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一行七人, 徐瑾瑜被众人围在中间,身上还裹着一层薄披风,一脸呆滞。
“我说, 我就是去看个发案,倒也不必如此吧……”
徐瑾瑜看着身边的亲朋们,一时整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他现在觉得,他选择出来,真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瑾瑜说的什么话,你那天出来的晚,你是不知道这院试有多少人来看, 要是被人挤到了可就不好了!”
曲氏语重心长的说着, 当初她的性命有一大半靠徐瑾瑜救下, 如今徐瑾瑜这身子骨, 她也不能坐视!
徐母经过这十日的调节,随后眉间始终拢着愁绪, 可是看着徐瑾瑜的眼神仍带着柔光:
“大郎, 娘知道你想亲眼看到红榜,娘会让你看到的。”
徐瑾瑜:“……”
大可不必如此, 他真的觉得自己快要命不久矣了。
四十岁, 对于少年来说, 还很遥远呢。
少年胸中蕴山河,无惧前路风与霜,岂能终日郁郁怯怯?
可徐瑾瑜虽然无奈, 但却是知道大家之所以这么紧张, 都是为了自己。
既然争辩不得, 那就加入!
徐瑾瑜如是想着,眉间的无奈之色淡去, 唇角噙起笑容,挽住徐母的手臂:
“好嘞!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姨母和几位兄长的记挂,我亦感激,那咱们快些走吧。”
别院外的阳光都似乎格外明媚一些,肤光胜雪的少年郎沐浴着阳光,那淡色的唇瓣微微勾起,桃花眼若含情脉脉,在人群之中也是无比的耀眼。
只是,今年的院试非同一般的热闹,众人虽然来得早,可也架不住等的人多。
推搡之下,又过了足足一刻钟,众人才堪堪到了发案台前。
徐母全副身心的注意着徐瑾瑜,倒是对成绩并不曾放在心上,却不想,正在这时,传来一声有些尖酸刻薄的讥讽:
“呦,妹子你还真带孩子过来了啊?我那日可是看着他一出来就晕了。
这才只是院试,等到乡试可要怎么办呦?院试都这般,只怕不好过呢!”
十日时间,让那妇人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会儿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贱了。
徐瑾瑜看了那妇人一眼,微一挑眉:
“娘,认识?”
徐母这会儿只咬牙切齿道:
“不认识!只是路边乱吠的狗!”
要不是今个瑾瑜跟着,她高低要叫这妇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可那妇人见徐母不答应,反而还来了劲儿,又絮絮叨叨的拉踩着。
而她身后的青年听到动静,回身看到徐瑾瑜后,惊了一惊,然后狠狠的扯了扯自己的娘:
“娘,我可求你了,快别说了!这是我们书院的三科头名!”
妇人听了这话,直接傻眼了。
徐瑾瑜也偏了偏头,端详了一下青年:
“你是……丙级三号斋的刘直?”
刘直看到徐瑾瑜认出自己,只干干的笑了笑:
“头名好记性!”
去岁书院新入学的学子,拢共就凑了三个斋,而刘直更是刚刚好,成为书院录入的最后一名学子。
这会儿,徐瑾瑜眸色微沉的看过来,刘直只觉得心里有些打鼓,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倒是没有觉得头名有什么不好。
可是,今个自己娘那样说了头名的娘……刘直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己娘什么性格自己心知肚明,所以他分外感激书院能给他片刻喘息之机。
不过,此事事关头名的娘,看在同一书院的份上,头名,应该会留情的吧?
徐瑾瑜会留情吗?
当然不。
这会儿,徐瑾瑜淡漠的眼神看了过来,刘直一时觉得他并不太像是看着活人的模样,随后徐瑾瑜唇角噙着淡笑,弹了弹衣角,朗声道:
“这位夫人,在下乃本次县试、府试两考案首,方才听夫人言之凿凿,不知令郎如何?”
刘直只觉得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妇人才从傻眼中缓过神来,又再度被惊的失语。
两考案首,这就是祖坟冒狼烟,她儿子也考不出来啊!
徐瑾瑜话音将将落下,四个衙役抬着红榜,在涂抹了浆糊的发案台上,张贴红榜。
而此时,那红榜之上,圆案之中,“徐瑾瑜”三个大字格外耀眼。
徐瑾瑜顿了一下,眸子笑意加深:
“唔,现在看来,是三科案首了,不知令郎何如?”
刘直白着脸,看来看去,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立时垂头丧气起来。
妇人也想知道自己儿子怎么样,可是那红榜就那么大,她几乎一错不错的看下来,可否无济于事。
恼羞成怒的妇人直接狠狠的拍打着刘直:
“死孩子!你考的这是什么东西?!亏我出来的时候,还告诉你爹,家里可以摆宴庆祝了!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白瞎了老娘给你交的银子了!”
刘直苦笑连连:
“娘,我早就说过了,今年的院试非同寻常,整整千道题目,我,我根本答不完!”
徐瑾瑜这时候抄着手,闲闲的来了一句:
“答不完?可是我答完了呀,不过身体不争气,不然应该能提前半个时辰答完的,哎——”
宋真和师信对视一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现在知道,府试之时,瑾瑜是真不是有意搞他们这些普通人的心态的!
他搞起人心态,简直不是人!!!
果不其然,徐瑾瑜话音刚落,那妇人便又羞又气的一巴掌拍在了刘直的后脑勺上,恨铁不成钢道:
“你看看人家!”
刘直抱头鼠窜,连忙道:
“可是人家是头名啊!”
妇人:“……”
徐瑾瑜看着戏,眼看着妇人动作停了下来,又添了一把火:
“对了,这位妇人,我今年十三岁了,不知令郎贵庚几何?”
刘直震惊的看向徐瑾瑜,头名今日这是想要让他死!
妇人这会儿又是震惊,又是羞恼,又是生气,一时脸上五官都移了位,什么颜色都有,像是打翻了颜料瓶似的。
“不争气的东西!”
“看我今个不打死你!”
“白给你花银子了!”
……
妇人被徐瑾瑜接二连三的添堵,气的只能把一腔的怒火发泄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这会儿直接撕着刘直的耳朵飞快离去。
徐瑾瑜看着两人的背影,讽刺的勾了勾唇,就这样还想来欺负他娘?
随后,徐瑾瑜回过神,就看到宋真一脸叹为观止的看着自己:
“瑾瑜啊瑾瑜,今日我可真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诛心之言!”
徐瑾瑜只是笑了笑,方才那个如同带了刺儿的少年又重新回到了原本温润美好的模样。
“不过,瑾瑜啊,刘直过后要是在书院胡言乱语怎么办?”
徐瑾瑜微垂了眼睫,淡淡道:
“我能怕他?方才他娘说那话的时候,他不也享受其中?不过是最后看到了我的脸,这才转了话风。
身为人子,若是无法让爹娘扬眉吐气,那最起码也该在爹娘行事不端的时候,规劝一二。
对了,真兄倒是提醒我了,这件事回头我得找山长说说。虚荣不算什么,可是却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那就别怪我了。”
方才刘直之母在那里胡言乱语了那么久,倘若刘直有心,自然会规劝一二。
可最后,他的规劝,只是因为看到了他而已。
他不想被打脸,徐瑾瑜却偏要狠狠的打他的脸!
宋真仔细想了想,发现还真是徐瑾瑜说的那样,一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诧:
“那刘直往日在书院最最勤勉老实了,没想到……”
而自方才徐瑾瑜开口,徐母就一直安静的看着徐瑾瑜,眼角不知何时濡湿,她忙狼狈的擦了擦。
大郎永远都是这样,把家人坚定的护在身后,徐母与有荣焉的同时,心中又莫名涌上了一股悲意。
可她藏的很好,不愿意被徐瑾瑜看到。
几人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师信和宋真也看到了他们的名字,名次颇为靠前,师信第九,宋真第十。
这会儿,宋真小小的欢呼了一声:
“过了,过了,我们都过了!今天我请客,咱们去吃顿好的!”
徐瑾瑜浅笑吟吟,令人如沐春风:
“真兄,那怕是不行啊,小心庆阳兄和你闹。”
徐瑾瑜不由想起数月前,赵庆阳直接预订了自己院案首的庆祝宴,一时心放松。
他也算是,不负众望了!
宋真听了这话,也是不由表情一垮,但很快振作起来:
“没事儿,谁规定庆祝宴只能摆一次了?大不了,赵世子一日,我一日嘛!
话说,方才我看到了祁明钰的名字,又是第二!这下子,西宿的鸽群是停不下来喽!”
徐瑾瑜一想起那样的盛况,也是不由抿嘴一笑。
虽然方才徐瑾瑜扎那妇人的心时,暴露了自己的名次,可也只是小范围的。
再加上那妇人这些日子实在是触了众怒,等徐瑾瑜等人离开,众人还赞不绝口:
“那郎君一句话,就让那妇人变了脸色!”
“好利的口,好利的话!”
“如果方才我没有听错,那少年已是……小三元了?”
这话一出,众人才反应过来,要讨个彩头,可是这时的徐瑾瑜和亲朋已经不见踪影。
别院还要走过一条街,众人心情颇佳,索性缓步慢行,其中徐瑾瑜更是被当成了国宝一般保护在中间。
但大概是一行人有些太过占地方了,正在拐弯的时候,一个头发乱蓬蓬,看着和乞丐一样的男人和宋真结结实实的撞了一个满怀。
“你这人怎么走路不看路?!”
男人抬起头,瑟缩的抖了抖,没有说话,下一刻,徐瑾瑜却笑眯眯道:
“阁下可是久没有用饭了?今日家中有喜事,阁下也来沾沾喜气吧。”
第 62 章
徐瑾瑜这话一出, 那男子连忙低下头,心里窃喜不已,没想到自己随便一撞, 眼光就这么好!
而一旁的众人亦是一惊。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这还是瑾瑜头一次邀请不相干的人用饭。
那男人听了徐瑾瑜的话后,浑浊的眼睛却闪过的一道亮光,立刻乐颠颠道:
“多谢,多谢郎君!多谢好心的郎君!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吃一顿饱饭了!”
徐瑾瑜看了一眼男人虽然布满细碎伤口,但依旧能看出几分养尊处优的手掌,唇角笑容不变, 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
众人虽然有些不解, 但是都默契的没有多言, 宋真还笑着说了两句俏皮话, 缓和了一下气氛。
徐瑾瑜看了宋真一眼,倒没有制止, 等到一群人回到了别院的时候, 赵庆阳早就已经张罗好了一桌好菜,看到徐瑾瑜立刻迎了上来:
“恭贺瑾瑜再得案首!这一回, 我可是将玉食坊的厨子都请来了, 那菜做的那叫一个香!”
徐瑾瑜随即笑着道: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
徐瑾瑜和赵庆阳说了两句话, 赵庆阳这才看向了徐瑾瑜身后的男人,一时顿住:
“瑜弟,这是……”
赵庆阳确实大大咧咧, 可是也没有能做到和乞丐同桌而食的地步。
徐瑾瑜看了男人一眼, 缓慢道:
“只是一位有缘人罢了, 今日我中了案首,心中高兴, 请他也来吃吃庆贺宴。”
“可是……”
赵庆阳正要说什么,突然对上了徐瑾瑜的眼神,一瞬间福至心灵。
瑾瑜什么时候会做无用的事?
这男人有问题!
“啊——这样啊,那行,那就先让这位去洗漱一下,我让人张罗设宴。”
徐瑾瑜和赵庆阳不知打什么哑谜,但众人都没有表露出什么异常。
等到男人自去洗漱的时候,徐瑾瑜脸上的笑意淡去,眸子冷了下来,与赵庆阳到一旁低声交谈:
“庆阳兄,你即刻让思武兄带人来拿人!那人就是长宁郡主口中的布庄掌柜!”
徐瑾瑜这话一出,赵庆阳也不由瞠目结舌:
“可是,可是那男人看着并没有郡主口中所说的断眉啊。”
徐瑾瑜抿了抿唇:
“女娘尚可描眉,谁又规定郎君不可了?”
赵庆阳:“……”
赵庆阳还真没话说了。
徐瑾瑜又催促一声:
“庆阳兄,我算过了,一席宴会的时间正够自这里到京城打一个来回。
若是思武兄来得是时候,那宴散之时,就是此人伏法之期!”
赵庆阳听了这话,半点儿也不敢耽搁,直接让自己带来的小厮跑了一趟。
不多时,男人洗漱好后,宴会也正式开始。
赵庆阳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男人一下,却发现那男人洗漱好后,虽然与那张昭告的画像之人有些神似,可若是让他一眼看去,只怕也看不仔细,自然不会认出男人的真实身份了。
尤其是,那男人虽然有些近日受了些罪的可怜,可是看其模样,往常应该也是过的十分滋润的,很难想象他时如何沦落到这种地步的。
赵庆阳心里思忖着,他到底也算出身大族,所以很是稳的气,只是,时不时抬眼看向沙漏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
“庆阳兄,这一场评书选的好!”
徐瑾瑜满脸笑容的鼓掌,赵庆阳看着徐瑾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时无语。
好家伙,瑜弟这也太自在了吧?
他们现场可还有一个嫌犯呢!
可赵庆阳哪里知道,徐瑾瑜早就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今日发案,不远处发案台的兵将一整日都不会撤,真有个万一喊一声就会有人来将男人拿下。
他之所以让魏思武来,只是觉得他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压抑了。
而这个当初将长宁郡主害到那般地步的嫌犯让他亲手抓到,或许能让他和缓一二心境。
赵庆阳按耐住内心的紧张,也应和了几声,但眼神却是一直注意着男人。
而男人也真的像是好久没有吃到一顿饱饭一样,再精彩的评书,他也充耳不闻,只顾着埋头干饭。
赵庆阳:“……”
这嫌犯也当的是有够自在的啊!
合着这里头就他一个人紧张吗?
酒足饭饱之后,徐瑾瑜闲闲的抓了一把瓜子,这才和男人说话:
“相逢即是有缘,我观阁下也并非行乞之人,不知日后如何打算?”
男人一听,顿时就乐了,看来这位小案首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方的呦!
不枉他刻意来了这么一通了!
“这……我本是为入京探亲,却不想路上遇到了强盗,这才落了难,小郎君心善,若是能饶我一些钱财,让我寻到亲人,那就最好不过了!”
男人这般说着,暗示意味极浓。徐瑾瑜还没有怎么样,知道男人身份的赵庆阳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喽!
而徐瑾瑜看了一眼沙漏,已经快漏的差不多了,面上也带出了几分浅笑,只是笑容不达眼底:
“哦?那不知阁下想要多少银两?”
“这……您看着给两个也就是了,左右这里离京城也不远不是?”
男人赔笑说着,只是眼中的贪婪显然不是一二两的碎银可以打发得了的。
男人话落,沙漏的最后一缕细沙落下,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徐瑾瑜不由笑了:
“银子嘛,我没有,不过,我倒是觉得有更合适的——比如,免费的牢饭!”
徐瑾瑜话音刚落,魏思武直接推开了特意留好的门,一脸急色,气喘吁吁:
“瑾瑜,你说当初那害我长姐的嫌犯在哪儿?!”
徐母等人这是才恍然大悟,不过男人的席位本就安排的远,离他们有一大截安全距离,不过几息就已经被保护起来。
那男人见势不好,脸色一变,直接抓起桌子上的盘子朝魏思武砸过去,魏思武直接冷着脸,拔剑将那瓷盘劈开。
男人也不打算这瓷盘能将人拦住多久,只借着这一瞬,身手矫健的便要翻墙离开。
可等他骑到墙上之时,看着围着整个别院的兵将,直接不敢上,也不敢下,被八月的骄阳晒成了一个傻子!
“跑啊,你在跑啊!”
“本世子天南海北的发通缉令,你能跑到哪里去?!”
魏思武冷笑着站在下面,看着男人胸口距离起伏,满眼惊惶的模样,心里痛快起来。
在他心中,和长姐这些年的郁郁寡欢相比,此人便是凌迟都不为过。
不过,人既然抓到,以后他又得是漫长的时间和他算账!
没过多久,自有那身手矫健的兵将直接将男人抓着脚从墙头撕了下来,只是这个过程,墙头自然不可避免的拉伤,摩擦到某处。
男人一下子都忍不住疼的大叫起来,下来后更是连站都站不稳,就被上了沉重的枷锁,他一面疼的吸气,一面气弱道:
“为何,为何抓我?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男人梗着脖子,一根根青筋暴起,像是愤怒极了。
“抓你,自然有抓你的理由,王奇。”
徐瑾瑜最后两个字吐出来后,男人脸色一下子血色尽失,倒随后他便急忙找补:
“你说什么呢?王奇是谁,我不认识!”
魏思武是无条件信任徐瑾瑜,但这会儿他看着男人的面容,也觉得有些和画像不同。
要知道,那画像可是逼真的很!
“瑾瑜,我们不会抓错人吧?”
徐瑾瑜却摇摇头:
“错不了,他虽然面容有所改变,可是骨相却没有。思武兄怕是忘了,当初,我本就是先画了他的骨相,最后才画出其真容的。”
徐瑾瑜说完,魏思武对着兵将中的一个人使了一个眼色,那兵将立刻上去,在王奇的脸上摩挲片刻,没想到,还真撕下了一层伪装——
“□□!”
魏思武不由惊呼出声,徐瑾瑜也有些诧异:
“原来是□□啊,难怪特意让他洗漱他也不怕。”
这还是徐瑾瑜头一回看到古代的□□,不过这些是暂时封存起来,他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而那面具之下,正是已经被搜寻了整整四个月的王奇!
这会儿,王奇没有了前头的嚣张气焰,整个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渐渐失了声。
王奇伏法,魏思武看着自己手下的人将之压下去后,却歉意的冲着徐瑾瑜拱了拱手:
“今日是瑾瑜喜得小三元的庆贺之宴,可却为了我让这么一个渣滓沾了浑气,我……”
魏思武喉头动了动,眼睛微红,很是激动。
徐瑾瑜看着魏思武这般模样,与此前不同的是,他在魏思武的眸子里,看到了斗志!
这会儿,徐瑾瑜噙着笑,拍了拍魏思武的手臂:
“兄弟之间,不说这些,这些时日可是听说思武兄带人审了好几桩案子,民间反响颇为不错。
现在,当年的嫌犯已经落网,思武兄正好可以趁着这段时间的所学,亲自审理。”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的呼吸登时急促起来,他深深的看了徐瑾瑜一眼,竟是一刻也不想等,直接抱拳一礼:
“好!我这就去!今日耽搁了瑾瑜的贺宴,改日我设宴为瑾瑜赔罪!”
魏思武说完,转过身脸上只余煞气,这便冲着门外走去。
而一旁的赵庆阳见状,不由小声道:
“哼,本世子这么一个大活人,魏思武那厮是看不到不成?难为我还特意将踏云借出去!”
徐瑾瑜看到魏思武方才的眼神,心中的隐忧放下,这会儿听到赵庆阳有些酸溜溜的话,不由失笑:
“庆阳兄与思武兄真是,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啊!都有兄弟之间的通病。”
赵庆阳一脸不解:
“这话怎么说?”
徐瑾瑜弯了弯眸子:
“见不得,离不得!”
赵庆阳一时语结,过后这才有些羞恼道:
“瑜弟,你说什么呢,我才没有和那厮离不得呢!我就是觉得他,目中无人!对,目中无人!”
徐瑾瑜听了这话,却只是笑而不语。
踏云乃是赵庆阳的宝贝,寻常轻易不让人碰,也就当初让徐瑾瑜坐过一回。
可是,这回却为了长宁郡主之事上不惜借给小厮,生怕耽搁了一刻半刻的。
赵庆阳被徐瑾瑜看的不好意思起来,直接招呼道:
“今个被那人扰的我都没有心情享受佳肴,瑜弟可得陪我重新吃一席!”
“好说好说,正巧明个真兄也想摆一席,本次院试大家都圆满成功,是该好好庆祝庆祝!”
“咦,那我这别院岂不是一门三秀才?”
赵庆阳说着,抚掌大笑起来:
“极好极好!到时候卖出高价,给瑜弟和小信小真也一起分润!”
“小信小真”们:“……”
赵世子倒也不必如此表示亲近,信息到了,就行了。
不过,今日的院试成绩,仍旧让众人欢欣不已。
而与此同时,魏思武却策马扬鞭,带着王奇赶回京城。
他要在刑狱司衙门提审王奇!
他要为长姐当年的遭遇,查个水落石出!
魏思武这么一想,手下动作更快了,就连那被兵将压在后面的王奇也不得不忍着剧痛跑起来。
早知道。
早知道他就不该贪这一遭!
那小郎君生的和软好骗,没想到竟然是唯一一个能勘破自己真容的!
王奇心里又悔又恨,然而,很快他就没有了后悔的时间。
入了刑狱司,又因为王奇乃是上了通缉令的嫌犯,所以魏思武二话没说,也不听王奇申辩什么,先让人蘸着辣椒水抽了一通。
他平日审案自然不全是这样,但是若有那等证据确凿,却偏偏死鸭子嘴硬的,便要用些非常手段了。
这会儿,王奇直接被抽懵了,他过了五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一身皮肉已经养的白白胖胖,就算是因为通缉令东躲西藏了这些日子,可也没受这么大的罪啊!
辣椒水打在伤口上,又热又疼又蛰,就像是伤口上趴了千万只马蜂似的,疼的他痛不欲生。
“大人!大人!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如今已经暮色沉沉,魏思武并未让人掌灯,他的身影被阴影笼罩,过了许久,这才发出一声颇具压力的声音:
“说,五年前长宁郡主与布庄失踪一整日之事,你都知道什么?”
王奇本来因为魏思武的沉默,加之身体的疼痛,已经快要陷入绝望,可他却并不知这是魏思武的心理战。
这也是魏思武这段时日摸索出来的方式,普通百姓的胆子都不大,就算有所犯案,恐吓一通,也就吓得都招了。
王奇听了魏思武的话后,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住了,他僵硬道:
“这,五年前的事儿,小人不过是一个臭掌柜的,在人家手下讨生活,又能知道什么?”
魏思武听着话,冷冷一笑:
“看来,你还是冥顽不灵啊!来人,上夹棍!”
这会儿,跟前没有人劝着,魏思武直接让人将刑狱司的十八般刑具都一一摆开,于幽暗光影中,露出一个疯癫残酷的笑容,那白森森的牙齿让王奇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我,我说,我说!”
王奇被吓得肝胆俱裂,身上的痛处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眼前这个少年又多么恐怖。
魏思武拎起一根蘸着辣椒水,散发着血腥味和刺鼻气味的长鞭,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王奇咽了咽口水,小声道:
“当年,是长乐伯府的杜姨娘听说庄子新出了新布料,过来看布料的时候,和小人说,有一笔买卖想要和小人做。
小人,小人生平无甚爱好,就喜欢小赌两,两把,可那个月手气不好,连月银都数光了,所以,所以就猪油蒙了心,应下了那事儿。”
王奇自然不敢直说自己的贪婪,只是遮遮掩掩的说着。
魏思武这段时日也练出了提炼有效信息的本事,这会儿听了王奇的话,倒是和银红说的对上了。
“她给了你多少银子?”
“一,一千两。”
王奇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这一千两就是自己的买命钱,毕竟,那可是郡主呢。
可是,谁能想到,堂堂郡主遇了那事儿,竟然没有人查。
这才让王奇逍遥了这么久!
魏思武在空气中甩了一个空鞭,可是那响亮那脆响让王奇下意识一哆嗦,倒是颇有些惊弓之鸟的味道了。
“继续说!”
魏思武这会儿心里憋了一口气,他长姐的一辈子,竟然,就被一千两银子买断了!
魏思武心里又气又急,若不是还要等着王奇的证词,他真想一剑劈了他!
王奇嗅觉还是颇为灵敏的,这会儿感受到了魏思武的杀气,连忙急急道:
“这件事儿小人也没有办法,毕竟,那位可是伯府的姨娘,小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哪里,哪里敢违背她的意思。”
王奇的求生欲很强,昏暗的天光让他看不清魏思武的表情,所以只能小心翼翼道:
“小人都是被逼无奈,小人真的不是有心的,可是,若是小人不应,也会,也会有别人啊。”
王奇试图唤醒魏思武的理智,却不想,他这话一出口,魏思武那敏感的神经顿时跳动了起来:
“被逼无奈?被逼无奈养的你这么一身折腾了四个月还有厚重的肥膘?!
你明知道她是当朝郡主,却敢对她下手,事到如今,你却满口狡辩,来人,打!”
魏思武毫不留情的发话,王奇还来不及挣扎,就被打的嗷嗷叫了起来。
吃了一通鞭子,王奇终于老实起来,魏思武这才冷漠的看着他,严词拷问:
“现在,本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是让本官发现你有一丁点推诿,隐瞒的意思,那就不是这一顿鞭子这么简单了!”
魏思武一面说着,一面看了一眼一旁放置的刑具,显然要是王奇再不老实,他不吝让其挨个体会一通。
而王奇一个能被金银买通的人,自然不会多么重气节了,这会儿连连点头: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魏思武冷哼一声,随后开始了正经八百的拷问:
“你既然说是杜姨娘让你办事,可有证据不曾?”
王奇连连点头:
“有!有!有!杜姨娘那日来得时候,留了一块白玉给我当,当定金,要我好好考虑……”
大盛崇尚洁白,认为其是天底下最最清白的颜色,就连成帝祭天的龙袍也是白金交织。
不过,正也因此,白玉可不是杜姨娘一个妾室配用的。
所以……那只能是长公主的嫁妆!
魏思武一想起这个事实,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疼,眼睛很快爬满了血丝,若是被人看到,一定会不寒而栗!
用娘亲的嫁妆来害长姐!
魏思武一想到这个事实,真恨不得将杜姨娘的骨头都嚼碎了。
王奇自然也察觉到了空气的凉意,连忙又道:
“对,除了白玉以外,还有,还有打着王府印记的元宝,一眼花了不少,还有一些藏在我在云州的地窖里!”
这一刻,王奇显然是将杜姨娘卖了一个干干净净,并未有任何保留。
而魏思武勉强压制住自己疯狂的想法,继续按定制拷问:
“作案动机有了,现在,说说你的作案过程吧。说说,你当初是怎么敢把你的脏手伸向我的长姐——我剁了你的爪子!”
魏思武终于审不下去了,直接拔出长剑,直接挥下。
剑刃破空,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魏思武猛的来了这么一遭,连一种手下都吓了一跳:
“大人不可!”
与此同时,王奇被吓得尿了一地,于此同时,他发出一声大叫:
“不是我!我没有碰郡主!我没有碰郡主啊!!!”
第 63 章
“你说什么?”
魏思武手中的剑在距离王奇手腕处不到一指宽的距离停了下来, 那兵刃的凉意让王奇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疼痛,让王奇终于松了心弦, 整个人差点儿没软倒在地。
这会儿,王奇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看着魏思武的眼睛里满是惊惧。
魏思武直接一甩手,将剑扎在了王奇身旁的地板上,深切演绎什么叫入土三分,也昭示着王奇方才真的差点一只手不保!
“说,到底还有什么事, 是本世子不知道的?!”
魏思武冷下的声音带着几分焦躁, 王奇咽了一口唾沫, 这才颤颤巍巍道:
“回, 回大人的话,小人, 小人就是给郡主端了一碗, 一碗下了蒙汗药的茶,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就, 就只有平阳侯世子知道了!”
魏思武本来心中烦躁, 他以为抓到了王奇,长姐当初遭遇之事就可告破,没想到王奇又来了这么一出。
可, 此时此刻, 听到‘平阳侯世子’几个字后, 魏思武如遭雷击,在原地愣了许久, 这才开口道:
“你说,是谁?”
王奇忙道:
“是平阳侯世子,他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此事,所以,来找我,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要我,要我按照杜姨娘的计划做。
只不过,只不过要等郡主晕倒后,将郡主交给他。说是什么要来一出英雄救美,让郡主倾心于他。
我,我寻思这事儿也,也挺好,没想到后来发生,发生了那种事……”
之后,王奇又说了一些枝叶末节的事儿,以及当初他留下的证据。
魏思武听着只是沉默,王奇看魏思武冷静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他虽然取了不义之财,也,也罪不至死吧?
希望他将这一切说出来后,这位大人可以容情一二。
王奇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心里却颇为悲愤!
想当初,那通缉令举国分发,他差点儿就被人扭着送到官府,也幸亏他机灵,带着细软跑路了。
他本来想要往南跑,可是看到南方来流民后,又犹豫了,最后左思右想,来到了京城下辖的平洲。
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可能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带着□□,一路赶路,却不想遇到了黑店,这便只能一路乞讨,这才摸索到了平洲。
恰逢平洲院试,王奇也在暗中观察,于是这就留意上了徐瑾瑜。
刚逢大喜之人,必然意得志满,他要是撞上去,指不定能得不少好处呢!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少年就是当初画他画像之人。
他更万万没有想到,少年过目不忘,体察入微,火眼金睛!
他这属于是倒霉到了极点!
王奇的悲愤,魏思武无瑕顾及,等到最后那些问话,他都已经无瑕听下去了。
他此时脑中只回放着一件事!
他和长姐,都被韩望安那个伪君子骗了!
韩望安之前种种道貌岸然,不计前嫌的做派,也不过是因为当初动手的人就是他!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污蔑长姐。
原来,从头到尾,长姐都是清白之身!
原来,长姐将自己嫁给了当初的施暴者!
魏思武只觉得几欲作呕,心里刀割火烧一般,连呼吸进肺里的空气,他都觉得在一寸寸的划伤自己的气管。
荒诞无比!
为什么事实如此残酷!
他那样好的长姐,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事!
……
小石村,徐家。
徐瑾瑜听完了魏思武的话,一时也不由沉默,他在心里措辞良久,但还是不知说些什么。
他向来能言善辩,可是遇到长宁郡主这样的事情,他第一次有些无措。
他无法想象,那个深陷在平阳侯府五年,满京骂名,亲人羞辱,下人背弃,种种pua的柔弱女娘,若是知道一手造成自己这样悲剧的人,是自己的枕边人,她该如何自处?
那可是一千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啊!
“这件事,郡主知道吗?”
魏思武沉默了一下,低下了头:
“还不曾,我不知该如何开口。而且,若是此事告知长姐,她定一刻也无法和韩望安呆下去。
可是,舅舅对于平阳侯宠眷颇深,倘若舅舅仍不许长姐和离,那长姐该如何痛苦?”
魏思武的声音透着无尽的疲倦和挣扎。
他第一次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长大的这么晚,又成长的这么慢!
少年人的无力在这一刻显露无疑,让人不由唏嘘。
徐瑾瑜抿了抿唇,手指在石几上点了点,却道:
“可这件事,你瞒不了多久。你带着王奇回京之时,动静颇大,长宁郡主不可能一直不知道。”
“总之,能瞒一天是一天吧,否则……”
魏思武有些说不下去了,徐瑾瑜思索了一下:
“总而言之,现在战事吃紧,平阳侯为国为民,圣上是不会过多苛责平阳侯什么。
不过,我们倒是可以等一等。”
“等?”
魏思武皱了皱眉,徐瑾瑜起身去自己的房子拿出这一个月搜集到的军报,对魏思武道:
“战事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越国人虽然贪婪无度,可若是知道大盛是一块硬骨头,自然也不会将战线延长。
思武兄且看,自十日前的军报之上,战死的将士数量便已经开始减少。
当然,这或许有补给跟上的缘故,但少的数量不是一星半点,我以为应该是战事到了尾声。”
大盛这些年也算是国泰民安,成帝一直轻徭薄赋,这才财政吃紧,可是越国又有什么?
一腔勇气吗?又不能当饭吃。
到了这一刻,能拖这一个月,已经算是越国举国之力供养了。
魏思武看着那一个个冰冷的数字,无法想象徐瑾瑜到底是怎么推敲出来的。
这会儿,他只是一脸茫然道:
“战事到了尾声又如何?平阳侯乃是护国有功的大功臣,有平阳侯府功绩在,难道舅舅还能处置了韩望安?”
徐瑾瑜沉吟许久,垂下眼皮淡声道:
“思武兄,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路嘛。圣上因为平阳侯的功绩不忍苛责,可若是平阳侯亲自请罪呢?
上一次,平阳侯得知平阳侯夫人刁难长宁郡主之时,百忙之中还来信将平阳侯夫人送进了家庙,由此可见,平阳侯也算是个磊落之人。”
徐瑾瑜的声音如淙淙泉水,让魏思武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徐瑾瑜看到魏思武镇定下来后,又继续道:
“战事进入尾声,平阳侯是要回京述职的,而且,我听郡主说过,平阳侯已经整整十载未曾归家了,这一回,他该回来了。”
而就在徐瑾瑜和魏思武谈论此事之时,成帝拿着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捷报,激动的浑身颤抖:
“好好好!越国狼子野心,平阳侯竟带军将之驱离边境五十里,实乃我大盛第一猛将!”
至于之后越国意图议和的消息,成帝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越国出尔反尔,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了!
这会儿,成帝难掩激动的屋子里转了几圈,脑中思索着对平阳侯府嘉奖。
冯卓也在一旁笑吟吟的候着,只是成帝想着想着,脸色却沉凝下来。
大盛建国至今,册封的爵位已经不计其数,除了有名有姓的四公八候之外,更有其他伯、男、子爵不计其数。
而更可怕的,还有本朝有史以来的荫补制,让官制越发冗杂不堪。
成帝,并不想再添这样可以世袭罔替的勋贵爵位。
可平阳侯立下这样的功绩,本就该封妻荫子,就连成帝也不由头疼起来。
功臣到了这一步,已是封无可封,唯有升爵。
成帝虽然心中因为此事烦扰,可是却也朱笔一批,允了平阳侯回京述职的折子。
平阳侯一别十载,也该回家看看了。
只是,成帝又想起那不成器的平阳侯世子,一时也不由摇头。
九月初八,秋风送爽。
今日是平阳侯携胜利之师归朝之日,就算是书院都放了一日的假,让学子们也瞻仰瞻仰一下这些为国为民的将士们。
徐瑾瑜等人则是在赵庆阳的安排下,在“老地方”茶楼的二楼最好的地方,看着平阳侯骑着高头大马,在百姓的欢呼声中,缓缓驶入京城。
不过,徐瑾瑜很快就眼尖的看到了那辆被一众将士护卫着的马车。
那马车虽然看着平平无奇,可是却能跟在平阳侯身后,那是……平阳侯在边关的亲眷?
徐瑾瑜因为自己这个猜想,觉得有些荒诞,只远远的目送平阳侯远去,这才与友人们在茶楼喝着清茶,说着近日京中趣闻。
茶水已经换了三回,可赵庆阳还是有些依依不舍,那东辰书院什么都好,就是一个月才让人出来一通,简直太犯规了!
“瑜弟,这些日子我的剑术已经可以达到一息劈出十根竹丝的地步了!改日给你瞧瞧,那竹子被劈出来的一瞬间可漂亮了!”
赵庆阳兴致勃勃的说着,他可没忘记自己剑术的精进源于谁,徐瑾瑜听了这话,不由弯了弯眸子:
“也不要改日了,等会庆阳兄和我一道回家吧。小妹这几日在山上到了一处寒潭,里头的鱼肉质细嫩清甜,非常美味!
所以,我娘今个做全鱼宴,信兄和真兄也来啊!”
徐瑾瑜这么一说,众人只觉得嘴巴里下意识就分泌了唾液,一个个笑呵呵道:
“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好久没有吃婶子的菜了,我都馋了!”
“我亦是。”
而就在众人说话间,赵庆阳的小厮走了过来:
“世子,平阳侯此番回京带了自己在边关生的幼子,平阳侯夫人在府里闹的要死要活,魏世子让小人来给您说一声!”
赵庆阳下意识的就看向了徐瑾瑜,这哪儿是给自己说,这怕是给瑾瑜说!
而徐瑾瑜听了这个消息后,先是一愣,但很快面上就显露出几分轻松。
平阳侯世子毕竟是平阳侯的独子,让平阳侯一夕之间,得知自己儿子是个废人,还是个人渣,对平阳侯来说,可能是一个有些残忍的事。
可长宁郡主又何辜?
所以,即使徐瑾瑜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平阳侯,也不愿看着这样的罪恶继续延续下去。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消息,却是让人只觉得心头一松。
想来魏思武当日也看出了徐瑾瑜内里的犹豫,所以特意让人送来这个消息。
此时此刻,魏思武一得了消息,就赶忙来到了平阳侯府,当初魏思武余威犹在,这会儿已是顺畅无比的进入了平阳侯府。
明堂之中,平阳侯坐在上首身后站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隔壁本该属于平阳侯夫人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无他,这会儿平阳侯夫人正让人扯白绫,准备在大门口悬梁自尽。
“天爷哎,求求你睁眼看看吧?我操心操了半辈子,男人一回来就带了一个野种呦!我的命好苦啊!”
第 64 章
魏思武一进门没走多远, 就看到平阳侯夫人披着一条白绫,跌跌撞撞,又哭又嚎, 那副疯癫的模样让魏思武都不由皱了皱眉。
平阳侯夫人一看到魏思武,立刻就哭诉起来:
“魏世子啊,你快给你姊兄说说吧,侯爷他非要把那个野种记在族谱之上,那到时候郡主和你姊兄的家产可就要被分薄了!
哎呦,我这十年忙里忙外,照看孩子, 没想到就落得个这么一个下场, 我吊死算了!”
平阳侯夫人哭诉完, 就准备朝外边走, 可是眼睛的余光却一直注视着魏思武。
平阳侯夫人心里盘算的很好,就算是魏思武心里再气他们母子, 可是事关长宁郡主的利益, 他可不会坐视。
到时候再拦一拦平阳侯,她在顺势下了这个台阶, 把那个野种赶出家门就万事大吉了。
可是, 却没想到, 平阳侯夫人这话一出,魏思武上下打量了平阳侯夫人,犹豫了一下:
“噢, 需要我帮你搬个高凳子来踩是吧?”
平阳侯夫人差点被气的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指着魏思武手指颤抖, 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思武随后弹了弹衣角:
“不过,这种下人就能做的事儿, 本世子就不掺合了。”
魏思武是来看看长宁郡主,顺便……给长宁郡主打个预防针的。
他欲在三日后舅舅特意为平阳侯举办的庆功宴上,助长姐脱离苦海。
只不过,既然今日平阳侯在,他自然少不得要前来拜会。
“侯爷。”
魏思武大步走进明堂,便看到平阳侯正在和那男童说着什么,男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上去颇为灵动,也不像是怯懦之辈。
魏思武行了一礼,自报家门:
“吾乃长公主之子魏思武,见过侯爷,不请自来,还请侯爷莫怪。”
“思武?快快请进!”
平阳侯有些惊讶,他当初承蒙长公主提携,这才入了先帝的眼,之后长公主更是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定给了自己的儿子。
不过,对于这位小世子他只在幼时见过几面。
“没想到,思武都这么大了……”
平阳侯看着魏思武那英武的面庞,不由轻叹一声。
而这时,一旁的男童也好奇道:
“这就是爹常说的长公主的儿子?”
男童“哒哒哒”的跑到了魏思武的身侧,看着自己只到魏思武胸口的身高,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
“他好高!好厉害啊!爹,我比不过!”
魏思武抿了抿唇,只一板一眼道:
“你长大也可以。”
魏思武也觉得有些有趣,他自入了刑狱司后,身上自带一种煞气,寻常小儿都不敢靠近,倒是平阳侯这位小郎君胆子大。
颇有,其父之风。
平阳侯见魏思武虽然不热情,但也不像平阳侯夫人那般反应激烈,心里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对自己有提携之恩的长公主之子,他若是公然不愿意让平越入族谱,他少不得要顾及几分。
“思武,来坐。这是平越,是我八年前在边疆和一位救我一命的女娘生下的孩子,他娘在出生没多久就去了,这些年一直跟在我身边。平越,叫兄长。”
平阳侯如是说着,魏思武却直接道:
“不必了,叫我魏世子就好了。今日侯爷班师回朝,舅舅特意让您休整三日再觐见,您且多加休息吧,我只是来寻长姐说两句话。”
平阳侯有些惊讶,他以为魏思武是来替望安说话的,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平越虽然跟他时间久,可是望安更是他的长子,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这两个孩子,若是相扶相持,日后必能让平阳侯府在朝堂矗立的更加□□。
可是,张氏出身乡野,分外短视,闹的这般难看,连他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他还道魏思武也是来逼他的,却不想……
平阳侯思索了一下,指了指韩平越:
“那思武,我欲将平越记入族谱。不过,你放心,郡主和望安的财产一分都不会少,你……”
魏思武直接摆了摆手:
“不必对我说这些,侯爷,这是您的家事,您自己做主即可。”
魏思武说完,又问候了平阳侯几句,这才在下人的引领下,来到了长宁郡主的院子。
对于平阳侯这位公公,长宁郡主还是尊重的,只是平阳侯一回来,平阳侯夫人就闹了这么一桩事儿,长宁郡主决定晚点儿再去,也省得平阳侯面上不好看。
可长宁郡主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去,思武就先过来了。
“思武?你怎么过来了?热不热?”
长宁郡主一边说着,一边给魏思武打着扇子,让下人去取冰镇的绿豆汤来。
魏思武一气喝了三碗绿豆汤,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长宁郡主这才絮絮道:
“你来得时候,前面还在闹吧?我是不知你要来,不然指定不让你来。”
长宁郡主这些时日这算是知道这平阳侯夫人是个什么人,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炉火纯青,连她都差点哄过去过。
“长姐说的什么话,我听人说平阳侯府闹起来了,我若是不过来看看,也不心安不是?”
长宁郡主听了这话,不由弯了弯眸子:
“好好好,知道你记挂长姐,不过你进来时,平阳侯夫人那疯子没有拉着你胡言乱语吧?”
魏思武思索了一下:
“她让我给她搬凳子上吊算不算?”
“啊?”
长宁郡主一听魏思武说了平阳侯夫人的言行后,忙用扇子掩住了自己笑的露出牙齿的唇,可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她那是演给侯爷看呢,你还真信了?笨!”
长宁郡主说着,用手指戳了一下魏思武的脑袋,魏思武笑了笑:
“我当然不信了,不过能博长姐一笑,也算值当了。”
长宁郡主看着魏思武,总觉得弟弟多了几分沉稳,不由笑着夸了一句:
“真是长大了。”
魏思武勾了勾唇,但又很快抹平,他抬眸看着长宁郡主,认真道:
“长姐,你想回家吗?”
长宁郡主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中的扇子,却是神色平静道:
“想,但是不能。思武,你长大了,也该知道舅舅的不易。平阳侯半生戎马,为国为民,我既从出生便享受郡主食邑,就算是为了让平阳侯安心,也该为了我大盛子民,做好平阳侯世子夫人。”
长宁郡主这段时间彻底掌握了平阳侯府,人也活的愈发通透。
那个坚韧的女娘,重新又回来了。
魏思武看着长宁郡主那被窗外的阳光映出一层淡淡光晕的侧脸,他沉默了一下,问道:
“那,假如是平阳侯亲自请命呢?”
“这怎么可能呢?这桩婚事乃是娘在时就已经定下了,平阳侯不像是会放弃这段婚约的。
而且……舅舅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了,思武,这段时间我过的很好,所以你不要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长宁郡主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可是魏思武却狼狈的偏过头去。
五年的羞辱,长姐怎么会轻轻放过?
她不过是,怕自己为难罢了。
“长姐,只要你说你想要回家,我就带你回家,养你一辈子。
长姐,只要你点点头,千难万险我都不在乎,我只想你平安喜乐。”
魏思武狠狠的抹了一把脸,郑重的说着。
长宁郡主难得见到弟弟这般郑重的模样,她犹豫了一下,随后含笑道:
“好,只要思武可以带我走,我就回家。”
少年人总是要碰碰壁,才能成长啊。
长宁郡主无意让魏思武太过痛苦,却也想要让他明白世事不易。
……
三日后,成帝于无极殿设宴宴请一众在边疆为大盛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
这一场,是大盛近日最盛大的宴会,文武百官,勋贵王公纷纷列坐其次,所有人都以自己能来到这场宴会为荣。
宫门之外,平阳侯大步流星朝前走去,面色铁青,身后的平阳侯夫人则像是胜利者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搀扶着如今勉强可以动弹的平阳侯世子,趾高气昂的跟着。
“侯爷!侯爷!望安扯着伤了,您慢一点儿。”
平阳侯夫人嗔声唤着,平阳侯不得不慢下脚步,平阳侯夫人又推了韩望安一下,韩望安也哭丧着脸道:
“爹,我好疼。”
平阳侯夫人眼珠子转了转:
“侯爷,你看望安多可怜?要不咱们请一顶小轿抬着吧。”
宫中的软轿向来只供亲王、国公使用,平阳侯夫人估摸着这回平阳侯的功绩怎么也能换一个国公来。
既然这国公迟早都是他们家的,那早享受一刻又何妨?
平阳侯顿时绷紧了脸,沉声道:
“军中缺医少药,多少将士都是生剜箭头,就连平越……你身为我儿,倒是这些年的安逸生活,养酥了骨头!”
纵使平阳侯即使止住了话头,可是平阳侯夫人依旧听出了他的意思,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收,要不是顾及这是皇宫内院只怕早就开始撒泼打滚了。
平阳侯见状,脸色更加冷漠:
“我已经答应此番宴会不带平越,这也是你允诺我的,莫要做有辱门楣之事。
望安,若你还是我韩归永的儿子,就堂堂正正给我走进宴会场!”
平阳侯说完,便大步朝前走去,可若是细心之人,便能观察到平阳侯的步子慢了不止一点儿。
可是,韩望安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四周走过的人都在讥笑他。
韩望安并没有理解平阳侯的苦心,只作出一幅委屈的模样,好叫人知道是生父苛责了自己。
可是,韩望安忘了,他已经非少年之时。
不多时,众人已经行至无极殿,宴会即将开始。
第 65 章
“来了来了, 平阳侯来了。”
“平阳侯来了,怎么不见世子?”
“哎呀,我跟你说……”
平阳侯本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 应该春风得意,可是平阳侯夫人和平阳侯世子的一番骚操作,脸上却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这会儿,文武百官的窃窃私语,让平阳侯面上无光的同时,只能绷着脸,作出一幅平静的模样, 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然而, 平阳侯心里怎么想的, 那就如人饮水, 冷暖自知了。
不多时,随着平阳侯世子一脸委屈的走进无极殿时, 这样诡异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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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侯看了平阳侯世子这幅作态一眼, 心一下子凉了。
他拼死拼活,戎马半生, 自己的长子竟然只会做这种委委屈屈之态, 简直太滑稽了!
可平阳侯世子这会儿心里也委屈, 他十岁多的时候,父亲就离开了,没想到一回来不是关爱, 而是一个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庶弟!
明明知道自己身受重伤, 却还是那么铁面无私, 他要的是父亲,又不是一个领兵的将军。
他希望以此来获得父亲的疼爱, 可是他又怎知,圣上亲自下令的廷杖,他带着廷杖的伤入宫,再堂而皇之的坐轿,又将圣上置于何地?
父子两人明明坐在一出,却好似在咫尺天涯。
片刻后,成帝带着冯卓来了,众臣纷纷叩拜,成帝叫起后,满面红光的说了许多的场面话,着重表达了自己对于此番英勇奋战的将士们的赞许,一时间,武将们纷纷激动的热泪盈眶,众臣更是齐齐起身:
“幸得武将千千万,守我大盛万万代——”
“贺诸位将军大捷之喜!”
……
一时间,场面分外激动热烈,觥筹交错之间,灯影重重。
成帝为表亲热,拉着平阳侯不住的说话,这样厚重的圣眷惹的不少人眼红不已。
平阳侯僵硬的面色才微微松动起来,在众人羡慕的目光,恭维的言辞中,面上露出一抹淡笑。
可这抹微笑在平阳侯世子眼中却分外刺眼,父亲的荣光因为那庶子的缘故,让他分不到半点儿眼神,于是乎,平阳侯世子一杯接一杯的喝起酒来。
而一直郁郁饮酒的平阳侯世子在不少人眼中一下子落了下乘,也不过是烂泥扶不上墙罢了。
平阳侯功臣之身,他乃平阳侯世子,只要愿意搭个梯子,大人们谁不卖他个面子?
可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往小了说,是不懂事儿,往大了说,这庆功宴是圣上举办,这是给圣上脸色看!
可平阳侯世子这会儿哪里会想到这些,也更没有看到自己手边的酒壶被宫女换了一个又一个。
酒过三巡,成帝本来想要当众宣布为平阳侯升爵之赏,可正在这时,平阳侯世子突然站起来,扶着小厮跌跌撞撞的朝外走去。
成帝一时顿住,冯卓也不由在心里咋舌,皇上好容易下定决心,为了平阳侯十载辛劳,更有此番无粮无草仍率军坚持了大半月的顽强毅力和将越国赶出了五十里的功绩,赐平阳侯为平国公。
而方才正是皇上准备宣告重要之事的手势,却偏偏被平阳侯世子给搅和了。
这会儿,成帝平静下来,随意转移了话题,今日封赏平阳侯,岂能其子不在其列?
而平阳侯看着平阳侯世子跌跌撞撞出去,纵使心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可还是架不住担心,没多久也推辞跟了出去。
无极殿面阔一十八间,而宴饮之时的恭房一般会在最末端的东西两间,左男右女,很好分辨。
平阳侯虽然离京十载,可是对于这些宫中规矩,却是记得清楚,这会儿他径直朝恭房走去,就看到平阳侯世子的小厮候在门口。
“侯爷。”
小厮行了一礼,平阳侯开口问道:
“世子呢?”
“世子喝多了酒,却不许小人入内伺候……”
小厮也有些委屈,正在这时,平阳侯突然听到了里面传来呵斥的声音。
“韩望安,你好大的狗胆!明明是天阉之身,竟然敢隐瞒恶疾,欺瞒我长姐!”
平阳侯听罢,整个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他,他的长子竟然,竟然是天阉!
而里面,传来平阳侯世子咕哝的声音:
“你,你没有证,证据……”
“勋贵子弟每月请一次平安脉,可是,我在太医院查到的却是你十岁后的脉案就有了变化。
可数月前,你身边的小厮吃坏了肚子,被大夫诊脉之后的脉案,却巧合的与太医院的脉案不谋而合,你说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儿?”
平阳侯世子陷入了久久的沉默,魏思武又下了一剂猛药:
“况且,你可以说我信口胡言,但我敢赌上世子之位,与你在圣上面前一辩清白,请太医院院正亲自来验,你敢不敢应?!”
魏思武这话一出,平阳侯世子支支吾吾,不敢言语,显然是默认了此事。
而平阳侯本来准备闯进去揪着平阳侯世子的衣领询问真相,可是他堂堂能提起百八十斤长枪的将军,此刻却没有推开那小小一扇门的力气。
或者说是,勇气。
可是,事实远没有就此结束。
或许是平阳侯世子那副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作态,让魏思武心里火气大起,他直接一拳头砸了上去,低声咆哮:
“怎么,你不敢?我就知道你不敢!没有卵蛋的孬种!我打死你个龟孙子!自己没本事就算了,竟然还把主意打到我家长姐身上!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啊!”
魏思武如同兽类临死前的悲鸣,让听者无不心弦一紧。
这会儿,魏思武拳拳到肉,平阳侯世子被打的又哭又叫,可是这会儿正是宴会高潮之际,并没有人进来,而外面的小厮看着平阳侯那如山岳般的背影倾颓下来,一时也不敢多言。
“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魏思武打的痛快,他早就想打平阳侯世子一顿了,这会儿平阳侯世子满口哭喊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再喊着什么。
只是那没骨气的求饶之言,连门外的小厮都汗颜的低下了头。
平阳侯似乎已经习惯,又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失望。
而相较于其他的,平阳侯更想探究魏思武口中的那句——望安将主意打到郡主身上。
魏思武自己打着平阳侯世子也不由红了眼睛,他得了小厮的提醒,知道平阳侯就在门外,可是他仍然真情实感的想要打死这个混蛋!
不知过了多久,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眼眸,突然,他的拳头被一只宽厚的手掌包裹。
“思武,停下吧。告诉我,郡主,究竟受了什么委屈。”
魏思武如今也不过是少年模样,可是发起狠来却能将早就及冠的平阳侯世子压在地上打,这一幕让平阳侯心里愈发挫败。
可他更明白,能让这孩子气成这样的,一定不是一件小事儿。
魏思武红着眼睛盯着平阳侯许久,终于松了力道,他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无力道:
“他韩望安有爹护着,我和长姐好容易活下来,就要被这畜牲差点逼死……平阳侯,有些话,你与其问我,倒是不如问问令郎做了什么!
舅舅因为你袒护他,可他却一开始便将我长姐推入地狱!今日也是你来得及时,否则他日我进天牢,他入黄泉!”
魏思武说到最后,语气陡然激昂起来,那里面的狠戾,连究竟沙场的平阳侯都觉得体肤一寒。
这孩子,是真的报了必死之心!
平阳侯第一次用淡漠的眼神,看着自己阔别十年的长子,声冷如冰:
“你究竟对郡主做了什么?”
平阳侯世子这会儿酒劲儿上头,“黄粱一梦”虽然寡淡,可是却醉人。
这会儿,平阳侯世子嘿嘿一笑,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倒是不见丝毫往日的绵绵深情,只余淫邪污秽:
“郡主,嘿嘿,郡主又怎么?老,老子是个天阉,她是老子的女人,给,给老子背点儿骂名怎么,怎么了?
女娘家家,不,不规规矩矩在后宅绣花,伺候,伺候男人,还往出跑,我,也让她长长,长长记性!
满,满京城,都,都不知道,她,她是干净的哈哈哈!只有我,只有我!”
她是那样灿烂生长,那样自由,又那样刺眼。
他以深情为笼,想要囚住那个坚韧无比的女娘。
至此,甚至不用魏思武多言,平阳侯世子自己便已经自爆,下一刻:
“砰——”
平阳侯世子像一条死狗一样,被长年习武的平阳侯一脚踹开,翻了好几个滚儿这才重重的撞在墙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魏思武也不由惊呆了。
他单从瑾瑜那里,分析出平阳侯应当是一个理智且公正的人,可是没想到……他会对平阳侯世子下手这么狠!
这会儿,平阳侯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哭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平阳侯世子:
“给本侯站起来!”
可是平阳侯世子只顾着抱着肚子喊疼,随后就被平阳侯俯身直接抓着他一把散开的头发,像是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朝门外走去。
等路过魏思武风时候,平阳侯喉头动了动,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
“思武,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随后,魏思武便怔怔的看着平阳侯拖着平阳侯世子朝无极殿走去,地上印出一条老长的血印。
而平阳侯世子却似乎还沉浸在“黄粱一梦”之中,脸上还带着几分得意的笑意。
第 66 章
平阳侯拖着满身是血的平阳侯世子从无极殿外走进来的时候, 吓得有些胆小的文臣直接尖叫起来。
“平,平阳侯他拖,拖着个什么玩意儿?”
“那不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平阳侯世子啊!”
……
眼前暴力血腥的一幕,看的众人瞠目结舌,也就是这里是男宾席,没有惊吓到女眷,引来更大的动乱。
相较于臣子的慌乱,成帝倒是镇定,他自上首看过来, 沉声道:
“平阳侯, 你这是何意?”
平阳侯将平阳侯世子拖到一旁后, 自己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圣上, 臣有事要奏。”
平阳侯那沉稳的声线不知何时带上了几分哽咽,成帝虽然因为今日大好的庆功宴被打搅心里不悦, 可这是这场庆功宴的主角自己搅和的, 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准奏。”
平阳侯以头触地,语气悲凉道:
“圣上, 臣恳请圣上判我儿韩望安与长宁郡主和离, 放郡主自由。”
成帝不由沉默了一下, 平阳侯又继续道:
“按理说,长公主对臣有提携之恩,臣本该对长宁郡主照应一生。
可奈何, 此子不争气, 让郡主与他再相处下去, 也是辱没了郡主,更对不住长公主当年的一番苦心。是以, 今日臣请圣上判二人和离。”
成帝听到这里,大概明白发生看什么,这会儿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敲了两下桌子:
“平阳侯,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婚约乃是皇姐亲自定下,你却要让朕判和离……”
平阳侯并未起身,反而跪的更低看些:
“是,可是臣更不愿意看着长宁郡主和这畜牲在继续过日子了,那样,臣便是哪日战死沙场,也无颜再见长公主啊!”
平阳侯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畜牲!
这还是平阳侯亲口所言,平阳侯这是要……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之中,平阳侯有放出了一个震惊所有人的平地惊雷:
“另,臣请废世子,此子不仁不义,心思龌鹾,毫无人性,不堪世子之位!”
平阳侯此话一出,立刻在殿中掀起轩然大波,众臣的窃窃私语平阳侯并未入耳,他只是殷殷的看着成帝。
成帝沉吟许久,道:
“平阳侯,你且随朕来。”
成帝随即起身,临走前,吩咐冯卓让太医给韩望安瞧瞧。
一场庆功宴突然变成这幅模样,令朝臣心里颇为奇怪之余,不由看了一眼方才被平阳侯拖过来,这会儿醉死的韩望安,却蓦然觉得今日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
成帝与平阳侯一同进了偏殿,成帝喜怒莫辨的看了平阳侯一眼,淡声道:
“平阳侯,到底因为什么?倘若是因为令郎乃天阉之身,那朕早已知悉,你大可过后再找朕,何须闹的满城风雨?”
平阳侯听了成帝的话,呼吸一滞,原来思武那孩子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
圣上,确实在袒护那畜牲。
可是,他怎么配!
在成帝面前,平阳侯不敢隐瞒,直接便将此事和盘托出,成帝终于震怒,直接挥碎了手边的杯碟:
“荒唐!韩望安竟敢如此!”
成帝难得这般怒极,他气的胸口一起一伏,过了半晌这才扶着桌子缓缓坐下:
“这件事,长宁知不知?”
成帝之所以不允长宁郡主与韩望安和离,有一半的原因,乃是因为长宁郡主的声誉。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这一切都是韩望安在为自己的天阉打掩护!
郡主声誉不佳,他大可以说郡主对当年之时郁结于心,他不忍郡主为难,于是强自忍耐。
这样,放荡,无子种种骂名都由长宁背齐了。
其心可诛啊!
成帝得知这事儿的时候,也是缓了好一会儿,直接扬声道:
“冯卓,让太医别管那个畜牲了!”
冯卓有些不明所以,皇上进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对平阳侯世子换了态度?
但即使如此,冯卓还是应诺离去。
平阳侯见状,也只是低了低眉,未曾发表什么意见。
方才得知那事儿的时候,他是真想一脚踹死那个畜牲的。
“这件事,长宁郡主应该不知,否则魏世子也不会私下去打那个畜牲。”
“是思武告诉你的?”
成帝眉尾微微一动,平阳侯只道:
“魏世子只说了个开头,剩下的是那畜牲自己所言。圣上,当初长宁郡主因为那畜牲败坏声誉,现在臣只求郡主安乐,还望圣上成全。”
虽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可是平阳侯依旧难以想象他日自己六圈之下,要怎么去面对长公主了。
成帝听后,只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开眼,声音淡淡却还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怒气:
“平阳侯,你可知道,朕欲封你为平国公?”
“臣自知无颜相受,而今家门不幸,只求圣上秉公处置即可!”
“好——”
成帝缓缓睁开眼,定定的看了平阳侯一眼。
……
与此同时,女眷的宴席之上,平阳侯夫人成为了众人争相追捧的焦点。
平阳侯军功赫赫,此番得胜归来,圣上必要厚赏,而这厚赏自然不出意外的便是升爵了。
只怕这场宴会毕,平阳侯夫人就要成为国公夫人了。
“等到好消息传来,这一声国公夫人我可要先叫呢!”
“正是正是,还是夫人您有手段,今个我可是瞧见了夫人只和世子来了,那野种连台面都上不了。”
今个这场宴会的主角似乎全然成了平阳侯夫人,就连上首的皇后听着那些长袖善舞的官家夫人纷纷恭维之时,也都保持了沉默。
只是,平阳侯夫人越发得意,众人就不由去看一旁的长宁郡主。
这长宁郡主本出身尊贵,可奈何长公主去的早,后头更是被一个姨娘打压的差点站不住脸。
好容易快要出嫁,又被强人掳劫玷污,好好的姑娘家连名声都没有了。
简直是一等一的倒霉蛋。
可要说她倒霉,又似乎没有那么倒霉。
毕竟,人家还有一个深情款款的平阳侯世子等着,只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当初长宁郡主被糟蹋坏了身子,所以五年都未有孕息。
这会儿,正四品鸿胪寺卿的夫人用扇子掩住嘴,在平阳侯夫人耳边小声道:
“夫人,这都整整五年了,就是再不下蛋的母鸡也该有点什么了,怎么郡主还……”
鸿胪寺卿夫人这话一出,平阳侯夫人的脸色不由阴沉了几分:
“这我哪儿知道,我儿痴迷她,明明肮脏之躯,却勾的我儿为她守身如玉,简直晦气!”
平阳侯夫人怒气冲冲的说着,鸿胪寺卿夫人听了这话,却是不由莞尔:
“瞧夫人这话说的,这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
鸿胪寺卿夫人这话一出,平阳侯夫人立刻阴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她连忙自打嘴巴:
“瞧我,这张嘴不会长!夫人莫怪,不过我这人就是不信邪,世子痴迷郡主,那是没有试过别的女人,否则难不成真要因为郡主,让府上断了香火?”
鸿胪寺卿夫人这话戳中了平阳侯夫人的心,这些年,她每每看到外头的婴孩就欢喜的不得了,现在五年已经过去了,她就是给儿子纳妾,侯爷那里也能说的过去!
想起魏思武和长宁郡主当日的不敬,平阳侯夫人冷冷的笑了笑,随后道: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这人选……”
“哎呦喂,我的好夫人,您马上就是国公夫人了,世子后院又干净,这天底下的女子还不都是认您挑?这别的不说,我家的女儿改日上香的时候,请您看看可好?”
鸿胪寺卿夫人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的意思自然也都带了出来,可平阳侯夫人心里清楚,却也是被她勾的心动了,但还是道:
“若是庶女,可配不上我家望安。”
“那不能,我嫡嫡亲的闺女,打小就温顺懂事儿,只是今个身子不爽,但她以后一定能伺候好您!”
平阳侯夫人听了这话,还是拿乔作势的微微点头:
“好,那就改日瞧瞧吧。”
那随意的语气,就像是准备相看什么猪牛一半,鸿胪寺卿夫人虽然有些不喜,可脸上依旧带着讨好的笑容。
而一旁长宁郡主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宴席上被忽视了。
毕竟,她是满京有名的,不洁的女娘,自然不会有人愿意亲近她,免得被人划成同样放荡的女人。
只是,长宁郡主也不知为何,自今日她晨起准备赴宴之时,左眼皮便突突的跳个不停。
左跳喜,右跳灾。
长宁郡主一时想不出自己会有什么喜事,这便只摇了摇头,取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而这糕点白绿相见,乃是宫里有名的绿豆山药糕,而这糕点,让长宁郡主不由想起了当初那个被自己错认为女娘的小郎君。
想当初,他为了自己的事儿奔波劳碌,可现在自己却依旧身陷囫囵,着实有些对不住他当初那番苦心。
不过,古语有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她虽然是女娘,却也知道轻重缓急。
只能,辜负当初那位小郎君的劳碌了。
长宁郡主想着,捏着那块绿豆山药糕不由出了神,自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平阳侯夫人和鸿胪寺卿夫人的窃窃私语。
与此同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纷纷翘首望去,便看到冯卓那张熟悉的脸,平阳侯夫人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
她马上就要成为国公夫人啦!
冯卓无视众人的种种目光,走到了高台之上,高声宣布:
“皇上有旨——”
第 67 章
冯卓故意停顿了一下, 看着快要激动到窒息过去的平阳侯夫人,面不改色道:
“皇上有旨,平阳侯世子韩望安身患恶疾, 心思歹毒,以玷污长宁郡主名节为自己遮掩,于君不忠,于子不义,于妻不仁,是为德不配位,废世子之位, 再判其与长宁郡主和离!”
冯卓这话一出, 平阳侯夫人脸上的表情直接凝固, 她一脸不可置信。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等来的不是喜讯, 而是儿子被废的噩耗!
现在儿子被废,接下来侯爷想让谁做他的世子?那个野种吗?!
“不!不!不!这不可能!我儿怎么会有恶疾?我儿怎么会玷污郡主名节?是长宁不贞!都是长宁不贞啊!”
连平阳侯这回都站在了长宁郡主的一边, 成帝自然要还自己外甥女一个清白, 于是冯卓只是淡淡道扫了平阳侯夫人一眼,皮笑肉不笑道:
“夫人怕是不知令郎乃天阉之身, 方才太医在宴上为令郎把脉之时当场道破。
而令郎自十岁起便让小厮替自己把脉了, 更在长宁郡主及笄之时, 自己扮作恶徒玷污郡主名节……小小年纪,便心思歹毒,皇上岂能容他?!”
冯卓这一通呵斥之下, 平阳侯夫人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仿佛炸开了一下, 一根弦断开后, 她直接身子一软,栽倒在一旁。
而方才对着谄媚讨好的鸿胪寺卿夫人本离她最近, 却像是躲避瘟疫一样闪开。
平阳侯夫人结结实实的磕在地上,磕的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与此同时,冯卓又从袖中取出一道圣旨,笑眯眯的看向长宁郡主:
“长宁郡主,该您接旨了。”
长宁郡主这会儿还沉浸在自己可以和韩望安那个人渣和离的喜悦和自己这些年所受非议否源于韩望安的震惊之中,一时久久难以回神。
还是冯卓又说了一遍,长宁郡主这才跪受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甥女郡主长宁秀致天成,婉嫕有仪……心怀大义而坚韧不屈,朕怜其苦,特封为——长宁公主,一应用度与嫡公主同,赏赐……”
之后冯卓再说些什么,长宁郡主,不,长宁公主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可此时此刻,她无比清楚的一点,她清白了!
她在文武百官和所有女眷眼中清白了!
她的冤屈,终于得到洗刷!
长宁公主的眼泪夺眶而出,抱着圣旨第一次痛痛快快的哭了出来,所有的心酸,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哭之中!
皇后也走过来,扶起长宁郡主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柔安抚:
“长宁莫哭,莫哭了,都过去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宫和皇上的公主,无人胆敢诟病!”
“娘娘——”
皇后方才听了韩望安所为也不由替长宁公主心中一酸,这会儿长宁公主那饱含委屈的痛哭,让所有女眷都不由心中一痛。
名节,是所有女眷心中的痛!
可是若是毁了自己名节的人,看着自己在苦海挣扎的人,是自己的枕边人呢?
那该是怎样的绝望?
皇后抚摸着长宁公主的头发,柔声道:
“莫怪皇上说长宁坚韧,若是吾等逢此大变,只怕要自裁以证清白,哪里能等到如今昭雪?”
皇后这话既是褒奖也是鼓励,让长宁公主不由眼圈一红:
“谢娘娘,我终于清白了。”
长宁公主最后一句说的极轻,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来得多么不易。
这一刻,除了平阳侯夫人外,所有女眷纷纷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眼睛也都红红的。
而平阳侯夫人扶着摔的晕头转向的脑袋在地上躺了许久,随后趁着众人一个不注意,直接一骨碌爬了起来,朝男宾席冲去,口里不停的说着: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儿是冤枉的!我儿是冤枉的!”
“拦住她!”
皇后立刻下令,可是平阳侯夫人这会儿却好似生出无边力气,直接推开扑过来的两个太监,连自己被撕破了衣袖都顾不得。
男宾席与女宾席本就只隔了一道帘子,平阳侯夫人直接冲了进去,大声道:
“圣上,我儿冤枉啊!求圣上明察!明察啊!侯爷心心念念都是那个野种,不惜以此污蔑我儿,求您做主啊!”
平阳侯夫人这会儿衣裳破烂,鬓歪发散,是极其失礼的,可是她却顾不得。
这会儿,平阳侯夫人连滚带爬的冲到了成帝眼皮下,看着不远处还不曾从“黄粱一梦”清醒的韩望安,泪如雨下:
“圣上,您睁眼看看吧,我儿大醉不醒,如何会说自己当初玷污了郡主的名节?
而且,郡主本就是他的妻,他何需如此?何需如此啊!”
平阳侯夫人对于冯卓方才的话,是一个字也不信,只觉得所有人都在诬陷她的儿子,哭的那叫一个撼天动地,有些大臣还真因此犹豫起来:
“确实如此,平阳侯夫人所言也是我等之疑惑,平阳侯,废立世子乃是大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吧?”
毕竟方才平阳侯也不知道和圣上说了什么,便骤然要废世子,让所有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且,平阳侯素来重情,他起于微末,却不弃糟糠之妻,在京中颇有美名,这次突然带了庶子回来,让京中不少整天被平阳侯比下去人心里都有了微妙的平衡感。
现在平阳侯又要废世子,还用长宁公主做筏子,指不定是终于露出自己虚伪的假面了呢?
人无完人,自然做不到人人都喜欢,这会儿在场中人担忧的是真担忧,幸灾乐祸的是真幸灾乐祸,更有看戏之流,五花八门。
于是乎,随着这位大臣出言之后,有不少人也表示出了怀疑,成帝看着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眸子淡漠。
“这是本侯家事,本侯自认在边疆苦守十年,也有于国于民有几分用处,如今不过是废家中逆子世子之位,干诸位何事?”
平阳侯素日看着还算温和,唯有那张冷肃的脸让人心生怯意,这会儿他肃着脸,一扫众人,立刻便让那好事之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
但还是架不住有人嘟囔:
“这模样不是心虚又是什么?指不定为长宁公主证清白是假,扶庶子上位是真!”
平阳侯听了这话,脸色顿时更冷了,他确实没有证据,可那畜牲亲口所言,还能有假?
这件事一时陷入僵局,而不知何时洗漱好,穿戴一新的魏思武从门外走了进来,刑狱司特有的玄衣金纹为少年添了几分煞气与英武,那个京城闻名的纨绔子弟不知何时脱胎换骨!
“吾方才在外头听人说,韩望安刻意玷污,啊不,污蔑我家长姐……毕竟,他一个天阉也做不了什么。”
魏思武轻笑了一声,可是这笑声却带着几分寒意,听的人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有人觉得这件事是假的,但不巧,近日我刑狱司正好抓住了当初这桩案子的关键之人!
众人皆知我长姐是在王记布庄遇难,而当初的掌柜如今已经伏法,恳请圣上将其从天牢之中提审出来。”
魏思武朗声说着,和成帝对视的眼眸第一次透着一股坚定,成帝欣慰的同时,又觉得牙痒痒的。
还真是个小疯子!
这么大的事儿,这么深的后手,他堂堂帝王竟然一无所知!
“传!”
成帝简洁有力的说了一个字,却是深深的看了一眼魏思武,可魏思武却不再看成帝,只是冷冷的看着韩望安。
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平阳侯终究虎毒不食子,希望成帝能留韩望安一条性命,可是魏思武在,那就不一定了。
不多时,王奇被人拖了上来,这会儿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如同一个血葫芦似的,不住的说着:
“大人,大人,杀了我,杀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王奇的声音太过惊惧,配上那一身的血污,让不少文臣都不忍心去看,还用帕子捂住了鼻子:
“这人,莫不是屈打成招?”
魏思武忽而笑了:
“此人早在一月前就已经落网,所有证词在当日已入刑狱司记档,由上峰、本少司和人犯共同签字画押,阁下这是在质疑我刑狱司?”
刑狱司,掌天下一半刑罚,刑部审得的案子他们能审,刑部审不得的案子,他们也能审!
魏思武这话一出,那人立刻闭嘴不言,魏思武随即让人将早就准备好的证词呈交成帝。
成帝看着那厚厚的一沓证词,却是生生气笑了。
这小子,还真能瞒,知道自己顾及平阳侯,所以索性另辟蹊径……等等,这小子有这脑子?
若是有这脑子,怎么会将证词一月前便已经录好之事说出来?
成帝私心觉得,若是这事儿让出这主意之人在这里,一定会做的更善更美,无可指摘!
成帝一面心中思索,一面看着证词,魏思武方才得知圣旨内容之后,已经扬眉吐气,这会儿嘴皮子愈发不饶人:
“除了王奇,天牢之中的杜姨娘,银红也已经悉数招了,诸位可要也一同召来问问?
本案乃是多方作案,杜姨娘先起歹心,为家产计,以白玉佩一块,纹银千两,让王奇污我长姐名节。
丫鬟银红狼子野心,心生妄念,与杜姨娘、韩望安狼狈为奸,先应杜姨娘做证我长姐被污之事,后转告韩望安此事,是为二者帮凶。
韩望安乃天阉之身,得知杜姨娘毒计,将计就计,用五百两银子替下王奇,试图污我长姐清白,为其做掩,此案证据确凿,何人还有疑虑?!”
魏思武此言一出,全场俱静,急急赶来的长宁公主看着弟弟这般模样,红彤彤的眼眸中也不由闪过一抹欣慰。
难怪她能一证清白,原来是有人负重前行。
她不知此事思武筹谋多久,可这份心意,太过厚重!
成帝这会儿也是又骄傲又生气,看着那倨傲睥睨,怼遍所有大臣的魏思武,眼中闪过一抹怀念,终究替此事盖棺定论:
“好了,事到如今,可还有人质疑?”
如此人证物证俱全,自然无人敢多说一句。
成帝冷哼一声,看向平阳侯夫人:
“平阳侯夫人,你可还有疑虑?”
平阳侯夫人呆呆的坐在地上,她这会儿求锤得锤,整个人脑子都乱成一锅粥,一时之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麻木的张了张口:
“臣,臣妇无话可说……”
魏思武早就已经查清个中疑点,现在铁证如山,任她想要替儿子争辩一二,却也无力回天!
成帝终于收回目光,淡声道:
“既然如此,平阳侯夫人御前失仪,即日起闭门思过半年,抄写女德女戒百,不,千卷,由皇后亲自派人督导!”
平阳侯夫人失魂落魄的瘫软在地,看着还在大睡的韩望安想哭,却有些哭不出来。
魏思武亦是看着韩望安睡的香甜的模样,勾了勾唇。
韩望安也该体会体会,一觉醒来,天崩地裂的滋味了。
庆功宴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只是隔日韩望安就被平阳侯赶出了平阳侯府,让他自生自灭。
平阳侯夫人想要阻拦,可却没有立场,因为重情如平阳侯直接对她避而不见。
皇后这回派来的不是女官,而是宫里的嬷嬷,整治人却让人看不出一定痕迹的手段多如云海,平阳侯夫人自顾不暇,苦不堪言。
对于韩望安被赶出家门,自然也是鞭长莫及。
平阳侯府之后更是自闭门户,原本应该升为国公的荣光如同璀璨的烟花,稍纵即逝。
平阳侯十年苦劳,终是付之东流。
而另一边,成帝在经过这桩事后,终于没忍住召了魏思武入宫说话。
“舅舅,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怪您?”
魏思武一脸诧异的看着成帝,那副模样看的成帝就觉得心中窝火,手里的折子也“啪”的一声丢到了桌面儿上:
“你不怪朕?你要是不怪朕,知道了王奇的口供能瞒一个月?”
成帝这话一出,魏思武就知道瑾瑜口中的最后一关,来了!
随后,魏思武眼一垂,想着自己当初和长姐孤苦无依的模样,眼圈就红了起来:
“舅舅这话是诛思武的心了!舅舅的不易,思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自然不敢让您左右为难,这才想了些旁门左道……”
成帝哼笑一声,确实是旁门左道,不过却很有用就是了。
是所为打蛇打七寸,自己因为平阳侯暂时不愿意为难韩望安,他转头就把主意打到了人家爹身上!
“唔,这么看来,你倒是替朕着想了?”
成帝一错不错的盯着魏思武,魏思武也不怵,直接道:
“也不全是,舅舅有所不知,我一直在责怪自己当初太过弱小,才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姐名节被毁,不得澄清。
今日这桩事,由我亲手抓住当初所有涉事之人,也算是了结我幼年之心结。
至于后续的处置,为了防万一,思武只能出此下策,还请舅舅责罚!”
成帝听了这话,看着魏思武那一脸诚恳的模样,摸了摸下巴,突然道:
“这件事,非你主事吧?”
魏思武的眸子狠狠一缩,随后低下了头,忙道:
“舅舅何出此言?此事乃是思武一力为之,舅舅若要责罚,只管责罚思武便是!”
“你什么脑子,朕这个当舅舅的还能不知道?朕昨个可是让人查过,那韩望安的酒壶里还残留着‘黄粱一梦’,你敢在宫里动手,眼里可还有朕这个舅舅?!”
成帝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魏思武遂将头低的更深了些,瓮声瓮气道:
“是,思武知错,求舅舅责罚!”
第 68 章
成帝静静的看着魏思武, 直看的魏思武冷汗淋淋,汗水顺着额角滑倒鼻尖,在地上砸成八瓣。
魏思武心里越发忐忑, 成帝这时才慢悠悠道:
“不过,你是朕的外甥,朕自然不舍得责罚你。你且说出主事之人是何人,朕便饶过你,如何?”
魏思武连忙道:
“舅舅这话便是冤枉人了,这事儿都是思武一力为之,断无旁人主事!”
成帝沉默许久, 冷不丁道:
“朕看, 是徐瑾瑜吧?”
魏思武:“……”
魏思武还没来得及说话, 成帝直接就道:
“他竟然带坏了朕的外甥, 朕要好好的罚他!”
成帝说完,直接提笔, 写圣旨, 吓得魏思武魂飞魄散,就要扑过去:
“舅舅不要!不是他!真的不是他!”
“别, 你这要是过来, 算以下犯上, 朕就再给徐瑾瑜记一笔!”
魏思武是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堂堂七尺男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直接哭了出来:
“舅舅欺负人!想我和长姐自娘走后, 也没人疼, 没人爱,好容易瑾瑜愿意帮长姐昭雪, 舅舅还要罚人家,娘,我好想你!你快入梦管管舅舅吧!”
成帝:“。”
成帝笔走龙蛇,飞快把圣旨写完,盖了玉玺,直接丢到魏思武的怀里,没好气道:
“拿着圣旨给朕滚!还让你娘入梦管朕,朕看你小子愈发胆大包天!”
魏思武垂头丧气的展开了圣旨,下一刻,直接眼睛瞪成了铜铃:
“舅、舅、舅舅,这,这是真的吗?”
成帝皮笑肉不笑道:
“不想要就还给朕!”
“不,不,我要,我要!舅舅告辞!”
魏思武直接拔腿就跑,像是生怕成帝反悔一样,等魏思武走后,成帝脸上才不由露出一抹淡笑:
“这回倒是长进了,不用姜汁也能哭出来了,朕也不用为难自个的鼻子了。”
……
与此同时,东辰书院之中,徐瑾瑜对于这件事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他早就已经笃定这件事会成功。
正是九月开学月,书院里平添了一些陌生面孔,而徐瑾瑜也因为小三元的骄绩与师信、宋真共同升入乙级一号斋。
而也是这时,徐瑾瑜才知道东辰书院与官府督办的府学、县学等拥有同样的地位,更是与官府挂钩,所以徐瑾瑜并不用换书院。
在东辰书院,丙级都是一些童生、或是未下场过的学子,除了每年新入学的学子外,更有特级院。
但像徐瑾瑜、师信、宋真这样才入学第一年便直接跳级的,在所有人眼中,那是神一样的存在!
“来了来了,就是他们!”
“听说就是这三个人,去年直接包揽丙级的前三名,今年更是直接成为秀才,进入乙级!”
“我爹就是听说了这三人的事迹,非要我来上东辰书院的,幸好运气好考上了,不然老头子要劈了我!”
“问题是……我们真能和人家比吗?”
这句灵魂拷问,让所有人不由一默。
而这时,徐瑾瑜等人正站在一个一脸抑郁的学子面前,徐瑾瑜浅笑盈盈,伸出光洁如玉的手掌:
“刘同窗,今日的星星呢?”
刘臻抬起脸,一脸面黄肌瘦,两眼发直,早已经没有了当初在三人面前趾高气扬的模样。
过了半晌,刘臻这才将两颗星星放到徐瑾瑜的掌心,扭扭捏捏道:
“瑾瑜兄弟,给我留一颗星,就一颗吧,我都已经大半年没有见一点儿荤腥了!”
刘臻说起这事儿,就不由为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他当初就不该和这三个大名鼎鼎的非人哉对赌!
他还想着冬试能赢一回,而这里头年纪最小的徐瑾瑜直接在山长面前放话四考头名,更是直接取得下场资格。
反倒是他,比不过徐瑾瑜,更比不过师信,宋真,冬试再度被压,不得不愿赌服输,将自己每每得来的星星上供递给三人。
而且,要是哪日他星星得的少了,宋真那厮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的讥讽,让他一刻也不敢懈怠。
这就算了,偏偏他在书院吃不到荤菜,回了家里后,家中的老父亲听了这个赌约后,二话没说就断了他的荤食!
现在,他全靠在膳堂闻味儿忆往昔了!
而今年九月,他本以为这三只非人升入乙级后,他就可以重归曾经的自由生活了。
没想到,那徐瑾瑜看着年岁最小,可是却是内里黑,说什么“说好三年就是三年,为了不让刘同窗食言而肥,吾等每日会按时在膳堂恭候刘同窗大驾”。
他可去他的吧!
总而言之,他现在是逃不脱三人的魔爪了。
怪只怪,自己当初太嘴贱!
徐瑾瑜看了一眼刘臻如今的模样,摸了摸下巴,看来饮食对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刘臻喜荤,现在骤然吃素这么久,连脾性都变了呢。
不过,到底是同窗,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徐瑾瑜很大方的拈起一颗星星放到刘臻掌心:
“可以是可以,不过,刘同窗可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赌要是吾等输了,你可能如此?
我劝刘同窗省着点吃,否则这道荤菜,你怕是不会进的香呢。”
徐瑾瑜说完,便转身与师信和宋真去打饭了,而刘臻握着那枚轻之又轻的星星,却觉得自己仿佛攥了一把火。
他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徐瑾瑜这厮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会杀人诛心啊!
不过,这对于已经茹素大半年的刘臻来说,别说是羞愧,就是肉里掺了刀子,他也能吃下去!
刘臻用那枚星星,换了一盘红烧肘子,吃的那叫一个喷香,但随后而来的,却是那种几欲作呕的感觉。
这荤菜,有问题?!
不多时,刘臻直接冲出去,扶着墙,大吐特吐,好容易得来的荤菜,就这样被他吐了个一干二净,刘臻看着那滩秽物和里头热热闹闹用膳的同窗,不由欲哭无泪。
下一刻,他的肩膀被人拍动,刘臻以为是谁要关心他,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段重山那张铁面无私的脸:
“阁下在膳堂中疾步而行,且破坏膳堂环境,吾以监察者名义,罚尔与每日堂课后去杂役处报道一月。”
刘臻:“……”
真就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呗!
而这时,方才徐瑾瑜等人与刘臻间的事儿被众人看了个分明,看着刘臻夺门而逃的模样,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哆嗦。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书院里,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这位了。
不过,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看似宽仁的容情于刘臻,可是却让他连到嘴的肉都吃不下去呢?
尤其是,方才徐瑾瑜最后那句,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而这时,宋真亲眼目睹刘臻冲去出的一幕,也不由搓了搓胳膊:
“瑾瑜,你是不是真的有些非人的本事在身上啊?”
徐瑾瑜听了这话,不由哭笑不得:
“真兄,你说什么呢?猪肉性寒,刘同窗久不食肉,导致脾胃虚弱,骤然接触肘子这种油腻寒性之物,身体自然受不住。
不过,若是刘同窗能将星星与友人交换,每日食一些倒是不妨事,我好言相劝,可惜……”
徐瑾瑜一脸惋惜的说着,有偷偷竖起耳朵听的学子听完后,沉默了一下,连忙低头扒饭。
好家伙,刘臻真真是被人家给算的明明白白的!
而一旁的师信听了徐瑾瑜的话,却是不着痕迹道:
“瑾瑜近来开始研究医理了?”
徐瑾瑜也没有什么遮掩的想法,只大大方方道:
“自然,信兄,自己的命除了可以握在别人手里,其实也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位吴子敏医师的踪迹难辨,倘若真的十几年,乃至几十年都找不到他,我便要束手待毙吗?那不可能。
正巧,近日我倒是发现书院的藏书阁有些医术的孤本遗迹,顺便参详一二。”
宋真听了后,只倒吸了一口凉气:
“参详一二?我快要不认识这四个字了!瑾瑜啊瑾瑜,你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徐瑾瑜听后,只是微微一笑,夹起一筷子鱼香肉丝认真的咀嚼起来。
美食不可辜负,人生更不可辜负。
等三人慢悠悠的用过一餐营养丰富,荤素搭配得当的午膳后,宋真直接连徐瑾瑜的碗筷也一道洗了,徐瑾瑜阻拦不得:
“真兄,真不用,就洗个碗!”
“入秋了,水凉,你要是受凉了可如何是好?左右我和师信换着来,你就放心吧!”
徐瑾瑜不由哭笑不得,他怎么觉得他来东辰书院是来养老来着?
前有书真兄为自己洗衣,现在连碗筷都被两位友人给包圆了……
不过,这些都是出于友人的好意,徐瑾瑜将这些琐碎的善意记在了心底。
用过午膳,小憩了一会儿,上课的铃声就突兀的响了起来,徐瑾瑜揉了揉有些朦胧的睡眼,一旁的师信立刻道:
“不可随意揉眼,仔细眼睛疼。”
徐瑾瑜:“……”
升入乙级后,对徐瑾瑜来说,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不用在教学斋里有特级座儿了。
坏消息嘛,就是他和师信这家伙当了同桌,被人管的更顺手了。
这会儿,徐瑾瑜只能无奈的放下了手,准备开始研墨。
今日是原本的史论先生,现在的时务先生洛书越洛先生的课,需要学子们就题目作出自己的答案再让众人一一点评。
不多时,洛书越带着一身桂花香气走进了教学斋,欣然落座:
“诸君安好,今日我们的题目是……”
课时正半,忽而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圣,圣旨到!是圣上指明给咱们书院徐瑾瑜学子的!”
第 69 章
什么?
所有人脸上头一次表情相同的写着两个大字, 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徐瑾瑜。
“从来没有听说过,圣上会给一个才是秀才的学子特意颁旨呢!”
“那会不会是瑾瑜这次得了小三元的原因?”
“那不能,除非六元及第, 说不得圣上会嘉奖一二,可一个小三元,还不至于吧?”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我们东辰书院头一遭吧?就是当初的应大人,都不曾有这个待遇呢!”
……
眼看着学子们头一次这般激烈的讨论,洛书越也只是含笑看着,看向徐瑾瑜的眼神里那欣赏浓郁的不容掩饰。
过了一会儿, 洛书越及时叫停:
“好了, 吾等该去听旨了。”
随后, 所有人方鱼贯而出, 但也有不少激动的开始同手同脚的人。
他们何德何能,还在书院读书可以近距离看到圣旨啊!
徐瑾瑜走在最前面, 并不知道身后同窗们的状况百出, 等他到了前校场的时候,这才看到那校场之上, 早就已经整整齐齐的站满了所有学子。
就连山长这会儿也穿着崭新的玄袍, 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脸上带着一丝得体的笑容。
可是徐瑾瑜看着那小老头眼中的骄傲与得意,就知道今个西宿的清淼居士只怕又要不好过喽。
“瑾瑜来了?”
“瑾瑜快来,站在这里——”
这会儿, 山长旁边的位置留给了徐瑾瑜, 旁边依次是徐瑾瑜的各位先生。
再往后, 就是友人、同窗们了。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那黑色的身影,那是手持圣旨前来颁旨的“天使”。
徐瑾瑜走到近前, 这才发现那位“天使”的背影有些熟悉,再等魏思武转过身,徐瑾瑜诧异出声:
“思武兄?!”
魏思武却是绷紧了脸,大声道:
“徐瑾瑜听旨——”
此言一出,众人皆跪听圣旨,徐瑾瑜慢了半拍,还是山长反应快,徐瑾瑜这才悠然拜了下去,魏思武这才继续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之秀才徐瑾瑜天赋异禀,上有子建之高才,下怀孔明之智计。
朕甚喜之,特封其为我大盛第一秀才,赐参案,协理之权,再赐朕御笔亲书金匾一块,金、银各百两,绸五十匹,丝十匹……钦此!”
魏思武一气将赏赐念完后,都差点儿有些上不来气,等说完了结束语后,魏思武直接将圣旨交给徐瑾瑜,这才连忙扶起他,笑嘻嘻道:
“瑾瑜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吓到了吧?”
徐瑾瑜顺势被魏思武扶着站了起来,他摩挲着上面绣着的金龙纹样,还觉得有些恍惚。
自己这就拿到了第一封圣旨了?
还是在自己还只是个秀才的时候。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圣上这句第一秀才一出,只怕全天下的秀才都要侧目了。
徐瑾瑜心里思忖着,而一旁的山长、先生们、同窗们都纷纷恭贺,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之中,徐瑾瑜俱都笑吟吟的一一拱手应了过去,倒是没有让人觉得他有一丝一毫的倨傲。
而底下的刘臻看到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己和徐瑾瑜早就已经天差地别,他在原地踌躇许久,这才上去轻之又轻道:
“恭喜。”
徐瑾瑜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刘臻,看的刘臻面红耳赤,徐瑾瑜含笑道:
“多谢刘同窗。”
二人对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都什么也没有说。
刘臻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没多久,魏思武便以还有些来自圣上的叮嘱要和徐瑾瑜私下说,这才将徐瑾瑜从人海中解救出来。
不过,徐瑾瑜的封赏之喜,直接被山长蔓延至全书院,山长亲自发话,今日书院的学子都可得一道荤菜,同贺东辰荣光!
山长红光满面的说完这话后,立刻溜溜达达的回到了院子。
这美好的时候,自然要和友人分享一二嘛!
于是乎,山长乐滋滋的给西宿的死对头写一封问候信,但因为问(炫)候(耀)内容过多,诸学子一抬头,便能欣赏到鸽群划过长空的盛景。
而另一边,书院今日头一次有圣旨驾临,莫说是学子们,就连先生们也颇为激动,一个个巴巴的看着林浓熙等人。
他们当初怎么就没有去教上届新学子呢?
哦,原来是他们手里有了觉得可以成材的苗子。
不过,他们以为的成材苗子现在还在生长,而人家徐瑾瑜已经都要长全乎了。
其他先生们心里有多么酸溜溜,那徐瑾瑜的各科先生就有多么痛快,如同三伏天灌了三大碗冰镇绿豆汤那么痛快!
但到底有东辰的院风在,众人酸归酸,但也都只是笑眯眯的恭贺,最多说几句改日换换课,看看这三科头名的小三元,御旨亲封的第一秀才教着是不是滋味不一样。
要么就是说诸先生教导有方云云,糖衣炮弹让先生们的意志都要不坚定起来。
徐瑾瑜这会儿可不知道其他先生们正对自己的授课权蠢蠢欲动,这会儿他与魏思武同坐在舍管之中,桌子上的茶水热气氤氲。
“茶是山长特意在后山栽的茶树出产的,不久前偶然从山长那里得来的,思武兄尝尝如何?”
魏思武点了点头,低头抿了一口,不由眼睛一亮:
“好茶!入口香醇微苦,回味犹甘!”
魏思武说着,便小口小口的喝完了一杯茶水,徐瑾瑜也笑着道:
“我这里还有一些,等思武兄走的时候,给思武兄包上,改天我再去山长那里弄一些。”
“弄?”
魏思武表情有些怪异,徐瑾瑜轻咳一声:
“咳,是讨,是讨。”
魏思武默契的没有再提这件事,在悠然的茶香之中,魏思武故意神秘兮兮的问徐瑾瑜:
“瑾瑜,你猜猜这圣旨是怎么来的?”
徐瑾瑜放下了茶杯,看了一眼魏思武,笑着道:
“总归嘛,不是思武兄求来的。”
魏思武听了这话差点拍案而起,他“唰”的一下站起来,但随后又坐了下去:
“瑾瑜又是怎么猜到的?”
“咦,还真是啊。”
徐瑾瑜一脸“诈你的”,看的魏思武一噎,不由嘟囔:
“你们一个个都坏透了,都仗着自己的聪明脑子,欺负我!”
“我们?难不成圣上也诈思武兄了?”
徐瑾瑜若有所思,魏思武直接身体一僵,只怕要是再让瑾瑜猜下去,自己在徐瑾瑜跟前连底裤都要没有了!
看着魏思武郁闷的模样,徐瑾瑜不由抿唇一笑,但随后看向那被方才找出来的木架供起来的圣旨,不由喃喃道:
“不过,圣上好端端的,怎么会注意到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呢?”
徐瑾瑜的声音落入魏思武的耳中,魏思武也颇有几分郁闷的说道:
“我也不知,不过庆功宴上的事儿做成之后,舅舅就把我召进宫中,还说什么我没有那个脑子……我怎么没有脑子了?那王奇还是我审出来的呢!一个个欺负人!”
魏思武气哼哼的说着,徐瑾瑜不由莞尔:
“好了好了,思武兄莫气了,快来与我说说庆功宴上发生的事儿。”
徐瑾瑜巧妙的转移了魏思武的注意力,魏思武一听这话,立刻就支楞起来。
别的魏思武不敢说,但是他知道自己在庆功宴上的表现,一定特别牛叉!
“……那些大臣质疑我的证词有问题,那我能答应吗?那我肯定不能啊!
幸好我机灵,一个月前让那王奇吐口就和上峰一道签字存档了!”
魏思武兴致勃勃的说着,说完,就发现徐瑾瑜直接一巴掌盖在了自己的脸上,看不到他的神色。
“瑾瑜,你怎么了?”
徐瑾瑜闷闷的声音从手掌下传了出来,他幽幽道:
“我算是明白,思武兄是哪里露馅儿了。”
他就说,他安排的妥妥当当,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就能被圣上直接把自己给扒拉出来了呢?
原来问题在这儿啊!
魏思武被徐瑾瑜那幽怨的声音弄的一个激灵,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瑾瑜,我不会是在这儿露馅儿了吧?怪不得舅舅用这事儿诈我!”
下一刻,魏思武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懊恼的都想立刻咬了自己的舌头。
“诈?所以,思武兄被诈出来了?”
徐瑾瑜放下手,幽怨的眼神外度飘来,魏思武干干的笑了笑:
“这,这也是好事儿不是?”
徐瑾瑜摇了摇头,缓缓道: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第一秀才的封号,是赏,也是罚。”
罚他贸然掺合进皇室与勋贵的秘事之中,但也是赏,只要他能抓住这个机会,扬名四海,等他日高中,自不能与一般人一样。
圣上,这是因为自己给他出了一个难题,所以也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
魏思武不太明白舅舅和瑾瑜之间在打什么机锋,听了徐瑾瑜这话,他立刻站起身:
“瑾瑜是说,这圣旨有问题了?那我去找舅舅……”
徐瑾瑜拉住了魏思武的袖子,摇了摇头:
“思武兄,不必了。圣上的圣旨,并没有什么问题,这只是圣上的考验罢了。
况且,今日思武兄于全书院宣告圣旨,且不说圣上是否会收回成命,便是这道圣旨别收回去,世人也只会笑话我不堪其位罢了。
这圣旨,我既接了,便没有还回去的。”
徐瑾瑜沉声说着,少年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如山般坚定的情绪,很快就让魏思武镇定下来。
“好,我听瑾瑜的。”
徐瑾瑜听了这话,看了一眼魏思武,却不由在心里摇了摇头。
只怕今日思武兄于全书院宣告圣旨之事,也被圣上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吧?
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又怎么会不熟悉性情呢?
不过,这挑战他应下了。
只是不知接下来,不知圣上会亮什么牌。
第 70 章
自从徐瑾瑜那日与魏思武讨论完圣旨的事儿后, 他的书院生活似乎又复之如初,只是……
他和师信的舍管便成了众人每每经过,都要拜上三拜的地方。
就连师信, 那看着清冷的少年也不免在看到那盛着圣旨的木架神情恭敬的,恨不得每日上三柱香。
嗯,就很难评。
徐瑾瑜已经有些后悔,没有在当日就将圣旨送回家中了。
这日,徐瑾瑜好容易挨到月试结束,将圣旨封好装上后便朝外走去,不出意外的遇到了几个在门前经过, 不由自主的躬身长揖的学子。
徐瑾瑜:“……”
很好, 没有行叩拜大礼, 那他就不会折寿。
这会儿, 徐瑾瑜一走出去,同窗们也纷纷高兴的打招呼:
“瑾瑜!”
“瑾瑜, 现在就要回家吗?”
“瑾瑜, 可要送你一程?”
……
不过短短一瞬,就连打招呼都掺杂了许多以前没有的情绪, 有真诚, 有关怀, 也有功利,徐瑾瑜眼睛一扫便知道众人的想法,但他唇角的笑容始终保持不变。
但即使如此, 这种被众星捧月, 人人追捧的滋味确实令人颇为着迷。
倘若徐瑾瑜真的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说不得很快就沉浸在鲜花和掌声之中了。
但徐瑾瑜不是,他一一与众人应和过去, 很是歉意的表示要将圣旨请回家中,让家中长辈一睹,也请同窗们以后不必再行揖礼。
徐瑾瑜态度温和有礼,又合情合理,众人虽有不舍,却也没有再强作挽留。
徐瑾瑜这才松了一口气,与师信结伴归家。
可是,徐瑾瑜不知道的是,如果对于书院的同窗们来说,面对圣旨的景仰之情,他们可以只行礼克制,那么对于徐族长来说,那就徐家一族无法抗拒的荣光!
他就是磕破头,求也要求着这道圣旨呈在徐家的祠堂之中!
这会儿,徐瑾瑜与师信照旧回到小石村,这期间师信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恨不得将徐瑾瑜背着走,顺便再让徐瑾瑜将圣旨顶在头上,徐瑾瑜只当没看到。
要是非要这样的话,他不如让圣旨安安分分呆在书院好了!
只不过,等到了村口,徐瑾瑜就觉得自己错了。
只见向来平静冷寂的小石村这会儿处处张灯结彩,尤其是徐瑾瑜家门口那敲锣打鼓,舞狮子的庆贺之举都差点儿没闪瞎了徐瑾瑜的眼睛。
徐瑾瑜不由默了默:
“信兄,你说我现在回书院还来得及吗?”
师信思索了一下,然后道:
“似乎来不及了,徐族长看到你了。”
徐瑾瑜刚一转过头,就看到徐族长扑过来,热切的抓着徐瑾瑜的手,笑的嘴角都能咧到耳朵根:
“瑾瑜回来了?来,乡亲们,把唢呐吹起来,一定要吹的喜庆,吹的响亮,最好让十里八乡都知道我们徐家的第一秀才,他回来了!”
徐族长一发话,那喜庆的乐声几乎响彻天地,舞狮子的舞使跳的也越发起劲儿,甚至还以徐瑾瑜为中心,舞了起来,几次都将那硕大的狮子头蹭在徐瑾瑜的脸上,惹的周围围观的村民拍手大乐。
“第一秀才和狮王站一块,威风凛凛!”
“第一秀才就是和旁人不一样!”
“第一秀才……”
徐瑾瑜:“……”
这圣旨就应该烂在书院,他没开玩笑!
没一会儿,徐家人也纷纷迎了出来,徐老婆子看到徐瑾瑜后,激动的手都不住颤抖:
“瑾瑜啊,你可回来了!我们瑾瑜有出息啊,快来让奶看看!”
徐母这会儿脸上也是一脸畅快,笑吟吟道:
“大郎,娘今个做了好些个硬菜,一会儿你好好尝尝!”
徐玉瑶也冲过来抱着徐瑾瑜的腿,大声道:
“哥哥好棒!族长爷爷说哥哥特别厉害,还叫了舞狮子的在咱们家门口舞了好多天呢!”
徐玉琬也在原地温婉一笑,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分外骄傲又带着几分心疼:
“大郎,辛苦了。”
徐瑾瑜被家人一声声的关怀,抚慰了他有些烦躁中带着几分尴尬的心境,随后也忙迎上去,任由徐老婆子上下打量:
“奶,我好着呢,这些天没有吵到您吧?”
听小妹的意思,这些喜乐和舞狮子可是在家门口奏了有一段儿日子了。
“没有没有。”
徐老婆子连连摆手,看着徐瑾瑜那是怎么都看不够,而另一边,徐族长也挤进来,一脸求夸的说着:
“瑾瑜啊,你得圣上御笔亲封之事一传回咱们小石村我就马不停蹄的让人安排了。
不过,我知道你奶年纪大,这些喜乐和舞使可都是辰时来,酉时走,肯定不会打扰到你家里人的!”
很好,看来从思武兄宣旨后没多久,小石村就知道了这事儿。
而这喜乐和舞狮,那是整整奏了半月。
徐瑾瑜却颇有些一言难尽的看了徐族长一眼,看在当初长姐之事对簿公堂之时,族长没有坐歪屁股,徐瑾瑜只好声好气道:
“族长,还是把这些先撤了罢了,我不过才中了个秀才,这般大张旗鼓,没得让人笑话我张狂。”
徐族长笑容一僵,随后细细一想,连忙道: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只想给瑾瑜庆贺庆贺,没想到这茬,我,我……”
徐族长虽然有些好心办坏事儿,但是记着他的贴心之举,也没有多做为难:
“现在撤了也不迟,这段时间倒是有劳您张罗了,您辛苦了。”
徐瑾瑜只说了寥寥几句,可却让徐族长眼睛“唰”的一下子亮了,整个人立刻又充满了干劲儿。
“不辛苦不辛苦!咱们徐家这是祖坟冒青烟,才有瑾瑜你啊!”
徐族长几乎喜极而泣,而徐瑾瑜对于这种场景最为接受无能,只好求救的看向家人,幸好徐母及时解围,待喜乐和舞狮的舞使散去,徐家门外又恢复了平静。
可是乐声是没有了,村民这会儿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夸奖,说酸话,还有占便宜的,直听的人都不由头疼。
“听人说,远山家大郎这回可是连圣上都亲自夸奖了,芸娘你可太会养孩子了!”
“谁说不是呢,远山有的时候,大郎才多大?大郎那时候身子弱,养的很辛苦吧?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芸娘啊,我记得当初大郎发急症的时候,我还给你们送了几个鸡蛋呢,完了让大郎给我家孩子开开蒙啊!”
这话一出,徐家人还没有说话,徐族长刚送走了乐队,一听这话,就沉下了脸:
“说什么呢?你送大郎鸡蛋养身子,难道不是因为芸娘平日里做好菜总给你家虎子尝一口?
大郎一天天读书科举多辛苦?孩子好容易回来歇三天,就给你家孩子开蒙?大郎的身体还要不要啦?”
徐族长一通呵斥,让那人哑口无言,徐瑾瑜闻言也是笑笑:
“说起来,我能识文断字,也是当初刘秀才刘先生仁慈,允我偷听他的课,我才有此际遇。
别的不说,刘先生在开蒙上,是没有问题的,婶子可以让令郎去听听看看。”
那妇人原本被徐族长呵斥的想要嘟囔几句,但一听徐瑾瑜这话,顿时眼睛一亮:
“好好好,改天我就去请刘秀才为我儿开蒙!”
徐瑾瑜也是含笑点头,无论如何,原身当初能识字确确实实是因为刘秀才容情。
现在他也愿意回报一二。
而且,刘秀才的学识在启蒙幼童上,是没有半点儿问题的。
以至于等到次日,刘秀才一早起来,收到了来自十里八乡的村民,富绅请求他为自己孩子开蒙的请求和帖子时,他还懵了一下。
等弄清楚缘由后,刘秀才一时沉默,看着徐瑾瑜家的方向拱手,长长一揖。
他当初不过是偶发善心,没想到在多年后的今天,竟能得此厚报。
徐家大郎,是个有情有义的!
而此时的徐瑾瑜自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等徐族长让村民散去后,这才入了徐家,说出自己的目的。
此时的徐家,因为徐瑾瑜的缘故,虽然只是一家妇孺,可是在村子里也颇有几分地位。
就算是徐老婆子出去转转坐坐,也有的是人捧着她说笑。
可是,徐家人都不是张狂性子,甚至都以徐瑾瑜马首是瞻。
这会儿,徐族长说完了自己想要请圣旨入祠堂的目的后,就眼巴巴的看着徐瑾瑜。
徐瑾瑜对于圣旨的去留并无多么执着,所以他直接看向徐老婆子:
“奶决定吧,我听奶的。”
徐老婆子惊讶极了,但随后立刻道:
“不成不成,瑾瑜还是你来说吧。”
这可是圣旨,她可不敢随便做决定。
“对啊瑾瑜,这是赐给你的圣旨呢!”
徐母也如此说着,徐瑾瑜便不由思忖起来,按理来说,若是人家达官贵人之家,自己家中有小祠堂,自然可以供奉家中,日常还有下人打扫,保养,维护。
但对于刚刚脱贫的徐家来说,自然是没有这个条件。
“这样吧,族长,这圣旨我需要在我爷牌位前供奉三日,以告慰他在天之灵,等到三日后,再请入祠堂,你看可好?”
徐族长一听这话,立刻点头如捣蒜:
“那感情好!远山要是走的晚些,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徐老婆子也是又高兴,又抹泪,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且不说丈夫走的早,瑾瑜都没有见过,只瑾瑜的身份……他却还能记挂着这个爷爷,这孩子心里是有徐家的!
徐族长今日似乎是赖定徐瑾瑜似的,说完了正事儿还不走,又和徐瑾瑜说起了书院的事情。
那种属于父辈惯有的僵硬的关怀,让人觉得好笑之余,又多了几分暖意。
最后,徐族长索性留下来用了一顿饭,虽是有肉无酒,可也让人觉得颇为痛快。
等徐族长恋恋不舍的离开后,大家这才聚在明堂里,徐母拿出这两日新裁的秋衣:
“瑾瑜快看,这是圣上赏赐的几匹布料里面,娘挑了一匹,按你的身材做的,你快试试合不合适?”
徐母说着拿出了一件墨绿长袍,没有多余的刺绣,可是那锦缎本身的暗纹便已经足够华丽。
徐瑾瑜在家人面前总是很好说话,这会儿也乖乖去试了,等他穿着新衣走出来时,所有人都不由呼吸一滞。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瑾瑜这一打扮,倒像是那些官老爷家里的郎君哩!”
这新衣曲氏也出了一份儿力,这会儿也不由惊叹的说着。
徐老婆子和徐母也是赞不绝口,只是眸子里藏了一丝黯然。
这是瑾瑜本该拥有的荣华啊。
……
次日,天刚亮,徐家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徐家郎君可在?吾奉县令之命,请您去一趟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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