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翌日, 徐瑾瑜调节好自己的心情,准备回去再细问莹莹,曲姨母二人。
而且, 若是思武兄去的及时,应该也会有些收获。
因为多手准备,所以徐瑾瑜虽然心怀疑窦,可也未曾慌乱。
只不过,教学斋中,徐瑾瑜看着自己手中刚刚抽中的红签,陷入沉思。
看来这个西宿书院, 他是得去瞧瞧了。
不说徐瑾瑜如何, 只主持这次抽签的林浓熙看到这一幕后, 差点儿没忍住直接让徐瑾瑜把那签子丢回去重抽!
“这个签筒怎么回事儿?哎呀, 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把瑾瑜的签子都撞地上了, 签筒也倒了!”
“这下子分不清红白签了, 要不我们再抽吧?”
“对对对,刚才的结果我们都没有看清, 重新抽吧!”
笑话, 让他们把头名给西宿送去, 想都不要想!
更不必提平时瑾瑜在的时候,对于他们这个同窗的疑惑解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他们才不舍得!
而林浓熙看着眼前这一幕, 也难得没有阻止, 而是默默转过了身。
学子间的事儿, 自然要学子们自己解决嘛。
徐瑾瑜却被同窗们逗的哭笑不得:
“大家不必如此的,也不过是半年罢了……”
“别, 瑾瑜以为我们不知道呢,明年八月你可就要去乡试了,扣除这半年,吾等还有多少时间与你相处?”
“我可是听丙级那两个考过县试的学子说了,瑾瑜自创的抽背之法颇有奇效,还准备过两日试试,请瑾瑜指点呢。”
徐瑾瑜以往只觉得乙级的同窗们好相处,没想到还是有这样的原因在,听了大家的话后,徐瑾瑜笑着将师信和宋真拉了过来:
“指点不敢当,不过信兄,真兄两位的学问不在我之下,诸位可以与信兄和真兄一道练习,望大家来日都可以取得佳绩。
至于这抽签的结果……总不好让大家为我破例,否则传出去,只怕要说我们书院不公了。”
徐瑾瑜声音温和有礼,一一谢过了诸位同窗,一转身,就看到了林先生那一脸复杂难言的表情。
这对于一向神情严肃的林先生来说,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奇迹。
也就是徐瑾瑜这会儿没有随身携带炭笔,否则高低得给林先生来一幅速写!
随后,徐瑾瑜再一转头,就发现师信和宋真两人也眼巴巴的看着,这个脸上写着“想去”,那个眼里写满“带我”,看的徐瑾瑜不由呼吸一滞,好容易才安抚下来两人。
最终,东辰书院在乙级以上的学子中,挑选出了十名学子,由徐瑾瑜领队,前往西宿书院就读半载。
而在去西宿书院就读之前,徐瑾瑜得到了两日休整的假期。徐瑾瑜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随后便借机回去先问了曲氏有关兰娘的事儿。
曲氏不知为何徐瑾瑜会问起兰娘的事儿,但徐瑾瑜一心为了她和莹莹的事儿奔波忙碌,曲氏自然不会有所隐瞒。
但因为时间间隔已经比师信的年岁还要大了,所以曲氏思索了好久,才缓缓道:
“我是在十五岁的时候,来到花月楼的,在我之前,兰娘就一直在。
她一直生的美,气质好,花姨不止一次的私下说过,兰娘那通身的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娘,可惜命不好,入了这烟花之地。
我到花月楼的时候,兰娘正是红火的时候,花姨好几次还让兰娘带我赚了好些银钱。
有时候,有客人有不轨之处,兰娘也会帮我挡一挡,不过,我也没有想到。兰娘年纪轻轻就……真真是天妒红颜。”
曲氏的口中,这位兰娘倒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
不过,徐瑾瑜的疑惑却不是这些,他又问道:
“那依您看,兰娘平素身体可是康泰?”
“兰娘自幼练舞,花姨疼的跟亲生的似的,身子一贯很好的。”
曲氏没说的是,像这些花楼之所,靠的就是姑娘的身体赚银子,又怎么会让她们轻而易举的生病的。
“唔,根据案宗记载,兰娘是在十八岁那年离开花月楼的,正是女子风华正茂之际,您所说的花姨能愿意吗?”
这也是徐瑾瑜疑惑的地方,根据魏思武的调查,这些花楼里的姑娘,即便是头牌,也会在花期过后渐渐去服侍次一等的客人。
直到,榨取她们身上的最后一丝利益。
她们与曲氏的卖艺不一样,她们的身家性命握在老鸨手里,老鸨怎么舍得在兰娘正当红的时候放她走?
更有曲氏所言,兰娘平时身体康泰,如何能在离开花月楼后,反而会突然暴病身亡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曲氏终于从记忆的嘎吱角落里翻出来了一段旧事:
“瑾瑜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兰娘走后,花姨确实消沉了很长时间,还不许我们再提兰娘。说,就当花月楼没有兰娘这个人。
而也因此,我和一些姑娘私下里都说,兰娘怕是攀上了什么花月楼开罪不起的贵人。”
徐瑾瑜听了曲氏这话,记在心中,又让曲氏说了一些关于兰娘的事儿,但都只是些花楼姑娘的日常琐事。
之后,徐瑾瑜又去了一趟驿站,莹莹还住在驿站,只要花月楼之案一日不破,她就一日不敢归家。
等看到徐瑾瑜时,莹莹一脸欢喜,丝毫没有当初的戒备警惕:
“瑾瑜郎君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要问我?”
徐瑾瑜知道莹莹聪慧,故而只是一笑:
“倒是什么都瞒不过莹姨,我今日来,是想问问您关于兰娘的事儿,您知道多少?”
“兰娘啊,我在花月楼的时候,我不过是伺候姑娘们的小丫鬟罢了,但还没有资格接近兰娘。
不过,我听伺候兰娘的小丫鬟说,兰娘看着脾气温和,可是对她们那些小丫鬟下手黑着呢。”
莹莹说着皱起了眉:
“而且兰娘平时对我们这些小丫鬟总是颇为傲气的,我伺候的姑娘在二楼,所以不常遇到她就是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结合莹莹和曲氏对于兰娘在心里分析了一下兰娘这个人。
对于有利用价值,比如曲氏这样地位大差不差的人,她和颜悦色。
而对于如莹莹这样的小丫鬟,她却傲气凌人,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当然,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徐瑾瑜随后又问了莹莹和曲氏一样的问题:
“那莹姨,当初兰娘妙龄离开花月楼,花姨可有不舍?”
很多时候,人的记忆是需要触发的,徐瑾瑜这话一出,莹莹突然眸子一亮:
“我想起来了,当初兰娘离开的时候,花姨心情很不好了一段时间。而且……”
莹莹似乎是有些不确定,所以言辞有些犹豫,徐瑾瑜鼓励道:
“而且什么,莹姨这里又不是公堂之上,您有话不妨直言便是。”
“而且,我感觉花姨似乎对心雨姐姐心怀愧疚。”
莹莹说完,立刻又急急小声说道:
“那段时间,心玉姐姐遇了难,整个人不吃不喝,花姨就自己掏银子给心玉姐姐买鸡,煮鸡蛋。”
莹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瑾瑜郎君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人,都没有资格吃那些补身子的东西的……”
随后,莹莹又打起精神,想到了另一桩事:
“对了,当初花姨酒醉的时候,我碰到了一次,我听花姨说什么……”
“我悔了!我悔了啊!老天爷!你把我的命收去,不要再折磨旁人了!心玉,是花姨对不住你啊——”
初显老态的妇人,哭的不能自己,让莹莹即使时隔十载,还记载心头。
徐瑾瑜听到这里,只觉得有一丝灵光闪过,可是再去追寻又已经不可得。
但即使如此,徐瑾瑜还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或许和兰娘有些欢喜。
倘若,他没有猜错的话,兰娘当初……并未身故。
莹莹和徐瑾瑜说完了自己知道的,也皱眉问:
“瑾瑜郎君,难道你觉得兰娘有问题?”
徐瑾瑜微微颔首,将公文的情况告知莹莹,魏思武在刑狱司中,自然知道的比莹莹更加详尽。
而那些代表意外死亡的公文之中,其实多有人为的影子。
而作为里面时间最不正常的兰娘,徐瑾瑜合理的怀疑——
“兰娘或许并未身死!”
莹莹听了徐瑾瑜的推论后,眸子狠狠一缩,忙抓住徐瑾瑜的手腕:
“瑾瑜郎君,你是说,兰娘没死?那,花月楼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不在了,只有兰娘活着的话,那岂不是,岂不是说明……”
说明她们这些人所遭遇的苦难,都与兰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徐瑾瑜并未肯定答复:
“这件事尚不能确定与兰娘有关系,而且兰娘的生死,都只是我的猜测。”
毕竟,妓子从良后想要换个身份活,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莹姨你也不用太担心,等我整合好手里的证据,我们再行下一步打算。”
徐瑾瑜之所以不能肯定的答复兰娘,就是因为这些事都来自他的推测。
没有证据的事,定不可武断。
莹莹听了徐瑾瑜这话,垂下了浓密的长睫,掩住了眸中的思绪。
“好,那我……静候瑾瑜郎君佳音。”
徐瑾瑜随后又起身准备走一趟公主府,他含笑与莹莹告辞,却不知,他走后,莹莹看着他的背影,安静的矗立良久。
……
公主府中,魏思武正好今日休沐在家,一听徐瑾瑜来,立刻欢喜的把人从门外迎了进去。
可一进门,魏思武就变了脸色:
“瑾瑜你倒是来得及时,那杜江身重剧毒,我还正愁怎么让你过来一趟,要是他有个万一,咱们就白忙了!”
徐瑾瑜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态紧急,连忙跟上魏思武的脚步:
“既如此,我们速速去看看他。正巧,我也有些话想要问问他。”
徐瑾瑜到的时候,杜江正一脸青白的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帐子,呼吸微弱,似乎下一刻就要咽气了一般。
“杜江。”
只听少年那疏朗的声音由远及近,让杜江堪堪回神,他因为毒性过重,眼睛视物已经有些模糊,看到徐瑾瑜的影子,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你就是魏世子口中那个要保我的人?”
徐瑾瑜诧异的看了一眼魏思武,魏思武一通挤眉弄眼,显然这话更好攻克杜江的心防。
“是我,倒是没想到这毒会这般凶猛。”
杜江一听徐瑾瑜这话,似乎想要说什么,可随后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血丝都出来了。
“咳,咳咳咳,我一直知道家主心狠手辣,可,可我杜江,究竟,究竟哪里对不住他?!”
杜江的哀嚎含着浓浓的悲意,可是徐瑾瑜却一点儿也不同情他。
他心甘情愿做了平阴侯手里的刀,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无数,平阴侯心狠,他又何尝不手辣?
只不过,徐瑾瑜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么损伤自身,毕竟,他还有话没有问。
“平阴侯确实有些卸磨杀驴之嫌,我本意只是想要让平阴侯排挤你出府,没想到……”
徐瑾瑜很是诚恳的说着,杜江听了这话,却是讽刺一笑:
“是啊,谁能想到,天下人都说那儒雅温和,有贤士之风的平阴侯,会是那么一个杀子毒孙的玩意儿呢?”
“他还杀子?!”
魏思武瞠目结舌,杜江虽然看不到魏思武的模样,可却不自觉的扯了扯嘴角:
“是啊,景庆七年,六叔不幸在游湖的时候,溺水而亡,可是我六叔那可是打小就有浪里白条之称的,一个小小的观赏湖怎么会轻而易举淹死他呢?
可六叔一直为家主做事儿,是个老好人,也一直未曾与人结仇过,谁好端端的,会动六叔呢?”
而杜江这话一出,徐瑾瑜不由眉心一凝:
“你说景庆七年?”
如果徐瑾瑜没有记错,景庆七年,乃是兰娘暴病而亡的日子。
为什么,都那么巧合的在这一年呢?
徐瑾瑜按下疑惑,又继续对着杜江发问: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帮着平阴侯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儿?”
毕竟,很快那些作案手法,可以很清楚的看出是同一个人所为。
哪怕一朝事发,杜江只会是被平阴侯府推出来顶包的。
“我有什么办法?我娘的病,需要一味药,只有家主有!我这辈子,只有我娘对我好,我得给我娘挣命!”
杜江这话一出,二人皆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杜江又哼了一声:
“不过,这回算是老子栽了!我本以为处理了最后那个小娘皮他才会动手,没想到他这般急不可耐。难为我之前放了那么多的水了!”
第 82 章
杜江这话一出, 徐瑾瑜都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莹莹这桩截杀案,既是受害者的聪慧, 又是杀人者的容情。
不过,不管杜江怎么说,此事都是他的罪过,对于受害者的宽容,也掩饰不了他的恶行。
随后,徐瑾瑜沉吟了一下,继续道:
“那么, 杜江你究竟为什么要对花月楼中人下手?”
杜江听了徐瑾瑜的问话, 顿了顿, 道:
“我也不知, 我只是听命为之罢了。我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家主为什么要对那花楼中人赶尽杀绝。”
杜江想了想, 随后道:
“不过, 我倒是觉得家主是想遮掩什么。要我说,侯府如今已经够势大的了, 宫里有娘娘, 有皇子, 宫外多少大臣在家主手里都攥着把柄,也不知道他折腾什么……”
徐瑾瑜听到这里,脑中那抹灵光突然具现:
“娘娘……若我没有记错, 柳县令曾说过, 宫里有一位兰妃娘娘, 不知道你对这位兰妃娘娘可有了解?”
“兰妃?那是家主的宝贝疙瘩,不过打小没有长在京里, 也就入宫前我见过一面,倒也是花容月貌,就是年岁不小了。”
杜江也不知怎么想的,对于徐瑾瑜的问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颇为配合。
“那这位兰妃娘娘,是什么时候入宫的?”
杜江不假思索道:
“景庆七年啊,她前脚入宫,后脚六叔就没了,为了不冲撞了她的喜气,六叔就草草发丧了,六叔他娘气的睡了三天三夜。”
因为这件事让杜江太过印象深刻,所以他直接便脱口而出。
而随着徐瑾瑜的问话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魏思武都听出了点儿眉目。
这会儿,魏思武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徐瑾瑜,压低了声音道:
“瑾瑜,你,你,你怀疑兰妃的身份有问题?”
“思武兄,这些都太巧合了,你不觉得吗?”
徐瑾瑜认真的看着魏思武,手指摩挲了两下,缓声道:
“花月楼的兰娘在景庆七年暴病而亡,平阴侯的嫡女在景庆七年回到侯府入宫伴驾。
而堂堂平阴侯府的嫡女,竟然一直养在京城之外,甚至错过了花期。
这对于一直喜欢用联姻来维系关系的平阴侯来说,也太过反常了。”
徐瑾瑜一字一句的说着,魏思武随后忙扶了一把门框:
“等会儿,你让我缓缓。那花月楼的兰娘,可是花月楼的头牌,我舅舅,我舅舅……”
魏思武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而杜江听到这里,却不知哪里来得力气,直接大笑着拍手称快:
“哈哈哈,堂堂平阴侯嫡女,原来竟然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
想家主一生自诩贤德正义,就算是做些男盗女娼的事儿,也得拉着联姻的大旗,现在竟是被他的嫡女给坐实了!妙!妙!妙!”
魏思武听到这里,没忍住一拳砸在了床柱之上:
“难不成在后宫之中,平阴侯也是手眼通天不成?那兰娘若是在入宫前就,就破身,那些嬷嬷莫不是吃白饭的?!”
魏思武又气又急,可是这事儿到底不是长姐的事儿,所以他只是生气,倒是没有直接冲进皇宫。
毕竟,他是莽撞,不是傻。
他要是直接冲进去告诉他的皇上舅舅,舅舅,你的妃子,我的表弟他娘,曾经是个花楼头牌,舅舅你和你的大臣们可能睡了一个女人……
他舅舅不锤爆他的狗头才怪!
而魏思武生气的点,又何尝不是徐瑾瑜疑惑的地方,毕竟是入宫伴驾的女娘,圣上就算不挑,下面的人也得替他把把关吧?
虽然徐瑾瑜也觉得古代关于落红之说,实在是有些封建落后,可对于宫中的嬷嬷来说,这样的事情,应该熟能生巧了。
那么,若是兰妃就是兰娘的话,她又是怎么过的验身那一关呢?
徐瑾瑜和魏思武交换了一下眼神,准备出去再谈,而杜江看着两人准备离开,忙道:
“魏世子,还有这位不知名姓的郎君,我知道我罪大恶极,但,你们能不能看在我娘是无辜的份上,救救她?”
魏思武听了杜江的话,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坦诚相告:
“你和令堂都是被丢到乱葬岗上,你身体强健还能救,可是令堂……本就气血两亏,等大夫把脉完就咽气了。”
“什么?!”
杜江身子一软,差点从床上栽了下来。
而魏思武又继续道:
“不过,大夫给令堂诊脉的时候,发现令堂她,不是普通的气血两亏。”
“什么叫,不是普通的气血两亏?”
杜江僵硬的像一个木头人,他之所以那么配合,就是想要让自己的娘过的好一些。
没想到……
魏思武说到这里,声音放轻了一些:
“就是,令堂的气血两亏之症,乃是因为用药的原因。”
魏思武说到这里,都觉得有些残忍。
他见过颖悟绝伦如瑾瑜,可以步步为营,攻克旁人心防,也见过雄才大略如舅舅,谈笑间让人愿为他赴汤蹈火。
可却从未想过会有人用这样恶毒的手段御人。
平阴侯,真该死!
徐瑾瑜他们走的时候,杜江还久久不能回神,眼中的痛苦和挣扎浓郁到化不开。
等出了门,徐瑾瑜偏头看了一眼魏思武,这才轻声道:
“思武兄仁慈。”
魏思武抿了抿唇,小声道:
“我就是,就是想让他做个明白鬼罢了。”
“仅此而已吗?”
徐瑾瑜瞥了魏思武一眼,似笑非笑,魏思武只得投降:
“好嘛好嘛,和你们这种聪明人说话就是没劲,什么都被你们猜到了!
我就是怕他死太快!再说,他害了那么多人,岂能让他轻易死了?
而且,杜江这把好用的刀,我可不信平阴侯会只用他做这么一件事!”
魏思武只得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徐瑾瑜不由莞尔:
“没想到,这么久的刑狱司办差,让思武兄变化不小!”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立刻支楞起来,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可若是身后有条尾巴,这会儿指定都要摇起来:
“是吧是吧?长姐也夸我长大了呢!”
魏思武全然没有丝毫在年少者面前求夸夸的自觉,而他也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对了瑾瑜,那东辰书院治学严谨,你怎么今个就出来了?”
“不日我将作为东辰交换至西宿的学子,入读西宿半载。”
徐瑾瑜没有隐瞒的意思,而魏思武听了这话,却是面色一变:
“那怎么行?!”
徐瑾瑜有些惊讶的看了魏思武一眼,他去西宿之事,思武兄是反应最激烈的。
“为何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西宿的学风和东辰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瑾瑜你去了要是被耽搁了怎么办?”
徐瑾瑜听了这话,眉尾动了动:
“思武兄,我想听实话。”
徐瑾瑜的声音很是平稳,可是却让魏思武莫名觉得有压力,他看来看去,见实在没有为自己解围的人,他只得小声道:
“那,那不是楚凌绝也在那儿读书吗?你和楚凌绝的关系我找庆阳问了,瑾瑜你别怪我,我就是觉得那回我设宴你们太奇怪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才想起这事儿,却摆了摆手:
“原是这事儿,没有关系的,他在不在都不会影响到我的。”
魏思武却一脸不信,郁郁道:
“那楚凌绝鸠占雀穴这么久,照我看,他就该日日在瑾瑜脚下磕头请罪才是!
凭甚让他过着锦衣玉食,富贵荣华的日子,也就是瑾瑜你性子好,不然……”
“我,性子好?”
徐瑾瑜一句反问,魏思武至今哑口无言,也是,瑾瑜这坑死人不偿命的性子,那楚凌绝能安安分分的世子之位上呆着,只能是瑾瑜不愿意回去。
“我,我就是替瑾瑜觉得不公!”
魏思武愤愤的说着,徐瑾瑜却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公不公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我,不想去蹚临安侯府的浑水。
楚凌绝愿意留下,那我也只能祝他好运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幽幽道:
“瑾瑜啊瑾瑜,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临安侯府是什么豺狼虎穴呢!”
徐瑾瑜笑而不语,反正对于他来说,这临安侯府,他敬谢不敏。
徐瑾瑜和魏思武在前院歇息了一晌,而长宁公主因为去庄子上跑马,所以并未归家,徐瑾瑜也并未拜见。
在家里歇了一日后,等到午后时分,徐瑾瑜便准备朝西宿而去。
东辰在香山山脚,而西宿却在京城之内。
一个清幽致远,一个热闹繁华。
简直是把对照组当的明明白白。
不过,徐瑾瑜还没有出门的时候,徐家大门外就停了两架马车。
徐瑾瑜听到声音才打开门,就看到那俩见不得,离不得“兄弟”开始互呛起来:
“庆阳啊,你这可不地道!还是我告诉你瑾瑜今个要去西宿读书的事儿,你这是来截我胡?”
“休要胡言,我截胡你做什么?我就是想送瑾瑜上学,仅此而已。”
“嗐,西宿那些人什么性子,你我谁不知道?”
“对啊,正是因为知道,你说是镇国公府的马车好,还是长乐伯府的马车好?”
魏思武:“……”
“大不了,我换公主府的!”
赵庆阳还想再争,徐瑾瑜揉着眉心走了出来,分开两人:
“庆阳兄,思武兄,你们先别吵了,能不能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魏思武“哼”了一声:
“庆阳啊,你不是喜欢献殷勤吗?来,先给瑾瑜说说,我就不费这个口水了!”
“说就说!瑾瑜你是不知道,老头子当初还想让我去西宿上里面,指望着能刷一层金漆呢。
可是,你是不知道,那里头不管是学子还是先生,就一个字,势力!”
“那俩字!”
魏思武呛了一句,赵庆阳也怼了回去:
“我乐意怎么着?”
魏思武也没客气,直接揭了赵庆阳的短:
“我能怎么着?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些旧事,当初啊,我们赵世子想着隐姓埋名进西宿,到时候大放异彩,给他老赵家长长脸。可是,瑾瑜你猜怎么着?”
徐瑾瑜很配合的看了赵庆阳一眼,小声好奇:
“怎么了,思武兄?”
赵庆阳面色涨红:
“魏!思!武!说好了让我说的!”
“谁跟你说好的?”
魏思武说着,直接躲开了赵庆阳准备抓他的手,然后对徐瑾瑜道:
“然后,我们的赵世子就因为上课打盹,被先生罚去扫茅厕了哈哈哈!”
“魏思武!我和你拼了!”
赵庆阳差点儿没气疯,但魏思武到底在刑狱司没有白呆,身手矫健的躲过了赵庆阳的追击,笑眯眯道:
“然后当晚我们赵世子直接提着一桶金汁泼进了那先生的屋子。最损的是,那时候是夏天,先生开着窗户睡觉,他直接泼先生床上了,吓得西宿的先生夜里都不敢开窗睡了!”
徐瑾瑜不可置信的看了赵庆阳一眼,没想到庆阳兄还有这本事?
“对了,庆阳啊,你那一桶金汁怎么来的啊?”
赵庆阳气的想要抽剑砍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息战,赵庆阳刮了魏思武一眼,这才看向徐瑾瑜正色道:
“瑾瑜你别听魏思武瞎说,那是那先生故意折腾人呢!我就是眨了一眨眼,他非说我打盹!
我精神好的在家都是子时睡,卯时醒,我能让他污蔑?再说,明明书院的茅厕有人收拾,他就是想要让人给他进贡一二!”
可赵庆阳是什么人,堂堂镇国公世子,眼里揉不得一点儿沙子,那是能给先生上供的吗?
那必然不能!
可那先生也知道怎么整治这种学生,把脏活累活苦活都丢给他,在教学斋里孤立他。
一个年长者想要折腾一个孩子,再容易不过了。
如果赵庆阳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子,指不定哪天就得低头。
可是,谁能想到这个看着普普通通的学子,却有那么叼的家世呢?
“反正这事儿老头子知道后,二话没说,直接让人连夜往在那先生泼了好几车的粪……应该有半个京城的了吧?”
赵庆阳过了那个尴尬期后,还开始和魏思武忆起了当年,魏思武也附和的摇了摇头:
“没有那么多吧?不然朝臣肯定得闹!”
徐瑾瑜看了赵庆阳一眼,小小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言不合就泼粪的习惯,镇国公祖孙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总而言之,我俩说了这么多,那西宿书院真不是个好地方!
也就是那些没啥本事的勋贵子弟在那里镀一层金,有些想要讨好他们的官宦、富商也把儿子送去看看能不能落点儿好罢了。”
徐瑾瑜听着两位友人鲜活生动的演绎着西宿的不堪,他犹豫了一下,真诚道:
“可是,我有亿点点馋西宿的历年考题。东辰的藏书阁遭过火,现在能看的题我差不多都看完了。”
“这样啊……”
赵庆阳率先想起了徐瑾瑜那过目不忘的本事,摸了摸下巴:
“那这不就是瑾瑜你走一趟,就能搞回来的事儿?再说,东辰的藏书阁着火的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
赵庆阳说着,撇了撇嘴,徐瑾瑜一看就知道有内情,反正这会儿时候还早,徐瑾瑜索性请两人在明间喝着新制的奶茶说话。
“瑾瑜怕是不知道,这西宿早就已经大势已去,也就是上任山长对清淼居士有恩,把人绑在那儿做了山长,也算没有砸了西宿的招牌。
可实际上,西宿的主事人是监院韩峰,此人手段卑劣不堪,你们书院有个碧虚先生知道吧?”
“云先生正是我的诗赋先生。”
徐瑾瑜忙不迭的说着,赵庆阳闻言很是惋惜道:
“那碧虚先生一手竹刻手艺,令人赞不绝口,每逢夜间,流水有鱼,竹香阵阵,曾受多少人追捧过?
可就是在碧虚先生声名最甚之时,他在一次招生时,被一个农户打断了胳膊。”
徐瑾瑜闻言一脸错愕,赵庆阳还在继续,语气满是讥讽:
“而那农户,正是因为儿子被东辰录取上了,但束脩太贵,所以一时激愤。
不过,有人曾经说他见过韩峰的人和那农户说过几句话。想想也是,碧虚先生只是主持,又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人冲撞了呢?”
只不过,当时人多手杂,没有抓住人不说,就连韩峰一方,也因为勋贵子弟的原因,多有袒护,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徐瑾瑜听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报名之时,余明远那异常的举动,以及当日林书真的话……
“不知庆阳兄所说的之事,是哪一年的?”
赵庆阳想了想,直接一拍大腿:
“就是瑾瑜你去东辰的前一年啊!你忘了,我那没有血缘的敬国公府的小姑姑,就是因为碧虚先生出事儿的原因,这才买了咱们第一单?”
“我没忘。”
徐瑾瑜不止没忘,他这时才觉得自己的胸口被填满了怒气,平阴侯心狠手辣,那这韩峰就是阴险毒辣!
他难道不知道手对于文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徐瑾瑜虽然愤怒,可是却没有被愤怒冲晕了神智,深呼吸两下后,徐瑾瑜才郑重道:
“多谢两位兄长告知此事!”
赵庆阳和魏思武纷纷摆了摆手,魏思武这会儿喝了一口奶茶,吃到里面的珍珠后,不动声色的多嚼了两下,这才慢悠悠道:
“总而言之,我们俩告诉瑾瑜你这么多,就是想说那西宿是真真的先敬罗衣后敬人。
今个我们两个在你后头给你撑腰,你只管去就是了!”
“就是!不行我再搞一些金汁泼他们!”
魏思武顿了一下,生硬的转折道:
“总之,现在你可以选让我俩谁陪你去!”
庆阳这个憨憨,就知道泼金汁!
而徐瑾瑜听后,更是对于两位友人的心意动容,他没有拒绝,而是想了想,笑眯眯道:
“我不能两个都选嘛?两位兄长好容易来了,我还能让二位中的人打道回府不成?”
赵庆阳/魏思武:“……”
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好了,事不宜迟,那咱们即刻出发吧。”
徐瑾瑜今个有关西宿的事儿已经了解的够多的了,他也想要真真正正的了解一下,这个西宿书院是否是真的这样令人发指。
赵庆阳家的马车比魏思武带来的马车大了一倍,所以三人统一意见的坐在了赵庆阳的马车上。
至于魏思武的马车,自然不好空车而行,所以徐瑾瑜的行礼则放在了上面。
属于是,一碗水端平了。
徐家到京城骑马尚需一个时辰,这马车自然会更慢一些,但赵庆阳这马车一看就是个百宝箱,连叶子牌都能来上几盘。
不过,因为徐瑾瑜过目不忘,又会算牌,等三人到书院的时候,魏思武和赵庆阳两人脸上已经沾了不少白条。
就算是大白天拉着出去吓唬人,那都是可以试一试的。
“行了行了,以后我再也不和瑾瑜来这种需要动脑子的了!”
“就是就是!”
赵庆阳有气无力的叹了一口气,吹起了自己脸上的白纸条儿。
徐瑾瑜无奈的放下手中的牌:
“下次我收着点儿就是了。”
可是赵庆阳和魏思武逗幽怨的表示拒绝。
三人谈笑间,马车已经停在书院门口好一会儿了,别的不说,只赵庆阳那象征着镇国公府的马车就让西宿书院的人纷纷不寒而栗。
没过多久,就连韩峰都忙不迭的赶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在帘外询问:
“尊驾可是赵世子?”
他们西宿又是哪儿招惹了这位煞星?
第 83 章
韩峰的声音一出, 赵庆阳便露出了一个厌恶的表情,用口型对徐瑾瑜比了“韩峰”两个字。
徐瑾瑜顿时心下了然,而韩峰间马车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又恭敬的躬身道:
“赵世子,若有要事,还请您入内叙话。”
主要是,这会儿马车横在这儿,他心里慌啊!
谁知道这煞星是不是又被谁招惹了,这要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给他们书院泼粪,他们西宿还要不要活了?
最重要的是, 以这位的家世, 他们连告状都没地儿告去。
而就在韩峰说话间, 那架奢侈的马车之上, 终于有了点动静,不多时, 只听一阵衣料摩挲, 车帘终于被挑了开来。
韩峰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去,但见一个玉质少年探身而出, 他肩披银白鹤纹兔毛滚边斗篷, 足下踏着的靴子也是同样的面料, 看着便华贵不已。
韩峰继续往上看,随后不由呼吸一滞,那少年眉眼如画, 墨眸沉星, 淡红的唇如三月里的桃花, 让人心里不由赞一句:好一个玉树临风,霞姿月韵的翩翩少年郎!
徐瑾瑜跳下马车, 冲着韩峰拱手一礼:
“学生东辰书院徐瑾瑜,见过韩监院。”
韩峰一听东辰二字,立刻脸色一变,但也一时没有发作出来,只是皮笑肉不笑道:
“哦?那不知你与镇国公世子有何干系,方才本监院在外呼唤许久,你又在做什么?”
徐瑾瑜唇角的笑容一顿,到还不待他说什么,原本不愿意看见韩峰那张老脸的赵庆阳直接掀了帘子跳下马车:
“韩监院好大的威风!方才本世子正和瑜弟玩牌,你平白扫了我们的兴不说,这是要给我瑜弟扣什么帽子?不敬师长?
本世子这个人倒是很懂尊敬师长,不知道韩监院可怀念数年前的与本世子的师生情深啊?”
赵庆阳将师生情深咬的颇重,韩峰听了都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是金汁情深吧?
下一刻,韩峰就换了一幅面孔,笑呵呵道:
“哪里哪里,我就是与瑾瑜是吧,我就是与瑾瑜学子玩笑几句罢了。
如今一看,瑾瑜学子倒是颇有大将之风,临危不惧,沉着冷静啊哈哈哈——”
韩峰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又听到一声嗤笑,随后魏思武也走了出来。
韩峰眼珠子都差点儿没瞪出来,这位魏世子虽然比不上赵世子家世显赫,可是他的出身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尤其是,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是皇上亲封的正四品刑狱司少司,又是一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我们瑾瑜以后就要劳您照顾了啊,韩监院。”
魏思武笑眯眯的说着,可是那通身名门公子的威慑与半年在刑狱司养出来的锐气往那儿一站,便让韩峰下意识的低下了头,连忙道:
“不敢不敢,魏世子放心,在下一定让瑾瑜学子在西宿感受到先生的关爱与贴心,一定不会受一星半点儿的委屈!”
魏思武看自己等人来得效果已经达到了,这会儿也微微颔首,道:
“我自是相信监院的,那我就和庆阳先回去了。”
说话间,不远处又行来了一辆马车,众人寻省看去,魏思武却脸色微变:
“怎么这么凑巧?”
赵庆阳也看到了那象征着临安候府的车徽,连忙看向徐瑾瑜,却见徐瑾瑜没有半点儿反应,只静静的站在那里。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楚凌绝刚一下马车,就看到魏思武和赵庆阳那有些不善的目光,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他今个应该也没有穿什么让这二位忌讳的衣裳吧?
不过……
等楚凌绝将目光挪到一旁的徐瑾瑜身上后,顿时眸子一亮,几步上去:
“你可算来了,我早就听说东辰过来的人里有你的名字!”
徐瑾瑜冲着楚凌绝笑了笑:
“看你这样子,是欢迎我来了?”
“那是,当初东辰的择生试你我没有比过,这回我倒要看看我和你差哪儿了!”
楚凌绝语气里属于少年的胜负欲,可却透着一种熟识的亲厚,随后他便自如的伸手拉起徐瑾瑜的衣袖准备入内。
一旁呆滞的魏思武这会儿才回过神,喃喃道:
“庆阳啊,这就是你说的本该势同水火的……”
真假世子?
魏思武的话没有说完,而一旁同样呆滞的赵庆阳这会儿也是小声道:
“那得是瑾瑜有本事,连楚凌绝那家伙都能收了!”
说起来,他是真的好奇,这楚凌绝就不怕瑾瑜回来抢他的位置吗?
他就那么自信临安候夫妇一定会选他吗?
这会儿,魏思武和赵庆阳大眼瞪小眼一阵后,和徐瑾瑜告了别,准备在马车上好好说说这件事儿。
而另一边的韩峰又何尝不震惊,镇国公世子也就算了,长乐伯世子他也能想通,毕竟这两个打小就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可是,这个临安候世子,和前两位那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啊,又是什么时候和这个叫徐瑾瑜的学子交好的?
韩峰百思不得其解,且大为震惊,但这不妨碍他立刻招呼人过来把原先准备的下三等的舍馆换成上等的独门独院的舍馆。
徐瑾瑜这会儿被楚凌绝拉着袖子就要进门,但他及时的唤住了楚凌绝:
“等等,我还有事未曾问清楚。”
“什么事儿啊?可要我帮忙?”
楚凌绝回身看去,徐瑾瑜摆了摆手,态度温和的询问起门外接引的学子:
“这位兄台,不知今日我东辰九名学子可是已经到齐?”
西宿里的学子最大的优点就是会看眼色,虽然方才他离得远,没有听到韩峰与赵庆阳和魏思武的对话,可是看韩峰方才那恭敬的模样,就知道这位新来的东辰学子,可不是能随意招惹的。
于是,那学子未语先笑,只道:
“自是都来齐了,现在应该已经都被引进去入住舍馆了。”
“原是如此,有劳了。”
徐瑾瑜致谢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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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与楚凌绝迈过了西宿书院的大门,楚凌绝哼笑一声:
“你这人真怪,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管他们做什么?”
“什么叫不相干的人?那是我的同窗,此番由我带队来到西宿,我自要先闻明他们的去向。”
楚凌绝听了徐瑾瑜这话,故意夸张道:
“你是对谁都这么好吗?真真是不怕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啊!”
徐瑾瑜默了默:
“你来你去的,若是我没有记错,你唤我一声兄长,也是应该的吧?”
楚凌绝:“……”
楚凌绝直接闭上了嘴,看左看右,就是不看徐瑾瑜,徐瑾瑜见状,也只是莞尔一笑。
徐瑾瑜跟着楚凌绝走在西宿书院之中,西宿的整体格局与东辰一般无二,只不过属于前校场与教学斋间隔之处,用的不是清幽雅致的竹林,而是更为精致名贵的奇花异草。
但因为这些花草不及竹林高大,有隔音之效,这会儿即使已经离前校场有一段儿距离,徐瑾瑜仍能听见校场之上的哼哈之声。
“你这么跟着我,也不怕我把你带沟里去?”
楚凌绝还是没有忍住自己那颗招惹的心,这徐瑾瑜实在是太稳了,也就比他早出生那么一炷香罢了,倒好像两个人真就是差了辈分似的。
他能答应?
徐瑾瑜只看着路,不为所动道:
“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不过,你会吗?”
楚凌绝一偏头,和徐瑾瑜的眼睛对上,那黑沉如水的眸子,平静无波,如那能容纳百川的大海一样,他的心一下子就静了。
楚凌绝差点没让自己沉湎进去,他忙狼狈的转过头:
“你猜我会不会?”
徐瑾瑜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不知过了多久,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舍管的轮廓。
但与东辰那几乎一般无二的建筑相比,西宿的舍管从外表就已经分了三六九等。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数座独栋小院,清幽雅致,富丽堂皇,各式各样,应有尽有,一看就是为勋贵子弟准备的。
却不料,徐瑾瑜刚走过去,就有一个小厮迎了过来,指着一出院落赔笑道:
“您就是徐瑾瑜徐郎君吧?这是监院吩咐给您分的院子——”
那小厮很是顺手的就准备去接徐瑾瑜手里的行礼,徐瑾瑜看着那翠竹幽篁,竹影斑驳的小院,只在外面看一眼就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喜爱。
徐瑾瑜摩挲了一下指尖,却转而问道:
“若这是我的院子,那与我同来的东辰同窗们又在何处?”
小厮听了这话,一脸犹豫,一旁的楚凌绝却直接道:
“这我知道,东辰来得一律在下三院。当然,像你这样能被两位世子一起送来的,可就另当别论了。”
楚凌绝这话不无讥讽,可是他自己也是这样进来的,所以一时也没有说的太明。
“哦?那我去看看,你先自便吧。”
徐瑾瑜听了楚凌绝这话,就知道这是西宿给的下马威,可若不是为了西宿的考题来提高自己,学子们也不会这么委屈自己。
但,徐瑾瑜却无法坐视自己的同窗们被这么怠慢。
徐瑾瑜说着,直接往里走去,既然是下三院,那必是离教学斋最远的地方了。
徐瑾瑜只管闷头走,而楚凌绝也不知怎么想的,也跟了上去,那小厮直接都傻眼了,连忙追了上去。
徐瑾瑜一路走来,发现西宿确实不愧是曾经能与东辰齐名的书院,这里头的舍管放眼望去,已经足够容纳千人。
只不过,许是近些年的招牌砸了,所以生源减少,现在不少舍管都是空空如也。
徐瑾瑜一路走去,除了独门独院的小院外,接下来就是和东辰一样的双人房,以及三人房等。
而等他听到一阵说话声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最里面。
而徐瑾瑜看到眼前这一幕,却是结结实实给气笑了,他斜了一眼跟上来的楚凌绝和小厮,毫不客气道:
“你们西宿还真是“等级森严”啊?”
谁能想到,西宿里面连普通农家的茅草屋都有呢?
如果徐瑾瑜这一路走来,没有看到那么多空房,他还不会这么气愤。
可是现在看到眼前这一幕,西宿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楚凌绝平日里不往这边走,只觉得冤的厉害:
“喂喂喂,什么我们西宿,我平时又不来这边,怎么会这道这里头还有这么折腾人的地方?”
这种茅草屋一看就是粗陋搭建的,属于是冬天漏风,雨天漏雨的。
如今,就连京郊大部分富裕的村子里现在都很少有这样的屋子了。
而那小厮也没有想到这位徐郎君眼睛这么尖,一下子就能找到,只呐呐道:
“徐郎君有所不知,这些,这些学子未曾缴纳择舍费,故而,故而才被安排在这里。”
“择舍费?”
徐瑾瑜似笑非笑的看了那小厮一眼,可也知道他只是个听令办事的小喽啰,所以并未发作,只淡淡道:
“那敢问我东辰山长两日前送来的二百五十两纹银又是什么?”
“这个,只是束脩罢了。”
小厮也算尽职,看着徐瑾瑜那副温温和和,并未直接发作的模样,也将自己知道的事说了出来:
“徐郎君有所不知,我们西宿的束脩虽然包括学子的读书、住房、饮食,可是这些都有等级之分。
要是您有银子,有身份,您就是要吃龙肝凤髓,睡织锦软床咱们书院都有。”
若是没有……那就是现在这九人挤在一间茅草屋的情况了。
至于吃食,徐瑾瑜没有见过,但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还真是如庆阳兄说的那样,这个书院从头到尾,就一个词……势利!
徐瑾瑜绷着脸,缓步走向茅草屋,楚凌绝都愣住了,连忙道:
“你去干嘛?这地方寻常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
“同窗在哪儿,我在哪儿。”
徐瑾瑜身形笔直,缓步入内。
而此时,里面的东辰学子也满是憋屈和愤怒:
“难怪出来前,先生要我们考虑好,谁能想到,这西宿书院竟然如此,如此厚颜无耻?”
“谁说不是呢?也就是今天没有下雨,不然这屋子连踏足之处都没有!”
“世人都说我们东辰死要钱,我看是我们东辰给西宿背了黑锅!这择舍费我就不交,他能耐我何?!”
“好了,别说了,一会儿瑾瑜就要来了。他是我们中年岁最小的,你们都劝着点。”
众人说着话,却是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正在这时,徐瑾瑜推开并未上锁的木门,少年锦衣华服,从矮矮的木门下走进来的时候,让人不由呼吸一滞。
他不该属于这里。
“诸位兄台来得好早,今日倒是我来迟了。”
徐瑾瑜眉眼弯弯,打量着那茅草屋,笑眯眯道:
“韩监院安排的地方果真不错啊。”
徐瑾瑜直接把包袱随便拣了一处空地搁下,坐在了一旁的稻草之上。
徐瑾瑜这一坐,把小厮都看傻眼了,他连忙道:
“这不能啊,徐郎君!监院大人亲自吩咐的,幽篁苑是特意给您住的!”
您放着独门独院的大院子不住,住着茅草屋,这是打韩监院的脸啊!
小厮话没敢说完,可是看着徐瑾瑜不为所动的模样,连忙求救的看向一旁的楚凌绝。
楚凌绝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对上徐瑾瑜那状似无意一般,淡淡看过来的眼神,却是不由呼吸一顿。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
小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这徐郎君看着文弱温和,可是怎么竟给人出难题?
而徐瑾瑜这会儿也不管小厮如何,反而在同窗们那惊讶的目光中,打听起了同窗们来到西宿所发生的一应事情。
而一旁的小厮看徐瑾瑜真的不准备走了,生怕办砸了差事,连忙小跑着去寻了韩峰。
“监院大人不好啦,那位徐郎君他非要住下三院!”
第 84 章
韩峰这会儿好容易回到自己的院子, 方才对着那二位世子笑的他脸都僵了!
这会儿,韩峰正准备舒舒服服的喝一口此前由江南富商之子上供的金坛雀舌,却不想小厮的呼喊让他直接一口茶水猛的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那徐瑾瑜是傻子吗?!”
下三院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他们特意用来圈择舍费的地方, 平常学子往往最多坚持到下一个雨天,就忍不住了。
可是这个徐瑾瑜自己非要住这地方……
小厮见状,连忙将徐瑾瑜来到舍馆后的言行说了一遍,韩峰端起那杯茶水,慢悠悠的吹了吹:
“哦,这是替他的同窗鸣不平呢?他要住,就让他住!东辰来得都是一群穷鬼, 连区区十两起步的择舍费都交不起, 那还读书做什么?”
可韩峰又岂知, 他口中的区区十两, 乃是寻常百姓三口之家三年的嚼用。
小厮听了韩峰这话,有些不解道:
“所以, 您的意思是, 不管那位徐郎君了?”
韩峰哼笑一声,端起茶水:
“管, 怎么不管?那位身后可站着赵世子和魏世子呢, 我如何能不管?
但, 这么一号人物我在京中从未听过,等我先查清了他的底细再说。
况且,少年人都傲气, 这路嘛, 是他徐瑾瑜自己选的, 就算是赵世子和魏世子也不能怪到我的头上。”
小厮犹豫了一下,道:
“可是, 还有楚世子陪着他呢。”
“噗——”
韩峰刚喝进去的茶水又喷了出来,他直接站了起来:
“那你怎么不早说?!那楚世子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侯世子,跟着往下三院跑什么?”
韩峰今个这茶是喝不安稳了,随后他便急急带着小厮朝下三院走去。
这下三院韩峰从未来过,其距离不是一般的远,等韩峰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黯淡了。
只见韩峰气喘吁吁的冲了进去,就看到人群之中,少年上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看着他的眼神就冰冷漠然,让他只觉得心里一抽。
“瑾,瑾瑜学子,你怎么在这儿?呦,楚世子也在这儿呢?这地方实在是太过简陋了,您二位不如先移步一二?”
可是,韩峰这话一出,却无人搭理。
就连楚凌绝这会儿都沉浸其中,他本来想要走人,可是看着徐瑾瑜明明身无长物,可却被自己的同窗那么敬重的模样,忍不住停下了步子。
他想要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受人喜爱,然后这一留下,他就舍不得走了。
徐瑾瑜只是问了同窗们进西宿后的见闻,得知他们都被被接引的学子索取过费用,但没有人支付后,就被丢在了半路。
也幸好他们结伴而来,有一人用一块碎银,这才换来了小厮的引路。
但因为银子太少,小厮知道一群人不交没有银子交择舍费后,直接转头走人了。
真真是把嘴脸二字写的明明白白!
而这番对话一出,学子们一时心情郁郁,徐瑾瑜却笑着让大家以陋室为题,赋诗一首。
而也正是因此,一下子打开了大家抒发心情的通道,有人讥讽,有人赶来,有人明褒暗贬,如此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让楚凌绝看的都技痒不已,也直接加入了众人临时组成的“诗会”之中。
因为大家都受了不小的委屈,所以通篇文章一气呵成,那叫一个笔走龙蛇,挥斥方遒。
整个茅草屋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了,让楚凌绝都暂时忘记了他也是西宿的学子,转而开始抨击西宿了。
而一旁的徐瑾瑜仗着自己的过目不忘,有条不紊的将所有同窗的诗作一一记录下来。
韩峰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见无人理会,他又忙上前几步,准备往茅草屋里走,却不想直接结结实实的磕在了那低矮的门框之上。
“哎呦!我的头啊!”
韩峰痛呼出声,众人听到声音,才有心情看向他,徐瑾瑜写完最后一首诗,这才温声道:
“咦,韩监院怎么过来了?”
韩峰的脸抽搐了一下,强忍住自己怼人的心,赔笑道:
“这不是听说瑾瑜学子准备住在这下三院,我心中担忧啊,这地方实在是太过简陋了。”
“哦?可是我的同窗都在这里,他们能住得,我自然也能住得。”
徐瑾瑜淡淡的说着,一旁的学子们纷纷动容:
“瑾瑜……”
“瑾瑜,这地方却是差得远啊!”
徐瑾瑜看了一眼自己的同窗们,却直接道:
“对了,我还没有问过韩监院,为何这二十五两的束脩,只能住在这样的地方,是不是书院搞错了?”
韩峰听徐瑾瑜这么说,连忙哭诉道:
“瑾瑜学子,你有所不知啊!咱们西宿书院可不是东辰那样,坐落郊外,地广人稀。
这京城里,寸土寸金的,二十五两银子能做什么?”
韩监院这么一说,徐瑾瑜却是淡淡一笑,随后直接犀利指出:
“果真如此吗?倘若韩监院有心去打听打听,就该知道在京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租住半年也才不过区区五两银子,何况是……这样的呢?
二十五两银子,就算是在京城,这样的茅草屋买下它也绰绰有余了。”
徐瑾瑜声音温和,没有丝毫步步紧逼的意思,就像是闲话两句,可却让韩峰一时支支吾吾起来:
“这,这我还真不知,再说,就算如此,还有请先生的费用,一日三餐的费用呢。”
徐瑾瑜似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是这样吗?那敢问韩监院,请一位先生的银钱价值几何?柴米油盐又价值几何?”
韩峰平时哪里会管这些,自然一句话都达不上来,徐瑾瑜却笑着道:
“如书院这样请先生教导一整个教学斋的情况,一般为一个先生一年十两银子,若有名师大儒则另算。
至于柴米油盐,我若说的太多,只怕会惹韩监院厌烦,但一个人,即便是顿顿吃肉,□□米白面,半年也最多不过三两多的银子,现在韩监院要不要再算一算这笔账?”
徐瑾瑜一字一句已经算的极为清楚,也就是所有学子的束脩加起来,书院的成本只在三分之一。
可即便如此,韩峰却仍贪心不足蛇吞象。
徐瑾瑜的话让韩峰额角的汗水缓缓滑下,他动了动嘴唇,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逼到这种地步。
明明每一句话都温软如水,可却像是藏着锋利的刀剑一样,三两下就把他逼到四角。
“话虽如此,可是书院运转也是需要银钱维持的,徐郎君……”
韩峰拼命的想着办法想要为自己摆脱困境,可是徐瑾瑜一听他说话,就只是笑笑,随后便低头整理起了方才“诗会”上的产物。
因为大家都真情实感,所以不止一篇,这会儿已经可以凑成一本诗集了。
“徐郎君,你在做什么?”
徐瑾瑜头也不抬道:
“回韩监院的话,山长让吾等在外不要松懈了功课,方才您来之前,吾等刚刚举行了一场临时诗会。
这些诗作俱是佳作,吾自当要好好整理成册,等回东辰后请山长过目,若是能以诗集广而告之,也是极好。”
韩峰听着徐瑾瑜这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忙道:
“不知,这诗集我可能瞧瞧?”
徐瑾瑜动作一顿,笑眯眯道:
“自无不可。”
韩峰随后翻看了起来,可是看着看着,他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这诗集要是传出去,他西宿直接就得关门大吉了!
偏偏徐瑾瑜这会儿还状似无意的瞥了韩峰手里的诗集一眼,随口道:
“对了,韩监院,你现在看到的这篇诗作,乃是贵书院的楚世子亲笔所书,情感充沛,慷慨激昂,吾以为可以放在卷首。”
听到这里,楚凌绝噌的一下看了过去,眼神里无端透着委屈。
你卖我!
徐瑾瑜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口,没有搭理楚凌绝的委屈,只是等着韩峰的决定。
韩峰攥着那诗集的手青筋暴起,随后直接一巴掌甩在一旁跟着的小厮脸上,呵斥道:
“本监院信任你,让你安置东辰书院来的学子,你就是这么安置的?简直把本监院和西宿的脸都丢尽了!”
韩峰恼羞成怒,还准备再用小厮出气,徐瑾瑜却淡淡开口:
“韩监院,君子动口不动手。”
韩峰动作一僵,随后直接囫囵把诗集揣进自己怀里,强自挤出一个笑脸:
“瑾瑜学子,这诗集我甚喜欢,且让我观摩几日吧。这回啊,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我早就让人收拾好了凌水居,里面正好还有一条浅溪,游鱼细石,美不胜收,就算是冬日也是如此。
这凌水居正正好足够十位学子入住,这初冬的夜凉,你和其他学子先搬过去吧。
行礼带不上的话可以不用带,里面铺盖被褥,应有尽有,稍后我再让人送些夜宵过去可好?”
韩峰肉疼的心都滴血了,可是却不能表露分毫,这会儿只是看着徐瑾瑜。
其实,韩峰这安排不可不谓不让人心里舒服,可如果在此之前没有发生强行索要择舍费的事儿就好了。
但见韩峰这话一出,学子们一动不动,都看着徐瑾瑜,显然是以徐瑾瑜为首的意思了。
毕竟,方才发生的种种,他们清楚的明白,这位韩监院究竟是因为谁低的头。
徐瑾瑜随后也是微微一笑,颇有有礼的一拱手:
“有劳韩监院费心。”
韩峰随后便看着一众学子欢乐的朝凌水居走去,却是狠狠刮了众人的背影一眼。
他的凌水居啊!那可都是银子!
楚凌绝也没有想到事情的转机来的这么快,他回头看了一眼韩峰在原地那阴狠的眼神,咋了咋舌:
“啧啧,韩峰这是记恨上你了,你可得小心点。我时时觉得,那家伙跟宫里的公公差不多,看人阴测测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徐瑾瑜没想到楚凌绝被卖了一次,还能凑上来,不过他也没有再去理会。
这会儿,那顶着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的小厮将他们引到了韩峰口中的凌水居,随后便吸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要告退。
徐瑾瑜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块碎银,温声道:
“大冷天,莫要落泪,会皴了脸的。这些银子你拿去买些鸡蛋,煮熟后滚一滚,就看不出痕迹了。”
那小厮也还是个少年,挨了一巴掌后,走路都不愿意抬头了。
徐瑾瑜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那韩峰竟然是个会当着学子的面儿动手的人。
简直,枉为人师。
小厮攥着手里那颗还带着一丝温暖的碎银,怔怔的看着徐瑾瑜进了院子。
而凌水居内,楚凌绝也跟着进去,看着周围的摆设,那叫一个赞不绝口。
“你们这次赚大了!这个凌水居要是普通人住,可是要一年交一百两的择舍费的!”
楚凌绝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百两?”
“还一年!”
“天啊,这么多银子,就为了住个这地方?虽然……看着也确实可以,但我还是无法想象有人会为了这样的住处掏一百两。”
“这回我们都是沾瑾瑜的光了,要不是瑾瑜,今天咱们还得在破茅草屋里挤着呢!”
“就是就是,那韩监院说出要给我住的时候,我感觉他下一秒都要哭出来!”
“我就说瑾瑜让我们作诗做什么,没想到用处在这儿呢!可惜那些诗作被韩监院带走了,我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作出那样的诗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笑着,很快就东窜西逛的看过了屋子,他们都为自己挑了心仪的屋子,可都很有默契的将最大、最好的主屋留给了徐瑾瑜。
徐瑾瑜见状,只觉得心间微暖。
随后,楚凌绝这才对众人道:
“你们怕是不知道,这凌水居值钱就值钱在它里面有一汪温泉,住在这儿冬日洗漱都不用雇人提热水!”
楚凌绝这话一出,众人纷纷惊讶,这可是京城,能有温泉的地方实在是难得中的难得!
一时间,众人看着徐瑾瑜的目光,那是充斥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敬意。
也就是瑾瑜这狠人,才能直接从那韩监院的手里抠出来这么一座院子了吧?
不多时,韩峰所说的夜宵也已经送了过来,不是什么贵重的菜肴,只是一碗简简单单的酒酿小圆子并一盘小菜罢了。
但即使如此,十一个人聚在明间,说笑言谈,热闹不已。
“还得是瑾瑜啊!”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山长让瑾瑜带队了!”
“我还以为是山长让我们照顾瑾瑜,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们是被瑾瑜给罩了!
楚凌绝哪里有过这样热闹却真诚的聚餐经历,这会儿只静静的坐着,一碗酒酿小圆子下肚,他红着脸,眼神朦胧的看着徐瑾瑜:
“哥,哥哥,以后让我在你这儿泡温泉,我就原谅你今个卖我!”
徐瑾瑜听了楚凌绝这话,脸上第一次表情有些绷不住,他摩挲着指尖,抬头看着楚凌绝:
“你叫我什么?”
“哥,哥哥!”
楚凌绝叫的那叫一个清脆,看呆了一众人。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这位可是被韩监院恭恭敬敬的称一句楚世子的人啊!
他这一声哥哥一叫,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大家顿时面面相觑,徐瑾瑜揉了揉眉心:
“他吃醉了酒,我带他先去歇息,诸君自便吧。”
众人自无不应,徐瑾瑜扶着楚凌绝本来想要把他送回他的院子,可是此前也没有问过,于是只得把楚凌绝带到自己的屋子。
正好徐瑾瑜的屋子是凌水居的主屋,里面还有一张小榻,徐瑾瑜直接把楚凌绝丢在上面,眸色莫辨的看了楚凌绝一眼,过了许久,才绷着脸道:
“想要唤一声哥哥直言就是了,装醉作甚?”
徐瑾瑜话音落下,屋子里只有楚凌绝那平缓的呼吸声,徐瑾瑜唇角微勾:
“迎春宴上,你喝了足足十一杯水酒,今个一碗酒酿就能让你吃醉,你猜我信不信?”
徐瑾瑜这话说完,楚凌绝的睫毛抖动了两下,却像是要把装死进行到底。
徐瑾瑜也懒得和他再计较,用温热的温泉水洗漱一番后,便直接准备入睡了。
别的不说,这温泉确实极妙,让徐瑾瑜那除却服食大补之物外,一直冰凉的手脚都升起了暖意。
在温暖的被褥中,徐瑾瑜想着这次虽然惹了韩监院的厌恶,但从他手里抠出来这么一座院子,其实也不亏。
……
翌日,徐瑾瑜醒来的时候,楚凌绝还在睡,但是因为院子里过于整齐划一的洗漱声,让楚凌绝有些睡不下去了。
“你们起这么早作甚?”
楚凌绝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幽怨的看着扰人清梦的徐瑾瑜等人。
徐瑾瑜用巾子擦了擦脸,道:
“稍后吾等要去训走,你可要来?”
“稍后?卯时?”
楚凌绝震惊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由喃喃:
“你们在东辰究竟过的什么地狱日子?”
徐瑾瑜倒是隐约听出了一些端倪:
“难道以前来的东辰学子没有训走吗?”
“嗐,你也不看看以往东辰学子住的什么地方?你们东辰的学子过来身上都不带银子,这头一天住茅草屋,第二天能起来?”
楚凌绝说到这里,瞥了徐瑾瑜一眼,也就是东辰以前没有这么一个狠人啊!
徐瑾瑜对于楚凌绝的话,有了些许猜测,但却并未直言,得知楚凌绝还要赖床,他便与同窗一道去了校场训走。
等到众人训走结束,正好是膳堂放饭的时候,只不过现在的膳堂却几乎空无一人。
十位学子中,有一位最为年长,名唤孟华,孟华下场两次,都未曾考过,所以这次特意想来试试西宿的考题。
这会儿他看着空无一人的膳堂,不由啧了啧舌:
“他们都不吃早膳的吗?”
膳堂打饭的婆婆倒是很好说话,这会儿笑呵呵道:
“小郎君,咱们饭堂什么时候都开门,若是有小郎君课间饥饿,使些银钱,自有小厮送上美味佳肴哩。”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瞠目结舌。
徐瑾瑜却不为所动,直接上前打饭:
“婆婆,劳驾打饭,吾等没有多余的银钱,不知可能填饱肚子?”
也不知是不是韩峰打过招呼的缘故,那婆婆也没有多做为难,只是给了一碗白粥,一块馒头,两盘小菜。
倒不似住房那样刁难人。
众人见状纷纷打了饭,等吃过饭他们准备清洗餐具的时候,又有小厮直接收走,笑眯眯的说他们这个读书的郎君,只要好好读书就够了。
这让众人又一次体会到了两个书院之间的不同。
很快就到了上课的时候,这第一课的先生刚走进教学斋,便看到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厮,高声道:
“哪位是徐瑾瑜徐郎君?魏少司说有一桩案子要请您前去一趟!”
第 85 章
那小厮这话刚一落下, 徐瑾瑜还没有起身,便见那先生抚了抚须,乐呵呵道:
“哪位是徐瑾瑜学子, 快,魏少司有请,不可耽搁!”
徐瑾瑜:“……”
这要是东辰,除非思武兄请了圣旨来,否则这小厮都进不了书院的大门!
但能让思武兄这么着急的前来请人,那定是有重要之事。
徐瑾瑜随后从最后一排站起身,有些歉意的冲着先生拱了拱手:
“先生, 学生正是徐瑾瑜, 今日因私事耽搁您授课, 是学生的不是, 给您赔礼了。”
却不想,那先生并未有一星半点的怒气, 看着徐瑾瑜的眼神亮的像是看到了什么金银财宝似的:
“不碍事儿, 不碍事儿,既然是魏少司有请, 你快些去吧!”
先生那副殷勤的模样, 让一直被学业至上的东辰先生们所教导的东辰学子们纷纷皱了皱眉, 而徐瑾瑜也在先生的再三催促下,离开了教学斋。
等徐瑾瑜走后,那先生环视一圈, 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今日我们教学斋倒是多了不少新面孔, 吾先不授课, 且先认识诸位一二吧。
对了,来人, 把那位徐瑾瑜学子的课桌挪到前头来,他年纪小,在后面如何能听课?”
东辰的学子们本来还想要好好领略一下西宿先生们的风采,却没想到他们的第一课就是这样,纷纷傻了眼。
徐瑾瑜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那位西宿先生又做了什么事儿,这会儿他随着小厮一出门,魏思武便骑着马在外头等着。
“瑾瑜,这是你的马,案发现场在平县附近的护城河。”
魏思武难得脸上没有笑容,徐瑾瑜顿时心里一沉,看来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二人出了城后,便开始朝平县而去。
平县离京城最近,骑马不过两刻便已经到了目的地。
而徐瑾瑜到的时候,平县县令和柳洪二人正在现场候着,徐瑾瑜有些诧异:
“柳县令,您怎么也在?”
柳洪抬起头,面色苍白,看到徐瑾瑜后的第一眼,便直接道:
“徐秀才,莹莹,她死了。”
柳洪这话一出,徐瑾瑜第一反应是假的,莹莹聪慧过人,连杜江那样的杀人如麻之人都可以周旋那么久,怎么会这么轻易死去?
就算有杜江放水的缘故,可是,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死!
“这不可能,而且莹姨一直在驿站,怎么会死在平县的地界上?还有柳大人,您为何在这里?”
按照大盛对于官员的管理,柳洪在这里本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儿。
徐瑾瑜的指甲狠狠嵌入肉中,疼痛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冷静。
“本官,今日休沐,且家中母亲生病,这边准备回去照看一二。”
柳洪抿了抿唇,没有在众人眼皮子下说实话。
他本就因为抓了杜江又放了杜江心里惴惴不安,纠结两日这才准备回府和父亲说一句。
可谁知道,刚了河,就听人着急忙慌的喊河里飘了一个死人,柳洪本来不愿意多管闲事,可却无意的一瞥,让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容。
就算莹莹的五官已经因为水泡开始肿胀,可是他也一眼认了出来!
莹莹,实在是他见过的最聪慧,也最特别的女娘。
于是,柳洪一边留在原地与平县县令交涉,一边让人去徐家报信。
魏思武这会儿也对着徐瑾瑜低语:
“瑾瑜,今日城门刚开,婶子就来寻我了,这件事也非比寻常,我这才将你从书院寻出来。”
随着两人的话语,徐瑾瑜已经推出了众人为何在这里的原因,但即使如此,徐瑾瑜还是心有疑虑。
正在这时,清丘县衙役赶了过来:
“大人,徐秀才,属下回驿站探问得知,莹莹姑娘在前日傍晚时分,便离开驿站,向西而行!”
衙役说完这话后,徐瑾瑜默默记下,随后与平县县令见礼后,他这才走到河边放置莹莹的尸身之处。
而这时,仵作正在进行检验,哪怕是察觉到身旁多了一个影子,仵作也是头也不抬,只道:
“记,死者:女,仰卧且双手双脚俱向前,双手微握,口眼闭合,口鼻有水沫,面颊微鼓,腹内急胀,拍之有空响。”
徐瑾瑜只在一旁静静的站着,一语不发,仵作看了他一眼,见几位官老爷都在旁边,此人却能在此旁观,也应不是小可,故而没有驱赶。
随后,仵作褪下莹莹的鞋袜,又道:
“死者鞋内有泥沙,脚底皱白而不肿胀,初步断定为投河自尽。”
朱仵作说完,便示意徒弟将一壶陈醋泼在炭火之上,从上面迈过,清除秽气。
“投河自尽?”
随着仵作话音落下,徐瑾瑜看着朱仵作准备离开的动作,眉心一凝:
“敢问仵作先生,死者因何致死?”
“自然是溺水。”
仵作看着徐瑾瑜一身显贵打扮,只当是那家高门的小郎君起了好奇心,但随后徐瑾瑜又提出疑问:
“为何是溺水而不是被人溺毙水中?”
仵作随后笑笑道:
“那郎君便有所不知了,若是被人倒提入水,溺死者身上无痕,且面色呈赤色。
但这位死者面颊,手指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有细碎的伤口,一看就是生前造成。
而这样的伤口往往都是因为泥沙,碎石导致,所以吾判其为投河自尽。”
徐瑾瑜听完了仵作的话后,虽然仵作说的没有什么错漏之处,了,可是徐瑾瑜的脑中还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日他寻莹莹之时,莹莹那惊喜的眼神。
那是对于自己能摆脱厄运的渴盼!
那样聪慧,那样坚韧的女娘,怎么会突然投河自尽呢?
仵作这话一出,不光徐瑾瑜不信,就连柳洪也不由小声道:
“本官听说,莹莹这段日子在驿站日日做绣活,还承接驿站之人的衣裳缝补的活计,她好端端的为何能投河自尽呢?”
听到柳洪这么说,平县县令都有些诧异的看了柳洪一眼,随后对仵作道:
“既然柳县令都这么说了,朱仵作你便再验看一二吧。”
朱仵作听了平县县令的话,却苦笑道:
“两位县令大人有所不知,这投河自尽之人,乃是纵身跃入水中,是以即便后悔,也会将双手伸出水面求救,所以手指甲缝不易堆积泥沙。
而若是被逼投河,失足落水,或是被人溺杀,因为四肢挣扎,河水翻涌,手指甲缝自不会干净,这二者小老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弄混的。”
朱仵作说完,徐瑾瑜看着莹莹那干干净净的手指,抿了抿唇。
照这么说,莹姨之死只能是自尽?
案件在这里一时进入了僵局。
徐瑾瑜再度细细的打量着莹莹的尸身,他并无惧意,因为他不愿意因为恐惧,导致自己错失查到真相的时机。
这里就不得不说仵作这个行业,还真不是寻常人可以做的,往往都是要靠师父的口耳相传,日积月累才可以做到对尸体的精准验看。
尤其是古代这种各项技术都不发达的时候,就算是从事仵作行业多年的老仵作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所以,古代的冤假错案一直层出不穷。
当然,能在京城办差的仵作的技术都不会太差。
可现在明明知道莹莹没有自尽动机,仵作却给出了莹莹自尽的结论,二者相悖,那必有一方出错!
突然,徐瑾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他看向朱仵作:
“仵作先生,敢问寻常投河自尽之人,可会牙关紧咬?”
朱仵作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自然不会,溺水之人呼吸还来不及,如何会牙关紧咬?”
徐瑾瑜随后看了一眼莹莹的尸身,他方才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番后,就发觉莹莹的面容有些不对。
如今已是深秋,秋水寒凉,只是过了一天一夜,尸体并未被泡的太过肿胀,可以辩清眉眼。
而方才徐瑾瑜一寸一寸的看过去的时候,就发现莹莹的面颊之处有微微的凹陷,且十分僵硬。
尤其是在面容肿胀之时,这微微的凹陷被放大了不少。
徐瑾瑜思忖了许久,才觉得莹莹这模样,似乎是牙关紧咬的作态。
“那仵作先生,您看死者的面颊,面中虽鼓,可却耳侧至颊边有一分凹陷,这可是不对?”
朱仵作探头一看,没想到还真是如此,方才他只看到死者的死状与师父所教授的投河自尽的死状一般无二,倒是忽略了这么一出的不同。
“这位郎君的眼睛真利,这确实是一处不妥,待小老儿重新验看一番。”
朱仵作对于徐瑾瑜指出的不对并未有恼意,他们做仵作的,本就是为死者鸣冤之人,若真因为自己的疏漏,导致死者含冤入土,他们才是无颜见人了。
而在朱仵作让徒弟重新取来验看之物的时候,徐瑾瑜则缓步到护城河边,看着此处河畔地缓,确实是适合尸体从上游飘下来后停靠之处。
从这一点看,确实是意外。
而这条护城河自西向东,流经京城周边一十八个县,既有防护之用,又哺育了众多人口,且分支繁多,是一条大且十分重要的河流。
“这位大人,这条河的上游,是什么地方?”
徐瑾瑜看向一旁把守的兵将,低声探问,那兵将忙道:
“大人不敢当,小郎君若要问自此处到那河的上游,只咱们京城范围,便有三个县,分别是水真县、千岩县、七望县。”
徐瑾瑜将这三个地名记了下来,准备回头问问思武兄可有京城附近的舆图,再行定夺。
正在这时,朱仵作“咦”了一声,似有发现。
徐瑾瑜回身一看,但见朱仵作缓缓提起手里的竹夹,而那上面赫然是——
一根断面血淋淋,青紫发乌的断舌!
第 86 章
眼前这一幕, 让众人不由发出一声惊呼,柳洪手指颤抖了两下,颤声道:
“莹莹这是咬舌自尽啊!”
眼前这一幕, 让众人顿觉疑云罩顶,莹莹她究竟是咬舌自尽,还是投河自尽?
朱仵作这会儿细细观察着那断舌的创面,随后得出结论:
“死者确实是咬舌自尽,这断舌伤处参差不齐,应是齿痕无异,且结合口鼻处的水沫, 死者应是先咬断舌头后, 再度投河而亡。
寻常人哪里受得住咬舌自尽的痛苦, 这女娘实在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朱仵作发出了一声轻叹, 随后净手收拾东西。
“咬舌自尽,乃是寻常民间女娘遇到侮辱之时, 为保贞洁所为……”
魏思武依着自己这段时间在刑狱司的经验, 缓声说道。
“若是如此,她何苦再受溺毙之苦?”
徐瑾瑜微微敛目, 看着莹莹那已经毫无呼吸, 却平静的面容——
咬舌之痛, 她受了,溺水之苦,她亦受了。
若要寻死, 她何苦连续受这两重痛苦?
可这件事众人一时也没有头绪。
朱仵作摇了摇头, 在一旁道:
“初检便是如此, 等覆检之时,小老儿再请坐婆查看死者有无被人奸污之状。”
随后, 徐瑾瑜只得看着衙役将莹莹的尸身先送往义庄。
等莹莹的尸体被送走后,平县县令与魏思武见礼后,也离开了原地,留下徐瑾瑜、魏思武和柳洪三人默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低声道:
“为今之计,一要弄清楚莹莹当日离开驿站去了何处;二则是莹莹首次遇害之地在何处。”
是的,遇害之地。
徐瑾瑜始终不认为莹莹是自尽而亡,不管是投河也好,咬舌也好,一个有胆子和贼人周旋数月的女娘,怎么会心甘情愿,轻而易举的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她是还有丈夫孩儿。
她还对未来的美好有着无比强烈的渴盼。
她不该。
不该那样冷冰冰的躺在冰冷的河水之中。
柳洪这会儿也抿了抿唇道:
“不错,徐秀才此言有理,本官这就让人再去探查莹莹离开驿站之后的行踪。”
柳洪说着,也不准备归家了,而是直接带着衙役朝清丘县城的方向走去。
而魏思武这会儿却难得的没有多说一个字,这会儿他在想一件事:
“如若莹莹不在了,那岂不是若兰妃的身份有问题,也无人能揭露了?”
魏思武这话一说,徐瑾瑜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兰妃!”
徐瑾瑜说着直接疾步奔向一旁正悠闲在一旁吃着草的马,动作利索的翻身上马,魏思武连忙跟了上去:
“瑾瑜,你去哪里?”
“我猜到莹莹可能去哪儿了!”
徐瑾瑜一扬鞭,□□的骏马立刻疾驰而去,魏思武这会儿还有些疑惑,但也连忙追了上去。
“所以,我们到底去哪儿?”
“去水真县,兰娘的埋骨之地。”
魏思武闻言有些不解:
“瑾瑜,我们好端端的,为何要去哪里?”
“去找一个答案。”
徐瑾瑜这会儿呼吸有些急促,倘若他所猜测的是对的,那莹莹……是在用她的方式提醒自己!
……
水真县,是一座安逸宁静的小县城,它既不像平县一般,因为距离京城最近,所以最为富裕繁华,又不像清丘县地处京郊,却有着最大的驿站而忙忙碌碌。
但水真县因为护城河的主流在县城中间穿行而过,灌溉了城外的无数农田,所以普通百姓虽然生活不是很富裕,但也能自给自足,整座县城颇具一番宁静之感。
徐瑾瑜和魏思武及其一干手下抵达水真县的时候,魏思武都不由啧了啧舌:
“瑾瑜,这水真县县城实在是有些太小了,感觉站在高处一眼就可以看完了。”
徐瑾瑜闻言却道:
“水真县的县城小,那是因为水真县东侧的平县足够富裕,平县县城的繁荣已经足够涵盖水真县的百姓日常所需。
而水真县以粮食生产为主,且良田与平县接壤,普通农户有生活需求的话平县与水真县都可以选择,显然,平县更得百姓的欢迎。”
徐瑾瑜的一番解释,魏思武听的似懂非懂,但随后,他忙跟上徐瑾瑜牵着马,走进了水真县城。
而当初,兰娘就是选择了这样一个宁静的小县城落脚。
众人过了城门后,走在水真县城的官道之上,因为人数众多,且都是生面孔的缘故,引来了许多目光。
徐瑾瑜感受着这些好奇的目光,心里却在思忖,兰娘这是找了一个好地方。
水真县小,所以县城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住旁人的耳目。
假若莹莹听了他的话,想要来探究兰娘的生死,只怕才进城门,就被人盯上了。
徐瑾瑜随后抬眼望去,目光不易察觉的向周边扩散,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历历在目。
等众人在官道之上穿行过半,徐瑾瑜便停下了步子:
“南早巷第二十三户……思武兄,根据你给我的文书记载,从这条小巷进去后不远,应该能寻到兰娘的故居。”
魏思武愣了愣,随后四下张望了一下,才在一旁看到一个歪歪斜斜,并不起眼的木牌,上书“南早巷”三个黑字。
“古有苏季子走马观碑,今有瑾瑜漫步寻巷,这水真县的巷名牌如此不起眼还能被瑾瑜寻到,真真是奇了。”
徐瑾瑜闻言不由无奈道:
“苏季子当初走马观碑何其神速,我如何能比?思武兄真是折煞我了,不过这巷子窄小,只能思武兄与我先行入内,询问兰娘的墓地之所了。”
水真县不光县城小,连巷道也颇为窄小,别说马车,若是一行人牵马而入,只怕也要造成一定程度的堵塞了。
魏思武这会儿也只是微微颔首,对着一旁的手下道:
“你们且在此稍后,吾与瑾瑜进去探问一番。”
兵将无不称是,随后徐瑾瑜与魏思武并肩走入小巷之中。
只是,才进小巷没有多久,就看到一队身披白麻之人正抬棺而出,徐瑾瑜和魏思武连忙避开,但即使如此也差点被堵的不前不后。
幸好,旁边一户一人开了门,里面一个老婆婆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两人,热情道:
“后生,进来避避吧,巷子小,死者为大,若是冲撞可就不好了。”
魏思武本来想要拒绝,徐瑾瑜却拉了拉魏思武的袖子,笑着道:
“那就劳烦婆婆您了。”
少年目光清澈,眉眼俊秀,柔柔一笑的模样颇受长辈的喜欢,老婆婆这会儿端了两碗水出来给二人:
“来,先喝口水吧。”
徐瑾瑜笑着道谢,但外头吹吹打打的哀乐声很快就压住了徐瑾瑜的声音,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外面才彻底清静。
“婆婆,外头这是怎么了?我方才瞧着那丧事的队伍也忒长了,里头的棺木似是不止一具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也不由回想起来自己方才到底看到了几具棺木,可是任他如何回想,也只记得白茫茫一片。
“还有这事儿?我方才倒是没有注意!”
魏思武这会儿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而这时,婆婆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都是作孽呦,昨个陈家当家的听说得了一只野鸡回来,陈家媳妇特意用以往晒干的蕈子炖了,香味飘了老远,没想到到了下午……一家老小七口就都不行喽。
官老爷派人来查,说是蕈子里头有毒蕈子。可咱们水真县小,日常吃的蕈子那都是遇到一些农户偶尔过来的时候稍来得,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找人哩。”
“哦,竟有这事儿?不知那陈家是哪一家,今日我二人既遇上这等难事,也应去祭拜一二。”
“后生倒是实心眼,那陈家你走进去数第二十二家就是了。”
徐瑾瑜含笑道谢,魏思武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等等,婆婆你是说那陈家是第二十二户?”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陈家正好是兰娘的隔壁人家!
婆婆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
“是他们,哎,可怜见的呦,都是毒蕈子害人!”
魏思武半晌不语,和徐瑾瑜对视一眼,这意外来得颇有几分熟悉。
大概是二人之间的气氛太过古怪,婆婆有些奇怪的看了二人一眼:
“两位后生,莫不是有事寻陈家人?”
“不不不,不是寻陈家,是陈家隔壁的那户……不过距今已经有十七年了,您应该也不记得了。”
魏思武说着,有些丧气,却不想那婆婆却笑着道:
“你这后生也太看不起老婆子我了,这条巷子没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
十七年前……是景庆七年吧?我想想,那户是被一个女娘买下来,住进去的。不过,那女娘时时带着幕笠,寻常见不到人脸呢。
而且,那女娘命苦,不过半年就听说生了一场急病,去了。”
魏思武听到这里,不由眼前一亮:
“那您知道那女娘葬在哪里了吗?”
婆婆听了这话,表情有些不好道:
“你二人寻人家女娘的墓作甚?”
魏思武听了这话,顿时一噎,还是徐瑾瑜接了下来:
“婆婆有所不知,那女娘可能是我这位友人的远方姨母,我们多方打听,这才寻到这里……”
徐瑾瑜说到这里,声音有些低沉,魏思武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徐瑾瑜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瑾瑜卖我!
那婆婆听了徐瑾瑜这话后,面上的戒备之色散去,也忙道:
“是我老婆子失礼了。那女娘孤苦无依,听人说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后,便特意寻了做白事的人料理后事儿。
至于葬在哪里……我听陈家的说过一嘴,似乎是在河边不远处的山脚下。”
“可是在护城河边?”
婆婆点了点头:
“正是哩,人常说,靠山面水是风水宝地,周围的人有族地的在族地葬,没有的都在哪儿。”
“多谢婆婆的解答,对了,婆婆这两日巷子里可有生人来此?”
“生人?”
婆婆思索了一下,缓缓道:
“除了你们两个后生外,我还真不记得有生人了。我们这水真县小,一天能来的生人,只怕一只手能数过来哩。”
徐瑾瑜听了婆婆的话后,唇角噙着的笑容不变,可是却心里狠狠一沉,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但随后,婆婆又一拍脑门:
“哎呦,老了老了,就是脑子不好了!前个也有个女娘来过,还在陈家坐过一回哩。
啧,也是那女娘命好,她要是昨个去,指不定也喝了毒汤哩!”
徐瑾瑜听到这里,不由沉默了。
或许,莹莹没有来,那陈家人也不会有那一碗毒汤。
第 87 章
在婆婆口中得到了莹莹真的来过的关键信息后, 两人走出了婆婆的家门,魏思武这会儿也一脸“神了”的表情看着徐瑾瑜。
“瑾瑜,你如何知道莹莹会来?”
徐瑾瑜这会儿情绪有些低落, 听到魏思武的话,他过了好久,才缓声道:
“她是因为我……说起过兰娘的异常,想是来探查兰娘是否真的还存在人世。”
魏思武听徐瑾瑜这么一说,也是心里一沉,二人沉默着去陈家为陈家人上了一炷香。
一家七口灭门,应该是莹莹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什么信息, 但此时也随着八条生命的逝去, 被彻底隐藏。
陈家主家的人前来操持丧事, 面色颇为悲伤, 即使看到两个陌生的面孔前来,也仍拉着两人说着陈家人的可怜。
二人亦是心中悲伤着, 在陈家停留许久, 这才离去。
等出了陈家,二人看着隔壁兰娘曾经的故居, 只见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将摇摇欲坠的大门锁住, 门外的石板上青苔裂痕遍布, 满是岁月的痕迹。
古朴简陋的,不似一个花楼头牌的住所。
再一看隔壁,也是早已人去楼空, 所以这才只有一家饮毒汤“意外”而亡的现状。
徐瑾瑜甚至怀疑, 以着幕后之人的狠辣, 若是第二十四户有人在家,那么说不得会有一场赠汤的意外发生。
“瑾瑜, 我们进去吗?”
魏思武从旁询问,徐瑾瑜思索了一下,看向魏思武:
“方便吗?”
魏思武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刑狱司外出办差的牌子,挂在腰间拍了拍:
“刑狱司办事,何人敢挡?”
徐瑾瑜唇角牵起一抹弧度:
“既如此,那便进去瞧瞧。”
魏思武点了点头,随后直接从腰封中抽出一把软剑,看的徐瑾瑜微微瞪大了眸子,魏思武这会儿终于得意的扬了扬眉:
“今个未带刑狱司的忠君剑,只能勉强使使软剑了,瑾瑜头一回见?改日给你也准备一把防身可好?”
徐瑾瑜摇了摇头:
“我只是好奇思武兄不会被割伤那?”
魏思武笑着走上前,软剑虽软,可却削铁如泥,更不必提这样生锈掉渣的链条了。
“习武之人,岂能被己所伤?”
魏思武话音落下,那链条的顷刻掉落,他上前一推门,那门扇便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像是下一刻就会轰然倒下一般。
“咳咳——”
魏思武用手挥了挥空中的灰尘,侧身叮嘱:
“瑾瑜小心,这灰颇为呛人。”
徐瑾瑜应了一声,用帕子捂住口鼻走了进去。
这座屋子不是一般的小,走进去后,那巴掌大的小院不过五步就已经丈量结束。
再往里,分别是明间,偏厅和卧房。
明间待客,偏厅用餐,卧房休息,端的是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里面的门并未上锁,二人并肩走进去后,但见里面的桌椅摆设,地板上都铺着厚厚的一层灰,但隐约可见东西无一凌乱。
偏厅亦是如此,这座屋子没有厨房,所以餐具被放在偏厅的一角,里面所有碗筷都被规制的整整齐齐。
随后,两人出来绕到卧房,这应该是兰娘生活痕迹最重的地方,靠窗的桌子上还放着她的琴。
与此同时,床上的被褥也被叠的整整齐齐,即使上面满是灰尘,但也好似主人没多久就回归家一般。
这会儿正是正午时分,今日天气晴好,阳光从窗外倾泻进来,连空气中灰尘的颗粒都映的清晰可辨。
“走吧,瑾瑜,这里面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徐瑾瑜点了点头,正要朝外走去,却突然觉得眼睛被晃了了一下。
“等等,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徐瑾瑜随后拾起衣摆,半跪在地上,方才因为角度巧妙,他才有一瞬间晃眼的感觉。
可是这会儿一低头,就再也找不到了,徐瑾瑜只能用手在地上摸索着。
“什么东西?瑾瑜,会不会是你感觉错了?”
徐瑾瑜摸索许久,也没有结果,魏思武不由说道。
但随后,徐瑾瑜动作一顿,看了魏思武一眼,缓缓用手指按着一个颗粒状的硬物拿了出来。
少年纤细白皙的手指上蹭满了黑灰,可是食指指尖之上,是一颗沙砾大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蓝色宝石。
魏思武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从徐瑾瑜手里接过那颗细碎的蓝色宝石,端详许久,这才喃喃道:
“瑾瑜,你这回怕是发现了了不得东西。我大盛境内这样澄澈的蓝宝石颇为稀有,唯有西边的云国盛产。
但云国地势崎岖不平,且百姓桀骜难驯,先帝曾派人前去,意图使两国结为邦交,云国也不愿意如此。
而当时前去的使臣,便是平阴侯!云国虽然不愿意与我大盛结为邦交,但也未曾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当时云国送回来的礼物之中,最惹眼的就是一对蓝宝石蝴蝶簪。
那蝴蝶翅膀上的所有蓝色,都是用不同深浅颜色的蓝宝石镶嵌而成,为了更为肖似蝴蝶,这些宝石都被打磨成十分精巧细小的模样。
其做工之精,可谓是巧夺天空,令人叹为观止。”
魏思武捧着那么一颗小小的蓝宝石说的头头是道,徐瑾瑜则是一边擦着手,一边好奇道:
“思武兄如何对女娘的首饰这般了解?”
魏思武摆了摆手:
“害,我还没说完呢,当初那蓝宝石蝴蝶簪是一对儿,可是先帝认为平阴侯一路辛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特意赐了一支给他。
而另一支……正是我娘的嫁妆!这不,前段时间,长乐伯让人把我娘的嫁妆送到公主府的时候,我长姐说起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
魏思武嘴巴叭叭个不停,小心翼翼的将那蓝宝石收好后,也不由笑眯眯道:
“这还得是瑾瑜心细,瑾瑜是没有见过那蓝宝石蝴蝶簪的蝴蝶有多么的逼真,那翅膀上的蓝宝石,真的跟真的似的,听说云国那边的蝴蝶就是那样五彩斑斓!”
徐瑾瑜听了魏思武的话,抿了抿唇,想着那颗与沙砾大小无二的蓝宝石,低低道:
“哪里是我心细?不过是恰好的阳光,恰好的角度,恰好的一晃眼罢了。”
“如果实在要说,那应该是莹莹在冥冥之中保佑我们探寻到了真相。”
徐瑾瑜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魏思武见状也不由道:
“或许,还真是莹莹保佑呢。不过,陈家人能知道的有关兰妃之事又有多少?
只怕,这些远远还比不上这一颗蓝宝石来得证据确凿!”
而徐瑾瑜低眸看着还残有灰尘的手指,道:
“我亦知道莹莹受了两重罪,究竟是要告诉我们什么了。”
第 88 章
魏思武犹在感慨, 忽而听到徐瑾瑜这话,一时也不由好奇追问:
“瑾瑜是想到了什么?”
徐瑾瑜微微垂眸,没有直接开口, 而是道:
“思武兄先收好证物,随后我们再去一个地方吧。”
魏思武不甚明白徐瑾瑜想做什么,但他知道在瑾瑜面前自己只要听话就行了。
“好,瑾瑜你说,我们去哪里?”
“去兰娘的埋骨之地吧。”
倘若他没有猜错,那里应该离莹莹遇害之处不远。
徐瑾瑜说完,一行人随后出了城, 朝河边走去。
连绵起伏的香山山脉成为大盛京城最好的壁垒, 而亦有不计其数的百姓因为那山脚之下, 靠山面水的好风水而选择埋葬自己的亲朋。
寻常百姓的坟茔都矮矮的, 放眼望去,参差错落, 但也算正式有序。
但因为这里的坟包太多, 众人不得不一一看了过去,但很快, 徐瑾瑜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等等, 这里的草叶一直朝一个方向倒伏, 我们顺着这个方向去看看。”
徐瑾瑜看着那一道新鲜的草茎折断的微白痕迹,这样的痕迹一般只需要一到两天就会形成,这与莹莹的遇害时间不谋而合。
楚凌绝亦没有异议, 走了约莫半刻钟, 众人看着不远处那上书“兰氏女墓”四个大字, 不由惊叹:
“果然如此!”
“徐郎君真乃神人也!”
徐瑾瑜只是拱手谢过,但随后, 他便顺着脚下的痕迹走了过去,看着这在众多坟包之中平平无奇的坟墓,不由抿了抿唇。
谁能想到,这座坟包之下,虽然空空如也,去已经不知积压了多少无辜的生命。
多少,难以言说的血腥罪恶。
等到了坟包处,不用魏思武说话,属下也四散开来寻找遗漏的线索。
“大人,徐郎君,这里有一片被压过痕迹的草地,那断草处的模样与吾等方才见过的一般无二!”
而那片草地足足有几人大,是被人在上面翻滚过的痕迹。
众人随后亦步亦趋,跟随着那隐隐约约被压倒的草叶的方向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便听到水声阵阵。
徐瑾瑜看着眼前涓涓流淌的河流,不用敛目,他都可以想象到当初发生的所有。
从陈家人处得到线索的莹莹亲自来到兰娘之墓处确认,可却被人一路尾随。
惊惶失措的莹莹还被那无人清理的杂草绊的摔了一跤,随后……那人为了造成意外的模样,故意或许真的欺辱了莹莹。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意留下莹莹这个后患。
是以,莹莹走投无路之下,只能绝望的选择用自己的死状,来传递自己所知道的信息。
“咬舌自尽,投河而亡,倘若各取一字,是谓:活。”
“莹莹,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吾等,兰娘还活着。”
徐瑾瑜的声音难得低沉起来,此言一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舌与河,是,是活,是活。”
“可这咬舌自尽之苦,就已经足够不少壮年男子都撑不住了!”
“能在咬舌之后投河,这得是多大的毅力?”
刑狱司中不乏有拔舌之刑,刑狱司众人已经可以称得上司空见惯。
但到了这一步,众人还是为莹莹的隐忍与坚强震惊。
就连魏思武也在沉默许久后,缓缓道:
“莹莹的公道,吾必要替她讨回来。”
无关其他,只是对这样一个坚韧无比的女娘的敬佩!
徐瑾瑜随后与魏思武对视一眼,平阴侯草菅人命,嗜杀成性,可他们或许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会因为自己随意妄断人命,亲手把至关重要的证据,送到徐瑾瑜的手上。
兰娘的生死,已经水落石出,但还有些许枝叶末节需要的追究的,徐瑾瑜也对着魏思武细细叮嘱了,请他派手下再去打听查验。
随后,二人并肩行着,徐瑾瑜脑中思索着这桩截杀案背后的隐情,斟酌道:
“现在,吾等能确定的是兰娘是兰妃的十之八九。”
之所以不是十成十,那是徐瑾瑜谨慎的习性。
“但除了那颗蓝宝石之外,吾等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去证明兰妃的真实身份。
思武兄,勋贵之女如何养育你比我清楚,不拘是兰妃幼时的嬷嬷,还是曾经伺候她的丫鬟,如此种种……都可以一一查验。
假如,从一开始,兰妃就不曾被平阳侯府养育,那么她所有的过去,也都是漏洞百出。”
一个人,只要存在世上就必定会留下痕迹。
兰娘想要成为兰妃,远不是平阴侯府一句女儿没有长在身边就可以掩饰过去的。
不管是养在老宅,还是外族家,一个一个查过去,都不会密不透风的。
这世上,从不会有不透风的墙啊。
他们如何能自信的瞒住天下人的耳目?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立刻就知道徐瑾瑜这是不准备再让兰妃又狡辩的余地。
但他喜欢!
魏思武虽然自幼过的并不如意,可他也并非那等罔顾人命之辈,甚至因为他的不幸,他才更珍惜人性的真善美。
是以,魏思武心甘情愿的为了莹莹这么一条在不少勋贵眼中贱如草芥的性命奔走。
“好,我会让人查。”
魏思武点头应下,眸子里满是郑重。
徐瑾瑜知道手里无人是自己的短处,如今思武兄愿意接下此事,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但随之而来的,徐瑾瑜还有一点疑问。
一个曾经的头牌,又是如何能堂而皇之入宫为妃呢?
平阴侯府的手当真可以伸的这么长吗?
徐瑾瑜想起自己与圣上唯一仅有一次的圣旨关联,可也知道以圣上谋略算计亦是那卧榻枕边,岂容他人酣睡的雄主。
这件事仍然存疑,是以徐瑾瑜只在自己的脑中想想,并未直接说出来。
……
平阴侯府,书房之中,平阴侯手上配着一串七宝佛珠,他一面拨动珠子,一面声线平和的如同话家常一般:
“事情办的如何了?”
地上单膝跪着的人,依旧穿着主子才能穿的绫罗绸缎,不知又是庶出的哪房哪子。
只是此人与杜江不同的是,他的面容油腻肥厚,唯独身形壮硕,听到平阴侯的问话,也是猥琐的嘿嘿一笑:
“家主,我办事儿您还不放心吗?有这好事儿您怎么不早点找我,那小娘皮生的妙,脾气辣,露天席地的滚上一遭,就被气的跳了河,就算官差查破天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至于那多嘴的陈家,我也没有让他们好过。既然他们喜欢多嘴,就我便赐他们为那张嘴去死吧!”
那人说着,脸上的笑容变得邪气起来,但配着那样一张脸,让人几欲作呕。
“够了,本候不想听你这乌糟手段,既然已经成事,你便下去歇着吧。
你院里本候让人送了几位美娇娘,权当是辛苦你这段时日的辛苦了。”
平阴侯听了那人的话后,眉心微蹙,手里拨动的佛珠都不由的顿住了。
但他仍是深谙打一棍子,给一甜枣的法子。
果不其然,平阴侯这话一出,那人立刻眉开眼笑,欢天喜地的应下了。
等人走了,平阴侯才厌恶的皱了皱眉,低声道:
“如此低劣猥琐之辈,怎就是我杜家血脉?”
可此人出了手段低劣一些,性子猥琐一些外,却实在好用,平阴侯也舍不得不用。
只不过,随着杜江那小子被灭口后,他却日日噩梦连连,惊惧难眠,不得不用这佛家至宝来震慑一二。
至于应该震慑谁……
平阴侯或许也不知道。
他这辈子做多了儿女姻亲的买卖,如今做的最大的一桩,就是把女儿嫁入皇宫内院。
如今女儿升妃,外孙眼看着也长住了,圣上又非短命之相,只要他能将那件事按死了,那待来日,杜家的泼天富贵少不了了!
“吧嗒——”
平阴侯又拨动了一下佛珠,那张温和儒雅的面庞之上,似乎噙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
莹莹的尸身在义庄被坐婆检查出生前曾被奸污过,而等之后莹莹的夫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拒绝将莹莹葬入自家祖坟。
除此之外,莹莹的亲爹娘得知此事后,也赶到义庄对着女儿的尸身痛骂一通。
只因莹莹的夫家,以莹莹受辱为由,要寻莹莹爹娘讨要当初的聘礼。
两方自然无法谈妥,可一旦谈不妥,莹莹爹娘就来莹莹尸身前又哭又闹,而莹莹夫君也不遑多让,直接带着儿子过来尖酸讥讽,
两方你方唱罢,我方休,惹的平日无人问津的义庄这段时日难得热闹起来。
双方争吵不休,面红耳赤的大人,中间还夹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孩子,闹了足足五六日。
还是忙碌完的柳洪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用自己县太爷的威严震慑住这群人,逼他们离开。
之后,曲氏这才敢与柳洪商议莹莹丧葬事宜。
如今虽然秋日寒凉,可是莹莹的尸身也无法久放。
最终,在二人的商议之下,决定将莹莹葬在一处桃花林附近。
愿她来生,如这桃花,灼灼其华,灿烂怒放。
曲氏本来准备一力承办莹莹的丧葬事宜,但柳洪却硬放下了五两银子,请曲氏为莹莹购置一套上好的棺木。
“如果要说,那此番莹莹能离开驿站,遇到危险,也应该有本官几分责任的。”
柳洪似叹似惋,但也随着黄土坟茔而起,那一声叹息都一并埋葬了。
眨眼之间,又是一月,秋去冬来,细细的雪花一片片落在大地上,裹着这簌簌寒风,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
勤政殿内,成帝批了一个时辰的奏折后,终于搁下了笔,有些无趣道:
“冯卓,已经一个月了,柳洪可有新折子递上来?”
第 89 章
成帝按着眉心, 等着冯卓的答复,又道:
“地龙烧的太热了,熏的朕都有些乏了, 让人缓一缓再烧。”
冯卓应了一声诺,随后出去吩咐,顺便探问柳洪之事。
只不过,没过多久,冯卓难得一脸苦色的回来禀告:
“启禀皇上,这个月柳大人没有递折子上来。”
“没有递折子?”
成帝有些惊讶,手指在椅臂上敲击了两下, 缓缓道:
“难不成那徐瑾瑜这一个月都毫无进展不成?一个小小的截杀案, 那女娘再如何聪慧, 难道徐瑾瑜也无法从她口中探得实情吗?”
成帝凝眉思索了一下, 心里是有些不愿意相信自己一早就看好的人会是这般无用之人,随后他思索片刻, 道:
“冯卓, 你去传柳洪来见朕。”
“是。”
这场雪下了足足一个时辰,不但没有变小之势, 反而越下越大。
柳洪从马车上一下来, 就被扑面而来的风雪吹的后退几步, 扶着车辕这才站直了身子。
柳洪看着那漫天的飞雪,不用旁人明示,他也知道圣上今日传他所谓何事。
只是, 这会儿看着这鹅毛大雪, 柳洪脑中在一起浮现起当日在河里看到莹莹那张苍白, 毫无生气的面庞。
她的脸,似乎也如今日这雪一般白。
这偌大的雪, 是否也是老天为她不明不白的死去而落下?
“柳大人?柳大人,您快随咱家走吧!皇上都等许久了!”
一旁的内侍官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柳洪匆匆回神:
“是,是是,有劳您了。”
“来,您这边请——”
大雪将勤政殿上的金色琉璃瓦所覆盖,所目皆是红墙白雪,这是柳洪为数不多的几次入宫,他跟着内侍官不敢乱走,等看到冯卓那张熟悉的脸时,柳洪这才松了一口气:
“冯大人。”
冯卓好容易等到柳洪,这会儿也是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皇上没想起这事儿的时候,心里不惦记倒也不觉什么。
可是这一个晌午,冯卓都觉得皇上情绪添了几分燥意,要是再拖下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柳大人您可算来了!”
冯卓笑容满面,看着柳洪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在柳洪还有些发懵的时候,就被引了进去。
柳洪有些拘束的跟上了冯卓的脚步,他虽有侯府的血脉,可是嫡母严苛,除了俸禄他并未有什么别的进项,还要时时贴补姨娘,是以身上这件官袍已经足足穿了三年有余。
这会儿,柳洪看着自己衣角那发白起毛的地方,忙不动声色的藏起来,随后一拜:
“臣,清丘县令柳洪,叩见圣上。”
成帝早在外头有动静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柳洪来了,这会儿人既然已经到了眼前,成帝倒是没有先前那般急切了。
柳洪这一拜,便是一刻钟。
勤政殿的地龙烧的很暖,可是柳洪却觉得背脊之上,一缕寒意缓缓爬了上来,很快,他的额角就冒起了几滴汗珠。
“柳洪,你可知罪?”
成帝终于看完了一本折子,落下几句批语后,他方抬起头,声音不怒而威,却让柳洪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攥住。
“圣上,臣,臣愚钝,恳请圣上明示。”
柳洪呐呐的说着,成帝冷哼一声:
“区区一桩截杀案,由朕钦点的第一秀才协理,过了两个月却还未见分晓。
而你身为主理官员,亦不行禀报之举,难道不是为官无能,为臣不敬?这罪,你可认?!”
成帝一番斥责让柳洪只觉得脑子“轰”的一下子,炸开了一样,几乎不能思考。
但很快,柳洪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冷静下来后,这才缓缓道:
“圣上亲口治臣之罪,乃是臣得福分,可不知圣上可否容臣多言几句?”
成帝让人将柳洪大老远叫来自然不是想要把他从头撸到底的,这会儿听了柳洪的话,点了点头:
“说吧。”
柳洪在脑子里飞快的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后很快就将徐瑾瑜运用引蛇出洞之计,最终成功抓住贼人之事说了出来,成帝听完后面上立刻闪过了一丝欣慰,但很快他又沉着脸道:
“既然如此,你何不早日禀报?”
柳洪并未在成帝面前第一时间道出杜江的身份,是以成帝这话一出,柳洪也只是苦笑一下,随后又继续道:
“回圣上的话,臣之所以未能及时禀报,是因为……莹莹已经不在人世了。”
截杀案尚未完全结案,可苦主却已经命陨,他如何有脸奏秉圣上?
成帝听到这里,心头不由起了一丝火气:
“你前面说已经抓住贼人,后面又说那莹莹命陨,岂非自相矛盾?
如此看来,你前面所说种种,都是在欺骗与朕,这可是欺君之罪!”
君王一怒,连往日最得宠信的冯卓都在这一刻忙跪伏在地:
“皇上息怒!”
“圣上息怒啊,还请您听臣把话说完吧。”
柳洪虽然也是两股战战,可是此刻外头的风雪撞在门上,发出的闷声,都似乎是在催他不要隐瞒。
而柳洪,也无意隐瞒。
成帝听了柳洪的话后,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击了两下,冷冷道:
“柳洪,今日之事你若是不给朕一个合适的说法,这清丘县令,朕看不必等年末考核,就可以换一个人了。”
“是。”
柳洪将头顶的乌纱帽摘了下来,放在一旁,沉声道:
“此事,若是臣讲不好,只怕也无颜做这一县父母官了。”
柳洪这话一出,成帝眼中诧异万分,冯卓更是急急道:
“柳大人,您莫做傻事啊!”
柳洪却是一笑,这笑容所蕴含的感情太过复杂,莫说冯卓,连成帝一时也无法看穿。
随后,柳洪为成帝缓缓讲述了花月楼三十六,不,三十七条性命被人以意外手段残忍杀害之事。
这件事他曾经和徐瑾瑜交流过,之后也自己暗地寻找消息,文书查看过,他将自己从蛛丝马迹发现的疑点一一道明。
他的用词平静却饱含感情,仿佛不是一个叙述者,而是记录者。
成帝听着听着,不由坐直了身子,攥紧了椅臂上的龙首,等听到柳洪分析过那些“意外死亡”的漏洞后,成帝都忍不住怒声道:
“荒唐!京兆尹莫不是吃闲饭的?连一个小小县令都看出来问题的文书,他却视而不见,罔顾三十七条性命的冤情!”
外头的风雪越大大了,打着胡哨一般,可是柳洪的心却陡然宁静下来。
这是莹莹当日悲怆的情绪啊。
时至今日,连帝王都再为此事而怒!
冯卓忙给成帝端了一杯茶水,让成帝消消气,而这时柳洪才继续道: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意外”的发生,莹莹其实一直不信任官府。即使莹莹一直多次报案,也只是为了让自己还活着的友人,升起警惕之心……”
柳洪确实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倒叙、插叙,种种手法让成帝的情绪也一时都沉湎了进去。
“这样聪慧敏锐,重情重义的女娘,是该厚葬!”
成帝忍不住如此说着,可随后,柳洪脸上就浮起一个有些讽刺的笑容:
“连圣上都如此觉得,可是莹莹所有的家人,不拘是夫君还是爹娘,都以莹莹为耻,故而……臣与莹莹生前友人,不得不寻得一出风景将莹莹安葬。”
“何至于此?!”
成帝亦皱眉道:
“可若不是莹莹聪慧,引来贼人,只怕其夫也早就遭了毒手!”
“因为莹莹乃是在离开驿站前往水真县的次日,便不幸被人奸污,被逼自尽。
她去时,咬掉了舌头,自坠茫茫大河,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不贞的骂名加注在她的身上,她的家人都在以她为耻,可臣……今日想求圣上给莹莹一个公道——”
柳洪将头重重的触在地上,水真县,是他这段时日废了不知多少精力才查到的莹莹最后去往的地方。
他不知莹莹为何去那里,可是那里却是莹莹的丧命之地。
柳洪的言辞并不激烈,可是却让成帝不由得捏紧了手指,咬掉了舌头,而后坠河,这样的痛苦随便取一样放在一个人的身上,她都无法承受,可是一个羸弱的女娘却心甘情愿的承受这样的苦楚。
她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冤情?
成帝的心也在这一刻沉了沉,随后他缓缓开口:
“若朕如你所说,此事朕必严查!朕也希望给莹莹这样坚韧不屈的女娘,一个公道!”
而随着成帝话音落下,外头原本呼啸的风声突然停了下来,柳洪都不由得回身看去。
风停了,雪住了。
是莹莹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吗?
无人知道,而这时,成帝却是冷笑一声:
“不过,柳洪柳县令,在你给朕讲了这么多故事的前提下,你是否也该吐口那贼人究竟是何身份?
他究竟是何身份,才能让你不敢言?才能让京兆尹都为其遮掩?这些你是一个字都不说,莫不是把朕当几岁的娃娃在哄?”
成帝是个喜欢听故事的,可是故事已经到了尾声,那诉说者却不愿意揭晓谜底,实在是让人恨极。
柳洪听了这话,也是身体一僵,随后道:
“臣自然对圣上不敢有所欺瞒,但臣恳请圣上,莹莹之事能依旧让徐秀才去查。
这天底下,臣自知不如徐秀才聪颖过人,而若是唯一一个能给莹莹公道之人,也就只有徐秀才了。”
“你这是……在跟朕讨价还价?”
成帝似笑非笑的看了柳洪一眼,柳洪忙低头拱手:
“臣不敢,只是臣……”
“朕应了,你且说吧。此事,本就是他徐瑾瑜的差事,自然得要他有始有终!”
柳洪听了这话,行了一个大礼,这才缓缓道来:
“当日被抓获的贼子,乃是平阴侯府已逝庶孙,杜江。”
成帝听后,眉尾一扬。
难怪柳洪说这事儿只有徐瑾瑜能办,可不是只有他?
一介白身都敢掺合皇家阴私,这事儿确实得要徐瑾瑜来做。
第 90 章
但与此同时, 成帝想起平阴侯府那种种盘根错节的姻亲势力,倘若此事真的查实,就算要处置他们, 只怕也要引的朝上动荡。
柳洪这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也难怪他一直遮遮掩掩!
而这时,柳洪心里已经紧张的几乎都无法呼吸,这会儿他悄悄抬起头,就对上了成帝微凉的眸子,吓得柳洪立刻就低下头。
成帝见状,没好气道:
“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
柳洪身体一个哆嗦, 但很快便小声道:
“回, 回圣上的话, 平阴侯府势大, 臣,臣害怕, 不丢人的。”
“哦?”
成帝只是发出了一个没有意义的疑问语气的单字, 而柳洪舔了舔自己因为紧张而也一同紧绷的唇,几乎用气声道:
“臣, 臣不过一小小七品县令, 在臣之上, 连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大人都,都畏平阴侯府,是以, 臣并, 并不丢人。”
柳洪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胆子说完了这话, 但于此同时,成帝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平阴侯府喜与朝中大臣结姻亲之事, 在先帝时期便已经有了苗头,等成帝登基后,其早已经根深叶茂,根基深厚,是以这四公八候之中,平阴侯府一直是成帝最为忌惮的。
而今日随着柳洪这两句话,成帝心中的忌惮几乎达到了顶峰。
柳洪口中说的是鸿胪寺卿,可实际上呢?
四品大员又如何?
连自己这个皇帝,不也要考虑到平阴侯的势大吗?
成帝缓缓敛目,手指有节奏的在椅臂之上轻轻的敲击着,那狭长的凤眼之中,情绪莫辨。
不知过了多久,成帝这才淡淡道:
“柳洪,你可知道,平阴侯府何等人物,区区一个徐瑾瑜当真能对的上他?
你难道不怕最后功亏一篑,反而让徐瑾瑜的青云志折在半路?你难道不怕他怪你?”
成帝意味不明的一句话,让柳洪心头一跳,思绪也不由跟着成帝的话走了。
这一刻,柳洪只觉得喉舌都变得艰涩起来,是一个民女的公道,还是一个有三甲之才的少年郎?
柳洪巧用心计,换来了成帝的金口玉言。
但这句金口玉言亦不是那么好用的。
成帝将残忍的现实,放在了柳洪的面前,柳洪固然知道成帝看重徐瑾瑜,可他却并不知道徐瑾瑜在成帝心里究竟有多么重。
倘若,此事真的引来平阴侯府的报复,成帝真的会保他吗?
这一桩桩,一件件,柳洪所没有想到的种种,成帝寥寥几句,就让他不由动摇。
“柳洪,现在,你可还要求朕为莹莹主持公道?”
成帝坐在御座之上,那两条被雕刻成龙形的椅臂似双龙一般拱卫其身侧,两双龙目,一对凤眼,都睥睨一切般看了过来,柳洪以头触地,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掺了几分哑意:
“臣,请圣上为莹莹做主。”
方才他一时被圣上的话语吓住,可是那徐秀才真的对于勋贵心怀畏惧吗?
若是真的,他自不敢替其随意做主。
可若是不是呢?
寻常之人,只怕是听到一二有关勋贵的消息,都恨不得自闭耳目。
可那徐秀才那日抓到杜江之时,显然是早就知道了杜江的身份。
他无畏,亦无惧。
这样不慕权贵,不屈不挠之人,岂会因为圣上口中的报复而畏缩?
若要让柳洪来说,他此番俯首请求的依仗,正是徐瑾瑜的品性。
“哦?你倒是相信那徐瑾瑜。”
成帝语焉不详的说着,柳洪只觉得自己掌心里结结实实攥了一把汗水,正在这时,成帝轻声道:
“既然如此,那就查,好好的查。朕也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事儿,能让平阴侯府要用这么多条性命隐瞒。”
柳洪听到成帝这话,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面露激动之色。
他以为,他以为圣上不愿意再查此事的!
成帝这时,面上也露出了几分和缓,眸子闪过一丝笑意:
“怎么,在柳卿眼中,朕便是那是非不分,黑白不辨,一心袒护权臣的昏庸之辈?”
柳洪连忙俯身:
“臣不敢!”
成帝哼笑一声:
“好了,柳卿起身吧,先喝一盏热茶暖暖身子,稍后朕让人送你出宫。”
柳洪听了成帝的话,整个人迷迷瞪瞪的,似乎有些分辨不清这会儿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等那上好的碧螺春送入口中,温热的液体流淌过喉咙,柳洪才觉得自己整个人醒了过来。
圣上,竟真的应了!
一盏茶后,成帝御笔写下一道旨意,交给柳洪:
“这道旨意,连并这块腰牌,你一并交给徐瑾瑜,旨意要不要公开,由他自己决定吧。”
柳洪立刻应是,心里却在啧舌。
看在这徐秀才远比他以为的受圣上重视,还未入仕,堂堂天子都还开始为他思虑打算起来了。
柳洪在温暖如春的勤政殿停留了盏茶时间后,便被冯卓亲自送出了勤政殿,并送到了宫门口。
柳洪有些受宠若惊:
“冯大人,这怎么使得?”
冯卓听了柳洪的话,却摆摆手道:
“柳大人言重了,您先走好,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柳洪听后只觉得是冯卓在为自己宽心,他今日能用那点儿浅薄的算计,来换得圣心一顾,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至于以后……他怎敢奢求?
看着柳洪的马车远去,冯卓终究没有说出那句“替咱家向徐秀才问好”。
那孩子还未入仕,就已经得到了天下之主的目光。
还是,先不要吓到了人了。
不过,今日之事却也让冯卓真真正正的意识到皇上对那徐秀才有多么的上心。
随意入宫的腰牌给了,这是让那徐秀才真遇到事儿,虽是都能入宫告状啊!
多少人,多少无权无势之人,为了见到圣颜,滚过钉板,受过酷刑,可是这一切障碍都将由皇上亲自扫平。
冯卓理了理袍袖,缓缓朝着勤政殿而去,这样天大的荣宠,是幸事,也是挑战。
只看,这位徐秀才能不能接住了。
……
自从徐瑾瑜那日随魏思武离开之后,整个西宿书院的生活直接转为了简单模式。
住着温暖的温泉房,吃着营养多样的膳食,先生也是有问必答,藏书阁更是可以随意进出。
除了不能在藏书阁抄书,或者带走一定书籍外,徐瑾瑜过的那是神仙日子。
当然,徐瑾瑜也并未客气,他知道自己就是冲着西宿的考题而来,所以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都用来泡在藏书阁中。
鉴于徐瑾瑜那每日乏味可陈的舍馆、校场、膳堂、教学斋这四点一线的生活,让一直暗中观察他的韩峰听了这个消息,都觉得不可置信,荒谬之极。
“咱们这里是西宿,是京城,又不是东辰那荒郊野外,他莫不是那入寺清修的和尚不成?”
西宿自然也有门禁,可是这门禁对于大多数学子来说,形同虚设。
毕竟,京城之中,何其繁华,身处繁华热闹之中,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的沉下心来好好学习呢?
因是冬日,除了每日教学斋固定的两日大课外,武课被暂时取消,所以学子们有了更多的活动时间。
而就在楚凌绝兴冲冲的来寻徐瑾瑜出去玩的时候,就看到徐瑾瑜他捧着一本书,看的那叫一个认真。
雪光映的少年面颊莹白如月,清幽的星眸半垂着,他几乎如饥似渴的将知识凿在自己的大脑之中,就连楚凌绝都不由啧舌:
“我算是知道为何你能独得那么多先生的欢心了,就这份苦功,就不是寻常能有的!”
诚然,那些先生或是本身贪慕虚荣,或是得了韩峰的受益,可是一个课上时时都可以接住先生问话的学子,一个眼里从来不会有过于清澈愚蠢的茫然无知的学子。
可以满足每一个先生的成就感。
徐瑾瑜被楚凌绝吵吵的终于放下了手中书卷,淡淡道:
“明日就是月试,你的策论略有欠缺,可都复习好了?”
楚凌绝:“……”
“应该吧……”
楚凌绝犹豫的说着,徐瑾瑜扬了扬眉:
“应该?考场之上,可没有一个答案叫应该。来,熙禾二十三年洪县在一场特大暴雨之后,被决堤的渭江吞没,请你以此写出不少于千字的策论。”
楚凌绝干干的张了张嘴巴,半晌,他垂头丧气的提起笔来,一边沉思,一边答题。
外头是不少学子呼朋引伴,准备去校场打雪仗的欢呼声,楚凌绝本来有些坐不住,可是看着徐瑾瑜又拾起书本,认真看书的模样,他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两个时辰后,楚凌绝终于将自己的“大作”完成,颇为志得意满道:
“我答完了!”
“都看过了?确定没有问题?”
徐瑾瑜放下了书,没有第一时间拿起楚凌绝的答卷,楚凌绝被徐瑾瑜这么一问,有些犹豫,但还是道:
“对,答完了。”
徐瑾瑜这才拿起答卷看了起来,楚凌绝也悄咪咪的看着,不过看的确实徐瑾瑜的脸色。
这会儿,楚凌绝只觉得心脏嘭嘭直跳,他就算是让先生看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徐瑾瑜的阅读速度很快,楚凌绝的字迹也十分工整,没过多久,徐瑾瑜便全都看完了。
只是,楚凌绝看着徐瑾瑜那紧皱的眉头,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徐瑾瑜点着那张答卷,面色莫辨:
“渭江决堤,危及百姓,你不思第一时间赈灾,反而写什么请示上峰……等上峰来了,那些受灾百姓的尸骨只怕早就凉了!”
楚凌绝这篇策论,写的文风精致,辞藻华丽,通篇看过去让人只觉得心旷神怡。
他以灾难发生后,官员的自我操守为中心,通篇都是官场之上的规章制度,显然对此楚凌绝早已烂熟于心。
可是,在这些之中,徐瑾瑜没有看到他对于受灾百姓有一星半点的安置思路。
楚凌绝听了徐瑾瑜的话,不由瘪了瘪嘴:
“赈灾赈灾,又不是拿嘴皮子赈灾,要钱要粮,哪一样不需要上峰批准?
我请上峰来定夺此事,合乎官场世情,符合所有制度,就算是先生也会赞同。”
“有世情而无人情,那你拿那些受灾的百姓又当做什么?是你登高之时的台阶,垫脚石?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徐瑾瑜的一通反问,楚凌绝以又话说:
“话虽如此,可是我这是一个普通县令的角度,若是我,我自然不怕上峰如何,可是寻常县令呢?他自己自作主张,上峰降罪又该如何是好?”
楚凌绝振振有词,徐瑾瑜忽而一笑:
“正是因为这件事只是一个普通县令,所以才不能罔顾百姓。你可还记得那洪县县令最后如何了?”
熙禾,那是先帝时期的事儿了,也就是徐瑾瑜这种对于大盛历年史可以信手拈来的妖孽才能随便起题。
而楚凌绝思索了一下,没有想到:
“我只记得最后那县令不得善终……”
“历史上的洪县县令,于熙禾二十三年赈灾,二十四年被罢官。若要究其原因,乃是因为他过于遵规守矩,导致一县百姓十不存一。”
楚凌绝听着徐瑾瑜轻轻吐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
徐瑾瑜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缓缓道:
“而且,我要恭喜你,做了和当年那洪县县令一样的决定。”
楚凌绝:“。”
徐瑾瑜随后拾起了书本,慢条斯理道:
“听上峰的话,固然是好的,可若是没有一点担当,那这个父母官未免太好当吧?
况且,一县损失严重之时,就连上峰也避之不及圣上降罪,何况一个呆呆傻傻,只知道听话的下属呢?那可是……最好用的替罪羔羊啊。”
楚凌绝恼羞成怒:
“我才不是呆呆傻傻呢!再来!”
徐瑾瑜看了楚凌绝一眼,随口又出了一道题。
楚凌绝这下子终于沉下心,埋头苦写起来。
窗外寒风簌簌,校场之上,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因为没有竹林的间隔,也被呼啸的风声送来了几句。
但舍馆之中,两个少年一个凝眉读书,一个伏案急笔。
二人认真的身影被雪光映在窗上,与这座书院宽容的氛围格格不入。
徐瑾瑜何尝不知玩乐快活,可是现在还远远不是他轻松的时候。
不过,鉴于身边少了那两位卷王的影响,徐瑾瑜不得不自己想办法调整一二。
而这时候,送上门来的楚凌绝,就是一个好用的工具人了。
徐瑾瑜读书的间隙,偶尔会停下来看一眼楚凌绝。
他一看到楚凌绝,就会想到倘若不好好读书,那么迟早有一天要被临安侯府带回去。
嗯,突然就觉得读书的苦也不算苦了呢。
正在二人用功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了小厮的声音:
“徐郎君,有客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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