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小厮的声音对于饱受徐瑾瑜“折磨”的楚凌绝来说, 简直如蒙大赦。
徐瑾瑜亦是有些讶异,自己来书院不久之后,就给家里去过一次书信, 按理来说,家中应该是不会担心的,那这个“客”又会是何人?
“咳咳,你快去吧,别让人家客人久等了。”
楚凌绝咳嗽了两声,恨不得赶紧把徐瑾瑜送走,明明他是要带徐瑾瑜玩的, 没想到反而被他压着做起了题目!
幸好徐瑾瑜就要出去了, 不然他真的要被打击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徐瑾瑜听着楚凌绝的催促, 淡淡的看了一眼:
“我出去看看, 你写完这一题再离开吧。”
楚凌绝一整个泪眼汪汪,不是吧不是吧, 这罪他还要从头受到尾?!
楚凌绝有心抗议, 可是对上徐瑾瑜那淡漠的眸子时,他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过一息, 嘴巴就先一口应下:
“好好好, 我一定好好完成!”
徐瑾瑜这才露出了一个淡笑:
“好, 我出去看看,书院外头有条街,听说里面有家炸糖糕不错, 要吃吗?”
楚凌绝原本有些蔫头蔫脑的, 听了这话一下子支楞起来:
“吃!”
“嗯, 等我回来。”
徐瑾瑜应了一声,随后起身披上一件厚斗篷, 推开了门。
外头风雪已停,阳光正好,深吸一口气一种雪后的清新之感溢满胸腔。
徐瑾瑜有些留恋这种味道,但随着走了片刻后,那特殊的清新气味也渐渐没了。
等到了书院门口,徐瑾瑜看着那架平平无奇的马车,刚上前,便见那轿帘被掀了起来,露出柳洪那张熟悉的脸庞,徐瑾瑜有些诧异:
“柳大人?您怎么来了?”
柳洪看到徐瑾瑜后,差点儿没忍住哭出来,他今个可是糟老罪了,被圣上吓得差点没有在御殿之上溺了出来!
“徐秀才,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瑾瑜自然没有不应的,随后,柳洪请徐瑾瑜上了马车,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一处僻静之所后,让车夫去不远处守着,而柳洪这才从怀里掏出那道御旨,低声道:
“徐瑾瑜接旨——”
徐瑾瑜:“……”
徐瑾瑜的脸上第一次写满了无语,小小的马车之中,接一道圣旨……嗯,果然是柳大人能做出来的事儿呢。
知道的他是接旨,不知道的他是做贼!
柳洪这会儿也觉得这马车的环境有些太过简陋,但他也只是尴尬一笑,徐瑾瑜随后拾起衣摆,行礼:
“学生徐瑾瑜躬听圣训!”
柳洪自己也不知道那密旨写着什么,这会儿因为马车矮小,只能弯着腰站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雪光,才能看到上面的字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听闻莹莹案之案情重大,涉及颇深,朕心恸之……
故,特命第一秀才徐瑾瑜为专使,赐“如朕亲临”金牌,可随时入宫奏秉,准便宜行事,望能彻查此事!”
柳洪飞快的念完之后,就把圣旨连并那块腰牌一并塞给了徐瑾瑜,像是生怕其烫手似的。
随后,徐瑾瑜被柳洪扶了起来,二人相对而坐,半晌沉默无言。
柳洪沉默,是因为他有一丢丢的心虚,而徐瑾瑜沉默,是他实在想不通这道莫名冒出来的圣旨究竟怎么回事儿?
于是乎,徐瑾瑜一手圣旨,一手腰牌,淡淡的看了柳洪一眼:
“柳大人,不知可否能替学生解惑?”
柳洪听了徐瑾瑜的话后,也没有犹豫,直接把自己干的事儿是一点儿隐瞒都没有的告诉了徐瑾瑜,末了,这才眼巴巴的看着徐瑾瑜:
“徐秀才,本官相信你,一定可以为莹莹讨回公道!”
徐瑾瑜:“……”
我可真是谢谢你!
徐瑾瑜表情变化了一下,但随后他摩挲了一下腰牌上的金色阳纹,想着自己此前的发现,忽而觉得这道圣旨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烫手。
而这时,柳洪又道:
“对了,徐秀才,圣上说了,这道圣旨可以由你决定要不要公开。若是公开,你就可以明查,若是不公开……便只能暗查了。”
柳洪说着,看了一眼徐瑾瑜,他也想知道徐瑾瑜怎么选。
而徐瑾瑜听了柳洪这话,眉头才松了开来,若是如此,那这事儿,可就好操作了。
“所以,徐秀才你如何选?”
徐瑾瑜抿了抿唇,将圣旨和腰牌收入怀中:
“学生哪样都不选,这道圣旨,应该用在合适的地方。”
柳洪有心想问一句,可是看着徐瑾瑜那紧绷的面色,难得有些心虚。
毕竟,这事儿说起来也是自己不仗义,没有知会一声就,就……
“徐秀才,此事是吾之过,只不过,莹莹实在可怜,但吾能力有限,只怕帮不了莹莹,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柳洪说的很是诚恳:
“此事因吾而起,以后徐秀才若有吩咐,吾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对了,徐秀才,经过吾多方探问,已经查到了莹莹最后去了水真县!”
柳洪说起正事,突然正色起来,徐瑾瑜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件事的总进度似乎……没有告知柳县令。
不过,此事原本涉及皇家阴私,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现在被柳洪来了这么一手后,徐瑾瑜虽然得了便宜行事的圣旨,可是心里还是憋了一口气,于是他正襟危坐起来,声音清冷:
“唔,柳大人怕是不知道,学生不光知道莹莹去了水真县,还知道莹莹遇难之地,更知道莹莹究竟为何遇难……”
徐瑾瑜这话一出,柳洪的眼睛顿时瞪得大大,他压低了声音,却语气急促:
“为何,究竟为何?!”
柳洪没有想到,这徐秀才手里还真藏着东西!
徐瑾瑜垂下眼眸,指尖挑着那金牌之上的络子,淡淡道:
“倘若大人看过那花月楼中曾经被莹莹怀疑过非正常死亡的人员名目,就一定知道……里面有一位花楼头牌:兰娘。
这位兰娘啊,她的埋骨之地就在水真县。而莹莹遇害之地,就在兰娘的坟墓不远之处。”
柳洪听后又惊又怒:
“怎会如此?!莹莹只是去祭拜友人,就遭此横祸,难不成这当真是一桩意外不成?”
“自然不是。”
徐瑾瑜说着,随后斟了一碗茶水,用指尖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咬舌自尽”“投河而亡”八个大字。
随后,徐瑾瑜点了点其中的两个字:
“柳大人聪慧,来看看这两个字,若是组起来是什么?”
柳洪端详许久,久到茶水都要干了,这才艰难道:
“是……是活?”
“正是。”
徐瑾瑜应下之后,柳洪却不由攥紧了手掌,他飞快的转动自己的思绪,立刻就联想出来:
“活,是何人活着?是兰娘吗?那兰娘究竟是何身份?!”
柳洪的追问一次比一次急,徐瑾瑜深深的看了一眼柳洪:
“这兰娘如今唯一的身份,乃是……平阴侯的嫡女。”
徐瑾瑜这话一出,柳洪的大脑再度飞快运转,随后他直接呆在原地,咽了咽口水。
平阴侯的嫡女。
倘若他没有记错,平阴侯虽然庶女不少,可是这嫡女只有一位。
正是……如今入宫为妃,孕育了六皇子的兰妃娘娘。
一日之间,柳洪收到了多次惊吓,这会儿整个人都木了,他愣愣的看着徐瑾瑜,声音艰涩道:
“徐,徐秀才,是,是我想的那个,那个平阴侯嫡女吗?”
徐瑾瑜微微一笑:
“应当是吧。”
柳洪:“……”
去他的应当,平阴侯那一家子庶房他掰扯不清就算了,嫡支他一清二楚!
而现在,柳洪再度咽了咽口水:
“那个,徐秀才啊,你说这个事儿,吾能不能当没听过?”
徐瑾瑜眉头微微一挑,含笑答道:
“自然可以,只是,希望圣上也可以如此认为就好了。”
柳洪想起自己今日力荐徐瑾瑜彻查此事的模样,恨不得回去一巴掌拍死自己。
按照自己今日在圣上处的样子,圣上只要不是老眼昏花,昏聩无能,都会知道自己和徐瑾瑜相交匪浅。
那徐瑾瑜知道的事儿,自己怎么能不知道呢?
可是,皇家的热闹,啊不,圣上的热闹,那是能看的吗?
那是一不小心要掉脑袋的啊!
不过短短一瞬,柳洪几乎觉得自己过完了一生,他都已经连绝命书都想好应该怎么写了。
而徐瑾瑜却在收好圣旨和金牌后,不紧不慢的给两人重新到了一杯水,还冲着柳洪微微一笑:
“正好,学生还不知道此事要如何上报天听,今日柳大人就如及时雨一般,学生感激不尽,以茶代酒,敬柳大人一杯。”
柳洪直接哭丧了脸,这喝的是茶吗?这喝的是他未来几十年的前途啊!
徐瑾瑜这小子,就不能让自己晚点儿知道这个悲惨的内情吗?
这小子,看着光风霁月,实则内里都淌黑水!
柳洪恨恨的想着,随后一扬脖,一脸悲怆的喝下了茶水。
“呸呸呸,又凉又苦!”
柳洪无比悲哀的想着,今日在勤政殿喝到的那盏碧螺春,应该是自己人生最高光的时候了。
而徐瑾瑜看着柳洪这般模样,勾了勾唇,想来现在的柳大人应该可以体会到自己方才突然收到圣旨的心情了吧。
他这人,还是比较喜欢感同身受一点。
冷茶虽苦,可是柳洪还真把其当酒一般,借“茶”消愁起来,只是喝着喝着,许是茶水苦到了心里,柳洪开了心窍:
“不对啊,那兰娘可是……头牌,她如何入了宫的?难不成是冒名顶替?可是,谁又能让她冒名顶替呢?”
柳洪无心的喃喃自语,却如同一道疾驰而过的亮光,照亮了徐瑾瑜心中一片漆黑的疑惑。
“柳大人,您再说一遍。”
“什么?”
柳洪一脸不解,徐瑾瑜语气急促起来:
“柳大人,把您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难不成兰娘是冒名顶替入宫的?”
柳洪迟疑的说着,而徐瑾瑜闭了闭眼,脑中有一些花纹飞快闪过,他缓缓睁开眼道:
“或许,兰娘是真的冒名顶替的。”
徐瑾瑜的语气无比认真,柳洪懵了一下:
“真,真的吗?”
徐瑾瑜了一眼柳洪,郑重道:
“柳大人,这回你帮了大忙了!”
柳洪听了徐瑾瑜这话,心里刚要雀跃,又想起那兰娘如今的身份,蔫头蔫脑的嘀咕道:
“吾这哪是帮了大忙,这怕是黄泉路又更近一步喽!”
从柳洪这里得到了灵感,让徐瑾瑜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一些东西,这会儿他倒是颇有闲心的宽慰了柳洪一句:
“柳大人且放心吧,只怕这次之事一出,圣上还要感谢你呢。”
柳洪一脸不信,徐瑾瑜看时间不早了,也起身告辞。
他要好好备考这西宿的第一次月试,等休假之时,去验证自己的那个猜想。
徐瑾瑜怀里揣着对于很多人来说都珍贵无比的圣旨和金牌,可是他却毫无自觉性的在书院门口停了一下,随后直接转了身,朝西边的街市走去。
正是寒冬之际,今日难得的晴朗让行人多了不少,往日便生意极好的炸糖糕的摊子前这会儿已经围了不少人。
徐瑾瑜好容易买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后了,炸的金黄酥脆,甜滋滋的糖糕轻而易举就用自己的香味俘虏了人的嗅觉,乃至口水。
但徐瑾瑜是一个自制性强的人,即使心中有些蠢蠢欲动,但还是没有当街饮食的习惯。
而好容易写完了策论的楚凌绝,这会儿正歪在榻上,翘着脚,无趣的等着即将归来的徐瑾瑜。
“他不是忘了我吧?是了,他被东辰那老古板的一套教的,哪里舍得下风度去挤小摊?骗子!”
楚凌绝小声的嘀咕着,下一刻,徐瑾瑜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提着的炸糖糕还没有打开,那浓郁的香味已经扑面而来。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过来吃,还热着。”
楚凌绝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摆了摆手: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你怎么还不回来!哇,这家的糖糕就是一绝!好香,嘶,好烫!”
楚凌绝被流淌下来的糖浆烫的下巴都红了一小片,随后殷勤的给徐瑾瑜送了一块:
“来来来,你也尝尝,这手艺真不愧是百年传承,就是侯府里面的厨子都做不出这味道!”
楚凌绝说完,就一错不错的盯着徐瑾瑜,他绝对不会承认,他想看到徐瑾瑜被烫的龇牙咧嘴的狼狈模样。
徐瑾瑜倒是没有理会楚凌绝的小心思,只是从善如流的接过糖糕,浅浅的咬了一口。
滚烫的炸糖糕内,有一层精心调制的糖稀,一口咬下去外层酥脆,内层柔软,那清甜而富有颗粒感的糖稀一下子不容拒绝,霸道的占据了味蕾。
酥、脆、软、甜,让人只觉得欲罢不能。
徐瑾瑜吃一口,吹一下,倒是不像楚凌绝那般猴急的烫了自己,看上去倒是文雅无比。
楚凌绝看到后,默了默:
“我现在相信了,有些人就是天生不凡。”
徐瑾瑜:“……”
好家伙,他功课好的时候,这家伙是一点儿不服,这会儿吃个炸糖糕,他倒是服气了。
果然,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总是思维和正常人不大一样。
次日,便是西宿与东辰百年未曾改过的月试了。
月试一考就是两日,徐瑾瑜做完了所有的题目后,不由摇了摇头,西宿的先生在出题之上,实在与东辰先生们差的远。
实在是……有些过于简单了。
明明东辰手握两大书院中最齐全的历年考题,怎么不知道学着改一改,重新考,让学子们好好适应一下真正的考试呢?
然而,因为徐瑾瑜的皱眉摇头,在有心人的眼里,立刻觉得:
“连小三元的徐秀才都皱眉摇头,一定是我西宿的考题太难了!”
“若是徐秀才连我西宿普通学子都不能及,想来也不过是……浪得虚名!”
以上是西宿学子们的心理活动,而另一边的东辰学子也都是纷纷皱眉摇头:
“不是吧不是吧,西宿的题这么简单的?那咱们回去后岂不是要落后同窗许多了?”
“哎,不过,吾等怕是又要看到瑾瑜屠榜的威力了!”
“希望西宿学子以后的精神能强大起来,毕竟吾等可是已经被压了这么久,习惯了。”
等徐瑾瑜考完后,不出意外的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祁明钰。
西宿生活了整整一个月,徐瑾瑜还没有见过祁明钰一次,就连这一趟,也是祁明钰自己过来。
“你这次考的如何?”
祁明钰说话很是直接,而徐瑾瑜为了西宿与东辰之间那点微薄的情分,只取中道了一句:
“还行吧。”
下一秒,祁明钰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几乎可以挤死蚊子:
“你如今退步这般厉害?但此番,你必不能输!不然……科举输给你,我会很丢人。”
徐瑾瑜:“?”
好家伙,我给你们书院的脸,是要被你撕下来吗?
徐瑾瑜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近来遇到的中二少年有些过于多了,他要回去看看信兄洗洗眼睛了。
随后,徐瑾瑜也懒得再和祁明钰争辩什么,直接转身离去。
而也就是徐瑾瑜这一摇头,一转身,祁明钰脸上的表情顿时愈发难看了。
徐瑾瑜这是什么意思?
是他自己不行吗?
难不成,自己真的要被人笑话自己连个手下败将都考不过了?
祁明钰不由扬起少年青涩棱角的下颔,有些苦难的想着。
与此同时,徐瑾瑜麻溜的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归家,和友人一别这么久,也不知道这回真兄会不会来。
徐瑾瑜心情愉快的收拾着东西,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东西,左不过就是圣旨,腰牌,还有一些徐瑾瑜自己默下来的考题罢了。
只是每一样都分外重要。
等徐瑾瑜将这些都收拾整理好后,便直接为自己披上斗篷,准备朝外走去。
却不想,刚一开门,就看到楚凌绝站在门外。
“你,要回家?”
徐瑾瑜点了点头:
“一别一月,我想念家中的亲人了,自然要归家瞧瞧,等过两日来了,给你带点好吃的。”
徐瑾瑜说着,摸了摸楚凌绝的头发,楚凌绝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侧着身子让开了路,他看着徐瑾瑜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漫起了丝丝缕缕的孤独。
按理说,两日时间,已经足够消雪,可是今日晨起时,天上又落了雪,是以这会儿地上又积了一层薄雪。
雪薄路滑,坐在牛车上也一直坎坷不已,可即便如此,也无法影响徐瑾瑜的好心情。
小石村村口,徐瑾瑜一下马车就看到徐老婆子那熟悉的身影,连忙迎上去:
“奶,这么冷的天您出来干嘛?我知道路,又不是找不回去!”
徐瑾瑜有些嗔怪的说着,徐老婆子却只是笑呵呵的摸着徐瑾瑜的肩膀,胳膊:
“瘦了,瘦了,快回家吧,外头冷。今个雪化了,奶还怕你嫌路难走不回来了。”
“怎么会?娘做的鹿皮靴子又暖和又防水,别说下雪,就是下冷子我也回来!”
“你这孩子!”
徐瑾瑜一回家,徐玉琬立刻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排骨汤过来,徐玉瑶也给哥哥递了热帕子过来,徐母更是直接张罗着准备吃饭,曲氏也笑眯眯的问着徐瑾瑜适应书院与否。
一家人热热闹闹,好不欢乐。
师信以前日日和徐瑾瑜再一处还不觉得,这会儿和徐瑾瑜一分开,见到徐瑾瑜后第一眼就拉着徐瑾瑜不放手了。
饭间,徐瑾瑜笑着将自己在西宿的见闻说给家里人听,虽然这样的情况他在书信上已经说过,可是想来家人们还是想要听他亲口说一遍。
等到饭毕,在徐母等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之中,徐瑾瑜和师信来到了书房。
师信本来想要和徐瑾瑜好好诉一诉思念之情的,可是却见徐瑾瑜面色一整,低语:
“信兄,我隐约记着你有一块贴身佩戴的玉佩,不知我可能看看?”
第 92 章
徐瑾瑜只是偶然在舍馆中见过师信更衣时, 将那贴身玉佩取下来过一回。
当时那玉佩放在桌子上,徐瑾瑜没有探究之心,只是匆匆瞥过一眼, 只记得是一块花纹十分精致的玉佩。
但那次拾起长宁公主随身携带的那块本应属于长公主嫁妆的玉佩时,徐瑾瑜便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如今在记忆中一合,似乎那二者的花纹十分相似,而现在徐瑾瑜要验证的,就是这一点。
师信对于徐瑾瑜百分百信任,这会儿听徐瑾瑜这么说,虽然觉得有些奇怪, 但也毫不拖泥带水的直接将那块挂在身前的玉佩扯了出来。
“当然可以, 瑾瑜你拿着看吧。”
徐瑾瑜接过那块带着师信体温的玉佩, 玉佩温润细腻, 上面的花纹繁复华丽,紧紧的拱卫着中间的那个“师”字。
徐瑾瑜细细的端详着, 心脏却在这一刻剧烈的跳动起来。
一模一样!
除了那中间的字之外, 一模一样!
若是要细究其材质,只怕这两块玉佩应当同根同源!
而能与长公主这样亲近的, 除了她的同胞兄弟外, 只怕再无旁人。
徐瑾瑜一时捏着手中的那块玉佩陷入了沉思, 师信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徐瑾瑜才回过了神, 师信将一碗温热的茶水放到徐瑾瑜的手边, 低声道:
“瑾瑜, 你怎么了?这玉佩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徐瑾瑜下意识的攥紧了玉佩,突起的花纹硌的徐瑾瑜掌心微疼, 徐瑾瑜忙将玉佩交到师信的手中,缓声道:
“信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生身之父会是何人?”
师信将玉佩挂回脖子,听了徐瑾瑜的话后,不由动作一顿:
“好端端的,瑾瑜为何这么问?莫不是瑾瑜能帮我找到爹?”
师信玩笑的勾了勾唇,却不想徐瑾瑜还真的沉默了。
师信见状,眸子微微一凝:
“不是吧?瑾瑜你只去了京城一个月,就真的找到了?不过,当初他既然能抛下我娘,想来也是看不上我们母子的,他是谁,也无关紧要了。”
师信说完,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慢悠悠道:
“瑾瑜,现在的我过的很好,不想去想那个薄
忆樺
情寡义之人。就是这玉佩,也不过是为了安我娘之心罢了,你若是真找到了他……”
师信说着,顿了顿,捧着半盏热茶,水汽浸润了他的眉眼,让人有些看不大清楚他的神色,只听他轻轻道:
“不要打扰,不要理会。我们既无父子之缘,那便做个陌路人吧。”
师信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确,是连自己的生身之父究竟什么身份都不愿去想。
多年来,孤儿寡母的生活,让他拥有了寻常少年所没有的清冷孤高,他相信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让自己和娘亲过的更好。
只不过……
“信兄,我很想尊重你的意见,但……你以后是要考科举的吧?”
徐瑾瑜听了师信的话后,沉默了一下,斟酌的问了一句。
师信有些不解,他点了点头:
“自然,唯有入仕,我才能让我娘过上好日子!我虽不如瑾瑜颖悟绝伦,但我相信只要我有真才实学,迟早可以得到圣上的看重!”
读书为的是什么?
淡泊者,为明志扬名。
功利者,为富贵荣华。
师信坦诚的承认,自己属于后者,所有的努力,也不过是为——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罢了。
“你既然要考科举,也是想要有朝一日,位极人臣吧?”
徐瑾瑜又说了一句,师信越发觉得奇怪了:
“那是自然,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成为应青山应大人那样的人物!”
师信素来冷淡孤傲,可是在自己的友人至交面前,他却从未隐藏自己的野心。
徐瑾瑜听了师信这话,看了师信一眼,这才犹豫道:
“若是如此,只怕信兄不能如愿尔。”
“为何?瑾瑜这是不信我?”
“没。”
徐瑾瑜轻之又轻道:
“假如,我是说假如,这块玉佩是圣上的,信兄该如何应对呢?”
只要师信有进取之心,哪有能当做陌路人的君主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师信一整个沉默了下来,二人相顾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师信低眸一笑:
“瑾瑜这是逗我玩儿了,堂堂圣上,堂堂圣上怎么会去花街柳巷?”
师信下意识的攥紧的掌心,话虽这么说,可是他却知道,瑾瑜能说出来的消息,十有八九是准话。
师信喃喃自语着,徐瑾瑜也在一旁安静的陪着,他本以为自己这真假少爷已经都是这本书的作者搞出来的骚操作的极限了,没想到却远远不至于此。
方才看到玉佩的那一瞬间,徐瑾瑜亦觉得荒谬至极,可是那实打实的玉佩,物证放在那里,由不得他不信。
“瑾瑜,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我娘,我要……再想一想。”
“好。”
徐瑾瑜应了下来,随后师信感激的看了一眼徐瑾瑜:
“等我想清楚,我回亲自告诉我娘的。”
徐瑾瑜自然没有不应的,而且现在魏思武处还有一些枝叶末节的事儿没有探查清楚,他还需要一段时间。
“好了,这件事就不说了,瑾瑜此番去西宿可有什么收获?”
“自然,东辰的考题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句浩瀚书海,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也才默了百十道题目。”
徐瑾瑜说着,将自己带回来的包袱打开,取出里面的考题和师信一同讨论了起来。
师信与徐瑾瑜的价值观在某种程度上分外相似,倒不像楚凌绝那样长在勋贵之家,满脑子的规矩制度,法理大于人情,即使只是寥寥千字的文章,也满是冷淡到极致的残忍。
这或许就是寒门学子与勋贵子弟最大的不同,他们生来无法权衡,也身处芸芸众生,知众生疾苦,故而无法冷硬下心肠来。
百十道题目,自然不是一夕就可以讨论完的,等到夜色渐沉,二人也才堪堪说了六道题目。
嗯,但也比和楚凌绝讨论起来省事儿多了。
“好了,夜深了,信兄早些安寝吧。”
师信应了一声,等徐瑾瑜走后,却是未曾离开书房,将那块玉佩掏了出来,失神的看着。
过了一会儿,一阵敲门声让师信回过神来,他还来不及应声,曲氏便推门而入,看到师信醒着,不由嗔怪道:
“你这孩子,醒着也不吭一声,娘还以为你睡着了!书房到底不比卧房,仔细着了凉。”
曲氏看到书房里点着油灯,忙吹熄了手里端着的蜡烛,灯油比蜡烛便宜,母子二人虽然衣食无忧,可是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曲氏看的长远,早就已经开始为儿子赞老婆本了。
可是师信看着娘亲这样,却不由心里一刺,若如瑾瑜所说的那样,自己的生父坐拥天下,而自己的生母却要为了蜡烛和灯油间的些微差距而计较。
大概是师信思考的时间太长了,曲氏走进来催促道:
“大郎,去睡吧。”
师信听着曲氏的声音,却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娘亲:
“娘,你后不后悔当初留下我?若没有我,你也不必这么辛苦。”
师信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寻常人家早就已经娶妻生子了,只不过前头母子的感情并不融洽。
而这一年,师信又要苦读考秀才,曲氏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耽搁儿子。
可这不代表着曲氏不惦记着儿子,如今一日日的计较节省,只等春日来临之时,能为儿子觅得佳妇。
当然,这话曲氏谁也没有说,只是今日师信突然问起,曲氏抚了抚鬓角的发丝,笑着道:
“大郎是读书读傻了不成?一天天的,净说胡话!若没有你,娘才是真真正正的无根之草。”
女子在这世间本就步步维艰,若无那场意外,曲氏迟早也会从清倌人,转而走向红倌人。
一旦走错了路,那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曲氏一直没有说的是,其实在那场意外前,花姨已经开始游说曲氏去做那红倌人了。
只是,曲氏一直不松口罢了。
“那娘,你怪他吗?怪他没有带你走吗?”
师信忍不住问了出来,曲氏听后,也是微微一顿,但她也知道儿子天生聪慧,又在……那样的地方呆过,倒也没有太过避讳。
“你啊你,什么他?那是你爹!你娘我又不知道他家里如何,为何要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
况且,那日他神智不清,又生的实在好看,那一回还不一定是谁吃亏呢。再说,他不也送了我这么一个大礼?”
曲氏说的风轻云淡,自然没有在师信面前说起当日自己如何叫人,花楼也没有一个人来。
等那人睡下后,她狼狈的拥着衣服逃了出来后,这才发现了那块不属于自己的玉佩。
如此种种,曲氏以为她早就已经忘记了,可是此时她才发现自己从未忘记过。
但人死如灯灭,花楼里的人差不多都不在了,她也不愿意再去追究什么了。
人嘛,过的轻松一些,想的简单一些,也未尝不好。
曲氏说完,笑眯眯的看着师信,而作为“大礼”的师信,却微微低下了头,心中微酸。
他哪里算什么大礼呢?
小小年纪就因为闲言碎语和娘亲生分,也就是那场生死危机,才让他清醒过来。
“娘就会宽我的心……”
师信低低的说着,随后端起那盏油灯,扶着曲氏朝外走去。
皇宫后宫,瑶华殿。
一个生的颇为艳丽,可是却气质如兰的美妇人正懒懒的倚在贵妃榻上。
而不远处,一个并不起眼的宫女正低声禀报:
“兰妃娘娘,侯爷说,他已经按照约定解决了隐患,让您尽可以安心了。”
兰妃听了这话,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
“杀那么几个人就用了十年时间,本宫还以为你们准备捏着这个把柄到本宫入土呢!”
“娘娘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宫女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兰妃却冷漠的看了她一眼:
“本宫需要你这个贱婢多嘴?跪下,掌嘴!”
没有了那些隐患,兰妃彻底不必受制于平阴侯府,对于这个明为伺候,实则监视的宫女,她早就有些按耐不住了。
而那宫女只是静静的看了兰妃一眼,随后便恭顺的跪了下去,一下接着一下的打着自己的耳光。
兰妃见状,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顿时噙了三分笑意,用银色的小叉子插了一块柑橘送入口中,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不知,是在享受果实的甜蜜,还是此刻解气的畅快。
“对了,本宫在那里曾有一个好姐妹,不知她如今葬在何处?你让父亲打听一二,改日派人替我去祭奠一二。”
兰妃状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
宫女这会儿嘴脸已经溢出了鲜血,听到兰妃的话后,还是恪尽职守的说道:
“不知娘娘的友人,姓甚名谁?”
“姓曲,名心玉。这辈子,是我对不起她,让父亲替我给她多烧些纸钱吧。”
第 93 章
翌日, 晨起之时,徐瑾瑜和师信几乎同一时间起身,师信没事人一样打趣道:
“看来瑾瑜是一星半点儿都没有被京城的繁华所侵蚀, 我还和宋真打赌,等半年够瑾瑜回来,可会赖床不能起身呢!”
徐瑾瑜闻言无奈的笑了笑:
“信兄这话是说到我心坎儿里了,西宿书院确实是颇为考验自制力,我已经有些后悔没有请你和真兄陪我一道去了。”
据徐瑾瑜所知,那些随他一道去的东辰学子中,已经有两位受不住冬日的严寒, 所以直接取消了早起和训走。
可徐瑾瑜却不敢耽搁, 他自己什么破身体, 他是一清二楚, 若是连日常都不强加锻炼,那……别人是考科举, 他是去上西天。
就是为了不上西天, 他也得坚持锻炼!
师信听罢后,不由莞尔一笑:
“本来还以为吾等有超过瑾瑜的一天, 可如今看来, 只怕是没有超过的可能了!”
“怎么会?不过信兄放心, 这段时间有空我就去西宿看考题,到时候默给你。
西宿倒是对藏书阁看的极严,凡是要进藏书阁是什么都不许带, 也不知为何如此?”
在东辰, 藏书阁里大多数都是学子借着闲暇时间去进行更深层次的读书、学习。
但徐瑾瑜知道这段时间去西宿究竟所图为何, 所以倒是不曾松懈过。
“好,我还正愁书院里的考题已经都看的差不多了!”
师信一口应下, 含笑道:
“等到明年八月,我们……”
我们要一起考乡试。
可最终,师信也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未来的选择,会是什么。
随后,徐瑾瑜与师信对视一眼,沉默了下去。
二人如常的前去训走、读书、讨论,等到快要到晌午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车的声音,
不多时,魏思武那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哎呦,今天婶子做什么好吃的啦?我在外头都闻到香味儿了!”
徐母被逗的一乐,随后魏思武熟练的把徐家外头的每一个人都问候了一遍,一看平常就没少来。
就是年纪最小的徐玉瑶都得了他一根糖葫芦,满口‘思武哥哥最好啦’。
不多时,魏思武直接推开了书房的大门,直接闪身进来,便紧紧合住了门扇。
“好冷的天!”
魏思武搓着手,连忙在一旁的炭盆旁烤着火:
“这么冷的天,瑾瑜,阿信你们还能在屋子里坐的住?”
徐瑾瑜和师信早就已经习惯了魏思武的自来熟,二人不由笑了笑,徐瑾瑜道:
“思武兄,只要心中有书,就感觉不得冷了,思武兄要不要来试试?”
“别别别,放过我吧!你们读书是要钱,我读书就是要命了!”
每逢这时,魏思武就庆幸自己可以抱舅舅的大腿,不用看那些之乎者也的四书五经。
你让他品品诗,看看法,他还能接受,唯独那些圣贤书他是看不进去的。
魏思武这话一出,师信都不由笑容更大了几分,看的魏思武气呼呼道:
“你们一个个就知道作弄我!亏我这回找了好东西来,没想到……哼!”
魏思武冷哼一声,颇有气势,徐瑾瑜也知道点到即止的道理,连忙顺毛道:
“真的吗?能被思武兄说好的东西,那一定很不凡吧?”
魏思武被徐瑾瑜一夸,立刻翘了尾巴:
“那当然!我家长姐近来购得了一座庄子,里头有整整十三处温泉,可是家里只有我和长姐两人,这不,长姐遣我来请瑾瑜和婶子她们一起来!阿信和曲婶子也来呀!”
魏思武飞快的说着,嘴巴叭叭个不停:
“你们是不知道。我长姐近来闲着没事儿,就开始研究什么……经商之道了。
没想到还真被长姐研究出一点儿眉目来,这不,这回的庄子就是长姐用这段时间的分润购得的。
长姐说了,她能有今朝全仰仗瑾瑜和婶子,所以今日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去玩两日!
再说了,我听婶子说,瑾瑜每每手脚冰冷,这温泉养人,瑾瑜去试试吧!”
魏思武一通唱念做打,徐瑾瑜本来还在犹豫,可是师信一听对徐瑾瑜的身体有益,便直接道:
“多谢魏世子费心了,那吾便却之不恭了。”
得,这下是不给徐瑾瑜拒绝的机会了。
徐瑾瑜如今住的凌水居里虽然也有一处温泉,可是那地方已经都成了公共浴池一样的存在,虽然温泉是活水,但徐瑾瑜私心里还是有些不愿意和过多不熟悉的人使用一处,所以徐瑾瑜并未用过几次。
这会儿,魏思武的邀请已经被师信先行应下,徐瑾瑜也只得点头同意了。
而徐母等人一听要泡温泉,徐母便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
“泡温泉啊,要不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家里还有鸡鸭要喂……”
徐母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她的眼睛却亮亮的,徐瑾瑜哪里能不知道娘其实心里也好奇这:
“娘,去吧,一会儿我去找族长一趟,请他帮咱家喂喂鸡鸭。”
“那成,那我去收拾收拾?这,我要带什么衣服不?”
徐母将求助的目光放在徐瑾瑜的身上,一旁的徐老婆子等人也是又期盼,又惴惴。
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泡一个热水澡已经是很难得了,这泡温泉,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却不想,徐瑾瑜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魏思武直接道:
“婶子,你们啥也不用带,拴好门跟我走就成了!我长姐什么都准备好了!”
随着魏思武这话一出,大家简单收拾了一下,这便跟着魏思武出门。
而门外,一下子停了两辆马车,也幸亏今日天冷,出行的人少,不然都要堵了路呢。
两辆马车,魏思武和徐瑾瑜、师信三人上了一辆,剩下一辆则是女眷的。
这马车乃是公主府的规制,别说是五个人同坐,就是一起躺着,那都是绰绰有余。
马车周周转转,在被寒气冻的梆硬的地面上飞快驶过,一行人说说笑笑,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行至目的地。
带着温泉的庄子一般都在京郊,而长宁公主购置的庄子正好在水真县附近。
这会儿,徐瑾瑜下了马车,不由自主的看了魏思武一眼,魏思武也眨了眨眼,却没有多说。
水真县的百姓以农耕讨生计,但其景色亦是颇为秀丽。
这会儿,一行人刚下了马车,门口便有一群侍女迎上来,扶着徐老婆子,掺着徐母和曲氏,跟在两位徐家女娘身后,莺声燕语,清脆动人,引着女眷们去欣赏庄子内一路的风光。
而徐瑾瑜这边,也是由魏思武亲自引着,一并进入了长宁公主早就准备好的暖阁。
庄子的作用各不相同,也就决定了里面的景色定是不同的。
因着这庄子被发现了多处温泉,是以这会儿庄子内鲜花怒放,鲜草碧绿,在冬日里让人不由啧啧称奇。
长宁公主虽是请众人过来泡温泉,但却并不是准备让大家单刀直入,只去泡个温泉。
这会儿,随着徐瑾瑜踏入暖阁,这才发现长宁公主在这里设了宴,他们三人是男子,步子快,到的时候只有长宁公主一人在上座吩咐着什么。
“瑜郎君,信郎君,你们来了?快快入席,婶子她们怎么还没有到?”
徐瑾瑜想着这一路而来的美景,笑着道:
“女子向来都是喜欢鲜妍的花朵,想来娘她们是流连公主庄子上的美景,故而忘返。”
长宁公主听了这话,只是抿唇一笑:
“那看来婶子也是惜花之人,等过段时间天气暖和了,我挑几盆好花送给婶子。”
“那娘一定高兴坏了,瑾瑜在此先行谢过。今日有劳您费心了。”
长宁公主听了徐瑾瑜这话,却摇了摇头:
“哪里,而今我重获新生,为自己觅得一条心仪之路,还想着和你们大家一道分享一二呢!说起来,还得我感谢大家今日都能前来赏脸。”
长宁公主说完,认真的看着徐瑾瑜,而徐瑾瑜听了长宁公主的话后,却是沉吟道:
“公主言重了。不过,来时我隐约听思武说起公主似乎对经商之道颇为感兴趣……”
“……对,是这样的。瑜郎君可是觉得不妥?”
长宁公主下意识的捏紧了袖子,她开始经商后,舅舅也曾过问一二,知道她是小打小闹后,也只让她玩玩。
可是长宁公主却知道,自己并不是玩玩,这段日子她也想明白了,虽然银钱不是万能的,可是有了银钱就可以免去大多数的忧愁。
她愿意为此付出心血,而她也确实有所收获,她想要将自己的喜悦分享出去,可是一个经商的女娘,就算贵为公主,旁人又会怎么看她呢?
“公主说的哪里话?”
徐瑾瑜诧异的看了长宁公主一眼,见她眸中沉着紧张的情绪,忙低声道:
“我只是在想,若是公主有意经商的话,那为何对眼前这个聚宝盆视而不见呢?
茫茫大雪,清寒冰冷,可这么一处温暖的泉眼,既然可以滋养名贵花草,那是否也可以耕植蔬菜瓜果?
水真县本就是农业县,公主若是不怕流言蜚语,何不试试种植蔬菜?”
徐瑾瑜浅浅的发表了一下自己的见解,再他看来,长宁公主心中紧张,不外乎是因为自己经商后所导致的亲朋的不支持,外人的口舌是非。
可这世道,女娘无论做什么都会惹人非议,除非将自己故步自封,关在后宅之中。
既然众人要非议,不如便非议到底吧。
等到有朝一日,他们发现自己冬日赖以生存的蔬菜,只来自于一个小小女娘,不知道他们可能做的出端碗吃饭,搁碗骂娘的事儿?
徐瑾瑜这话一出,长宁公主顿时眼睛一亮。
京郊的温泉庄子并不少,只是大都被贵人用来享乐,至多种植一些名贵的花草,只为心旷神怡,这种菜倒是她没有想过的思路。
长宁公主却敏锐的从其中嗅到了商机,她正要再说什么,徐母等人已经被侍女们众星捧月一般带了进来。
长宁公主忙上前亲热的挽住了徐母的手:
“婶子,您可算来了!今个我在庄子上请了新厨子,您尝尝,也指点指点!”
随后,长宁公主又与其他人含笑见礼。
但不知是否是因为雏鸟情节的缘故,长宁公主对于徐母总是最亲近的。
徐母心大,这会儿也很是亲厚的拍了拍长公主的手:
“公主说的哪里话?您这都是御厨的手艺,我就算了!”
“谁说的?婶子做的饭,寻常厨子比不得呢!思武,你说是不是?”
“没错没错!”
魏思武连忙附和,长宁公主三言两语夸的徐母笑的跟朵菊花似的,随后她拍了拍手,直接让侍女上菜。
“婶子,瑜郎君,当日若非两位结我心结,助我脱离苦海,自不会有今日的长宁,长宁以茶代酒,敬两位——”
徐瑾瑜和徐母对视一眼,看着长宁公主郑重的样子,倒也没有做什么惶恐之态,只是自然的举杯遥对:
“应该的应该的!”
“公主言重了。”
长宁公主却眼圈微红着饮下那杯茶水,只有切身感受过,才会知道那救命的稻草有多么重要。
“哪里,今日我还请了京里有名的戏班子,大家随意点,尽兴即是!”
随着长宁公主这话一出,悠扬的丝竹声已经响了起来,徐母以往没有听过,这会儿偏头听了听,笑呵呵道:
“还听好听的!娘,你和曲姐先看点啥,我听说人家京城里的老太太没事儿干就点戏听着玩儿呢!
我还说等大郎以后咱家也请,没想到今个沾了公主的光!”
长宁公主离的并不远,听着徐母实诚的话语,也只是勾了勾唇,要是京城的勋贵听了这样的话,都要说些什么粗俗,不雅的话。
可是长宁公主就是觉得这样的话贴心,亲热,人嘛,都是在自己熟悉,放松的环境才能畅所欲言。
这是婶子亲近自己呢。
女眷们大都没有听过戏,还是曲氏识字且粗筒文墨,咬着耳朵和徐老婆子、徐母说了那戏大致讲了什么,众人最后才点了两出最热闹,最有趣的戏。
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响了起来,可是台下坐着的师信却是不由失了神。
方才长公主迎过来时,师信为了避讳,忙低下了眼眸,可就是这一低眸,他看到了长公主腰间那枚玉佩。
如果不是那上面的刻字不同,师信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玉佩了!
而师信并不是蠢人,只要稍稍联想,就知道昨日瑾瑜所说之言已经被印证了一半。
这一认知,让师信一时心乱如麻。
宴席过半,长宁公主因为今日大家都能来此很是高兴,尤其是这高兴劲儿在徐母听到这座庄子是长宁公主自己赚银子买的,那叫一个赞不绝口后,一下子达到了顶峰。
她在舅舅处没有找到的认同感,在婶子这里找到了!
一时间,长宁公主面上的笑容明丽鲜妍,如同开在冬日里的鲜花一般,璀璨夺目。
就这样,这顿宴席,那是宾主尽欢。
等到宴散,长宁公主便让侍女们引着众人去泡温泉。
庄子上的温泉泉眼都是天然而成,且各自分散开来,有几处较大的泉眼,是可以众人一起泡。
而另有几处则是如同碎星拱月一般,分散开来。
女眷和郎君的汤池也是分开的,长宁公主怕徐母等人拘束,特意一同跟了过去。
而魏思武则做了一个请得手势:
“瑾瑜,咱们去那边!庄子上泉眼多,你看咱们是泡单独的是一起泡?不过,咱们好像还从来没有一起泡过澡呢……”
魏思武笑嘻嘻的说着,徐瑾瑜不由抿了抿唇,耳尖微红:
“还,还是分开泡吧,我不大习惯和人一起。”
魏思武还是第一次见到徐瑾瑜这般模样,哈哈大笑一通后,被徐瑾瑜瞪了一眼,这才收敛。
“好好好,没想到瑾瑜你在沐浴泡澡之上,倒是跟个小姑娘似的!”
至于师信,魏思武和师信对视一眼后,都默契的转移了视线。
嗯,他们不熟。
最起码,这时候不熟。
就这样,三人决定各泡各的,临行前,魏思武还对徐瑾瑜眨了眨眼,暗示一番自己有了新收获。
只是徐瑾瑜正好被风吹的眼睛眯了一下,没有接收到。
到底是皇家气度,便是泡温泉的汤池也是精心装饰过,似乎是为了表现一种自然之美,几处零星的小温泉相隔并不远,周边所被假山石围绕起来,再加上天然温泉所特有的潺潺水声,让人只觉得眼前正是一幅假山流水的盛景。
三人走到近前的时候,徐瑾瑜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赞了一句:
“此处假山星罗棋布,又有热气蒸腾,不似凡间,倒像是仙境了!”
魏思武嘿嘿一笑:
“好看吧?我长姐特意让人做的呢!里头什么都有,快进去吧。”
徐瑾瑜微微颔首,虽然几处温泉相距不远,但是高大的假山石让他不会觉得隐私被冒犯,是以欣然而往。
魏思武看着徐瑾瑜去了右边的池子,随后自己转而去了左边。
这冬日的鬼天气,冻的他手脚冰凉,先美美的泡一个温泉,再和瑾瑜说说自己发现的线索吧!
而师信犹豫了一下,也朝右边而去,他方才看到了长宁公主的玉佩后,心里有些紧张,一会儿想去找瑾瑜说说话。
徐瑾瑜哪里知道二人的想法,这会儿露天席地的泡着温泉,周围又有高大的假山石遮挡,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熏人欲睡,别提多么舒服了。
正在这时,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可是因为雪花太过细小,还没有落下来就被蒸腾的水汽融化。
徐瑾瑜最后索性朝一旁一处上端突出的假山石下游去,靠着被热气熏的温温的假山石,伸出手,掌心却是点点冰凉,舒服又惬意。
徐瑾瑜这边是舒服了,而魏思武虽然也想好好的泡个温泉,可是架不住内心的倾诉欲,等觉得身子暖了后,就直接起身擦干了身子朝外走去。
方才他看到瑾瑜去了左边,那就只管往左边走就是了。
等他看到一处入口外又一行脚印时,顿时一喜,就是这儿了!
他可没有白在刑狱司待,这一看就是里面有人!
于是乎,魏思武完全错过了一旁还有一个更浅的脚印。
下一刻,小小的温暖池里,立刻想起一阵惊呼:
“哪里来得鼠辈!”
“是本世子!”
魏思武刚一进去,就被热乎乎的温泉水扑了一脸,师信这才发现,是自己扑错了人,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
“是魏世子啊,您怎么也不吭一声,我还以为是歹人……”
“就算是歹人,你一个大男人人家能图你什么?就是图色,那也得是瑾瑜那样子的啊!”
魏思武没好气的说着,看着师信一手捂着胸口的模样,撇了撇嘴:
“硬邦邦的大男人一个,又什么好看的,还捂着!”
师信这才发觉自己反应过渡了,可是那枚玉佩,他暂时不想被魏思武看到,于是背过身去:
“世子是要寻瑾瑜吧,他在旁边的温泉,您快去吧。”
“去什么去,你方才弄湿了本世子的衣裳,出去冷风一吹,冻死个人!”
师信:“……”
“容我提醒一句,魏世子,这里距离瑾瑜所在的温泉,最多不过五步。”
“五步不是距离?本世子方才被你用温泉水泼了,眼睛还疼着呢,亏得本世子这段时间为了你娘那友人的事儿跑东跑西,你就是这般报答本世子的?”
魏思武平日也就在长姐、舅舅面前听话,如今倒是可以再加上一个徐瑾瑜。
可若是旁人,还没有能让他吃亏的。
魏思武这话一出,师信也有些犹豫:
“那世子意欲如何?”
“等我在你这儿把衣裳熏干就行,你应该不是跟瑾瑜一样,不喜欢和别人一起泡温泉的吧?”
“不是是不是,但……”
他也没有泡着温泉,然后却被人在一旁盯着的习惯啊。
毕竟,他们一点儿也不熟。
尤其是,师信按着自己掌下那块玉佩,抿了抿唇。
魏世子说方才被温泉水蛰了眼睛,那这会儿应该是看不清的吧?
那自己这个时候出来,是不是就可以藏起玉佩?
师信在心里计算着可行性,而一旁的魏思武却是用已经可以勉强能识物的眼睛打量着师信。
这师信是瑾瑜的朋友,他不能欺负,但是他刚才泼了自己温泉水的事儿,自己小小的报复一下,也没关系的吧?
正在这时,魏思武发现师信似乎准备上岸了。
于是,他眯了眯眼,等师信一只脚刚踩上去的时候,猛的看了过去。
师信被吓了一跳,如同一只受惊的猫一般,直接掉了下去,不过下面就是温泉,倒是没有发生什么。
“哈哈哈,让你刚才吓我!”
魏思武哈哈大笑,师信被气的彻底失去了表情管理:
“魏!世!子!”
魏思武掏了掏耳朵,正要得意洋洋的离去,可随后,他的目光定在了师信的胸口处,勃然变色:
“你从哪里得来的我长姐的玉佩!”
第 94 章
师信方才一个紧张, 跌进水中,这会儿□□之外,脖颈上那枚玉佩也分外显眼。
听到魏思武的问话, 师信不由抓住那块玉佩攥紧,抿唇道:
“魏世子怕是看错了,这是我的家传玉佩,轻易……不能示人呢。”
师信说着,便又后退几步,像是生怕魏思武疯劲儿上来,直接跳进水里抢。
可是魏思武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会儿听了师信的话后, 只冷笑一声:
“你当本世子是傻子不成?我长姐那玉佩乃是我娘遗物, 与舅舅各持一块, 同出一块宝玉,就连那上面的花纹虽然看着普普通通, 可是只要用心, 就可以看到那花纹勾连间,一条象征皇室的龙!
你方才说这是你的家传玉佩, 难不成是你师家有谋逆之心?只你身佩龙形暗纹的玉佩这一条, 就够判你谋逆之刑!”
魏思武这话一出, 显然是不准备轻飘飘的放过此事,而师信虽然未在争辩,但却死死占据温泉的一角, 显然是准备负隅顽抗到底了。
“这是怎么了?方才老远就听到思武兄的声音了。”
徐瑾瑜肩上的发丝还有些微微的湿润, 缓缓走了进来, 却不想,他刚一露面, 里头的魏思武和师信都纷纷看了过来,眼睛顿时一亮。
二人这番作态,看的徐瑾瑜那想落下去的脚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了只倚在不远处的假山石旁,缓声询问。
魏思武一见到徐瑾瑜,也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
“瑾瑜,你快问问他那玉佩究竟从何得来,明明和我阿姐的玉佩一般无二,还有皇室印记,他就要死鸭子嘴硬!
瑾瑜啊,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有上手去抢呢!你快劝劝吧,不然一会儿他先自己被温泉熏晕了!”
师信这会儿心里也有几分委屈,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可玉佩的存在就泄露的这么突然……
“瑾瑜,我没有,你知道的。”
两人一边一个,都眼眶微红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见状,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忙道:
“思武兄,你先过来点,让信兄上来吧,这玉佩确实不是长公主的。”
魏思武听徐瑾瑜的话,徐瑾瑜这么一说,他没有半点儿怀疑:
“不是我娘的?难道是我刚才眼花了?”
徐瑾瑜闻言默了默,他该庆幸吗?思武兄宁可怀疑他自个眼花,则没有怀疑他半分!
而就在徐瑾瑜将魏思武注意力吸引走的片刻功夫,师信也飞快的上岸,擦干身体,穿好衣服。
徐瑾瑜这才看向师信,轻咳一声:
“信兄,你看着这件事儿……”
徐瑾瑜想要征求一下师信的意见,毕竟,他昨日才说让信兄慢慢考虑,结果今日便让他选择是否愿意续上那段父子缘分。
实在是太过仓促。
徐瑾瑜征求的模样让魏思武很是不爽的哼了一声:
“哼!瑾瑜做什么要看他的脸色,他要是不老实交代,我有的是手段!”
魏思武这会儿心情有些暴躁,那块玉佩让魏思武的心神不稳,自然没有素日的耐心。
“思武兄!”
徐瑾瑜微微抬高了声调,无论信兄如何选择,但这也改变不了二人之间的亲缘纠葛。
徐瑾瑜并不希望魏思武因为一时口舌之快,而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
魏思武闻声不由身子一僵,过了许久,这才低声道:
“瑾瑜,我并非有意如此,可是那块玉佩实在是世间罕有,我,我还是想要看一眼。”
魏思武勉强压制住自己的心情,如是说着,还抬眼看了师信一眼。
徐瑾瑜没有应,只是看向师信,在等他做决定。
师信沉默良久,随后,他上前几步,将自己脖颈上的红绳勾出,取出玉佩放到魏思武的掌心中。
“魏世子要看,那就看吧。”
魏思武本就觉得师信那块玉佩怪怪的,这会儿玉佩一入手,他就忙不迭的打量起来,但下一刻他整个人直接僵住。
玉质温润的玉佩之上,那龙飞凤舞的“师”字,让魏思武差点没吓得一抖手,摔了这玉佩。
师,正是舅舅的名!
但随着那一失神,魏思武立刻紧张兮兮的将那玉佩抱在怀里:
“这可是舅舅的玉佩!师信你究竟从哪儿得来的?!”
魏思武没有用什么偷字,毕竟这种东西,以师信的身份根本无法接触到,瑾瑜又护着,他何必做那种羞辱之举。
师信闻言,睫毛微微一颤,可是却没有多说一个字。
但师信将玉佩拿出来的举动,徐瑾瑜已经猜到了师信的想法,这会儿从魏思武手里取过玉佩,放入师信手中,含笑道:
“思武兄,信兄,方才我观这假山丛林之中,还有一座亭台,不如我等稍坐片刻?”
魏思武只觉得掌心一空,这会儿心绪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只是胡乱点头应了应。
师信亦是如此,他理了理衣服,三人这才略走了一会儿,在氤氲着暖意的亭中坐下。
师信攥着玉佩,似乎心情还没有平静,所以面色紧绷,不发一语。
魏思武这会儿也有些心不在焉,还是徐瑾瑜唤了两声,这才将人唤的回过了神。
“思武兄,还记得你我之前所奇怪的……兰娘究竟如何入宫为兰妃的吗?”
魏思武定了定神,忙道:
“难道瑾瑜想到了?”
徐瑾瑜微微颔首:
“我猜测,那兰妃,是用了移花接木之术。”
“什么移花接木之术?”
魏思武听的一脸懵,徐瑾瑜却缓声道:
“所谓移花接木,便是圣上当日在花月楼落脚之时,曾经宠幸过一人,而这个人不是大名鼎鼎的兰妃,而是曲姨母。
曲姨母当时在花月楼中,也不过是一个无所依仗的清倌儿,纵使她无辜可怜,可也架不住有人算计她那具清白之身!”
徐瑾瑜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一眼师信,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继续道:
“可当日兰妃没有料到,只那一晚,曲姨母便孕有了信兄,并且还侥幸得了这枚皇上的贴身玉佩!
至于吾等所怀疑的兰妃入宫之事,倘若为其遮掩的人是圣上呢?
一个没有入宫前,就将清白给了自己的姑娘,圣上未尝不会有一丝怜惜之心。”
魏思武一整个瞠目结舌,可是师信听完后,却不由自主的攥紧了玉佩。
他一直在想着逃避,可是却从未想过,当年的娘亲逢此大辱,又被人算计,踩着娘亲的血泪爬上了高位。
他身为人子,若不为娘亲讨回公道,那娘亲这辈子,哪怕临终都会因为此事无法瞑目呐!
师信并不是蠢人,纵使那日曲氏将自己那段经历说的云淡风轻,可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娘突然遭逢大变,她一个弱质女流又能如何?
不过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罢了。
可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娘就要白白受惊,受辱,还要被人践踏着,甚至若不是自己回来及时……便已芳魂消散!
师信越想越恨,纵使面上还是那样的平静冷漠,可是那周身的气势已经如同锐利含锋的剑,刺得人心惊胆颤。
而徐瑾瑜看着师信那般模样,却是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端起一旁的茶水呷了一口。
不多时,师信终于从内而外的冷静下来,他看着徐瑾瑜站起身,一拱手:
“瑾瑜,多亏你今日提点,否则我只怕还要混沌度日了。”
徐瑾瑜连忙起身扶住师信:
“信兄言重了,以信兄的聪慧,这些事儿迟早可以想的透彻。”
只不过,或许很多时机也会因此错过,造成一些后悔莫及之事,也未可知。
而就在徐瑾瑜和师信说话的间隙,从方才徐瑾瑜说完了玉佩的来历后,就震惊到失神的魏思武终于回过神来,他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这才试探道:
“所以,他是本世子的表弟?”
徐瑾瑜看向魏思武,抿了抿唇:
“倘若,思武兄觉得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三块与长公主那块玉佩一般,所出同源的玉佩的话,那么我想你的猜测没有问题。”
魏思武成功被徐瑾瑜这话给绕晕了,但随后,他看着师信是欲言又止,张开的嘴又闭上,抬起的手又落下,一整个人都有些傻。
过了好半晌,魏思武还是没有忍住,一巴掌盖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半是挣扎,半是无语:
“所以,本世子这是查案查到了自己表弟头上?”
凭空变出来这么一个表弟,他,他实在有些接受无能啊!
可一旁的师信听了魏思武这话,却不由抿了抿唇:
“魏世子,我乃景庆八年生人,不知你是哪年哪月出生?”
魏思武嘴唇抖了抖,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景庆,景庆九年……”
师信没再说话,只是勾了勾唇,魏思武整个人一下子破防了。
所以,他这是多了一个表兄?!!
魏思武不愿意接受,甚至想要去跳温泉冷静冷静,但随后,徐瑾瑜却突然开口道:
“不过,信兄的身份吾等虽有猜测,但也需要请圣上证实一二。”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面皮不由抽搐了一下,怎么滴,难道要他去问舅舅一声,舅舅,您还记不记得您在花楼曾春风一渡过?
舅舅不劈了他才怪!
“不过,若是用此事当面去与圣上说明,只怕圣上会恼羞成怒。”
圣上也是人,也是一个正常的,有自尊心的男人。
倘若你明晃晃的告诉圣上,圣上,你这么多年都睡错了人啦!
圣上一定会炸!
“但,若是兰妃或是平阴侯府自己撞到我们手里,那这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正巧,这段日子我还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第 95 章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的话后, 也道:
“此前瑾瑜不是让我去查兰妃的过往吗?我也有些发现,兰妃当初进宫之前,据说一直因为体弱, 养在江南老宅之中。
可是,我派人去查的时候,你猜怎么着,江南杜家的族谱之上,确实有过平阴侯有一位嫡女的记载,可是却并没有其在江南生活的痕迹。”
魏思武能查到这个消息也是巧合,也可以说不是巧合。
这是魏思武从杜家的一位老仆口中得到的消息, 这位老仆原先在平阴侯身边伺候过, 后面被发家的平阴侯送回老宅伺候他的爹娘。
算起来, 也算是颇得平阴侯倚重, 更是平阴侯亲口许诺,允其子孙后代不入奴籍。
可平阴侯府喜结姻亲的习惯似乎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一般, 住在江南的杜家因为京中平阴侯府的存在, 所以颇得当地官员的尊敬。
但杜家因为有平阴侯府撑腰,所以并不愿意偏安一隅, 曾用多种手段向当地手握权势的官员示好。
而正好, 里面有一个就瞧中了这位老仆的独女。
那姑娘生的花容月貌, 自小就与隔壁秀才家的郎君青梅竹马长大,就连那老仆都颇为满意这桩婚事。
可一朝风云巨变,二八年华的少女被送给了一个位高权重, 却两鬓斑白的地方大员。
老仆哭求无用, 还被杜家主事人拿着卖身契一顿羞辱, 因为他年迈不能做事,最后还被打断腿, 赶出了杜家。
“那老仆说,早些年平阴侯夫人确实生过一对儿龙凤胎,当初龙凤呈祥之喜连老宅都为此大摆七日流水席,那流水席还是那老仆操办的。
至于嫡小姐养在老宅之事,在杜家老宅呆了半辈子的老仆,却是从未听说过。”
魏思武找来的这位老仆的口供,便是证实兰妃过往身份的实锤。
一个并不存在与老宅的嫡小姐,那她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而徐瑾瑜闻言,微微颔首,浅笑道:
“看来思武兄此番收获不小啊!”
“哪里哪里,这不也是瑾瑜你让我去查的嘛,没想到还真一查一个准。”
徐瑾瑜勾了勾唇:
“本来我还对于我的猜测有些存疑,却没想到,思武兄的话也从侧面印证了我的猜想。”
“是什么?”
魏思武有些好奇,徐瑾瑜在心中措了一下词,这才缓缓道来:
“思武兄对于花月楼中人的遇害时间可还有印象?除了兰娘之外,所有人都是从十年前才开始陆陆续续的被谋杀。
可是,兰娘明明早在景庆七年就已经入宫,距今已经整整十七年了。那这七年,花月楼为何能一直相安无事?”
魏思武凝眉思索了一下:
“难不成是怕舅舅知道?”
“堂堂侯府嫡女落在了那样的地方,平阴侯盛怒之下夷平花月楼,圣上也不会怪罪的。”
勋贵其实一直都有着天然的优势,对于平民,对于贱籍。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默了默,才觉得好像真的如此。
“不是,他有病吧?”
魏思武忍不住骂了一句:
“那要是平阴侯府当初心里那么不满,都可以直接动手的话,为什么要隔这么久,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尤其是,还把一桩事弄的这么神神秘秘。
“为了制衡。”
徐瑾瑜吐出了几个字后,看着魏思武那极为茫然的眼神后,低低道:
“我猜,兰妃并未告知平阴侯府她是用了什么手段,得到了圣上的青睐的,平阴侯府自然也不知道当日有一位真正承宠的女娘。
而一个从小长在花楼,并非自己亲自教导的嫡小姐,平阴侯真的会全心信任吗?
兰妃当初为何落入花月楼,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她会不会怨?
由杜江之事,可以看出平阴侯是一个喜欢掌握旁人弱点的人,兰妃有这么一个污点的过去,是一个很好用的弱点,也是一个可以达成交易的条件。”
徐瑾瑜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平阴侯府并没有准备把这个弱点一直握在手里,那么只能是平阴侯府和兰妃有过什么约定。
“思武兄不妨可以查一下,在景庆十四年发生过什么与兰妃有关的事儿。”
“与兰妃有关的事儿?兰妃可是宫妃,不好查啊,不过……哎,对了!我想起来了,我那六表弟是景庆十四年生人!”
魏思武这话一出,三人面面相觑一番,随后都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很好,交易的条件也有了。
平阴侯想要的,是一个有着杜家血脉的皇子。
以平阴侯府对于嫡庶的看重,一个嫡出女儿所孕育的皇子,才是他们所需要的。
这一认知,让魏思武都不由皱了皱眉:
“所以,兰妃也是被迫的吗?”
徐瑾瑜不置可否的扬了扬眉:
“思武兄,以上我作出的推断都是根据整体的案情所推测出来的,至于旁的我无法推测。
不过,只凭其能踩着一个女娘最重要的清白,那么多无辜之人的血而登上高位的心性,我对于被迫这个词持保留意见。”
“综上所述,我认为兰妃和平阴侯府的关系并不紧密,或者说双方都有所保留。”
徐瑾瑜又不得不感叹世事弄人,倘若不是因此,只怕当初的曲姨母和信兄都不会存于世。
而这些过往,都会被彻底掩埋。
无人会知道,曾经有一个女娘用她的清白为旁人铺了路。
徐瑾瑜说到这里时,魏思武和师信还有些微微失神,冷淡如师信也在这一刻不由讽刺道:
“我怕是还要感谢兰妃和平阴侯府的隔阂,这才能给我和娘那一星半点的喘息之机。”
师信这话一出,心里却越发坚定了他想要找回身份的想法。
魏思武一时也不由无言,他沉默了一下,拍了拍师信的肩膀,以做安慰。
“对了,那瑾瑜,你方才所说的让平阴侯府或者兰妃亲自撞到我们手里是怎么说?”
徐瑾瑜将柳洪交给自己的那道密信说了,随后弯了弯唇:
“密旨我并未公开,所以现在即便是平阴侯府也并不知道这件事已经在圣上的眼皮下面了。
而现在,莹姨已经离世,杜江可是告诉过平阴侯当初之人之余下莹姨了。
那么……面对如今位居妃位,手握一子的女儿,平阴侯可不得去邀功?而兰妃多年心结,又会不会问起曲姨母?”
徐瑾瑜对于人性的揣摩,让他迅速作出判断:
“而一旦兰妃发现了曲姨母当初被救下来了,那么……她或者平阴侯府只怕会发现信兄的身份和存在,接下来,信兄只怕会遇到一定的危险。”
徐瑾瑜声音微沉的说着,魏思武方才喝了一口茶水,这会儿却直接惊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平阴侯怎么敢对皇嗣动手?!”
“如何不会?没有信兄存在的话,曲姨母不过是一个曾经被圣上宠幸过的民女罢了。
就算是兰妃移花接木,可是看在六皇子的份儿上,圣上真的忍心惩罚吗?”
徐瑾瑜这话说的魏思武哑口无言,随后徐瑾瑜起身冲着魏思武拱了拱手:
“思武兄,今日之事,只怕还要请你出一份力!”
师信也随后起身跟着徐瑾瑜冲着魏思武一拱手,魏思武今日吃到了自己舅舅的瓜,这会儿整个人还有些懵。
但是对于徐瑾瑜所言之事,他隐隐约约觉得是很重要的事,这个抉择可能关乎他的未来。
魏思武的心脏砰砰砰的剧烈跳动了起来,过了许久,他终于点了点头:
“好,瑾瑜说我该如何做?”
徐瑾瑜随后对着魏思武耳语几句,魏思武听罢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好,瑾瑜,我这就去安排。”
魏思武心里清楚这件事事关重大,随后即刻起身前去安排。
而等魏思武走后,师信这才缓缓坐下,面上却露出了方才所没有的紧张。
“瑾瑜,我……”
师信踌躇万分,颇有几分依赖的看向徐瑾瑜,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徐瑾瑜却清楚师信的紧张,这会儿却有闲心为师信添上了一盏茶水,缓缓道:
“信兄,莫要慌张,这段日子一切如常即可。若我猜测没有错的以书院的管理之严苛,想必兰妃或平阴侯府不会在书院动手。
他们,最有可能在的是月试结束之后,信兄归家之时,思武兄会遣人暗中保护,你不必紧张。”
“那我娘还有婶子她们……”
师信的话让徐瑾瑜觉得心中微暖,徐瑾瑜不由微微一笑:
“信兄放心吧,不过,关于玉佩的来历,你可以找机会和婶子商量一二。”
徐瑾瑜这话一出,师信也不由头疼起来。
随后,二人在亭子里略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去。
刚泡了温泉的身子骨舒服的同时,又添了几分懒散,徐瑾瑜准备去长宁公主安排的院子休息一下,却没有想到刚到院子,就看到长宁公主正带着侍女在门外等候。
徐瑾瑜微微讶异了一下,随后连忙走了上去:
“公主,天这么冷,怎么不先入内坐坐?”
“瑜郎君未归,我如何能不问自入?”
长宁公主笑了笑,虽然庄子是自己的,可是这是她请了瑜郎君过来,又分了院子给瑜郎君住,自不能借主人之便,行冒犯之举。
“可是,天寒地冻,恐伤了公主玉体。”
少年眉头微粗,墨眸里的关切分外真诚,长宁公主遂笑了笑:
“我哪里就那般娇弱了?再说,我穿的暖呢,瑜郎君不必担心。”
徐瑾瑜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随后立刻做了请的手势:
“罢了,公主此时来此,定是有事寻我,外面冷,先进来吧。”
长宁公主笑眯眯的应了一声,这座小院的大小远超京中别院,徐瑾瑜等人进去的时候,下人已经都点好了火盆,等两人坐定后,立刻上了茶点。
“瑜郎君,快尝尝这椒盐酥,微麻带咸,口感酥脆,很是不错。”
徐瑾瑜方才泡了温泉出来,又灌了一肚子茶水,这会儿还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随即笑着取了一块: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能被公主夸赞一句的点心,滋味如何了。”
长宁公主连连点头,徐瑾瑜随后低眸咬了一口,不由眼睛一亮,这椒盐酥还正热乎,外皮酥香脆滑,椒盐内馅儿香麻咸鲜,口感十分丰富。
“果然不错!”
徐瑾瑜赞了一句,长宁公主勾唇一笑:
“我就知道瑜郎君会喜欢。”
“有劳公主费心了,对了,公主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嘱咐?”
“哪里,我是想要向瑜郎君取取经。”
第 96 章
“公主是说……在温泉庄子种植蔬菜的事儿吗?”
徐瑾瑜没想到长宁公主还能亲自跟自己请教这件事, 那件事本就是他随口一言而已,虽然其中得利匪浅,可是寻常勋贵岂会同意?
对于京中勋贵而言, 养养花还可以说是一桩雅事,而种菜这种寻常农户才会做的事儿,堂堂一国公主来做,实在是有些骇人惊闻了。
长宁公主聪颖过人,对于这些事儿不会不了解,以徐瑾瑜的猜想,长宁公主应该还要考虑一段时间才能真正作出决定, 没想到她倒是个果决之人。
长宁公主点点头, 坐直了身子, 对于宴前徐瑾瑜的话表现的很有兴趣:
“正是,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瑜郎君此前说庄子可以种菜, 这倒是本朝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儿, 我想请瑜郎君详细说说。”
“如此,自是可以的。只不过, 种菜之事是为农事, 公主金尊玉贵, 自己操持,一旦为外人知晓,只怕众口铄金之下, 会影响公主的清誉。”
徐瑾瑜在说之前, 还是想要和长宁公主再度确认一下, 她是否了解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
长宁公主听了徐瑾瑜的话,只是一笑, 语气淡淡,可是这一刻那天家女娘的风仪尽显无疑:
“民以食为天,我长宁所为,问心无愧,他们尽可以随意评说。
五年前,他们不能逼死我,那么今日的长宁只会更无惧!”
长宁公主这话语平实,可是却自有一股铿锵之势,徐瑾瑜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激赏:
“既如此,那我便与公主细说一二吧。首先,水真县本就是农业县,公主若是要种植蔬菜,不妨可以请当地百姓来此做工,尤其是此时寒冬之际,正是农闲之时,不少农户只怕也在家中愁米下锅。
如此一来,种植技术的问题解决的同时,也可以为水真县的百姓带来一份收益。可谓是名利双全之事,若是有人质疑公主,公主大可以以此事回他,不至于让公主太过被动。”
长宁公主听罢,受教的点点头,她手下有不少庄子,本来还想要调些人手过来,可是瑜郎君这么一说,似乎更为合适。
“这其二嘛,便是选种。公主第一茬最好种一些可以快速成熟的蔬菜,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公主身份尊贵,盯着您的眼睛数不胜数。
所以,您更要动作快些,在有成果后,进献给圣上,只要圣上说好,我倒要看看有谁敢让圣上吃不上菜。”
徐瑾瑜这话一说,长宁公主原本听的认真,也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瑜郎君真是促狭!”
长宁公主说完,又笑了笑,低声道:
“但这确实不失为一个良策,至于快速成熟的蔬菜……我去选几个舅舅爱吃的!进献嘛,自然也要投人所好才是。”
长宁公主说完冲着徐瑾瑜眨了眨眼,徐瑾瑜也是抿唇一笑:
“公主此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长宁公主一下子就领悟了徐瑾瑜话中的真谛,还给升华了!
“哪里哪里,此前瑜郎君说起之时,我只觉得此事能做,却没有考虑这么多的门道,还得多谢瑜郎君提点。”
长宁公主真诚的说着,这件事听人家说心动是一回事儿,这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可是在这个时候,却有人愿意指一条明白便捷的路,这是何等的大义?
徐瑾瑜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
“我随口一言,您能听进去并付诸行动,这是您本该得的财运啊。”
要是寻常人,听了后只当是句玩笑。
要是长宁公主再犹豫犹豫,等过了冬季的红利期,等到了春日,春菜上市,有的是人讥诮一国公主与民争利。
可偏偏长宁公主听进去了,还马不停蹄的准备开始实践,那么,就算是赚钱,那也是她该赚。
“树再大,也要先有根,我不过道谢一句,瑜郎君就莫要推辞了,否则我怕是真要无法厚颜听下去了。”
“罢罢罢,我不说就是了。这万事开头难,只要做好前两件事,此事的结果不会太差。”
徐瑾瑜笑着说,长宁公主听后点了点头,很有忧患意识的问道:
“冬日可以如此,可若是等到天暖和了,难不成庄子里的菜地就要闲置不成?”
徐瑾瑜听罢后,不由笑道:
“亏我还想等等再卖个关子,没想到公主这么快就想到了。冬日温泉的暖气可以催熟蔬菜,而等到天暖和了,庄子的温泉也就该用上了。”
长宁公主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徐瑾瑜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道:
“我听闻京中有一座荟英园,为四公合建,可是此处的水真县距离京城也不算远,且庄子占地大,我观公主于庭院规划也颇有巧思,为何不试试将温泉庄子变成第二个荟英园?
跑马场,蹴鞠,投壶,赌酒泼茶,一切风雅事做完,人困马乏,泡一泡温泉多舒坦呐?还有温泉的功效,养身,轻身,美颜的功效您也多宣传一二。
至于庄子上的菜地更不能浪费,贵人们眼皮子自己个看着种好,挑好的蔬菜或许吃着更有味道呢?”
而徐瑾瑜没有说的是,若是到了那时,只怕水真县是要真的红火起来,成为不输于甚至远超平县的富县。
勋贵就是这个时代的风向标,他们手握天下大半财富,只要让这些财富流动起来,带动一个县的发展根本不算什么。
等徐瑾瑜说完,长宁公主只觉得拨云见雾,茅塞顿开:
“原来还可以这样?原来还可以这样!瑜郎君,舅舅封你一个第一秀才真是屈才了!我看应该称你一句天下第一聪明人!”
徐瑾瑜:“……”
公主,咱可不兴恩将仇报啊!
长宁公主看着徐瑾瑜那呆愣的眼神,不由弯唇一笑:
“瑜郎君还真像婶子说的那样,嗯,不慕名利啊。”
长宁公主这是说含蓄了,徐母原话那是:
“我家大郎,平日里看着板板正正的,可是啊,最受不得旁人夸了,你要是当着一群人的面儿夸一下,他那耳朵能跟兔子似的红半个时辰!”
徐瑾瑜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老底被娘给泄了,可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轻咳一声,战术性啃点心。
温泉庄子确实是个好地方,温暖适宜,看的徐瑾瑜都有些心动,准备看清丘县周边有没有什么带温泉的小庄子了。
徐家人在温泉庄子度过了愉快的三日,而宫里的兰妃心情却特别不美丽。
那日被兰妃罚了的宫女乃是平阴侯府最忠心的奴仆,可她伤了脸,为了碍主子的眼,便只能修养了。
可她一退下去,兰妃立马就提拔了新人,这会儿那宫女回来禀报的时候,兰妃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大宫女,挤的她没有丝毫立足之地。
到底是十数年的情分,宫女不介意主子因为侯府的监视迁怒自己,可是看到这一幕,还是觉得有些心寒。
兰妃一看到宫女,就知道是自己让其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立刻让身边的两个大宫女下去,这才漫不经心的玩着指甲道:
“打听到了?她的坟在哪里?”
大宫女本来想要直接说实话,可随后也换成了语焉不详的话语:
“回娘娘的话,那位曲姑娘因是清倌儿,又是被老鸨亲自消籍,踪迹并不好找呢。”
“不好找?不好找所以人到底杀没杀?”
兰妃一听这话,那身慵懒之气立刻烟消云散,她坐直了身子,桃花眼逼视着宫女,宫女早就已经习惯了,一如往常的低下了头:
“侯爷说,他会尽全力找的。”
兰妃听到这里,终于冷冷的笑了出来:
“如今这是看着六皇子立住了,不需要本宫了?可是,一个生母有瑕的皇子,又能走多远?你且告诉我父亲,本宫不怕告诉他,曲心玉若是还活着,大家就等着一起完蛋吧!”
兰妃一通脾气发泄而出,对着宫女又是一顿掌掴之刑,等宫女顶着新伤加旧伤走出门后,看着那两个新上任的大宫女挤在一起嬉笑,那时不时故意看过来的目光,她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
她虽然奉命伺候在娘娘身侧,可却从未有过僭越之举,对娘娘更是尽心尽力,可如今那些年的情分,是都喂了狗。
宫女麻木的走进了自己的厢房,她知道纸包不住火,若是自己这条线无用,以主子方才的急躁,一定会亲自找机会见到夫人的。
可,若是如此,她迟上三日通报又如何?
她这样的人,连报复都这么不起眼啊。
第 97 章
宫女不知道, 三天可以改变什么,兰妃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等师信在这个月平安抵达书院的时候,这才觉得背后浮起了一层冷汗, 被风一吹,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没有谁能在明确知道极有可能被被人暗中盯着谋杀时,还能冷静下来。
师信缓步走过开阔的前校场,在竹林后的一块假山石旁,缓缓的靠了上去,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觉得掌心凉凉的,一抬手, 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已经捏了一把汗。
就算瑾瑜告诉他, 魏世子会派人暗中保护, 可他还是会怕。
若是, 瑾瑜能陪着自己就好了,他那个人, 就如同定心石的存在一样。
什么时候都智珠在握, 从容淡定,看着他就会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但, 师信又庆幸徐瑾瑜不用陪着自己担惊受怕。
他清楚的知道, 这条路本就是杀机重重, 荆棘遍布。如若真如瑾瑜推测的那样,自己根本无从选择,瑾瑜让自己考虑, 也只是让自己能多一些准备的时间罢了。
这几日, 他一直在想这些事, 自然想的分外透彻,至于瑾瑜说要让他告诉娘这件事……他还是决定等尘埃落定再说吧。
担惊受怕的人, 只要他一个人就够了。
师信又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师信,你怎么在这儿?”
宋真身上还带着一股药味,师信愣了下:
“你的风寒好了?”
宋真因为偶感风寒,所以这个月并未去徐家做客,听师信问起,宋真点点头:
“小吴大夫的医术十分高明,我已经大好了,我还说你怎么还没来,没想到在这里。你方才在想什么?我瞧着是站了一会儿了。”
师信自然不能说实话,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道:
“走累了,歇歇脚。”
宋真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再追问,反而笑眯眯的,带着一丝讨好道:
“那徐婶子这回让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师信不由失笑:
“徐姨说了,你染了风寒,不宜吃辣,家里的酱都加了辣,所以等下个月你好了再给你做好吃的。”
“啊?怎会如此?”
宋真一听,直接垮下了脸,亏他还巴巴的跑出来等。
师信见状,却又扬了扬眉:
“不过,我这次带了另一样东西,你定会喜欢。”
师信说着,却并不给宋真瞧,直把宋真的胃口掉的足足的,两人一起回了舍馆,师信这才打开了包袱。
“是瑾瑜默下的西宿那边留存的往年考试原题,你不是吵着最近先生们出的题目越来越没劲了吗?正好这里头有几道不错的。”
“天啊!瑾瑜怎会如此善解人意!这次我竟然没能和你一道去,真是大大的损失!”
宋真哀嚎一声,随后立刻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徐瑾瑜誊写好的题目,入目就是徐瑾瑜那清逸劲瘦的字体,宋真赞不绝口:
“看来瑾瑜就算是在西宿,也丝毫没有懈怠啊,这字练的!咦,不对啊,师信,你们只讨论到第六道题目吗?你这样可不行啊,瑾瑜天赋异禀我们是赶不上了,可是明年我们还要和瑾瑜一道下场……”
宋真叭叭个不停,可是在师信的耳中却已经渐渐飘远。
此事一出,只怕乡试他是无法和友人如约前去了。
但宋真这话也提醒了师信,就算是身份再如何变化,他也不该现在就懈怠了下来。
“是我之过,这月休沐,我沾了瑾瑜的光,去长宁公主的温泉庄子游玩了三日,确实浪费了光阴。”
宋真也不是死揪着事儿不放的人,听了师信这话,也拍了拍师信的肩:
“无妨无妨,偶尔放松一两日也是正常的,这几日我染了风寒,还怕追不上你呢!来,咱们一起看看,到时候下个月休沐再和瑾瑜一道探讨。”
宋真说着,就开始认真看起题目来,而师信也是目光放缓,轻轻道:
“好。”
他虽幼时坎坷,可有何其有幸,有两位益友?
……
天色朦胧,暮色沉沉,在柳花村外盯了一整天的刑狱司兵将吹响了脖颈拴着的口哨,发出一声鸟叫,并不起眼。
不多时,一个身影自远处飞快的赶了过来,兵将放下了口哨,从枯草堆里爬起来:
“那徐秀才还真是能掐会算,这还没一会儿,就来了两波人,一波是平阴侯府的,另一波没见过。”
“嘶,前头就听人说,他能看到人所不能看,那护城河女尸,又是咬舌,又是投河,仵作一开始都没有看出来,可是却被他给瞧出来了!”
“好家伙,这徐秀才不会真的能通鬼神吧?”
冬日的傍晚,总是阴森冰冷,兵将这话一出,两人只觉得自己身体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对面的兵将踹了他一脚:
“给老子滚!瞎说什么呢!在这儿好好盯着,老子去给少司禀报!”
出身行伍之人,私下里总是正经不起来,同伴也不以为忤,只拍了拍身上的土:
“行行行,我会盯着的。不让他们再杀人是吧?那平阴侯府的郎君们平日看着都是儒雅随和的,怎么会心狠手辣呢?”
“啧,那些勋贵一个个藏污纳垢的,你这回要是让人在你眼皮子下面把人害了,少司可不会饶你!”
那兵将胡乱的点了点头,随后便准备借着昏暗的光亮,朝柳花村摸去。
而此时,柳花村内,两队人马在这个时候碰面了,一队是平阴侯特意派来的,而另一队,却是兰妃的人。
那宫女最终还是告诉了兰妃曲氏和师信曾经的落脚之地,而等兰妃听到曲氏还有了一个十六岁的儿子时,整个人一下子崩溃了。
于是,兰妃再也无法隐瞒当年发生的事儿,匆忙和平阴侯通了气后,又信不过平阴侯自己派了人过来。
曲氏当年被救走后,她原本坍塌的屋子自然无人帮她修建,如今过去了整整一年,废墟之上,枯黄的草叶被寒风吹的轻颤。
两队人对视一眼后,随后默契吃肉来扣抠裙舞贰四酒零巴依久贰的朝邻里走去,一户闭门不出,倒是另一户吊梢眼的女人看到来人手里拿着的一包银子,开了门。
一听问起曲氏后,吊梢眼的女人撇了撇嘴,声音尖利道:
“她呀,屋子塌了没压死她,被儿子接到同窗家里去了,唔,听说是去了小石村,之后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可以去小石村打听!现在银子可以给我了吧?”
女人眼中满是贪婪,来人对视一眼,把银子抛给她后,却转而在村里转悠起来了。
女人可不管这些,关了门就抱着银子狠狠的亲了一口,一旁的男人有些看不过眼:
“那些人看着凶神恶煞的,曲氏孤儿寡母,你怎就心肠那么硬?”
“我管她死活,当时那一两银子不让咱家挣,看我,这回挣了多少回来?!”
女人那叫一个兴高采烈,男人叹了一口气,皱起了眉,却不知道说什么。
而外面,两队人很快就将并不大的柳花村转完了,他们停在村子里唯一一座水井旁,每人借着打水的动作,将一包粉末撒了进去。
等到最后,两队首领碰头,一人看了一眼对方手里的粉包:
“做的这么绝?不会出事儿吧?”
“不劳费心,侯爷已经打点好了。”
两句简短的对话,一下子便囊括了一村百姓的生死。
不多时,两队人来得快,去的也快,只是,他们不曾看到在他们离开后,一个从村头大树下翻身下来的身影。
“得,还真是被那徐秀才又算着了,一个个真他娘的心狠手辣!”
曲氏的踪迹根本无法掩饰,当初徐瑾瑜亦不知二人身份,所以在两队人的共同努力下,调查了半个月,便将曲氏母子的踪迹,日常喜欢调查的一清二楚。
因为决定和平阴侯再度短暂的合作一下,所以兰妃又将那名宫女调回了自己的身边。
这会儿,瑶华殿内,除了两个身影外,再无他人。
兰妃这段时间已经肉眼可见的显得焦躁了起来,那如兰的气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四分五裂,血丝爬上眼球,让人顿觉惊心。
“说,查到了什么,竟能让他们查了那么久?”
宫女跪在地上,将自己得来的消息如实禀告:
“回娘娘,那位曲姑娘如今在小石村生活的好好的,她还有一个十六岁的郎君,乃是今年的秀才公,现在于东辰书院读书。”
宫女这话刚一出口,兰妃直接一茶碗就砸了过来:
“蠢货!这就是你们平阴侯府办的差事?!本宫要他们死!否则大家都不要活了!
东辰书院本宫知道,一月一假,为防夜长梦多,让人在他这月回去的路上杀了他!!!”
第 98 章
“这, 可是那位郎君已经是秀才之身,侯爷的意思是,可以先按耐一二, 徐徐图之。”
宫女尽职尽责的劝说着,本朝帝王对于科举一届重过一届,连学子的诗文都会拨冗查看呢。
而那位郎君更是京城秀才中数一数二的,可不是那些没名没姓的平头百姓,乍然没了性命,也不会有人追究。
娘娘此举实在是糊涂啊!
可是,兰妃岂能听她一个小小宫女的话, 这会儿只是冷冷一笑:
“按耐一二?若是他的身份这段时间被发现了呢?到时候不光是本宫, 你, 平阴侯府, 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曲氏可以让她苟活一段时间,但是那个孩子必须死!本宫意已决, 平阴侯府若不动手, 那本宫自己来!”
兰妃如何能不紧张,她以为当初最好用的垫脚石, 如今一下子有一个几近成年的皇子。
尤其是, 她那并不光荣的过去, 和曲氏相比更是一件耻辱的事儿。
兰妃纵使手里有些人手,可是她人在宫内,总不是那么牢靠, 所以宫女只得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随后躬身道:
“娘娘的意思, 婢子会告知侯爷的。”
“尽快,以防夜长梦多!”
兰妃急急的催促了一句, 宫女点头应下,她才有些烦躁的靠了回去。
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现在曲心玉和那个孩子,就是一把悬在她头上的刀,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正所谓,夜长梦多,还是早些料理干净吧。
兰妃看着宫女离开的背影,眼中情绪明灭不定,正在这时,一个小少年自外头走了进来,见殿中空无一人,不由皱了皱眉:
“母妃怎得一人在此?宫人竟疏忽至此吗?依儿子看,母妃还是将翠心姑姑调回来伺候吧。”
说话的正是兰妃所出的六皇子,小小年纪便很有主意,兰妃欣慰的摸了摸六皇子的头发:
“这些琐事我儿不必操心,今日在文华堂读书如何?”
六皇子听了兰妃这话,本来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有些不开心道:
“不如何,父皇今日来文华堂考校我们,明明七弟样样都不如我,可是父皇却对他青睐有加。”
兰妃听了这话,心里也是憋了一口气,低斥一声:
“都是丽嫔那个狐媚子!”
在这宫中,子以母贵也不是没有。
六皇子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词,不由好奇道:
“母妃,什么是狐媚子?”
“狐媚子就是那等仗着姿色勾引男人的女人,若不是皇上被丽嫔勾去了,我儿才不会输给七皇子。”
兰妃近日心情烦躁,脑子一热直接就说了出来,六皇子有些似懂非懂。
与此同时,屋外一片明黄色的衣角一闪而过,可屋内的兰妃却一无所觉。
成帝心里憋了一口气,回到了勤政殿。
他虽是皇帝,可也并非全能,最起码父亲这个角色他也只能磕磕绊绊的学习去做。
尤其是,皇家的父子,自然与寻常父子不同。
丽嫔出身武将之家,如今边境不稳,成帝为了安抚武将之心,自然会对七皇子多几分关注。
但同样的,对于学业优异的六皇子,成帝本来准备私下在兰妃处安抚一二,可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皇上,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成帝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路步行回来,手指都冻的的有些僵硬,他端起一杯茶水暖手,面色却难得有一丝茫然:
“冯卓,你说朕是不是不该让皇子由生母教导?”
“这,母子亲和,乃是人伦,皇上何错之有?”
冯卓谨慎的回答着,可却知道,皇上他自幼失母,乃是与长公主相依为命长大。
这人啊,缺什么就想要什么。
而成帝想要的,可不是一个粗鄙不堪的生母,拉着自己的皇子堕落。
成帝的那分脆弱,来得快,去得也快,随后他面色淡淡道:
“以后,让六皇子不要再与兰妃亲近了,逢年过节,请个安即是。”
“诺。”
冯卓应了一声,却知道当初才入宫时,宠冠后宫的兰妃娘娘只怕已经失了圣心。
有时候,一句话可以成就一个人,但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毁了一个人。
一个月的时间过的很快,兰妃头一回觉得这富贵窝的日子这般煎熬。
初一这一天,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雪花,等最后一场月试考完,已经过了晌午。
这一个月,师信除了才来书院的头一日心里惴惴,等后面,就变得平静了。
毕竟,就像瑾瑜所说的那样,他们不愿意让这件事闹大,投鼠忌器,最起码在书院的他是安全的。
可到了今日,那他的心又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这是师信头一回怀着这样沉重的心情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而那条归家之路,注定杀机重重。
但师信不能退缩,更不愿意退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一旦退缩,错过了今日,那么明日的每一天他都可能惶恐不安。
师信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如往常的将准备回去和徐瑾瑜探讨的题目装进包袱里,随后他背着包袱,打开了门。
却不想,门外的宋真已经恭候多时:
“师信,你怎么那么慢?一会儿雪大了,路就不好走了!”
师信看着宋真的面容愣了一下,随后忙道:
“瑾瑜说了,他可能今日来不及回来,要不宋真你明日再来吧。”
“两个人也是个伴儿,再说,我可是早就馋婶子做的菜了!走吧走吧!”
师信自然不想将宋真卷进来,他一把拉住宋真的胳膊,低语:
“今日我还有点事儿,不是先回小石村,要不,还是明日吧。”
宋真听到这里,终于有些奇怪的看了师信一眼,点点头:
“那行吧,明日我再去瑾瑜家。”
师信点了点头,想要笑一下,可却实在笑不出来,随后他拍了拍宋真的肩膀,沉默的绕过他,朝前走去。
风雪果真大了起来,纷飞的雪花眯的人几乎都有些睁不开要,师信孤身走在那条小道之上。
今日师信并没有坐牛车,他不想牵连旁人,是以这条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窄窄的小道只有他一人行走。
而另一边,魏思武得了徐瑾瑜的嘱托,早已经带着一队刑狱司的精兵来到了小石村不远处的小树林内。
这片小树林正好可以衔接香山的连绵山脉与小石村,等魏思武带人实地观察了一番后,有兵将不由赞了一句:
“此地确实是一处设伏的好地方,到时候一旦把人掳了,往山里一带,只怕等到冬去雪化,也不一定能发现尸骨。”
魏思武:“……”
“吾带尔等来,是为了抓捕贼人,尔等一个个倒才像是真贼人!”
魏思武这话一出,兵将们不由一乐:
“瞧少司您说的,这不是咱们也没有想到,那徐秀才看着文文弱弱的,可倒像是什么都会。
旁的不说了,就这地方,正常人看也不过只是一片普通的林子,也就是咱们这些人能看出些门道罢了。”
魏思武听了这话,面色才和缓下来:
“行了,都找地方藏着,等人来。”
魏思武话音刚落,兵将们已经熟练的就地一躺,大雪一盖,打眼一看雪地里就魏思武孤零零一个人。
还是其中一个兵将看魏思武站着太傻了,给他指了一个好藏人的树坑。
众人掩盖好行踪后,没过多久,就有一队通身萧杀之气的黑衣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背着一把长弓的青年,他生的古怪,面白无眉,一双细长黢黑的眸子,盯着人时让人只觉得汗毛乍起。
此人是平阴侯最倚重的杜家庶出三房的嫡子杜海,和杜江同出一房,而不同的是,杜海从内而外透着一种冷漠,简直毫无生人气息。
他是平阴侯最看重的一把刀,更是为他的嫡长子,平阴侯府未来的世子准备的左右手。
可是,今日处理师信之事,事关重大,平阴侯为防万一,还是将其派了出来。
“十一郎,吾等这一个月奔波往复,这才觅得这么一处地方,这是这条路最合适办事儿的地方。
您看,这片林子偏僻非常,且不远处就是香山,咱们把人处理了往山里一扔,那些饥饿的豺狼虎豹就能把尸体处理的干干净净,断然不会怀疑到咱们身上。”
“嗯,先去设伏。”
杜海冷淡的应了一声,随后从肩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从怀里取出一块云锦帕子,慢吞吞的擦拭着。
一旁的黑衣人看了都不由打了一个哆嗦,杜家十一郎看着最冷漠无情,可实则暴戾恣睢。
他最喜欢的,就是一箭一箭射出,给“猎物”希望,然后在最后一刻——一击毙命。
据他所说,“猎物”濒死前,那绝望的眼神,是这世间最美的一幕。
弓箭是他的武器,更是他逗弄“猎物”的玩具。
“十一郎,家主说,此事事关重大,您……”
黑衣人正要劝说,杜海的眼神淡淡的看了过来,与之相对的,是那对着他的,锋利的泛着寒光的箭头。
“……那您别玩太久了。”
黑衣人飞快的转移了话锋,杜海这才调转箭头,找了一棵树三两下就翻上去坐在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唇角难得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容。
听家主说,这位十有八九是皇子呢。
不知道那些皇家中人,杀起来是不是更有感觉?
而远处,一个人影正在走近,他穿着东辰的院服,正一无所觉的走来。
一步,两步,看着师信越来越近的身影,杜海兴致变得高昂起来,无声的拉紧了弓弦。
第 99 章
“咻——”
师信一无所觉的走入杜海的射程之中, 只听闻一声尖利刺耳的破空声,一支泛着寒光的箭矢径直擦着他的鞋子,端端正正的扎进了冻的梆硬的土地里!
这一刻, 师信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他下意识的转身就跑!
杜海随后慢条斯理的搭上了另一支箭,这一次,他瞄准的是师信的手臂!
利箭破空!
厚实的冬装也无法阻挡箭矢划破皮肤,师信只觉得手臂一疼,可是他来不及查看,便捂着伤口继续向前跑!
正在这时, 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杜海眉头一皱, 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 随后弯弓搭箭,这一箭, 正对师信的后心!
“信兄!趴下!”
熟悉的声音响起, 师信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直接五体投地, 头顶一道箭矢划过, 带起一阵劲风。
与此同时, 一旁埋伏的刑狱司兵将也直接破雪而出,和一旁的黑衣人缠斗起来。
杜海顿时脸色一变,他们被算计了!
“杀!今日绝不放过一个活口!”
杜海一声令下, 显然是不准备再顾及旁的了, 而这时魏思武也从旁边的树洞里爬了出来:
“杜海, 你要杀谁?”
杜海震惊的看向魏思武,他没有想到长乐伯世子竟然也在此,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动手!一个不留!”
魏思武没有想到杜海竟是如此疯狂,他直接拔出腰间那柄忠君剑,站在路中间:
“要杀他们!先我过这关!瑾瑜,你们先走!”
魏思武这话让杜海眼中的暴戾之气再也掩盖不住,他咆哮一声:
“谁也别想走!”
与此同时,徐瑾瑜勒马在师信身旁,俯身伸手,急急道:
“信兄,快上来!”
大雪纷飞,身后雪花和鲜血飞溅,马上的少年呼吸急促,长睫已经覆上冰晶,唯有墨眸沉静如海,让师信也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师信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臂,两人双手交握的一瞬,少年掌心的温暖源源不断的传入师信的身体。
他又被瑾瑜救了一次。
一如,曾经那个他万念俱灰的雪夜。
“驾——”
徐瑾瑜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就带着师信离开,杜海看到两人的背影,目眦欲裂,举箭欲射,可是却直接被魏思武用剑劈开:
“你的对手是我!今日,尔等意图刺杀皇嗣,乃诛九族之重罪!还不速速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或可留下全尸!”
魏思武爆喝一声,黑衣人们一下子都懵了,皇嗣?他们要杀的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秀才吗?!
而另一边,师信的一手抱着徐瑾瑜的腰,手臂的伤口都来不及处理,只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问:
“瑾瑜,我们去哪儿?”
徐瑾瑜头也没有回,直接道:
“去告状!平阴侯府已经图穷匕见,现在一切也该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一路疾驰,等二人到皇宫之外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起来,守门的侍卫直接兵戈相向:
“皇宫重地,何人胆敢擅闯?!”
“吾乃圣上密旨亲封专使,今日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面见圣上!”
马上的少年立刻翻身下马,小小年纪却已经有了寻常人所没有的沉稳气度。
随后,徐瑾瑜直接将那块金牌递出,侍卫接过一看,顿时脸色一变:
“快!放行!”
随后,徐瑾瑜立刻扶着师信走了进去,他一边走,一边道:
“信兄,放轻松,我们就要安全了。”
师信没有说话,只是抓紧了徐瑾瑜的手。
成帝今日好容易处理完公务,正准备放松一二,忽而冯卓便急急的走了进来:
“皇上,那徐秀才来了!”
成帝立刻坐直了身子:
“徐瑾瑜来了?可是平阴侯府对他动手了?!”
冯卓这会儿皱着眉,苦着脸:
“哎呦,皇上哎,那哪里只是动手,那徐秀才这会儿一身血刺呼啦的在外面候着呢!”
“那还等什么,快让人进来,传太医!”
不多时,徐瑾瑜与师信走进了这座天下至尊起居日常的宫殿,徐瑾瑜再怎么说也是见识过故宫的人,若是并未面露异色。
而师信这会儿因为失血过多,也是没精打采,自然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去打量。
“徐瑾瑜?这是何人?”
成帝没想到徐瑾瑜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了一个人来,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能从两人中,轻而易举的分辨出徐瑾瑜。
少年今日一身月白棉袍,衬得他如天边皎月,纯净无瑕,可那棉袍腰间之下,已经染上了连片褐色的血迹,纯净与血腥融合可却被少年眉宇间的冷静稳稳压住。
不过,成帝看着徐瑾瑜,总觉得这少年有几分面善。
而另一边,徐瑾瑜俯身叩拜,朗声道:
“学生徐瑾瑜,叩见圣上,今日学生御前失仪,还望圣上恕罪。
这位是本案至关重要的关键人物,如今有性命之忧,学生无法,只得来求圣上庇佑。”
徐瑾瑜口齿清晰,不疾不徐的说着,可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即使遇到这样的事,他也丝毫不见一丝紧张。
可见素日也是一个端方持重,有君子风范之人。
而一旁师信也随之一拜,却未急于显露自己。
成帝看着徐瑾瑜那副沉稳持重,光风霁月的模样,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满意这次初见,语气也和缓起来:
“免礼,赐座。”
徐瑾瑜谢恩之后,又立刻道:
“还请圣上速速请人去京郊清丘县小石村外南三里处,思武兄为我二人断后,正带人与那些贼人缠斗!”
但以徐瑾瑜的推测,自己已经带着师信先行离开,他们的目标已经消失,而思武兄身份不同,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这也是徐瑾瑜为什么要干脆利落的离开的原因。
“放肆,京城重地,竟有这事儿?冯卓,让袁毅速速带人察看!”
成帝虽然心里已有准备,可是也没有想到平阴侯府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一时脸色也沉了下来。
正在此时,太医到了。
成帝虽然对平阴侯不悦至极,可对徐瑾瑜却是没有的,他遂道:
“你伤在何处?快让太医诊治一二。”
徐瑾瑜立刻起身,将师信身旁的位置让了出来:
“吾并未受伤,是吾这位友人,还请大人诊治。”
徐瑾瑜一起身,成帝这才终于将目光停在了一旁的师信身上,徐瑾瑜容貌极盛,他站在那里就会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
与之相对的,容貌清冷的师信便极容易被忽视。
但随着成帝的目光落在师信的脸上,他不由目光一凝,不知为何他竟觉得眼前的少年格外的顺眼。
“太医,去给那孩子瞧瞧吧。”
成帝人至中年,师信也才只是个少年,这句孩子倒也还算妥帖,只是里头的亲厚之意让折返的冯卓都不由微微诧异。
随后,太医仔细查看了一下师信的伤口,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布料已经和皮肉黏连起来,需要先将其分开。
“还请这位郎君褪衣。”
太医温声说着,而勤政殿中正烧着地龙,师信也没有含糊,便褪下了外袍。
与此同时,那块被红绳拴着的玉佩也显露出来,成帝本是随意的看着,但下一刻他便直接站了起来,几步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你这玉佩……”
“学生师信。这玉佩,我娘说,是学生生父之物。”
师信方才头脑昏沉,倒是没有想到自己才来,直面的便是这样的一幕,不过索性他已经准备了一个月,是以这会儿他并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师信,师……好名字啊。孩子,可否让朕看看你这块玉佩?”
师信沉默的点了点头,随后将玉佩取了下来,许是过程扯到了伤口,但师信也只是一皱眉,却并没有多言一词,倒是颇有几分男儿坚毅之色。
成帝暗中观察着他,随后将那块玉佩放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之中,心中却不由感叹——
十几年了,他以为丢掉的玉佩竟然以这种方式回来了!
不过,这孩子口中的生父,又是何缘由。
“冯卓,你来看看。”
成帝将玉佩递给冯卓,冯卓结果一看,顿时瞪大了一双眼睛:
“这,这,这怎么可能?”
可成帝却没有理会冯卓的震惊,而是直接毫无皇帝架子的坐在了师信的身旁,询问师信的身世、玉佩的来历。
徐瑾瑜也在这一刻安静的坐在了另一边,一旁的宫人上了茶水,徐瑾瑜捧着热茶,时不时的抿上一口,长睫淡淡垂下,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这会儿,看着成帝对师信只有好奇却无厌恶的模样,徐瑾瑜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其实本案到这里,该查的都已经水落石出,可唯一,也至关重要的,是圣上的态度。
是圣上对自己平白多了一个好大儿的态度。
不过这会儿看着圣上这幅殷勤的模样,这一切自然不言而喻,徐瑾瑜心里仅剩的疑虑也终于消散。
师信对于成帝并未隐瞒,可以说是有问必答,而成帝也在这些拐弯抹角的打探之中,知道了师信的身份。
但……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自己当初确实因为不慎,临幸过一个女娘,可那不是兰妃吗?
兰妃,平阴侯府……
成帝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他立刻将目光看向一旁规规矩矩端坐着,可实则神态沉静品茶的少年:
“徐瑾瑜,这是你送给朕的大礼吗?”
徐瑾瑜听了这话,站起身来,拱手一礼:
“学生幸能蒙圣上看重,得圣上密旨亲封专使之职,而今终于幸不辱命,将莹莹案背后所涉移花接木之术、皇嗣身世之谜已经尽数解开!”
成帝:“……”
成帝听了这话,既想要笑着夸赞几句,可是又突然觉得牙根痒痒,想着眼前这小子刚才悠闲品茶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想当初,这是他给这小子的考题,结果到好,考着考着,这是考到了他头上来了!
“哼,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且给朕详细说来听听!”
但即使如此,成帝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还是有些按耐不住,直接说道。
“自无不可。”
徐瑾瑜闻言微微颔首,但随后,他又道:
“但在此之前,平阴侯府草菅人命,残害花月楼包括莹莹在内的三十七条性命之事,敢问圣上是否要请其受审?”
徐瑾瑜如是说着,少年虽然微微躬身,可是那气质风度却如竹一般,笔直坚韧。
那虽是请示的语气,可也是在试探。
可成帝早就知道自己一早盯上的人是什么性子,这会儿也是哈哈一笑:
“好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朕自可以让平阴侯前来受审,可是你虽是专使,却无官职在身,贸然要审我大盛侯爷,不知你可做好准备?”
成帝饶有兴致的看着徐瑾瑜,这小子方才在试他,他也想要试一试他。
若是寻常人,在听了成帝这话,只怕早就开始怀疑自己,心生犹豫了。
但徐瑾瑜却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直接道:
“还请圣上放心,皇命在上,学生自不敢懈怠,是以人证物证俱全,只待嫌犯上堂。”
成帝听了这话,看了一眼那边包扎已到尾声的师信,直接道:
“好,传平阴侯、刑狱司主司、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觐见,摆驾无极殿!”
无极殿素日只做宴客之用,可是今日却难得显出了几分肃穆。
上首,成帝沉着面容落座,而在最下面的椅子上,正安安静静的坐着一个未曾谋面过的少年。
这是众大臣走进来时看到的第一眼,再加上彼此的官阶,大臣们只觉得今日似乎要发生什么大事了,随后忙与成帝行礼,这才纷纷落座。
平阴侯是最后一个来得,他并不知成帝为何召见他,但心里也没带怕的。
该处理的,他可是已经都处理干净了。
“平阴侯到——”
内侍官高唱一声,平阴侯眼皮子一抖,这才迈过了无极殿的大门,心却在这一刻七上八下起来。
无他,这会儿包括成帝在内的刑狱司主司、刑部尚书、大理寺卿正齐齐的朝他看过来!
平阴侯差点儿端不住自己儒雅的仪态,恨不得拔腿就跑,但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去行礼:
“臣,见过圣上。”
成帝半晌没有言语,平阴侯心里一时七上八下起来,另外三人也开始了短暂的目光交流。
这平阴侯是犯了什么事儿,能让圣上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平阴侯,你可知罪?”
成帝还是决定先帮徐瑾瑜一把,压一下平阴侯的气势,而随着成帝这话一出,平阴侯的心跳足足停了三息,随后他才有些勉强的笑道:
“圣上这是在和臣玩笑吗?臣一向不与人交恶,虽称不上连蚂蚁都不敢踩死一个,可也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人,臣……实在不知道这罪从何来?”
“侯爷当真不知吗?”
成帝不再说话,而这时在最角落的徐瑾瑜缓步上前。
方才成帝让人给徐瑾瑜取了一件新衣,这会儿少年一身竹青锦袍,门外是皑皑白雪,让人只觉得耳目一新。
可是平阴侯却在这一刻,只觉得汗毛倒竖,明明是看着十分无害的少年,可是他却没来由的胆战心惊。
“放肆!本候岂是你一无名小辈可以随意拷问的?”
“圣上密旨在此,吾乃莹莹案之专使,侯爷身为本案嫌犯,吾有权审问。”
青衣少年手中攥着明黄色的密旨,眸色淡淡,面色沉稳,对于平阴侯府怒斥波澜不兴。
平阴侯本想要请成帝做主,可是成帝这会儿就坐在上首,他不开口叫停,那就证明徐瑾瑜所言不假。
但,这么一想,平阴侯只觉得后背一凉,冷汗淋漓。
这个无名无姓的专使,究竟是什么时候盯上自己的?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平阴侯装作搭理衣服的模样,随和道:
“既如此,你随意询问即可,不过这年轻人就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不过是问话,如何能称本候一句嫌犯?”
徐瑾瑜只是笑笑,并未与平阴侯纠缠,随后他收起密旨,将不久前让人特意送来的他整理好的文书等一干书面证据纷纷拿了出来,交给上首的成帝等人传阅。
“本案的起因,乃是学生所在县城发生了一桩奇案,竟是有一贼人光天化日之下,意欲屠杀一名民女,而这民女就是莹莹。
莹莹乃是京城一个名叫花月楼的青楼中的小丫鬟,于景庆十四年花月楼解散之后归家。
然而,在莹莹被人截杀的背后,竟是隐藏着一桩关乎花月楼上下整整三十七条性命的惊天大案!”
徐瑾瑜方起了一个头,平阴侯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而一旁的刑狱司主司却皱眉道:
“本案在京城发生?这绝不可能。”
徐瑾瑜勾了勾唇:
“还请这位大人查看证物三,里面的所有意外文书,都可以证明这些意外而死之人,并非意外而死。”
刑狱司主司闻言不由抽了抽嘴角,但手却不自觉的拿起了徐瑾瑜所说的文书。
成帝没有和他抢,因为相关文书他已经听柳洪说起过了。
不多时,刑狱司主司不由拍案而起:
“荒谬!简直荒谬!这花氏家在南边,尸体却在北边,且仵作文书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其身体的种种异状,如何能是意外身亡?!”
如果只是这一个还好说,可是接下来,一页一页的看过去,刑狱司主司的脸色一下子沉凝起来。
这些案子的时间跨度整整十年,而这些文书也是最终会递交刑狱司同意整理的。
看到最后,刑狱司主司直接起身跪了下来:
“圣上,是臣失职,请您责罚!”
刑狱司主司如此,其余二人也跑不了,纷纷请罪,成帝也只是淡淡道:
“此事且容后再议。”
三人这才起身,而一旁的平阴侯强自忍耐下自己惴惴不安的心态,绷着脸,不耐道:
“专使说了这么多,不知又与本候有何关系?你可知道,胡乱攀咬勋贵,可是要祸及满门的!”
平阴侯试图以势压人,但徐瑾瑜却只是淡淡道:
“吾正要说的是,不巧,莹莹截杀案的那位贼人曾经落网过,清丘县柳县令曾亲口指认过其乃是平阴侯之庶孙——杜江。”
“你说杜江啊?那孩子是个纯孝的,可惜他母亲身子骨不好,不久前去了,那孩子一时想不开,竟也……服毒自尽了。”
平阴侯一听这话就精神了,杜江早就死无对证了,这小子提起杜江,怕是自掘坟墓!
不过,平阴侯想着方才徐瑾瑜连那些书面文书都能看出一些门道来,还是匆忙改了话风。
毕竟,杜江确实是中毒身亡,只是这个毒是他自愿与否就不重要了。
人都死了,还能从地下跳出来反驳他吗?
“哦?听侯爷这意思,是对你这位庶孙十分了解了?”
“那是自然,那孩子那般纯孝,岂会作出你口中那种杀了三十七条人命的凶残之事?
圣上,杜江虽然只是臣的庶孙,可也终究是我平阴侯府的血脉,岂能让人这般随意污蔑啊!”
平阴侯如是说着,那花白的头发也随着他的痛声震动起来。
徐瑾瑜问了一句,平阴侯恨不得回十句,尤其是这会儿他确定杜江死无对证之后,更是越发得意。
幸好他当时下手快,否则还真要被人桎梏了。
“哦?徐瑾瑜,那你如何说?”
成帝并未发表什么见解,只是看向了徐瑾瑜,徐瑾瑜捋了捋袖子,看着平阴侯一脸悲痛,可是实则眼带精光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学生实在无话可说,就请杜江亲自来说吧。”
“侯爷口口声声,对杜江十分了解,想必二位一定祖孙情深……可杜江倒是说了不少关于侯爷的‘趣事’呢。”
徐瑾瑜不疾不徐,一字字道来。
而一旁的平阴侯直接懵了,他面色一变:
“你胡说什么?杜江早就已经身亡,我杜家族谱上更有记载,你从何处找来的假货,也想要污蔑本侯?”
“果真吗,侯爷?你可去坟里看了?那里头躺着的人你确定是杜江吗?
那吾这边确实有一个活生生的杜江,侯爷若要辩,那不妨也找来一个死的,我们一道比一比罢。”
平阴侯:“……”
神他妈的比一比!
杜江办事不稳,早就被他让人丢到乱葬岗了,这会儿骨头顾及都没有剩几块了!
这小子看着文文弱弱,刚才一直在给他下套!
“咳咳咳——”
而另一旁的刑部尚书直接被口水呛得猛咳,成帝也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掩饰自己上扬的唇角。
杜江的事儿,他听柳洪说过,可是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一桩事!
徐瑾瑜面色淡淡:
“还请圣上传杜江觐见。”
第 100 章
徐瑾瑜言之凿凿的样子看的平阴侯心里也开始不确定起来, 难不成杜江当时真的没有死透吗?
成帝看着平阴侯面上的情绪变化,眸色渐沉,冷声道:
“传杜江觐见。”
平阴侯听了这话, 袖子里的手指不由轻颤起来,他忙上前几步,苦口婆心道:
“圣上,眼前不过是一黄口小儿的信口胡言,您怎能相信?这,这不是寒了咱们做臣子的心吗?!
老臣自少时就追随先帝,当年先帝仙逝之时, 还命吾等拱卫圣上, 却没想到, 今时今日……”
平阴侯说着, 流下了两滴鳄鱼的眼泪,而一旁的刑狱司主司只是静静的看着, 唇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容。
刑部尚书只是老神在在的坐着, 若是手里再来一根珠串,都可以立地成佛了。
倒是大理寺卿欲言又止, 别的不说, 平阴侯在追随先帝那些年确实立功匪浅, 否则也不会被封侯。
如今圣上皇位稳固,若是要贸然对先帝的老臣出手,只怕会惹的朝野动荡。
“侯爷这是指责圣上了?”
在一片寂静到诡异的氛围中, 徐瑾瑜突然开口, 可却一语即让平阴侯色变。
“本侯没有!本侯对圣上忠心耿耿, 一片赤胆忠心,如何敢指责圣上?无知小儿, 岂敢胡言!”
平阴侯正准备打感情牌,就直接被徐瑾瑜一句话打断了施法,气的胸口一口气横在胸腔之中。
偏偏这时候徐瑾瑜抚了抚袖口,淡淡道:
“可若不是如此,侯爷急什么?杜江上堂,对错与否,自见分晓。”
少年声音浅浅淡淡,可却让人觉得颇有几分信服力,而这时,刑狱司主司也开口道:
“不错,这位……专使大人说的对,侯爷何必多言,这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啊。”
刑狱司主司这句话一出,平阴侯心里更是一个“咯噔”,莫不是这位主司大人知道了什么?
刑狱司主司乃是圣上心腹,若是他知道了,那圣上……
平阴侯府瞳孔剧烈颤抖着,他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他冷哼一声:
“本侯自然知道,只是不愿看着这样一个黄口小儿,在圣上面前诋毁我平阴侯府的声誉罢了!”
平阴侯故作不在意的说着,而下一刻,外头的内侍官高声唱道:
“人证,杜江至。”
众人齐齐朝门外看去,而身子虚弱,一脸苍白的杜江此刻枷锁加身,被两个侍卫半掺半扶着带了进来。
不管怎么说,杜江身负三十六条性命之事做不得假,他如何能轻轻松松上堂?
“他!他……”
平阴侯整个人都僵了,跟见了鬼似的,震惊到失语。
一旁的大理寺卿也是沉默了一下,随后对成帝小声问道:
“圣上,难道这位专使大人真有通鬼神的本事?”
成帝也不知道为何杜江会在此,这会儿看向徐瑾瑜:
“徐瑾瑜,这果真是杜江?”
“如假包换。”
徐瑾瑜说着,将手笼入袖中,看了平阴侯一眼,淡淡道:
“不过,杜江能在学生手中,并且愿意对学生坦言相告,还要全赖平阴侯手段干脆。
当初,抓到杜江之后,柳县令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只是碍于平阴侯府的淫威,所以未敢直接奏秉上级。
而学生也想知道,这杜江是与花月楼人结怨,还是被人指使,所以这才请柳县令使了一出欲擒故纵之计,没想到……收获不错。”
徐瑾瑜说到这里,勾了勾唇,而一旁的平阴侯听了这话,差点儿心里没,呕出血来。
早知道,早知道他迟几日动手了!
可是他这人一向刚愎自用,如何能容忍一个背叛之人逍遥快活?
一步错,步步错!
而这时,杜江也抬起苍白的脸,看着平阴侯,幽幽道:
“家主,此刻见到我可意外?”
平阴侯向来老奸巨猾,这会儿一听杜江的话,就知道他对自己怨念颇深,而且如今人活生生在这里,他是百口莫辩。
于是,平阴侯思量再三后,那即使年近花甲,但仍然挺直的背脊在一瞬间塌了下来,声音低落中带着一丝脆弱道:
“江儿,你也认为本侯就是那等心狠手辣,可以罔顾自己孙儿性命之辈吗?”
平阴侯对于杜江来说,是如同高山一般,不可逾越的人物,可这会儿他唤着自己的小名,通红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杜江下意识心中一紧:
“家主,我……”
“侯爷可知道吾在何处寻到的杜江?堂堂侯府子孙,就这么被丢在了乱葬岗,他日野狗兽类一通肆虐,只怕尸骨无存啊。”
徐瑾瑜声调不高,可字字句句却直接戳在了杜江的心上,而他深深看了杜江一眼,又道:
“杀身之怨,毒母之仇,侯爷想要凭着三言两语就将其抹平,是否有些太过儿戏了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杜江松动的神情顿时变得坚定起来,看着平阴侯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仇恨。
平阴侯气的袖子里的手抖了抖,冷冷道:
“什么儿戏不儿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
徐瑾瑜笑了一声,让平阴侯只觉得心里一下子没底起来:
“若我说是欲加之罪,那杜江呢?这杜江可是侯爷亲口在圣上面前盖章认定,十分了解的孙儿呢。
方才,我打断侯爷的话,便是想要告诉侯爷,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杜江的口供已经经由刑狱司魏少司与吾双方签字画押。”
“你,你,你!”
平阴侯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就不该和这小子说一句话,他步步设套,简直阴险歹毒!
徐瑾瑜说完,不去管平阴侯那大变的脸色,直接看向成帝:
“圣上,杜江之证词已经呈上,请您看证物二,里面俱是曾经为平阴侯所做之事,请您过目。”
成帝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平阴侯那气的咬牙切齿的模样,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平阴侯这幅模样呢。
只是,等成帝打开了杜江的口供时,脸色一瞬间就变了。
平阴侯这会儿汗水缓缓沁满掌心,呼吸都不敢大力,生怕引人注意。
他让杜江做过什么事儿呢?
那可太多了,包括且不限于他让杜江去杀人,去自己的对头家中放入构陷的证据,去威胁不为自己所用的官员等等。
杜江是一把好用的刀,虽然不比杜海锋利,可是他有脑子,所有的事儿都能办的妥妥帖帖,让他满意。
可是,他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自己视为刀的工具人,来了一个回旋刀,狠狠的刀中要害!
“朕倒是没有想过,平阴侯素日自诩端方君子,谦和大度,朝廷百官之中,你的官声数一数二。
可如今看来,嫉贤妒能的是你!心狠手辣的是你!欺世盗名的更是你!”
成帝冷冷的说完后,直接将杜江的口供“啪”的一下子甩给了刑狱司主司和大理寺卿:
“明日给朕去问问御史台,朕养他们这么多年,是要他们在朝堂之上装聋作哑,当木头的吗?!”
“臣等遵旨!”
随后,二人这才拾起杜江那份口供看了起来,但看了没多久,他们便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排除异己,打压新秀,拉拢勋贵高官,如此种种,这是意欲何为?
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宫中的六皇子,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平阴侯的这些小动作,几乎都是从六皇子出生之后才陆陆续续开始的。
连二人都能想到,成帝又如何想不到呢?
而平阴侯这会儿已经跪伏了下来,看着成帝余怒未消的脸,忙飞快道:
“圣上明鉴,方才确实是臣说谎了,我杜家一向重嫡,臣私心想着这杜江无论如何也是我杜家血脉,所以才袒护一二。
却没想到,杜江因为杜家重嫡之风,早就心怀怨愤,又被有心人所骗!其此举不过是为意图污蔑老臣啊!
如此种种恶行,臣闻所闻未,若是当真是杜家人所为,那定皆是庶支所为,圣上不信可以请人详查!”
平阴侯在这短短一瞬,便决定牺牲所有庶支来保全嫡系,而平阴侯此言一出,成帝不由抿紧了唇。
他清楚的知道,平阴侯敢如此说,那就是此事杜家嫡系的手一定都是干干净净的。
平阴侯这是在弃车保帅!
平阴侯这话一出,杜江的瞳孔一瞬间放大,随后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直接跪倒在地:
“圣上明鉴,圣上明鉴啊!罪民所言句句是真,而且,而且都是家主指使我们所为啊!”
成帝不语,一旁的平阴侯将掌心的汗水在袍袖里擦干净,唇角这才浮起一个冷冷的笑容。
他本不想做的这么绝,可是这都是这个不肖子孙逼他的!
杜江心里也不是没有过不忿,可或是兔死狐悲的原因,他并不想让和自己同样庶出的杜家子要为平阴侯背上黑锅。
可此时此刻,平阴侯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他一定无法找出证据。
杜江只觉得心里一片悲凉,他出身勋贵,可却从未享受过丁点勋贵的优待。
旁人家的孩子三岁拿筷子,而他拿的是刀。
懵懵懂懂,磕磕绊绊的长大,母亲是他的缰绳,勒着他,驱驰着他。
可凭什么嫡系的几个郎子就可以读书赏月品茶看花,他们,就该天生成为嫡系脚下的泥土吗?
杜江不甘。
可是,杜江环顾四周,成帝因为平阴侯的话陷入沉默,两朝老臣,一国侯爵,都是他的保护符。
刑狱司主司虽然看着平阴侯的目光中满是不屑,可是成帝未言,他自不能开口。
刑部尚书只是半阖着眼,唯有那时不时摩挲下巴的动作,让人知道他并未睡去。
至于大理寺卿,一向奉公克己,奉行国法,倘若平阴侯当真不曾沾手,那么他也不过是失察之罪罢了。
直到,杜江将目光落在了徐瑾瑜的身上,那个看着轮廓还有几分青涩的少年,他立于金殿之上,也依旧不卑不亢,闲闲的笼手站在一旁,一派云淡风轻。
杜江直接扑过去,抓住徐瑾瑜的一片袍角,涕泪横流:
“徐郎君,徐郎君,我听魏世子说过,你一向聪慧过人,你帮帮我,也帮帮他们吧!
他们固然有错,可是他们也不过都是为人手中刀罢了,他们错不至此!求求你!求求你!”
平阴侯斜了杜江一眼,笑容阴冷,这杜江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现在杜江这张牌已经废了,他倒要看看这位“专使”还有什么本事?
平阴侯那阴冷黏腻的目光滑过徐瑾瑜的面庞,如同
铱驊
一条剧毒的蛇翘着头,吐着信儿,时刻准备发动攻击!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也很久没有被人逼到这种地步了。
但,一个黄口小儿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以为自己有些小聪明,孰不知——计谋与手段缺一不可,心思与狠毒密不可分。
一个小少年,又懂什么呢?
圣上面前,平阴侯并未出言讥讽,可是那轻慢的神情中漏出来的信息,却足够明白。
徐瑾瑜低眸看着杜江,缓声道:
“你且放心,今日吾让你来此作证,自没有让嫌犯脱逃的说法。”
平阴侯听了这话,脸色难看起来,又是嫌犯,这小子就是认定自己是这个嫌犯了吗?
杜江听了这话,下意识的送来了徐瑾瑜的袍角,而随后徐瑾瑜看向平阴侯,似笑非笑:
“方才,侯爷一场辩驳实在是无可指摘,而事实,也应确实如侯爷所说的那样,杜家嫡系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而旁支一个个手染鲜血,犹如罗刹。”
平阴侯听了徐瑾瑜已经单方面的肯定自己后,他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口中却道:
“怎么,这个时候想让本侯宽宥你了?”
徐瑾瑜只是笑笑,面色淡淡的看了平阴侯一眼,里面情绪莫辨:
“不,吾只是想请教侯爷一个问题。”
“本侯不想回答。”
平阴侯毫不犹豫的说着,他已经被这小子不知道下了多少套了,他是疯了才会再将把柄授人。
“侯爷不想回答,那就不回答吧。不过,圣上,关于杜侯爷方才所言,学生有话要说。”
“讲。”
平阴侯没想到徐瑾瑜直接也与圣上说,在原地气的干瞪眼,而徐瑾瑜这是也悠然开口:
“上座三位大人皆掌我大盛刑名,敢问三位大人,以为凡有疑案,还从何入手?”
徐瑾瑜此言一出,刑狱司主司看了成帝一眼,玩味道:
“专使大人这是在考吾等了?”
徐瑾瑜只谦恭的拱了拱手:
“学生不敢。”
成帝看了一眼二人,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徐瑾瑜考你一个臣子算什么,他连自己这个皇上都敢考!
而这时,一直沉默的刑部尚书淡淡道:
“自然是从动机入手。”
徐瑾瑜听到这里,笑容更大了一些,灿烂到即使外面因为雪天阴沉,可让众人却觉得眼前一亮。
“不错,正是动机。方才侯爷说,此乃旁支污蔑,那旁支做这等排除异己、打压拉拢等手段,是图什么?
图此举能让他们断子绝孙,图此举能让他们早日下黄泉,见祖宗?
他们不惜满手鲜血,不惜背负人命无数,若为的就是单纯污蔑侯爷,那依吾看,这个解释简直如同糊了三年的窗户纸,不用戳就破!荒唐的可笑!”
徐瑾瑜句句铿锵,一字一句的将平阴侯逼的无所遁形,他张口欲言,可却发现自己的退路已经全都堵死!
他在见招拆招,可是这少年却早已经不知何时成了那局外之人,他所有的计谋手段,在他眼中都如无物!
这个认知让平阴侯一瞬间血液都凝固了起来,他呼吸急促,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只觉得身子一抽,竟是睁着眼,直接栽了下去。
“砰——”
平阴侯身量不轻,即使砸在地毯上,也发出了一声闷响。
“嗬嗬——”
平阴侯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徐瑾瑜发出异声。
成帝被平阴侯突如其来的栽倒吓了一跳,随后坐直了身子,扬声道:
“冯卓,传太医来。”
而一旁的徐瑾瑜迎着平阴侯的目光,就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几步走过去,蹲身摸了摸平阴侯的脉,半晌,徐瑾瑜这才起身:
“启禀圣上,侯爷这是正气亏虚之症,想来是……方才太过激动,以致气血逆乱。”
成帝方才有些惊,可这会儿一下子镇定下来,听了徐瑾瑜这话,饶有兴致道:
“你还会这一手?”
“回圣上,不过是近来看了两本医书罢了,但要学生诊治,那学生是做不到的。”
徐瑾瑜如是说着,所为正气亏虚,就是平常所说的中风。
而被徐瑾瑜那么一说,在场众人都能意会,这会儿一个个安静如鸡。
这平阴侯堂堂侯爷,被一个少年三言两语给逼的中风了。
就算平阴侯能没事儿,就今个他这一栽,已经足够京城人笑他十年了!
没多久,太医前来诊治,平阴侯果然是中风,而且还并非小可,需要好好针灸,调养,这才有正常的希望。
成帝这会儿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那叫一个亮,能科举,能破案,能诊脉,这徐瑾瑜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平阴侯被两个内侍抬到偏殿诊治,而其余三人眼看着事情到了一步,最后由大理寺卿开口:
“圣上,今日平阴侯已经……只怕多有不便,如今夜色渐深,臣等是否该先行退下?”
既然是审平阴侯,现在平阴侯已经中风,那还审个什么劲儿?
但成帝却没有接话,而是看向徐瑾瑜:
“徐瑾瑜,你如何看?”
三人随后也齐齐将目光放在了徐瑾瑜身上,被四双眼睛盯着,徐瑾瑜也没有打怵,只是声线沉稳道:
“今日莹莹案还未审完,杜侯爷虽然暂时退场,但此案依旧可以继续审下去。”
徐瑾瑜尾锤了眼皮,如是说着,成帝看了徐瑾瑜一眼,抚须一笑:
“好,那就审,朕也想知道你口中的移花接木之术,究竟是如何使出来的。”
成帝如是说着,想到在勤政殿养伤的师信,眸子微沉。
如若那孩子真的是自己的血脉,那么……
成帝这话一出,方才因为平阴侯离开,已经起身的三位大臣又坐了回去。
随后,徐瑾瑜继续说道:
“方才种种,乃是平阴侯府之私事,也是本案的一处枝叶末节罢了,只不过杜侯爷似乎……气性有些大,只怕不能听到接下来更加重要的事儿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原本兴趣缺缺的三人不由来了兴致,也是,莹莹案听着只是一个民女的案子,圣上岂会将他们三人召来?
徐瑾瑜见三人终于正色起来,这才缓声道:
“此前说到,莹莹乃是被杜江截杀,而方才这位大人有说到,凡是疑案,必有动机。
而莹莹案虽只以莹莹本人之名命名,可其背后却是花月楼整整三十六条性命的血泪。
可一个小小花楼,如何会惹的平阴侯府这般对付,他们一言不合就要灭其满门,但又要让那些人纷纷以意外身亡消失于世间……”
“是啊,平阴侯为何这么做?”
大理寺卿听了徐瑾瑜的话后,也不由顺着徐瑾瑜的话,下意识的问道。
徐瑾瑜只抿了抿唇,面色淡淡道:
“这话,便要从十七年前说起了。诸位大人请看证物四——”
徐瑾瑜说完,成帝第一个伸手将那标好序号的文书拿了起来,那文书只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上面的信息也十分单薄。
不过,是一个自赎的花楼头牌因病而死的文书罢了。
可是成帝却觉得眼皮子不由一跳,他随后脑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不由瞳孔放大。
但思虑片刻之后,成帝却直接将文书递交出去,与下首站着的徐瑾瑜直直的对视上。
不可直视君颜,徐瑾瑜忙低下了头,可是却很快的分辨出,圣上眼中并无不悦之意。
等三人看完文书之后,刑狱司主司弹了弹那单薄的纸张,看向徐瑾瑜犀利道:
“一个头牌罢了,因病而亡也属常事,何以至于将其拿到圣上面前?”
“自然,是因为这位头牌的身份与众不同了。而且,同样作为花月楼的一员,诸位大人观这份文书不觉有异吗?”
“病亡之身,且是久病缠身,故去也不会有仵作查看,你莫不是要我们撅坟如看吗?”
刑狱司主司步步紧逼,徐瑾瑜却并未后退,只是淡淡一笑:
“学生不敢,学生只是发现这位名唤兰娘的头牌,病逝的时间十分巧妙,正好是平阴侯嫡女,也就是兰妃娘娘入宫那年。”
徐瑾瑜这话一出,还不待众人反应,径直道:
“除此之外,学生在兰娘故居发现了一枚来自西国的蓝宝石碎,此为证物一,请圣上和诸位大人过目。
而我大盛似乎只有长公主与平阴侯府曾各得过一枚蓝宝石蝴蝶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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