂骂咧咧:“就一个群名,你们要不要这么幼稚。”
于是,群聊名又变回:群聊(5)。
合照发出去,唯一不在照片里的周楚以,马上发了个双手放在肚子上安详躺平却流着泪的表情包。
周楚以:“没有我,伤心了。”
陈彻秒回:“不需要你。”
祝佳唯跟风:“就排挤你。”
简阳光哈哈:“[抠鼻]。”
本群唯一有良心的发言来自涂然:“山脚下见,到时候和你一起拍!”
两个班在腾海山的山脚下会合。
一下车,沁凉新鲜的空气迎面扑来,混杂着淡淡的青草香。
涂然说到做到,一下车就拿着手机去1班找周楚以。
1班不只有周楚以。
看见赵从韵和费姗时,涂然脚步一顿。
上次的对话后,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赵从韵和费姗也看见了她,想到录音还在她手里,费姗就觉得心虚,立刻抓着赵从韵转过身背对她,哪怕一叶障目,也要装作没看见。
涂然的视线只在她们身上停留了两秒,看到另一边的周楚以,她换个方向朝他跑过去。
她离开这边后,费姗松了口气,又对赵从韵道:“从韵,你还是尽快去和陈彻道个歉吧。”
这两天,费姗已经劝说过她几次,但赵从韵仍不愿意去。
这次也一样。
赵从韵皱着眉说:“早就过了她说的时间,如果她要曝光,也早该曝光了。而且我们那天根本没听到录音,你不觉得她是在诓我们吗?”
“因为这两天考试啊,没准放假回学校后,她就想起了这事了呢?”
关于录音存在的真实性,费姗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且,赵从韵能这么淡定,还不是因为她那天没说话,就算有录音,也不会有她的声音。
她心里对赵从韵生出了些不满的怨念,但还是要好声好气劝她:“从韵,你就当帮帮我好吗?要是录音被曝光,我真的就社死,在智明待不下去了。”
赵从韵心里仍然不愿意去找陈彻,无论是让陈彻知道她在论坛上发的帖子,还是被涂然威胁着去道歉,都太丢脸,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做这种丢脸的事。
“我去找陈彻道歉,只会让她觉得我被她威胁到,你觉得她抓住这个把柄,只会威胁我们做这一件事?”
费姗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可是又毫无办法:“那怎么办?”
赵从韵想了想,说:“既然录音在她手机里,我们就把她手机搞过来。”
费姗毕竟还是个遵纪守法的高中生:“偷手机?这不好吧?”
“不是偷,是暂时借一下,”骄傲的赵从韵不允许自己和偷这个字沾边,咬文嚼字地纠正,“拿到手后,送手机店里格式化,再偷偷还回去。”
费姗感觉这办法听起来不太靠谱,但好像也就只有这个办法可行,点点头,问:“那要怎么偷?”
赵从韵:“……都说了不是偷!”
*
涂然往自己的右脸拍了一巴掌。
简阳光嘴角抽了抽,要笑不笑。
涂然又往自己的左脸拍了一巴掌。
简阳光低下头,肩膀开始抖。
涂然两只手齐上阵,重重拍在两边脸颊上。
简阳光终于忍不住,哼哧哼哧地笑:“兔妹你终于疯了?”
涂然朝他竖起巴掌,亮出死在手心里的战果:“蚊子!”
山上的空气清新,景色也美,美中不足的,是蚊虫太多,涂然偏偏又是招惹蚊虫的体质,这才刚开始爬山,脖子上就被叮了两个包。
她全身上下也就只有脸和脖子和手是露出来的!
陈彻取下背上的登山包,从包里拿出防蚊虫喷雾,往她身上唰唰喷了几下。
草本植物的清香,占领了涂然的嗅觉。她下意识皱着鼻子嗅了嗅,多吸了几口这个好闻的味道。
陈彻把小喷雾瓶塞到她手上,“再有蚊子就再多喷几下。”
涂然看了眼被塞到手里的喷雾瓶,眨了眨眼,新奇地问:“你的包是哆啦A梦的口袋吗?”
有充电宝,竟然还有防蚊虫喷雾,不会还有零食吧?
她的表情太好懂,陈彻抬了抬眉,从登山包里拿出两根巧克力棒,递给她。
涂然惊奇道:“真是哆啦A梦的口袋!”
简阳光趁机抽走其中一根巧克力棒,飞快的速度拆开包装,咬下一口,顶着陈彻不爽的眼神,嬉皮笑脸说:“我们阿彻对爬山可有经验,青安市的山都让他爬完了,厉害吧?”
他拍马屁的语气跟保险推销员似的。
“哇,好厉害!”
涂然向来是不吝啬夸奖的,两眼亮晶晶地望着陈彻,发自内心的敬佩,完全表现在脸上。
不擅长应对直球的少年,总是对她这种直白的赞赏不知所措。
陈彻不自然地轻咳了声,下意识试图找点事做,掩盖这不自在,于是帮她去撕开巧克力棒的包装袋。会弹吉他会转笔的灵活手指,此刻却笨拙得不像样,捏着边角撕了半天,才终于撕开。
把巧克力棒递给她时,耳朵已经浮上一层粉色。
简阳光再次目睹这一切,把手举到眼睛前,食指和拇指做了个捻东西的手势,语气极其欠揍:“拿捏~”
“……”
简阳光点完炮就跑。
陈彻拔腿就去追。
涂然看着他们追逐的背影,笑弯了眼睛。
晴空万顷,日光穿破云层,少年人的笑声,随风弥漫山间。
第46章 别哭了
年轻但课业繁重的高中生们, 很少坚持每天运动,爬到半山腰时,就有不少人开始喊累。
1班的班主任姚朗颂, 是个精气神饱满的中年男人,平日最爱给学生打鸡血, 认成“姚鸡血”。
哪怕是爬山, 姚鸡血也要斗志昂扬地给学生打鸡血:“孩子们!马上就要到了!再坚持一段路!把这座山当成你们即将要面对的高考,在登顶之前,不能停下脚步!”
1班的某个女生崩溃地扯着嗓子喊:“老姚,咱们班没人参加高考啊!”
姚朗颂嗓门更大:“别以为在国际班就能混日子,把这座山当成你的雅思!你的托福!你的……”
他诗朗诵一般的高谈阔论被1班班主任杨高戈打断。
杨高戈扯着领子扇风, 边说:“姚老师, 歇会儿吧, 孩子们累了。”
姚朗颂平日最看不惯杨高戈这种上班一条虫、下班一条龙的年轻人,就因为他散漫的工作态度,听说学生还给他起了个杨省电的外号。
杨省电现在肉眼可见的电量不足, 姚朗颂看了他一眼,不满地说:“我看是你累了。”
只要我脸皮够厚, 别人就鄙视不到我, 杨高戈秉着这样的原则,坦然地点头:“对, 我也是孩子。”
姚朗颂:“……”
民心所向,姚鸡血还是没打过杨省电,高中生们在半山腰得到中场休息的机会。
劳累的众人纷纷找地方靠着、坐着,恨不得能躺着, 解放酸疼的双腿。
有人在树下自拍,有人拿出了带来的小零食, 又被老姚提醒别把瓜皮纸屑丢在山上。
陈彻在教训嘴欠的简阳光,涂然举着手机找好看的角度拍风景照,顺手抓拍他飞踹简阳光屁股的“英姿”。
周楚以是恨不得能躺着的那个,可惜场地不允许,只能靠在树干上。他讨厌运动,也不擅长运动,不管是有氧还是无氧,在他这里都是缺氧。
他从包里拿出水瓶,要喝水,却发现水瓶已经空空。
周楚以叹了口气,垂下脑袋,想念家里的床,想念他的数位板。失策了,应该请个病假的。
低下头的视野里,伸过来一只纤细的手,和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他抬头,看见一张漂亮也冷淡的脸。
“你不用喝吗?”周楚以没马上接过水,而是先问她。
祝佳唯:“多带了瓶。”
周楚以这才接过,疲倦让他的笑容都显得有些虚弱,“谢谢。”
他也确实虚弱,矿泉水瓶在手里,半天没拧开瓶盖。
祝佳唯看不下去,啧了声,从他手里抽走水瓶,拧开瓶盖递给他,“还扛得住?”
“扛不住,”周楚以从不在弱点上逞强,喝了口水,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你觉得我装晕骗过老姚的胜算有多少?”
祝佳唯想了想,说:“和那两人今年能成的概率持平。”
她扬了扬下巴,指着某个方向。
周楚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涂然在举着手机给简阳光和陈彻拍照,指挥他们摆姿势,她指哪,他们就站哪,她说要什么姿势,他们就摆什么姿势。
“陈彻,你笑开心点!”她朝陈彻喊。
被点名的男生身体绷得笔直,僵硬扯出一个笑容。
“再比个耶!”大摄影师又提出要求。
陈彻抬手,伸出两根手指,做出剪刀手的动作。
传言性格乖张难相处的臭脸校霸,这会儿对小白兔言听计从。
周楚以收回目光,淡淡开口:“那还是算了,我不想下获胜概率是负数的赌注。”
**
快门键摁下,照片被定格,手机功能也被定格般暂停了。
涂然点了好几下屏幕,手机还是卡在当前页面,没有反应。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她只好摁下侧边关机键重启,但这次摁下关机键,手机竟然还是没有反应。
拍照拍到一半,她突然折腾起手机,简阳光走过来问:“怎么了?”
“手机卡了。”涂然愁人地说,“怎么关机都关不了?”
“我试试。”
陈彻接过她的手机,在音量键和侧边关机键按了几下,手机总算有了反应,被强制重新启动。
涂然松一口气。
简阳光笑嘻嘻说:“这次期中考成绩出来,让你妈妈给你换台手机呗。”
“期中考成绩”就像超级玛丽里的毒蘑菇,让涂然的脑袋像马里奥一样变大又变小,她一脸抗拒:“不准提期中考!不准提成绩!让我忘记这个残酷的现实!”
简阳光就爱逗她,偏要提:“听说卷子已经改完了,今天在统计排名,你觉得你考得怎么样?”
涂然捂着耳朵要尖叫,从吃了毒蘑菇的马里奥变成了崩溃的梦萍。
简阳光哈哈大笑,笑一半被陈彻用手机敲了下头。
陈彻其实也被涂然逗笑,但还是得护着她,压着笑意骂犯贱的简阳光:“欠不欠?”
简阳光捂着脑袋跑走。
陈彻把重启了的手机还给涂然,注意到她的手机是好几年前发行的型号。他说:“如果经常卡顿,应该是手机老化太严重,是可以考虑换一台,把它当成备用机。”
这部手机是涂然刚上初中的时候,她妈妈给她买的,其实用到第四年的时候,电池就不行了,她去换过几次电池,但从来没想过换手机。
有些东西一旦离开身边,搁置到角落,可能很快就会被遗忘,这里面有她想要随身携带,不愿意遗忘的东西。
涂然摸了摸手机上的兔子贴纸,轻声说:“我还不想换掉它。”
陈彻看着她的侧脸,她总是开朗,笑容像太阳一样灿烂,却偶尔也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黯淡的一面。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在朝她伸出去之前,一个声音中断他的动作。
“涂然。”
过来喊人的是费姗,和涂然并不相熟的人。
费姗飞快看了陈彻一眼,短暂地撞上他探究的视线,再跟涂然说话时,她声音里多了几分紧张,“你、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话跟你说。”
涂然大概猜得到她来找自己是因为什么,正要答应,却听陈彻问:“你们很熟?”
陈彻是看着费姗问这话的,问的对象也是她。
他整天和涂然待在一起,没见涂然和她有什么往来,这会儿来找涂然,还要单独聊天,很奇怪。
费姗本就心虚,被他一问,面上顿时尴尬。都怪赵从韵,看到涂然和陈彻待在一块,就不愿意一起过来,把她一个人推过来,要她把涂然引过去。
“认识的,我们之前聊过几次。”涂然帮费姗解了围,赵从韵那边迟迟没有跟陈彻道歉,她正好想去催一催,虽然感觉自己这样像是阴魂不散的催债鬼。
“我们去去就回!”
涂然拉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呆了的费姗往另一边走。
她们走到赵从韵面前,涂然还没来得及说话,赵从韵就先开口:“换个地方聊。”
涂然低头用手机看了眼时间,说:“就在这吧,十分钟后就要集合了。”
赵从韵双臂环胸睨着她,声音却压低了些:“你想让大家都知道我和你因为陈彻吵架?”
涂然严谨地纠正:“我们这不算是吵架,是争执。”
在她的观念里,吵架是骂来骂去,唾沫星子横飞,不讲道理只发泄情绪,但她和赵从韵的对话一直是平和地理论,是正常的立场对峙,认知碰撞。
赵从韵觉得反正都一样,懒得跟她在这方面争个高低,丢下一句:“跟我来。”抬腿就走。
涂然只好跟上去。
她们往人少的地方走,走了两分钟,还能听到身后那群人的笑声,又走了两分钟,竟然还能听到个别高中生的大嗓门,真跟山林野猿似的。
拐进小道又走了两分钟,总算彻底安静了。
涂然把一直用来看时间的手机揣进外套口袋,问:“这里够安静了吧?你们想说什么?”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却停住不动了。
像玩起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身体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僵住,连话也没有回。
涂然觉得奇怪,边要走过去边问:“你们怎么……”
才迈出一步,就被赵从韵压着嗓子肃声喝止:“别过来!”
费姗的声音更小,也更慌乱:“有蛇……”
涂然迈出去的脚步停住,被定身的木头人变成了三个。
不是吧?她这辈子只爬过两次山,两次都遇见蛇?她上辈子是许仙吗!
费姗最怕这种软体动物,连毛毛虫掉身上都能把她吓个半死,更别说和蛇来个近距离接触。
她想闭着眼睛不敢看,又怕那蛇突然扑过来,更不敢不看,她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呜呜呜怎么办……”
“安静!”赵从韵小声制止她的哭哭啼啼,她虽然也害怕,但还保留一丝理智,强行让自己镇定,“你是想惊到它,让它扑过来咬你吗?”
涂然站在她们身后,视野被她们的身体挡住,看不到前面的具体情况。
她心里也是着急的,但她现在算是唯一安全的那个,必须冷静下来,思考帮她们逃跑的办法。她攥紧拳头,努力回忆以前接触过的关于蛇习性的知识。
小时候爬山遇见蛇那次,她爸爸后来给她科普过,在野外遇见蛇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做……
“赵从韵,”涂然喊住相比之下更镇定的女生,“蛇离你们多远,大蛇还是小蛇,头是椭圆还是其他模样,有什么花纹?颜色鲜艳不鲜艳?”
“一米不到,半个手腕粗细。”
盘在小路中央的蛇吐露着蛇信,和它近距离呼吸同一片空气,赵从韵只觉裸露的皮肤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皮发麻,但还是强忍着恐惧,依次去回答她的问题,“就是椭圆形,黑色,没花纹。”
“应该是无毒蛇。”涂然给出让她们稍微松一口气的判断。
还好是无毒蛇,她们不会有生命危险,最倒霉也是被咬一口,留下点心理阴影。
但被咬一口也是巨大的心理阴影,况且蛇还离得这么近。
赵从韵和费姗仍旧一动不敢动。
涂然和她们的距离也不到一米,如果她们俩退到她身后,她就也暴露在蛇的面前,不算安全。
她想了想,把手放在外套拉链上,动作尽量轻地拉下拉链,把外套脱下。
“现在听说我,我就在你们俩身后不到一米,路中间位置,你们俩慢慢往我这边退,步子跨大点,两步就能到,第二步到我这时,我喊跑,你们就一起转身马上逃跑,记得跑的时候也别大喊大叫。”
费姗害怕得都不敢动,带着哭腔小声说:“万一我一动,蛇就扑过来怎么办?”
“蛇胆子也很小,只要你不攻击它,它一般是不会主动攻击你的。”涂然试图安抚她。
费姗却还是不敢:“可是……”
赵从韵压着声打断她的可是,“你再犹豫下去,也是待在这里等着被咬。”
她知道涂然的话里安慰成分居多,如果这蛇胆子真的很小,那听到她们的动静,早该跑了,可它还盘在路中央,懒洋洋在晒太阳。
但她们不能坐以待毙,僵在这等着它主动离开,只能听涂然的话自救。
赵从韵缓缓深呼吸了两下,对身后的人说:“涂然,我们听你的,后退,但我们两个节奏不会太一致,你帮我们两喊个一二三定一下节奏,一二是后退,到三我们就跑。”
涂然点点头:“好。”
她低声喊:“一。”
赵从韵和费姗同时往后迈出一步,那条蛇没有动静。
涂然把外套撑开拿在手里,做好蛇有异动就把外套扔过去的准备,“二。”
赵从韵和费姗再次同时往后退一步,到涂然身边,她小声且飞快地喊了声:“三!”
左右两个女生即刻转身,往来时的路飞快地逃跑。
涂然举着外套多停了两秒,在她们跑到安全距离时,这才再往后退。
前几步是倒退着走,没看到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踩上去打滑,脚一歪,像崴到脚,但顾不上这么多,攥着外套转身,拔腿就跑。
三个女生飞快往回跑,风和恐惧从跑步时张开的嘴,一块灌进胃里,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费姗边跑边还在哭,声音在空气里打着颤:“它不会追上来吧?”
涂然跑在她身后,说:“蛇追着人咬的可能性不大,但以防万一,我们跑远点。”
恐惧让她们忘记了奔跑的时间,直到累到吃不消,撑着大腿喘粗气。
但总算,逃过一劫!
乍一从危险紧张的情况脱离,胃里翻涌起后怕的恶心,费姗被赵从韵搀扶着,在路边干呕。
涂然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抽纸,递给她,问:“你还好吧?”
“一点也不好!”费姗什么也没能吐出来,接过纸巾,擦的是鼻涕和眼泪。
赵从韵环顾四周一圈,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她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这里是哪?”
涂然以为她和费姗一样,被吓迷糊了,回答说:“腾海山。”
这个回答让她得到一个无语的白眼。
“我当然知道是腾海山,”赵从韵说出重点,“我是问我们跑到哪了?”
涂然刚刚是跑的最后一个,理所当然地摇头:“我不知道呀,我跟着你跑的。”
赵从韵指着费姗说:“我跟着她跑的。”
刚刚跑得最快跑在最前面的费姗,哭丧着脸说:“我不知道,我闭着眼睛跑的。”
涂然&赵从韵:“……”
山林的寂静在她们头顶划过。
“不怕不怕,”涂然笑哈哈打破这尴尬,“我们有手机,给老师打电话求助就好了。”
她边说着边从外套口袋里掏手机,却什么都没摸到。她脸色一变,又去摸另一侧的口袋,还是没有,外套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手机已然不见踪影。
看她脸色骤然变得不妙,赵从韵问:“怎么了?”
遇见蛇都保持着镇定的女生,这会儿大脑完全空白,肉眼可见的无措:“我、我手机丢了……”
费姗第一时间看向赵从韵,眼里情绪复杂,一半是惊讶,一半是庆幸。
她们把涂然叫出来谈话,原本就是想找个机会把她手机偷过来,没成想遇见蛇,更想不到,阴差阳错让她把手机真弄丢了。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定是刚刚抓着外套跑步的时候,不小心从兜里滑出来了,你们在这等我,我去找找。”
涂然立刻要回去,才迈开脚步就踉跄了下,所幸赵从韵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赵从韵看了眼她不能完全撑在地面的右脚,问:“你脚怎么了?”
“刚刚逃跑的时候不小心崴了下。”
脚腕传来难以忍受的刺痛,让涂然咬紧了牙关,但她没放弃找手机的念头。
她把手臂从赵从韵手里抽离,“我没事,你们打电话喊人过来接你们,我去把手机找回来。”
赵从韵再次抓住她的手臂,拦住她,“你都疼成这样了还没事?”
费姗也说:“万一那条蛇还在那怎么办,手机丢了就丢了,再买一部新的不就行了。”
“不行!”涂然焦急地说,“我手机里有很重要的东西,不能丢!”
丢什么东西都可以,唯独这部手机不能丢。
费姗闻言,心想这重要的手机不会是她的录音吧?
她状似无意地问:“你没备份的习惯?”
涂然摇头:“我从来没想过会丢手机,而且那段聊天记录,已经没办法再备份。”
聊天记录?
费姗觉得疑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东西,原来只是聊天记录,这东西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聊天记录而已,没必要让你冒着危险拖着伤腿去找。”赵从韵也是这么认为。
涂然快着急哭了,想要解释:“可是……”
费姗打断她的解释,说:“现在肯定已经过了集合时间,别耽误时间了,我们得快点回去才行。”
话音落下,赵从韵的手机就响了。
她拿出手机,看到来电人,又抬头看了眼涂然,说:“陈彻给我打电话了。”
**
快到集合时间时,涂然还没回来。陈彻给她发了条消息,没得到回复,在休息的场地转了一圈,赵从韵和费姗也都不在。
还没回来?
陈彻皱了皱眉,隐约感觉不太妙。
姚朗颂扯着嗓子喊集合,清人数继续爬山。杨高戈也托班长把人清点一遍,看看有没有半路溜走的,如果不是班主任,他也想半路溜走。
眼看着班长在清点人,陈彻给涂然打了个电话,却没人接。
他想了想,换了个联系人,打给赵从韵。
赵从韵在电话里跟陈彻简单说了遇见蛇和迷路的情况,挂断电话后,对涂然说:“陈彻现在去跟老师说明情况,会带人过来找我们。”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他让我们别乱走。”
涂然现在被费姗抓着手臂拦着,想走也走不了,她们说什么也不让她回去找手机。
虽然理解她们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虽然理解……
涂然低着头,心情像吸了水的海绵,沉重而难过。她哑着嗓子回应:“好。”
赵从韵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下,抿抿嘴唇,还是没说什么。
手机定位帮了不小的忙,陈彻来得很快,带着简阳光和1班的班长。
费姗第一个看见他们,立刻兴奋地朝他们挥手:“你们可算来了!”
涂然跟着抬起头,看到径直朝这边走过来的少年,心里却雀跃不起来。
他们是带她们离开这里的,没人会在意她遗落的手机。
她手机里的那些东西,和曲幼怡的那些回忆,要被丢弃在这片山林里了吗?
陈彻已经从电话里知道涂然把脚崴了的情况,走过来第一句就是关心她的伤势,“严不严重?”
明明关心的是她的脚踝,涂然却莫名地眼睛发酸,她垂着脑袋,轻轻摇头。
“我看看。”
陈彻在她面前蹲下,视线扫过她虚撑在地面的右脚,伸手过去,轻轻撩起她的长裤,纤细的脚踝,此刻已经肿起来。
他皱起眉,“简阳光,过来扶着她。”
简阳光连忙走过去,示意费姗让出位置,换他来扶着涂然。
陈彻一来就只顾着关心涂然,明明遇见蛇迷路的是她们三个。费姗不满地小声嘟囔:“什么啊,把我们当空气吗?”
声音虽小,但足以让这里的其他人听见。
陈彻动作一顿,抬起头,掀起眼皮看向她,“我让涂然跟你走,你就是这么把她还给我的?”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一点也不留同学情面,直接把造成现在这状况的责任,归咎于她。也确实是因为她。
费姗被他狠狠一噎,在他冷漠的目光下,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这一瞬间,她想起那条盘踞在路上的蛇,但蛇懒洋洋在那晒太阳,不会主动攻击人。而眼前的少年,眼神里带着冰冷的敌意。
他在生气。
生气的陈彻,比那条蛇还要可怕。
费姗闭了嘴,再不敢出声,往自家班长那边躲。
陈彻没再理会她,脱下登山包,拿出消肿止痛的气雾剂,往涂然脚踝上喷了一圈。
冰凉的液体触及肿烫发热的皮肤,刺激起一阵痛意,涂然下意识将脚往后缩回,却被他轻轻摁住小腿。
“会有点痛,稍微忍忍。”
与她说话时,他的声音柔和许多,像小时候哄她打疫苗的儿科医生,温柔地说着很快就过去。在温柔的诱哄声中,疼痛好像真的不复存在。
涂然低头看着他,阳光落在他头顶,照着他的发旋漆黑发亮。
她第一次学自行车摔跤,他也是这么轻柔地给她处理伤口。
每一次,他的出现,都能让她感到安心,好像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兜底,都能去依靠。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浓烈的中药味侵占了嗅觉细胞,这刺激仿佛从鼻腔直达泪腺,她的视野变得模糊。
陈彻收起东西,站起身,正要嘱咐她暂时别用这条腿走路,一直低着头不吭声的女生,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抬起头时,眼泪从她眼里坠落,并非因为疼痛。
涂然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就像抓住洪流中唯一的浮木。
太阳在阳光下哭泣。
“我的手机丢了,里面有很多我和曲幼怡以前的聊天记录,她、她现在把我删了,手机没了,我们以前的东西就再也没有了。我、我还没有找到她……”
崩溃是一瞬间的事。
无论什么时候都笑着面对,在野外遇见蛇都从容应对的女生,此刻眼泪不停地从眼中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砸。
像是要把情绪压回去,她刻意压抑着哭腔,却仍然哽咽得说话都断断续续,甚至连表述都无法做到清晰。
没头没尾的,乱七八糟的求助。
除了陈彻,没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却都因为她的眼泪,从惊愕到沉默。
涂然是真的慌了,极力想要控制情绪,却还是哭得不能自已。身前的少年,朝她走近一步,另一只手搭上她肩膀。
陈彻微微俯下身,与她之间的距离拉近。
就像被拥抱一样,他在传达愿意让她依靠的信号。
失去控制的指挥台收到信号,涂然止住哭泣,噙着泪水望着他,隔着一层水雾,少年的脸是朦胧的。
她眨一下眼睛,眼泪流下,朦胧的脸,给予慰藉的眼睛,在视野中变得清晰。
深秋的风吹过他们头顶。
他的声音和缓轻柔,像吹过他们头顶的风。
“我去把它找回来,别哭了,好不好?”
第47章 我知道
这部手机如果找回来, 最麻烦的人是费姗,她的录音还在手机里。
听到陈彻说这话,费姗立即紧张起来, 又不敢对他说什么,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赵从韵。
赵从韵不仅看都没看她, 反而出声, 对陈彻说:“我和你一起去,我刚刚从那边跑过来的,还记得路。”
“从韵!”
费姗不可思议喊她,又气又急,把涂然骗出来偷手机, 就是她的主意, 她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赵从韵终于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是为了帮我们才丢的手机。”
对上她视线,费姗就知道,她是真的要帮忙。她清楚赵从韵的脾气, 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既然决定要帮, 就一定是帮忙。
可是那手机里……
她帮涂然, 就不肯帮她了是吗?
感觉被朋友背叛,费姗忍不住生气:“你们要找就继续找好了, 我自己和班长回去。”
陈彻没拒绝赵从韵的帮忙,他不清楚她们刚刚去了哪里,涂然的脚又不方便,她愿意帮忙, 省了很大的麻烦。
“简阳光,你给老杨打个电话, 叫辆车上来,你带涂然下山,我和赵从韵去找手机。”
“行!”简阳光爽快应下。
陈彻交待完,就要走,涂然抓住他袖子的手,却没有松开。
她已经没再哭了,但眼睛还红红的,这会儿真成了只红眼睛的兔子。
兔子的声音里也带着哭过之后的浓重鼻音:“我想等你们回来,一起下山。”
毕竟那里遇见过蛇,她担心他们的安全,她和简阳光在这里等着,隔段时间就跟他们联系一下,以防万一。
怕他不答应,她又赶忙补充了句:“我的脚没事,真的没事!”
陈彻目光在她泪痕未干的脸颊停了几秒,点了点头:“好。”
涂然欣喜一笑,残留的泪水从弯起的眼睛里溢出,她总算松开手,飞快用手背蹭掉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越蹭越多。并非难过的泪水。
陈彻拎起地上的登山包,拿出一包纸巾,一瓶水,巧克力棒,和一把水果硬糖,一起递给她,“把脸擦擦,在这等我回来。”
涂然看着他像变魔术一样从包里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顿时破涕为笑:“真的是哆啦A梦的口袋啊。”
**
山林寂静,只有两个人同行时更甚。
陈彻在路边捡了根树枝走在前面,边开路边探寻手机可能遗落的地方。
赵从韵跟在他身后,视线偶尔在他挺拔瘦削的背影停留。
谁都没有说话,寂静的风从他们身边刮过。
赵从韵是突然开口的:“你和涂然是继兄妹这件事,是我散布出去的。”
扫开草丛的树枝在草尖停了半秒,又继续工作,陈彻并没有很惊讶,反应平平地应了声:“哦。”
不是没关系,也没有生气,而是平淡的一句“哦”。
他早就知道?还是仅仅在说他现在知道?
赵从韵从他有限的回应中揣摩他的意思,但无论哪种情况,他的态度,是不在意。
如果是前者,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但并没有插手去管,说明他丝毫不介意别人知道他和涂然的关系,也不在意她在背后的小动作。
如果是后者,这种“朕已阅”的态度,更说明他完全不在乎。
本想根据他的态度选择如何道歉,现在,赵从韵反而越想越觉得憋屈,哪怕他跟她生气,她都觉得好受点。
这样平淡的反应,显得她这几天的担心和愧疚都很多余,这太伤自尊了!
“你为什么讨厌涂然?”
抛出这个问题时,陈彻寻找手机的视线没停。
他不像简阳光这么没心没肺,自小就见过包括父母在内的亲戚们各种看他和陈融的眼神,他知道讨厌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
涂然也是个心思敏感的人,于是不肯再去音乐社。而他也没有过多追问。
赵从韵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还问得这么直接,第一反应是他在为涂然打抱不平,但他问话的语气又很平静,轻描淡写的,就像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吃青椒一样。
她索性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因为你。”
“因为我?”他平静的语气总算有了波动,带着些疑惑。
但这疑惑,在赵从韵心里汇成了一股郁结之气。
她本来不想说得这么直白,但他逼她说得直接:“是!因为你。在涂然出现之前,你明明一直是看着我的,她一出现,你的眼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从来没有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尖锐。
陈彻终于停下找手机,转过身,冷淡的目光落在她愤愤的脸上,“你对我或许有误解。”
赵从韵问:“什么误解?”
陈彻看着她,语气很淡却毋庸置疑:“在她出现之前,我眼里也没有你。”
他比她更直白,更尖锐。尽管这并没有带上任何恶意的情绪。
“……什、什么?”赵从韵被名为直白的石头砸得头晕。
陈彻也在这时意识到她对他的误解是什么,他拧起眉问:“你以为我喜欢过你?”
赵从韵不可思议地反问:“难道没有吗?”
“没有。”他语气果断而肯定,没有一丝迟疑。
赵从韵像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的猫,瞳孔骤缩。
“那为什么那次在地铁里,你挡在我面前帮我?”她不可置信地问。
“哪次?”她得到的回答,竟然是一句记不起来的疑问。
“高一的时候!你忘了?”他怎么能忘?!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激动。
陈彻没去回想,因为并不重要。他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我坐过很多次地铁,不可能记住每一次遇见的人。”
他说话时语气平静,甚至于有些冷淡的程度。
这样的平静让人恼火,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故意气她。
赵从韵压着火,妥协一步:“好,那件事暂且不提,我邀请你来音乐社,你为什么来?”
“因为简阳光让我参加。”
当时他每天都泡在书里,简阳光担心他这么学下去要把人学傻,非逼着他每周抽出点时间参加课外活动。于是就进了音乐社。
赵从韵从来没想过简阳光的名字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他初中三年都没参加过社团,唯独那一次,她一邀请,他就答应。
她的震惊写在脸上,陈彻皱了皱眉,说:“你以为我是因为你?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
前半句还带着点不确定,后半句完全肯定,但他肯定错了!
赵从韵气得快吐血:“我们初中同班了三年!”
“……”
寂静划过他们头顶。
陈彻总算愿意去回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抱歉,初中基本都在睡觉,对你没什么印象。”
并非故意气她,初中前两年算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逃课、打架、睡觉,每天浑浑噩噩地过,初三又每天泡在书里,他分不出心思给旁人。
不只是对她没印象,班上其他人,他也没什么印象。
赵从韵自然不知内情,只觉自己被他戏弄,跟他同班三年,却换来一句“没什么印象”,从小被众星拱月地对待,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分不清绝望还是难过,她怔然望着他,失魂落魄地摇头。
还有最后一件事,也是让她确信他对她有好感这件事。
“暑假,”她像参加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双腿和心脏都像灌了铅般沉重,她没什么力气地问,“暑假,你为什么要帮我去跟人打架?”
她那时被黄毛纠缠,其实可以自己脱身,但为了试探他,故意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找她。他也真的来了,还和黄毛打了一架。
“因为你打电话找我帮忙。”陈彻说。
这次说了因为她,赵从韵总算心里平衡点,也为此燃起了一丝希望。像花了五十块买了十张刮刮乐,终于在最后一张刮出五块钱的奖来。
她语气里带了些有气无力的卑微的雀跃:“看,因为我找你!”
这雀跃却并不能持续更久。
“是因为需要我帮忙。”
陈彻的重点在后半句,去掉了主语的后半句。
赵从韵笑容一僵,不妙的预感笼罩在头顶,理智让她不能再继续问下去,嘴巴却不受控制般发出声音:“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无论电话那边是谁,在那种情况下,我都会过去。”
他彻底地,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所有幻想。
她的骄傲和自尊,连同这些幻想,碎了一地。
阳光耀眼而炙热,赵从韵却如坠冰窖。
她怔怔地望着他,总是盛满高傲的凤眼,渐渐蒙上一层水雾,高傲被遮挡,流露出绝望。
“我喜欢你。”
绝望的困兽在垂死挣扎。
赵从韵忍着哽咽,倔强到执拗地,做出破罐子破摔的告白,“陈彻,我喜欢你。”
被她告白的少年,俊朗的脸上依旧不见任何表情波动,惊讶,喜悦,或是厌恶。
哪怕是厌恶。
他平静得像不会透光的黑色镜子,接受她无论正面还是负面的所有情绪,也让她永远也得不到反馈。
“我知道。”他淡淡地回应。
再一次,她得到这样一个折辱自尊的回答。
不,这次和上次不一样。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
水雾从她睁大的眼睛里溢出来,汹涌地势不可挡地流下。
赵从韵很想站在道德制高点,质问他,既然早知道,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拒绝她?
可偏偏,她无法欺骗自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原因。
因为她从来没跟他告白过。
每一次,都只是浅浅地试探。
她的自尊心,不允许从小只会是被追求一方的自己,对他表现太明显的喜欢。
也是她的骄傲,让她过分自满,误以为他那些对平常人都会实施的善举,是对她的特殊待遇,误以为他的冷淡,是他玩欲擒故纵的手段。
高傲的天鹅低下了头颅。
赵从韵蹲在地上,捂着脸大声哭泣,再顾不上所谓的自尊心,她像摔了跤的孩子般嚎啕。
再骄傲,她也只有十七岁。
是反复不安地揣摩暗恋男生心思的十七岁,会因为丢脸而尴尬到半夜睡不着觉的十七岁,喜怒哀乐健全,需要放肆发泄情绪的十七岁。
哭声撕裂了山林的寂静。
陈彻在她面前的地上放下一包纸巾,但没留下话语。
他没忘记来这的目的,继续寻找涂然的手机,电话拨出去,几秒后,隐约听到一点铃声。
铃声太弱,哭声太响,辨别不出具体方位。
陈彻回头,看向蹲在那哭得投入的女生,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赵从韵哭得正伤心,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难过的同时又感觉意外,他竟然会来安慰她吗?
她哭着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男生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他安慰人的方式真奇怪。赵从韵边腹诽,边听话地停下哭泣。
哭声停止的同时,欢快的手机铃声钻进她耳朵里。
一秒,两秒,三秒……
赵从韵的泪眼变得呆滞。
“谢了。”陈彻起身,朝铃声传出的方位走过去。
赵从韵捡起地上的纸巾,使劲砸向他的后背:“……陈彻你去死吧!”
**
涂然远远瞧见返回来的陈彻,他脸上的笑,和他举起来的贴着兔子贴纸的手机。
“陈彻!”她激动朝少年挥手,如果不是崴了的脚不方便,她一定要朝他奔跑过去。
陈彻走到她跟前,把手机还给她,“还剩下一点电,幸好在它自动关机前找到。”
“谢谢谢谢!”涂然抱着手机,目前就只能表达出这个感想。
“找回来就好。”简阳光边说边把嘴里的水果糖咬得嘎嘣响。
水果糖是从涂然这薅来的,他手里还攥着的吃剩的巧克力棒包装袋,也是从涂然这薅来的。
陈彻抬手在他后脑勺使劲薅了一把,“又在这骗吃骗喝。”
简阳光嬉皮笑脸咧着嘴,瞥见停在远处的赵从韵,问:“她怎么不过来?”
涂然也往那边看了眼,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赵从韵站在那,像是发现他们在看她,她立刻背过身去,像在闹脾气。
简阳光问:“你们吵架了?”
“吃你的糖,少打听。”陈彻又往他脑袋上薅了把,帮涂然报夺食之仇。
耽误了太多时间,他们已经跟不上大部队,涂然的脚又受了伤,不方便在爬山,索性四人都坐观光大巴下山。
上车后,涂然坐在陈彻旁边,赵从韵始终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坐在离他们很远的位置,后脑勺对着他们。简阳光跟她说话,她也不搭理,连头都不回。
涂然有些担心,她猜想赵从韵是和陈彻说了论坛的事,但摸不准之后的事态走向。
她想了想,伸出手,轻轻扯了扯身旁少年的袖子。
感受到外套衣袖传来的轻微的拉力,陈彻偏过头,对上她湿漉漉的杏眼。
才哭过没多久,她眼尾处仍留着不正常的微红。
涂然压低声音悄悄问:“你不会骂了她吧?”
陈彻眼皮子一跳,挑了下眉,“我为什么要骂她?”
他在她心里的形象似乎还有待修正。
涂然也意识到自己这问题暴露得太多,连忙摇摇头,底气不足地说:“我看你们俩像吵了架……”
“没吵架,”顾及赵从韵向来看中的面子,陈彻没把具体细节告诉她,“只是说清了一些事情。”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也没凶她,我没你想的那么凶。”
没你想的那么凶。
这暗示有够明显,涂然讪讪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颗他之前给的水果硬糖,讨好地给他递过去:“你一点也不凶,真的!”
陈彻压着笑意接过,故意调侃:“你这是借花献佛,还是物归原主?”
“都是,都是,”涂然又伸出去一只手,两只手朝他作摊开状,“再加一个以物换物,借一下充电宝。”
她跟着简阳光他们学会了嘴贫,又或者说被解放了天性,不再像以前拘谨,甚至有些青出于蓝的调皮了。
陈彻好笑地从登山包里拿出充电宝给她。
涂然连忙给快阵亡的手机充电,一边在“群聊(5)”里,给祝佳唯报平安,顺便问问她爬到哪了。
祝佳唯回了一张路边地点指示牌的照片,说:“快到山顶了。”
涂然既羡慕又觉得遗憾:“本来还想我们五个人在山顶拍一张合照,错过真是太可惜了。”
陈彻看她一脸遗憾的模样,安慰道:“下次放假,可以再来。”
“真的吗?”涂然惊喜,连忙在群里约另外两人,“我们下次放月假再来一次好不好?”
祝佳唯又发了一张照片:“你确定?”
还是那张地点指示牌的照片,但在指示牌下方,扶着一个佝偻得像半百老人,灵魂仿佛要从嘴里飘出的周楚以。
涂然:“……”
陈彻看了眼群消息,在群里说:“我和简阳光和涂然确定。”
祝佳唯把手机举到周楚以面前,周楚以连连摆手:“饶了我吧,我宁愿穿女装拍照也不想再爬一次山。”
祸从口出,他随口一句类比,给自己埋下祸端。即使立刻意识到不妥,也为时已晚。
祝佳唯已经低头在群里飞快加工转述:“周楚以说如果只在山脚下拍照,他愿意穿女装。”
简阳光看东西只看一半:“什么?周楚以要穿女装拍照?”
陈彻自然是故意:“周楚以喜欢穿女装?变态。”
周楚以:“……”
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涂然加入混战,在群里发了几条裙子的链接,并艾特周楚以问:“这些怎么样?”
被艾特的人以手机没电为由,彻底闭麦。
涂然笑得不行,趁着车上的空闲时间,整理今天拍的照片。大概是被惊吓过又哭过的原因,看了会儿手机,她竟有些困了。
困倦爬上眼皮,涂然没有反抗,收起手机,闭眼靠在座椅上,很快呼吸变得绵长。
山路崎岖弯绕,大巴摇摇晃晃。她睡得并不安稳,意识介于混沌和清醒之间,靠在椅背上的脑袋,没有力气支撑,往窗边一点一点地倾斜。
在她要磕上车窗时,陈彻及时伸手,绕过她肩后,垫在车窗上。
她的脑袋撞在他柔软的掌心,陈彻悄悄舒了口气,小心翼翼托着她,将她的脑袋扶到自己肩上。
耳畔是她绵长的呼吸,鼻间隐约闻见她发间的清香,他的身体不自觉绷紧,喉结上下滚动,耳根升起热意,皮肤浮出粉色。
尽管如此,他仍坐得端正,成为她的支撑。
靠在他肩上,涂然终于睡得舒适些,皱起的眉心舒展,陷入更熟的深睡。
阳光透过玻璃车窗,洒在她身上。
在温暖的阳光下,她做着温暖的梦。
第48章 贿赂下
月假回来后的两件大事, 成绩单下发,座位大调整。
涂然拿到成绩单的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自己的英语和数学成绩, 从上往下,第一眼看到的名字, 是又在第一行的陈彻。
两校联考, 他还是稳居第一,分数漂亮得让人蛋花眼咬手绢羡慕。
再看到自己的数学和英语成绩,刚好卡在预期,涂然顿时松一口气,还好还好, 这次没有完蛋。
祝佳唯早在昨晚的论坛里就听说过这次的联考排名, 陈彻第一, 陈融第二。即使早知道,拿到成绩单的这一刻,也还是忍不住吐槽:“你们陈家的基因是不是被改造过?”
陈彻没空看自己考得怎么样, 视线在成绩单往下扫,找涂然名字的同时, 头也没抬地说:“把我解剖了研究研究?”
祝佳唯不客气地给他一个白眼。
考试有惊无险, 第二件大事就是座位大调整。
涂然还没从成绩达标的庆幸中走出来,就收到和不及格一样的噩耗, 她和陈彻要分开了,不只是和陈彻,他们四个人的座位全被打散,还相隔甚远。
看到新座位表时, 简阳光表现得尤为哀切,夸张地表演一把鼻涕一把泪, 说舍不得祝佳唯。
祝佳唯则是面无表情补刀:“老杨终于有良心了。”
简阳光尤其不满,又要跟她吵起来。
这次,涂然没心思再去劝架。
她也要和陈彻分开了。
明明以前也换过不少次座位,但这一次,从来没有过的不舍。明明就只是换个同桌。
只是……同桌吗?
涂然心里忽然冒出这个疑问。
她下意识看向陈彻的课桌,他人不在座位,座位表一发下来,他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
没来得及细究,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她转过身,是班长卢高峰,也是她的新同桌。
卢高峰戴着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笑容满面地说,“涂然,我帮你把桌子搬过去吧。”
“谢谢,但是我——”
涂然本想等陈彻回来,但话拒绝一半,就被热情的卢高峰给打断,“都同桌了,别跟我客气!”
卢高峰说完就把陈彻的课桌挪开,把她的课桌拉出去,搬到教室另一边。
陈彻从门口进来,就看到涂然一瘸一拐地跟着帮她搬课桌的卢高峰往新位置那边走,他抿起唇,回了自己座位。
他刚和杨高戈掰扯完,说好接下设计班服这活,就答应让他和涂然坐两个月同桌,这才过去一个月,杨高戈就把他们的座位分开。
他去问了原因,才知道,有人匿名把一些学校论坛的帖子发给杨高戈,举报他和涂然、简阳光和祝佳唯谈恋爱。
智明虽然没明礼管得严格,但这种三人成虎的帖子既然都已经发到班主任眼前,还是会引起重视。
为了避嫌,杨高戈这才把他们四个分得四散。
陈彻现在心情挺差劲。
倒不是被造谣谈恋爱,主要是他还没把这谣言变成真的呢,就被人举报了,谁这么无聊?
再看那边,涂然已经和她的新同桌相处愉快,还朝他笑那么开心那么好看。陈彻这边更阴天了。
另一边,涂然着实有些招架不住卢高峰的热情,他的话比简阳光还密,但出于礼貌,也只能笑着一直迎合他,接他的话。
好在他不只对她一个人热情,看到旁边有人要帮忙,卢高峰又立刻跑去帮忙了。
涂然这才松一口气,状似不经意往教室那边瞥一眼,发现陈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他正站在他自己的课桌前,低头收拾东西,额前的碎发乖顺地垂下,脸上一贯的没什么表情。
一个女生搬着课桌路过他时,桌上堆着的书往一侧倾斜,就要滑落一地,正低头收拾东西的陈彻,像是随手一伸,及时把她的书扶住。
陈彻看了眼她堆满了书的课桌和吃力抓着桌子的手指,撂下另一只手里的东西,说:“放下吧,我帮你。”
女生受宠若惊,“谢谢谢谢。”
涂然就看着他帮人把课桌搬过去,就好像一个月之前,他也帮着她搬书箱一样。
原来不只是会帮她一个。
她心里无端地有点酸涩,明明很清楚,这是她自己也会去帮忙的举手之劳,也早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可是……
她还是觉得失落。
想要成为唯一,想要成为被他特殊对待的人。
涂然被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教室的空气或许有了闷了,涂然慌慌张张起身,不顾脚踝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出教室透气。
还是下课时间,走廊里也吵吵闹闹,好些个班都在张罗着换座位。
回字形的教学楼,涂然趴在栏杆上,没走神多久,视线不自觉被对面走廊里的两个女生吸引,她们背对着这边,像在争执。
高些的那个甩掉了矮个的手,矮个子女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说完就头也不回进了教室,而高个在走廊上气得叉了会儿腰,转身趴栏杆上,无意间朝这边望过来。
也就是在她转过身来时,涂然陡然认出了那个高个女生。
赵从韵也看见了她,在她要蹲下躲起来时,直接伸手指着她,做了个让她过去的手势。
涂然一阵心虚,但正好也有话要跟她说,还是听话地走过去。还没走到她跟前,就看见长相明艳的女生,摆着阴沉的表情。
如果说祝佳唯是气势十足的冷面女王,那赵从韵就是目空一切的骄矜大小姐。
在这样的人面前,涂然本就没有多少的气场就更加矮成了豆丁。
她立刻双手合十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们吵架的!”
她一激动就难控制说话音量,嗓门不小,走廊里时常有人来来去去地路过,不乏有人看向这边。
赵从韵最烦被看戏,下巴高傲地一扬,“跟我过来。”
“去哪?”
“少废话,跟过来。”
涂然一路跟着赵从韵来到了运动场围栏外的林荫道上,一地金黄,落叶被她们踩得咔擦作响。
正值黄昏,夕阳不远不近地在天边挂着,秋风瑟瑟,泛黄的梧桐叶,扑簌簌地飘落。
一片树叶打着卷儿飘过来,涂然摊开掌心去接,恰恰好接住。
她弯弯眼睛,抬头见赵从韵正双臂环胸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立刻收起笑容肃了神色,差一点就要稍息立正站好。
但又忍不住跟她分享和解释:“听说接住飘下来还没落地的落叶,就能有好运,这时候许愿特别灵,你要不要试试。”
“不要。”
“哦……”
这种哄小孩的言论,也就只有没长大的高中生才会相信。赵从韵并不感兴趣地看着她,开门见山:“录音删了没?”
“啊,对!”
被她一提醒,涂然这才想起来正事,跟着她下来,也正好是为了说这件事。
她连忙把手机解了锁,举到赵从韵面前。
赵从韵一眼就看到她手机桌面上的五人合照,气上心头,没好气开口:“你故意气我呢?”
“什么?”涂然一时茫然。
赵从韵叉着腰道:“我又不是没有和陈彻合照过,别以为炫耀个合照就能让我羡慕。”
涂然愣了下,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炫耀合照,我是想,如果我只是口头跟你说没有的话,应该不会让你放心,所以想让你亲自检查一遍。”
“……”
赵从韵别扭地哦了声,也没跟她客气,拿走她手机,点进录音软件检查,确实没有了,“算你讲信用。”
涂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实话,“其实……我没录音。”
“什么?!”赵从韵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你诓我们?”
涂然挠了挠脑袋,说:“也不算完全骗了吧,我确实有录音的习惯,那个时候也想录音当证据,只不过手机刚好卡住死机了,没来得及。”
“……那不还是没录到诓我们?”赵从韵无语至极,又自言自语一般咬牙碎碎念,“我就知道!都怪费姗自己心虚,非逼着我去和陈彻道歉,靠!”
向来以优雅面目示人的女生,此刻很不优雅爆了个粗口。
涂然惊愕地看着她。
察觉她视线,赵从韵没好气说:“看什么看?没见过人骂脏话?”
涂然点头,又摇头:“第一次看见美女骂脏话骂得这么帅气的。”
赵从韵不理解她的脑回路,也被她带偏了话题:“骂脏话还帅?”
涂然解释说:“不是骂脏话帅,是骂的时候那种劲劲儿的感觉很帅。而且你本来就长得很好看,不管做什么都让人挪不开眼睛,就连骂脏话也是。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太漂亮了,我要是长成你这样,我都要横着走!”
赵从韵从小听过的夸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今天听到了最直白也最离谱的,夸她的人还是她的情敌。
头一次体会到这么复杂的心情,又嫌弃,又抗拒,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开心是怎么回事?
赵从韵不允许自己因为情敌开心,打住她的彩虹屁,“……行了行了,我不是来跟你闲谈的,手机还你,走了。”
她把手机还给涂然,转身就要走,涂然连忙喊住她:“爬山那天!”
赵从韵脚步一顿,等着她下一句话。
“我还没和你说谢谢,”涂然敛了玩笑,看着她,认真道谢,“谢谢你帮我找回手机。”
赵从韵转过身,语气淡淡:“我说了,你是为了帮我和费姗才丢的手机,那是还你的人情。”
那天,涂然在她们身后,并没有正面接触那条蛇,她完全可以抛下她们离开,但她没有。
涂然问:“你和费姗吵架,是因为这件事吗?”
听她提到费姗,赵从韵皱了下眉,不愿透露情况,“和你无关。”
“其实,我看出她那天不愿意让我找回手机,因为她以为我手机里有那段录音。”涂然点破当时的情况。
赵从韵面露不悦:“你想说什么?想怪她自私?”
费姗确实因为那件事在和她生气,跟她大吵一架,她也很气费姗,觉得费姗这样做不厚道,甚至自私。
但她再怎么生费姗的气,再怎么觉得费姗在这件事上自私,这也是她和费姗之间的事,轮不到外人来指摘。
“我没有要怪她的意思,”涂然摇摇头,说,“这是个人的选择,每个人做事之前或多或少都会先考虑自己,我那天也一样,看到你愿意帮我去找手机的时候,明明知道这会耽误你继续爬山,心里还是为能找回手机而庆幸窃喜。”
“我想找回手机的心情,和费姗不希望我找回手机的心情,是一样的。我们都在为自己考虑,我并不觉得这是自私,她也不是。只是各自的立场不同。你和她吵架,也是因为立场不同。”
赵从韵看着她,十分不理解,“你在帮她说话?”
涂然朝她笑了笑,没否认。
“为什么?”赵从韵问,“她不是还讲过你的坏话?”
涂然眨了眨眼睛,说:“她不是也道歉了嘛。”
比起以前她所经历的,背后说几句坏话,只是高中生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一直记恨着别人,自己心里也难受,还不如放宽心往前看。
赵从韵轻嗤了一声,并不掩饰讽刺:“你可真够宽容的。”
她不喜欢这种宽容,太宽容的人容易受欺负。
涂然半开着玩笑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上辈子肯定是个宰相。”
赵从韵面无表情:“我上辈子是锱铢必较的女皇帝。”
没想到她的胜负欲也这么强,涂然又换了个说法:“好吧,其实是因为有太多人说过我坏话,如果每一个我都要记恨的话,我的心里就装不下其他东西了,本来我就记性不好,”
赵从韵油盐不进:“我小学拿过记忆力冠军。”
涂然啪啪鼓掌:“好厉害啊!”
赵从韵反而不自在了,也不是特意要拿出来炫耀,“……行了,我跟你废什么话,走了。”
“赵从韵!”
涂然又叫住她。
走了两次都未果的赵从韵渐渐失去耐心,转身回头,命令的语气:“说。”
涂然敛了玩笑,说:“我有一个朋友,以前很要好的朋友,因为一些我至今也没搞懂的事情,也和我吵架了,那次吵架后,我们就没再联系过。”
“这感觉很不好受,关系越亲近,分道扬镳的时候就越难受。”涂然看着她,认真地说,“所以,能和好就早一点和好吧。”
是因为眼睛够水灵够大,所以看起来比别人都真诚吗?
而且这种一副过来人模样,语重心长又充满遗憾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卖惨吗?
赵从韵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移开眼,问:“你多大?”
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涂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十六呀。”
“几月份?”
“呃……八月。”
“我五月。”赵从韵瞪着她说,“明明比我小三个月,少用这种过来人的语气跟我说话,长着一张小软妹的脸,说话沧桑得跟个七老八十的小老太,别扭死了。”
她好一顿输出,语气凶得像在骂人。
涂然被教训得一愣一愣,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变相安慰她。
再没有比这更别扭的安慰了。
涂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从韵不愿意她笑,命令的语气:“不准笑。”
这命令毫无作用,涂然根本不听,笑声更大,捂着肚子,肩膀止不住地抖动。
赵从韵不满地瞪着她,没过一会儿,却也撇开脸,绷着的嘴角在上扬。
真是太糟糕了,竟然反向安慰了情敌。
情敌啊……
究竟是谁发明了这个糟糕的词,好像一旦将这个词冠在某个人身上,那个人就变得无比讨厌,满眼只看见她的缺点,同时却又嫉妒她的一切。
为了喜欢的人去做蠢事为难别人,她以前最瞧不上这种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这种人。真糟糕。
赵从韵抬起头,余晖落在稀疏的枝叶上,日光刺目,她微微眯起眼。
风吹过,泛黄的梧桐叶离开树枝,打着卷儿从空中飘落,摇摇晃晃地飘向她。
她伸出手去接,却与树叶擦肩而过。
明明是飘向她的树叶,却不愿落在她的掌心。是她又会错意。
赵从韵垂着眼,出神地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
在她要收回手时,另一只手却将她的手指抓住。
涂然把自己刚刚接住的那片梧桐叶,放在她手上,“我还没有许愿,这片叶子的幸运还作数,送你啦。”
“不要。”赵从韵的拒绝还是一样干脆。
“就算没接住落叶,我也会继续幸运,”她把那片梧桐叶还给涂然,“留给你了。”
没等涂然再说什么,她潇洒转身离去。
“我会让费姗亲自来跟你道歉。”
她挥挥手,走进阳光里。
**
和赵从韵聊天太久,涂然踩着上课铃声,一瘸一拐地跑回教室。
刚换完座位,她还没适应,脑子想也不想,就往原来的位置跑,跑过去看见不是那张熟悉的脸,愣了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哦换了座位了,于是又脚步不停地跑回新位置。
几乎是绕着教室跑了一圈。
目睹全程的简阳光都故意笑出了声音,还不怕事大地喊了她一声。
涂然屁股一沾上椅子,就趴桌上装鸵鸟,都不敢往陈彻那边看了。
太丢脸了。
就着趴桌上的姿势,却看见桌肚里多了两块芒果布丁,其中一块布丁还压着一张小纸片。
她眨眨眼,抽出那张纸片。
上面是熟悉的遒劲字迹。
[贿赂一下,请涂然同学不要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涂然下意识抬头,朝行贿者的方向望过去。
陈彻一条手臂搭在桌上,半边身体懒懒靠在桌边,面朝她这边,晚霞在他身后,窗外余晖将他的头发染成金色,整个人被笼了层朦胧柔和的色调,像在发光。
少年另只手抬起,伸出的食指和中指微屈,指了指他自己的眼睛,又用食指指了指她,像在威胁,唇边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涂然无声做了个“哦”的口型,在嘴角忍不住翘起来之前,飞快低下脑袋。
什么呀,什么旧爱,他的用词真的是……
涂然抬起手背贴住脸,好让它别烫得那么厉害。
第49章 喜欢吗
周五的晚上, 涂然收到了费姗的好友申请。才刚点下通过,对方就直接打来了视频电话。
涂然手忙脚乱接下电话,屏幕里出现费姗表情不自然的脸, 似乎刚洗完澡,已经换上了睡衣。
别扭的表情, 别扭的语气, 像是被人逼着打这通电话。
“那什么,我是来跟你说谢谢的,也跟你正式道个歉,之前说你坏话,还有想偷你手机, 都对不起。”
涂然被后半句吸引注意:“偷我手机?”
才刚问完, 就听见电话那边, 赵从韵隔着很远传来的喊声:“都说了不是偷!你把这事跟她说干嘛!”
“啊?”费姗更惊讶,转过半边身子对着卧室里的卫生间喊,“你没跟她说啊?我以为你跟她说了。”
赵从韵从卫生间里探出头, 脸上还都是洗面奶的泡泡。
她崩溃地说:“那么丢脸的事,我怎么可能告诉她?”
她们俩隔得远, 对话声音大, 尽数传到手机这头的涂然耳中。
虽然不太明白她们俩究竟在说什么,涂然还是很好心地说:“没关系, 我可以假装没听见。”
“……你闭嘴。”赵从韵骂完就跑去卫生间里冲脸。
涂然哈哈笑了声,“原来你们住在一起呀。”
“这是她家,”费姗解释道,“吵完架后要一起睡一觉, 这是我们俩的约定。”
涂然哇了声,语气充满羡慕:“这个约定真好!”
“好个屁, ”费姗的话一说就停不下来,“你知道赵从韵她这么大人了还会磨牙说梦话吗?我跟你说她有一次做梦都在说陈彻——”
“你这嘴巴是装了拉不上的拉链吗,什么豆子都往外倒?”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匆匆洗完脸回来的赵从韵打断,她身上穿的是和费姗的同款睡衣。
涂然还在好奇梦话是什么,直接问当事人:“你也梦见过陈彻?”
然而赵从韵却反常地生气:“现在别跟我提陈彻那混蛋。”
涂然茫然。
费姗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你知道她为什么生陈彻的气吗?上次她在山上给陈彻告唔唔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赵从韵捂住嘴,“不许说!”
涂然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在手机一边一个劲问:“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赵从韵在那边凶神恶煞瞪她一眼:“你也不许问!”
涂然瞬间怂了。
被捂着嘴的费姗直拍赵从韵的手,在她终于松开后,大喘一口气,“我差点忘了!”
她看向手机里的涂然,说:“我还得跟你道个歉。”
涂然把手机竖在支架上,人趴着,下巴搭在交叠的手背上,问:“道什么歉?”
赵从韵也坐下来了,边往脸上抹护肤品,边问:“道什么歉?”
费姗的视线飘忽了半圈,支支吾吾地说:“就是……我向你们班杨省电,举报你和陈彻疑似谈恋爱……”
“你怎么能搞举报!”
“我我没和他谈恋爱!”
赵从韵和涂然几乎是同时出声,一个生气指责,一个慌张解释。
费姗也着急地都跺上了脚,语速飞快地解释:“我也是因为听你说你告白失败,想给你出一口气,所以就把论坛里一些帖子截图发给杨省电了。”
“那也不能做举报这种事,”赵从韵严厉批评她,“这种事情要是闹严重了,会被请家长,被学校警告的。”
虽然智明对早恋抓得不严,只要不影响成绩,老师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毕竟还是高中,谁也不知道这个老师严不严厉,会不会把这事闹大。
“我知道错了……”
费姗低头认错,也确实后悔,其实当时也是太气愤就做了这种不顾后果的事,这几天一直忐忑。
“等到周一,我会去跟杨老师好好解释的,涂然,对不起啊。”
涂然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表情有些懵,“论坛里的帖子,为什么说我和陈彻谈恋爱?”
赵从韵:“你的关注点是这个?”她有些无语。
费姗也问:“你确定要和你的情敌讨论这个?”
涂然茫然眨了下眼:“情敌?”
费姗指着旁边的赵从韵,说:“她喜欢陈彻,你也喜欢陈彻,你们不是情敌是什么?”
喜欢陈彻。
这句话就像个炸弹,将涂然炸得六神无主,靠在桌上的手机都像是被惊倒了,啪一下反盖在桌上。
涂然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扶起来,慌张否认:“不、不、我和他是、是朋友……”
普通话好像烫了嘴,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脸也红成了煮熟的虾。
赵从韵在手机那边,将她的反应看得七七八八,面无表情道:“鬼信。”
“可是……可是……”
涂然“可是”了半天,没憋出下句。
她自己也不知道可是之后,是什么。
赵从韵意识到什么,慢慢睁大眼睛:“你不会还不知道你喜欢他吧?”
啪的一声,手机被她扣在桌上,涂然这边的镜头里剩下一片黑黢黢,和懊恼争吵的声音。
“我竟然在给她当助攻!费姗,都怪你!”
“啊?怪我什么,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吗!”
“怪你大嘴巴!”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陈彻了吗?”
手机那边的两女孩又吵起来,电话不知道被谁给挂断。
涂然仍保持着视频通话的姿势,呆呆地看着手机。
喜欢?
她喜欢陈彻?
不是雏鸟情结,是……
房间的门忽然被人敲响,涂然整个人惊了一跳,“谁?”
“是我。”
门外传来清朗磁性的少年声音。
涂然莫名的一阵心虚,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开门。
陈彻站在房间门口,手里端着一碗剥好的西柚,眼里带着笑,“来送贿赂。”
他笑起来时眼尾上扬,看她的眼神好似有钩子似的,看得涂然心脏砰砰直跳,连忙低下头。
陌生的情绪在发酵。
像被摇晃后打开的柠檬汽水,气泡不断往上冒,从瓶口满溢出来,藏匿不住。
“谢、谢谢……”她连道谢都磕磕绊绊。
实在是不会掩饰心思的人,陈彻立刻就发觉她的异样,也跟着低下脑袋,从侧边去瞧她,“怎么了?”
他的声音放低了许多,明明和平时一样的嗓音,此刻却像带着电流,钻到她耳朵里,连心尖都酥酥麻麻。
涂然低着脑袋摇头,“没、没事。”
陈彻盯着她低垂的脑袋,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些,细软蓬松的发丝,头顶总有那么一些毛茸茸的碎发,看上去手感很好,让人难以抗拒地想去揉一揉。
他也真的抬手,却在刚要伸出去的那一刻,面前的女生忽然后退一步,飞快丢下一句“我继续看书”,就砰的一声立刻关上门。
房门扇出的风扑在他困惑的脸上。
房间内,涂然抱着碗无力地靠在门上,心跳快得像喝了十杯黑咖啡。
大大大事不妙!
心、心脏,要爆炸了!
**
“涂然这两天是不是有点躲着我?”
周日,在简阳光家整理排名表的时候,陈彻眼睛盯着电脑,忽然问。
简阳光盘腿坐地上,手里握着游戏机,嘴里含着根棒棒糖,含糊不清地问:“有吗?”
陈彻松开鼠标,后背靠着电脑椅,长腿一蹬,电脑椅和人一块转过来,“是我的错觉?”
简阳光一心只管打游戏,敷衍点头:“你的错觉。”
看出他的敷衍,陈彻啧了声,拎起桌上的一包薯片往他脑袋上丢,“就知道吃和玩,你猪吗?”
也不是一天两天当猪了,简阳光也不反驳,倒是对他当下做的事提出一点质疑:“你人找得怎么样了,全青安市五十多个高中,你真大海捞针给她找?”
自从爬山回来,听说涂然有个失去联系的朋友,陈彻就有了偷偷帮她找人的主意。
掌握的信息实在有限,只知道对方的名字,性别,正在读高二。
陈彻找人的办法简单粗暴,借着各个高中现在都刚完成期中考,于是想办法,先把青安市所有高中的成绩排名表全搜罗过来,再直接对着名字找。
但青安市五十多所高中,几万个高二生,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陈彻这会儿已经把所有高中的期中成绩排名表都收集到手,除开能用快捷搜索键搜索的表格排名,还剩下四十多个学校,是以照片形式发过来,只能肉眼一个个去找。
陈彻人靠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手机,气定神闲地晃了晃,“这种苦力劳动,当然要——摇人。”
简阳光:“……”
就知道。
既然名单已经全部到手,陈彻把这些照片整理成文件,建了个四人新群,发给没在场的另外两人,简单说明了情况。
找人小分队正式成立。
简家,书房。
简阳光拿着平板就往楼下跑,去找他爸当外援:“简老板!简老板!来活了,来帮我个忙!”
简老板没回答,只有名唤老板的哈士奇从院子里跑进来,扒拉他大腿,吐舌头摇尾巴。
学校,女生宿舍。
祝佳唯手机电脑齐上阵,手机识别文字扫描,复制粘贴发送到电脑,再用电脑Ctrl+F查找定位。
周家,餐桌上。
周楚以给周楚沫夹了个鸡腿。
周楚沫第一时间是警惕:“你干嘛?”
周楚以笑眯眯:“有事请你帮忙。”
周楚沫哼哼:“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怎么会?”周楚以一本正经地严谨纠正,“我们是兄妹,我是黄鼠狼,你就是小黄鼠狼。来,吃鸡腿。”
周楚沫:“……”
四个人,四十八所高中,一个晚上,一个奇迹——
个屁。
周一中午,学校食堂。
四个高中生面对面坐在餐桌前,乌云笼罩在他们头顶,黑眼圈飘浮在他们眼下。
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瞧两眼,但没人敢靠近——阴沉的怨念太浓重。
只有涂然还在状况之外,一早起来看到陈彻顶着两个黑眼圈,还以为他只是昨晚没睡好。
然而到学校又看到简阳光和祝佳唯都这样,现在连周楚以都这样。
疑惑一个接一个,她忍不住有些担忧地问:“你们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怎么会没有呢?”简阳光魔怔般自言自语。
他们找了一晚上,把这堆纸都快翻烂了,竟然一个曲幼怡的名字都没找到。连同名同姓的人都没有!
涂然问:“什么没有?”
没等简阳光回答,陈彻先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提醒他闭嘴,又给了祝佳唯一个眼色。
在确定找到曲幼怡之前,他们不打算把这事透露给她,以免空欢喜一场。
祝佳唯配合地出声,把她支开,“涂然,能给我们去买瓶水吗?”
涂然没多怀疑,立刻起身:“好。”
目送她离开后,祝佳唯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是不是谁找的时候漏看了?”
简阳光立刻说:“不可能,我前前后后翻了三次,眼睛都快看瞎了。”
周楚以昨晚同样也和周楚沫仔细找了好几遍,没有收获。他猜测:“会不会是她改了名?”
陈彻排除这个选项:“不会,她这个朋友的名字,是被算命先生看过八字才取的,不会轻易改动。”
祝佳唯问:“你怎么知道?”
陈彻下意识说:“她空间——”
说一半就立刻止住话。
但为时已晚,周楚以的目光意味深长,拖腔带调地“哦”了声:“偷偷看人家空间啊。”
简阳光表情暧昧,语气揶揄:“这就是你充黄钻的动机吗,我的彻。”
祝佳唯冷漠嫌弃:“变态偷窥狂。”
陈彻:“……”
你们最好是别有喜欢的人。
“不过,取名还有这讲究?”简阳光彻底忘记初衷,为自己的名字鸣不平,“我家简老板取名怎么就这么随意,我出生那天出了个太阳就叫阳光。”
就这么随意的名字,简老板还好意思说他纠结了很久,在“简阳光”、“简太阳”、“简日”里纠结。
祝佳唯随口吐槽一句:“怎么没叫你简天晴?”
简阳光:“因为我堂姐就叫简天晴。”
祝佳唯:“……”
话题被扯远时,陈彻忽然想起一个漏洞:“不对。”
简阳光以为名字这个话题还在继续,莫名道:“我堂姐是叫简天晴啊,怎么不对?”
陈彻没理会他,靠在椅子上的身体稍往前倾,目光在几人之间扫了一圈,说:“还有个学校,我们没找。”
其他几人都看向他,表情愕然。
简阳光不解:“哪个学——”
包括他在内,其他两人也都反应过来,异口同声:“明礼!”
这次期中考,明礼和智明联考,两校的成绩在一块统计,大家默认已经看过明礼的成绩排名,所以唯独把它给遗漏。
果不其然,他们要找的名字,就在明礼的成绩排名表上。
明礼高二10班,曲幼怡。
涂然一直想找到的朋友。
**
“曲、曲幼怡,找到她了吗……”
当陈彻拿着曲幼怡的学校班级给涂然时,涂然惊愕地睁圆了眼睛,“你们是……怎么找到她的?”
简阳光迫不及待要邀功:“那可真是——”
话还没说完,陈彻拿书拍了下他的头,及时打住他的话。
涂然是个怕麻烦别人的人,现在还没决定要不要去找人,如果告诉她费了多大劲才找到人,只会让她有心理负担,觉得不去就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是为了帮她解决问题,而不是架着她去解决问题。
陈彻轻描淡写对涂然道:“我们四个托人试着问了问,刚好就找到,没费多大功夫。”
涂然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旁边的简阳光一眼,喃喃:“是这样啊,谢谢你们……”
她整个人还有点懵,像是毫无征兆中了头奖,分不清是惊喜多点,还是不真实的飘浮感更多些。
“你想托人把她约出来,还是直接去找她?”陈彻目光落在她有些迷茫的脸上,顿了顿,又补充,“还是……不去见她?”
涂然没回答,只低着眼睛看着那张纸条上的名字和班级。
找到故友的下落,并非不觉欣喜,但除了欣喜,还有更为复杂的情绪。
她和曲幼怡的最后一面,大吵了一架,她至今都不知道真实的争吵原因。
短发女孩那双通红的充满愤恨的眼睛,还时不时会出现在她梦里,成为一根埋在她心里的刺,不管过了多久,一旦触碰到,就难以忍受的疼。
她来到青安市,一半的原因,也是想拔出这根刺。
尽管知道,在人口过千万的青安市,和毫无联系的故友重逢,是大海捞针的概率,但她还是来了。
而现在,曲幼怡真的被找到。
她却开始踟躇。
“我……我直接去找她,会不会不太好?”
她的犹豫写在脸上。
陈彻没搭腔,只是静静看着她。
即使他一句话也没说,涂然也感觉被他看穿了心思,到底装不下去,向他坦白:“好吧,我承认,我现在不敢跟她见面。”
两年多了,曲幼怡肯定已经交到了新朋友,有了新生活,甚至可能已经把她给忘了。
就像是近乡情怯,发现曲幼怡就在不远的明礼后,她忽然就不敢再进一步。
“如果她把我忘了怎么办?”
“如果她不想见我怎么办?”
“见到面之后我又该跟她说什么呢?”
一个又一个疑问,像藤蔓,绑住了涂然想要继续往前的脚步。
陈彻看着她自言自语一般的提问,没做回答,而是问:“你想不想去?”
涂然怔了怔,抬眼对上他视线,又飞快移开,“我……我不知道。”
“和我比一场,石头剪刀布,你赢就去,输了就不去,”陈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样?”
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
涂然面露纠结:“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
陈彻勾了勾唇,意有所指地说:“那看你想赢还是想输了。”
想赢还是想输,想去还是不想去,涂然自己都不知道,犹豫了几秒,咬牙答应:“石头剪刀布吧。”
她和曲幼怡的缘分,让老天决定。
涂然把手藏在身后,将拳头攥得紧紧的,不受控制地开始紧张。
陈彻视线掠过她紧蹙的眉心,将她紧张的神情收入眼底。
“一局定胜负,你来喊。”
猜拳之前,他定下规则。
然而,就在涂然喊“石头剪刀布”时,他又冷不丁出声:“我出布。”
似曾相识的场景,涂然再一次条件反射,伸出的是对抗布的剪刀手,赢下他预告的布。
她整个人愣住。
人的潜意识不会骗人。
就像她潜意识里相信陈彻真的会出布,她在潜意识里也是真的想赢下他。
她明白这点,故意输的人也知道这点。
涂然抬眼,怔怔对上少年含笑的视线。
他轻易地引导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最后又将选择权再交给她。
“所以,要不要去?”
第50章 撒谎精
涂然决定去明礼, 和曲幼怡见上一面。
他们这群人和曲幼怡的交际圈没有交集,托人带话约她出来,并不现实, 涂然也觉得这样并不妥,于是决定任性一次, 翘课去明礼, 和她短暂地见一面。
明礼管理比智明严格很多,需要穿校服和学生证才能进去校门。祝佳唯托她妈妈把以前的明礼校服寄过来,让涂然在进学校前提前换上。
至于学生证,祝佳唯在退学的时候就把学生证给赌气撕了,于是周楚以从周楚沫那借来了她的学生证。
让涂然一个人混进明礼, 祝佳唯其实有些不放心, 但她本人在学校太出名, 还是臭名远扬的那种,没办法陪她一起去。
陈彻没有明礼的校服,也进不去, 再者,陈融还在明礼, 他更不方便去。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通常都是自由活动的体育课,且不受限制出入的校门, 方便涂然趁着这节课赶去明礼,直接去高三十班教室门口找人。
跑完八百米,整队站好,体育老师一喊完“解散”, 涂然拎起装着明礼校服和学生证的纸袋,就要往校门口的方向跑, 却被陈彻叫住。
她回头。
陈彻欲言又止,“如果看见……”
某个名字在唇齿间打了个转,最终还是被咽回去。
他委婉地叮嘱:“别和不熟的人讲话,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涂然点头应好,心里却疑惑,不熟的人?
时间紧迫,她没心思多想,匆匆跑出运动场,为节约时间,在校门口匆匆拦了辆出租车。
近三十分钟的车程,出租车在马路上行驶平稳,她的心情却持续地不安。
在学校周边的K记前下了车,涂然提着袋子跑去公共洗手间,换上明礼的校服,又套上周楚沫的学生证。
即使换上校服戴上学生证,她也不能轻易进去,因为上学日,学生不允许随意出学校。
好在祝佳唯曾经在明礼上过学,清楚明礼各种严格的规定,提前用PS给她搞了张假请假条。
周楚沫得知这事后,也自告奋勇地要来在校门口接应她。
恰是晚餐时间,学校下课铃响,周楚沫一下课就匆匆忙忙赶过来。
涂然提心吊胆地目睹周楚沫如何把保安忽悠瘸,带着她混进校门。
跟着周楚沫往学校里走,她终于松一口气,把学生证物归原主,难为情地感谢她:“真是麻烦你了。”
周楚沫接过学生证,随手揣进兜里,不甚在意地说:“这有什么呀,姐姐上次不也帮了我吗?”
明礼的环境和智明大有不同,如果没有周楚沫,涂然一个人找到主教学楼都够呛。
“现在已经下课有几分钟了,你朋友应该也去食堂吃饭了,她吃饭完肯定会回来上晚修,你在这等她就行。”
周楚沫把涂然带到高二10班的教室门口,说:“姐姐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去给你买个面包?”
“不用不用,”涂然不好意思再麻烦她,“你先去吃饭吧,我还不饿。”
周楚沫也没强求,应道:“那行,我吃完饭再来找你。”
涂然目送她离开,直到她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孤身处在陌生环境的不安再度涌现。
陌生的教室,陌生的走廊,广播里也不是在智明时熟悉的晚餐音乐,而是学生在播报与高考相关的时政新闻。
偶尔有穿着明礼校服的学生从走廊经过,明明没有看她,涂然还是不由得因为心虚而倍感局促。
人已经到了明礼,却还没想到见到曲幼怡后该说些什么。
是直接问询当年吵架的原因,不辞而别的理由,还是先把那些放在一边,像一般的故友重逢,先跟她打招呼,关心她的近况。
曲幼怡又会对她说些什么呢?
涂然局促且忐忑地等待着,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又担心时间过得太快。她要在上课之前离开明礼,不然会暴露。
回教室的人越来越多,还是没见到曲幼怡的身影。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涂然拿出来看了眼,是祝佳唯发来的消息:“明礼严禁带手机,你在那边记得别把手机露出来。”
涂然正要回个好,冷不防听到一声呵斥。
“那个女同学!”
冷厉的男中音,浑厚响亮。
涂然整个人一激灵,往声音的方向一看,更是腿软。
一个中年男人正气势汹汹朝她大步走来。没有青口白牙,气势却堪比阎王。
她第一时间想跑,双腿却被钉住似的,完全迈不动道。
中年男人停在她面前,一把抢过她的手机,目光如炬,冷声质问:“你哪个班的?”
涂然被吓得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嗝,脑子一片空白,脱口而出:“五、五班。”
*
与此同时,智明高中,学生食堂。
从陈彻的餐盘里夹走三块排骨,还没被他打的时候,简阳光终于良心发现,把发呆的人喊回神:“阿彻,想什么呢,吃饭了。”
陈彻从思绪里回神,但仍旧心不在焉,没什么精神地把碗里的青椒挑走,丢简阳光碗里。
简阳光毫不挑食,尽数收下,意图再去他碗里偷排骨,这次被他用筷子敲手背赶回来。
“事不过三啊。”陈彻危险地警告,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偷走多少排骨。
手背刺痛,简阳光龇牙咧嘴嗷了声,心虚转移话题:“你担心兔妹?”
陈彻嗯了声,一想到涂然现在在明礼,就放心不下,食欲所剩无几,敷衍吃了几口,索性放下筷子。
简阳光趁机又夹走一根排骨,说:“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不用这么担心。”
旁边的祝佳唯在这时插嘴:“比起智明,明礼还真是吃人地狱,不然教导主任也不会被喊阎王。”
她也在担心涂然,涂然离开前,她忘记提醒最重要的注意事项——明礼严禁带手机。刚刚发消息提醒她,也不知道她看没看到。
周楚以感觉这两人像第一次放孩子出远门的孩子家长,这些担心都挺多余。
“放心好了,小沫会帮她打掩护的,”提及周楚沫,他话锋一转,幽幽地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小沫在明礼吃得好不好,明礼的食堂很难吃呢。”
担心用在自家妹妹身上,就无一处是多余。
祝佳唯嫌弃开口:“能不能收起你的变态妹控属性,我要吃不下饭了。”
简阳光听话只听一半,适时伸出盘子接盘:“你吃不下了?把肉给我,我帮你吃。”
祝佳唯:“……”
陈彻没心情听他们斗嘴,丢下一句:“我去趟明礼。”起身就走。
简阳光一边把他的盘子拉到自己面前,一边问:“你不上晚修了?”
“没心情。”他头也不回快步离开。
祝佳唯看着少年匆忙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皱着眉:“陈彻有点反常。”
周楚以不以为然地说:“他不一直是恋……涂然脑,什么时候正常过?”
简阳光啃排骨啃到一半,终于想起一件最最重要的事。
他大腿一拍:“坏了!我怎么把这茬忘了,陈融也在明礼!”
*
明礼高中,教师办公室。
前一秒才看见提醒别在明礼露出手机的消息,后一秒就被明礼的教导主任连人带手机一起抓获。
涂然欲哭无泪,她和明礼可能犯冲。
教导主任冷着脸领着她进了办公室,视线在里面一扫,朝某个办公隔间走过去:“章老师,正好你也在,你们班学生带手机进了学校,你说怎么处理?”
涂然更加欲哭无泪,怎么5班班主任这么刚好就在这?她和明礼一定犯冲。早知道就该说自己是1班的。
被点名的章老师抬头看过来,视线扫过涂然,有点懵:“我们班学生带手机?在哪?”
教导主任把涂然的手机丢她桌上,抓着涂然的肩膀推过去,章老师却更懵了:“你是我们班学生?”
涂然低着头不敢吭声。
救命,她头皮都发麻了,快来个人救救她吧。
教导主任见章老师不认识涂然,反应过来这小姑娘可能是在撒谎,肃着脸问:“你到底几班的?”
他的问话,涂然不敢不回答,只是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更小:“五、五班……”
教导主任显然生气,怒斥道:“还骗人!”
涂然连忙把家底全交待:“我、我是智明高中五班的……”
“智明的学生?”教导主任的声音高了一个度。
智明两个字在明礼果然有够招人注目,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看过来,正在被班主任交待某些事情的1班学委也往这边看了一眼。
教导主任厉声质问:“智明的学生混进我们学校做什么?”
涂然心虚低着头,小声回答:“找人。”
教导主任追着问:“找谁?”
涂然这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这个教导主任一看就很不好惹,对比起智明的弥勒佛主任,他完全就是个冷面阎王。不管是说曲幼怡,还是说周楚沫,肯定都会给她们带去麻烦。
她支支吾吾半天,还没回答,教导主任不耐烦又问了一遍:“你找谁?”
“我……”
涂然想要思考,但大脑不争气地宕机了。
正不知所措时,一个温润清朗的少年声音传过来:“严老师,她是来找我的。”
涂然下意识抬头望过去,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眼睛都睁大了:“陈……”
失神一瞬,她立刻反应过来。不对,这不是陈彻。
即使容貌和声音都相似,对面这个男生,和陈彻有着截然相反的气质。
他是,陈融。
近似丹凤眼的眼睛微微弯起,黢黑的瞳孔对上她的,似乎盛着笑意,却让人看不真切。
和陈彻有着相同样貌的少年,朝这边走来,温和地对教导主任解释:“老师,她是我妹妹,是家里有点急事,我没带手机,让她联系不上我,所以就跑来了学校,给老师们添麻烦了,十分抱歉。”
他成绩好,这次联考又是全校第一,教导主任也认识他,态度有所缓和,但还是说:“如果有急事,可以让家长直接给老师打电话,混进学校里,这成何体统?”
“您教训的是。”陈融乖乖巧巧地认错,又转头伸手提过涂然手中装着智明校服的纸袋,对她说,“下次给我送药,先给学校老师打电话说一声,不用这么着急。”
涂然一脸懵,他在说什么?
反倒是1班的班主任立刻站起来,语气关切地朝这边问:“陈融,你生病了?”
不怪他一惊一乍,陈融有先天心脏病,虽然已经做过手术,但身体比旁人要弱,陈融的妈妈特地交代过,要格外注意他的身体。
陈融朝他笑笑:“老师,我没事,只是有点感冒。”
嘴上说着没事,说完却蹙着眉咳了咳,一副病弱模样。
“不行,我给你开张病假条,你赶紧去医院看看,”1班班主任说完就写了张病假条,走过来给他,又对教导主任说,“严老师,陈融这孩子身体不太好,小姑娘可能也是着急才跑进来,您见谅,放他们去医院看看。”
陈融身体不好不是秘密,他妈妈在学校再三交代老师的时候,教导主任也在场。他没再说什么,挥手放行。
涂然目睹全程,一整个目瞪口呆。
直到陈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回神,对上他漆黑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视线。
“走吧,妹妹。”
*
他们根本没去医院。
涂然被陈融带到了校外的一家咖啡厅。
在他面前坐下时,她整个人都还是懵的,周楚沫忽悠保安的功力就足够让她叹为观止,陈融面不改色骗过班主任和教导主任,这更让她五体投地。
嘴上说着没带手机的少年,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开机,扫码点单。
他是1班的学委,原本被班主任喊来办公室交代关于期中考试的事,没想到遇见更有趣的事。红脚隼竟然不请自来。
陈融不着痕迹弯了下唇,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女生,做出温和的语气:“要喝点什么?”
涂然愣了愣,正想说不用,然而才刚说出一个“我”字,就被他打断。
陈融兀自帮她做了决定:“这家的冰美式很不错。”
他无害地弯了弯眼睛,在深秋的傍晚,给她点了杯又苦又冰的冰美式。
他怎么知道她喜欢喝冰美式?涂然摸了摸头:“谢、谢谢。”
等着饮品做好的时间,陈融问询她来明礼的原因。
涂然没多说关于曲幼怡的事,只说来这边找朋友,末了,又感激地道谢:“真的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我肯定会被骂惨,说不定还要请家长。”
光是想到唐桂英被喊到学校,涂然就头皮发麻。
看着她后怕的模样,陈融心里嗤笑,胆小鬼,你是该感激我。
心里开嘲讽,但他脸上保留着和善的笑容:“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兄妹,帮你是应该的。”
这话说得他都要吐了,但他还要继续吐下去。
陈融小臂搭上桌面,身体微微前倾,亲近亲和的姿势,笑着看着她,说:“小然,你好像,还没喊过我哥哥呢?”
小然。
这个称呼让涂然打了个冷颤。
如果她记忆没出错的话,今天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对面的少年还在含笑看着她,和陈彻一样,他也有颗泪痣,只是不在左眼正下方,而是眼尾下。
和陈彻有着同样的外表,却是截然相反的气质,他的笑容乖巧温驯,像只无害的小狗。
分明应该给人这样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涂然总觉得哪里奇怪。
是因为和陈彻相处更久,更习惯经常臭着脸也经常别扭的陈彻,所以才不适应似乎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陈融?
涂然面露纠结,要不要告诉他,其实她妈妈和陈叔叔已经做回普通朋友,不久后她也要搬出陈家,和他家扯不上什么亲戚关系?
但这种事,由她主动说出来,好像不太合适,会让人以为她是在嫌弃陈家。
她纠结太久,也沉默太久,让陈融默认她在拒绝。
“是因为陈彻吗?”他并不惊讶地问。
“啊?”涂然面露茫然,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提起陈彻,这和陈彻有什么关系?
坐在对面的少年,垂下眼,语气低落,“他不愿意让你认我这个哥哥吧,因为我已经不是陈家人了。”
涂然愕然,陈彻从来没和她提起过关于陈融的事,他对陈融是这种态度吗?
陈融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他一直不太喜欢我。”
“对不起……”涂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是为提到他的伤心事,还是为陈彻不喜欢他。
陈融忽然问:“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涂然一愣:“我可以知道吗?”
陈融徐徐地说:“我从小身体不好,是医院的常客,爸妈对我的关照自然会多些,他觉得爸妈因为我冷落他,所以对我很有意见。”
他语气实在落寞,涂然忍不住搭腔安慰:“可这件事,你也是无辜的呀。”
陈融弯了弯唇,故作感慨地叹口气:“唉,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善解人意,陈彻就不理解,他还为了这事离家出走过呢。”
说一个人坏话的最好时机,就是先拍拍聆听者的马屁,陈融最擅长将这种踩一捧一的效果发挥到极致。
他不动声色观察对面女生的神色,她果然皱起了眉。是对陈彻有意见了吧?
陈融手指微动,很想把这一幕拍下来,发给陈彻,让他看看,他在涂然心里形象崩塌的模样。
涂然皱起眉,是因为想起一件事。
国庆假时,周楚沫离家出走,也是因为她觉得父母过于关心优秀的哥哥,而冷落了她。
——离家出走没用,只是在惩罚自己。
陈彻是这样说的。
在简阳光的日记本里,陈彻是被父母冷落、被丢弃的一方。
从小享受着父母关爱,从来没体会过他苦楚的弟弟,怎么能轻易给出他不善解人意的评价?
“因为他也觉得委屈吧。”涂然闷闷地帮陈彻说话。
陈融唇边的弧度一顿,暗藏的得意从眼底消失,尖锐的冷漠显现。
他微微低着头,额发顺从地垂下,耷拉的眼皮遮住眼底神色,将声音放得很轻:“我理解他的委屈,所以我心甘情愿让他把气撒到我身上。”
涂然困惑地看着他。
少年像只被抛弃的受伤的幼兽,凄惨又可怜:“他一定没在你面前提过我吧,因为他不肯认我这个弟弟,小时候,他就一直不把我当弟弟,经常……欺负我。”
涂然惊愕:“怎么会?”
虽然她刚开始因为陈彻像个不良少年打架,害怕过他,但跟他相处的这些日子,她越来越了解陈彻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受了委屈,也不可能去欺负人。
料到她不会这么容易就相信,陈融朝她伸出左手,露出食指上一道浅浅的刀痕,“这是小时候,他用美工刀割的。”
其实是他自己学做菜时,不小心被菜刀切到。
陈融又指着左手虎口处的一个痣,说:“这是他用自动铅笔扎的,笔芯留在了肉里,久了就变成了一颗痣。”
其实它就是一颗痣。
陈融又用手指指了指额头上被头发遮盖的某处,“这里,缝了三针,是被他推倒摔跤磕的。”
缝个空气,这里什么都没有。
虽然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但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拿捏得十分到位,真诚到让人难以怀疑。
看着他一点一点揭露伤疤和过去,涂然震惊到无以复加。
恰在此时,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陈彻。
咖啡厅的圆桌并不大,两个人同时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字。
陈融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勾了勾。
涂然立刻接起电话,陈彻在电话那边问:“从明礼出来了吗?”
“出、出来了。”不知怎么,涂然没来由地一阵心虚。
陈彻下一句话更让她方寸大乱。
“我来这边接你了,现在在明礼校门口这边,你在哪?”他问。
涂然连着“啊?”了两声,下意识看向对面的陈融。
虽然、虽然这个状况她没能完全捋清楚,但确定的是,他们两兄弟最好不要现在碰面。
她直觉会发生很糟糕的事!
“我、我已经坐车回家了……”
涂然硬着头皮撒谎,也实在不会撒谎,磕磕绊绊地刚说完,不可控的情况就发生了。
坐在对面的陈融忽然端着饮料,俯身凑过来:“小然,你的冰美式会不会太苦?我的果茶还没喝,要跟我换吗?”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完全确保手机那边的人不仅能听到,还能听清内容,辨认出他的声音。
通着电话的两个人,同时呼吸一滞。
空气像是凝滞,时间似在沉默中驻足。
漫长的寂静后,少年的声音,通过手机的电波,传到涂然耳中。
喑哑的,晦涩的,像只无形的手,攥住她的心脏。
“你……和陈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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