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徐瑾瑜话音落下, 连方才最从容淡定的刑部尚书这会儿也是猛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下首长身如竹的少年。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他这是暗指圣上的妃嫔,育有六皇子的兰妃娘娘乃是青楼出身!
倘若此事落实, 平阴侯便是欺君之罪,平阴侯府的所有女眷都要为人嫌弃,便是六皇子,也将失去圣宠!
三人纷纷惊骇不已,这样事就算是他们都要斟酌斟酌再斟酌才敢试探着对圣上说一两句。
可是,这少年竟敢当着他们的面儿堂而皇之,正大光明的说了明白。
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三人恨不得捂住耳朵, 当自己是聋子, 瞎子。
当初这些证物上堂之时, 他们还觉得奇怪, 何以至于有这么多的证物?
可是,现在他们算是看明白了, 这都是那少年一桩桩、一件件捋得清清楚楚, 如同交作业一般归置好的。
这一刻,三人都不由在心里齐齐叹了一口气, 平阴侯确实是气的太早了。
这重头戏可还没有出来呢!
随后, 他们就看到一只手伸向了证物一, 一时间,三人纷纷好奇究竟是那位勇士,而后, 他们就看到了成帝那张出奇平静的脸。
三人目光相撞, 随后连忙狼狈躲闪。
圣上的瓜那是能吃的吗?一不留神小命不保好吗?!
而此刻的成帝却太过不动声色, 他只是摊开了那方白色锦帕,里面静静躺着的那颗细碎如沙砾的蓝色宝石被烛光映着, 蔚蓝如水,熠熠生辉。
大盛并如今并没有制作蓝色的饰品材料,是以西国的蓝宝石才显得格外的珍贵。
而此刻,这颗蓝宝石碎却是作为罪证的存在。
成帝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的收好锦帕,看向众臣:
“诸卿,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方才成帝问徐瑾瑜看法的时候,三人还有些酸,这会儿轮到他们自己,一个个才知道这其中压力几何。
这件事的牵扯实在太大,如果可以,他们恨不得斟酌个三天三夜。
可是,圣上岂容他们耽搁,只不过略停了几息之后,成帝就抬起眼,淡淡道:
“难不成诸位无法作答?”
听听,刚才还是诸卿,这会儿就诸位了。
三人一时心中紧张,还是刑狱司主司硬着头皮道:
“此事关乎皇室颜面,臣等实在不敢僭越。”
刑狱司巧妙的将圣上的颜面转为皇室的颜面,倒是不用面对来自成帝的暴风骤雨。
成帝听了这话后,良久,他终于哼笑一声:
“你们一个个啊,滑不溜手。罢了,既然如此让兰妃带着她的蝴蝶簪子来一趟吧。”
成帝说完,顿了顿,看向冯卓:
“你亲自去办。”
成帝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乃是要冯卓亲自盯着,以防兰妃动什么手脚。
冯卓即可领命去了,只是在路过徐瑾瑜的时候,不自觉的躬了躬身。
人说起来他是皇上近侍,可是他有时候也无法摸准皇上的脾性,可这位徐秀才能屡次在皇上的雷区蹦来蹦去,偏偏皇上还不恼……
服!
他服了!
冯卓带着人朝后宫而去,过了约莫两刻钟,外头像是了女娘的声音,虽有些模糊难辨,可是三位大臣都齐刷刷的低下了头。
兰妃颇为不解的跟着冯卓而来,却没想到不是她本以为要去的勤政殿,而是无极殿。
尤其是,这会儿一进入无极殿,看着上首的三位大臣,兰妃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这,怎么有点儿像是三堂会审?
兰妃越发觉得心里毛毛的,随后就想到了那根被冯卓特意要求带上的嫁妆簪子,心中一跳。
那蓝宝石蝴蝶簪乃是被平阴侯府当做传家之宝的贵重物品,当初她被寻到的时候,便直接交给了她。
据说,这根簪子除了长公主外,大盛再无第二根,一向是兰妃的心头好。
这根簪子,她从入宫前戴到了入宫,就连在那个地方,她也戴过。
难道,是被人多嘴说过什么吗?
兰妃看着冯卓捧在手里的簪匣,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她恨不得冲上去将其夺过来摔个稀巴烂。
可是,这会儿冯卓已经走上前去,将簪子呈给成帝。
兰妃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娇声冲成帝一礼:
“妾身给皇上请安。”
成帝没有言语,只是从冯卓手中接过了那根簪子,成帝素来对于这些首饰的印象只有好看和不好看,衬人和不衬人这么几种。
这会儿,冯卓一打开簪匣,那里面的蓝色蝴蝶几乎要振翅飞了出来,由蓝宝石打造的蝴蝶在烛光之下,宝石切面折射出鳞片般的华光。
这确实称得上一件传世至宝。
只不过,成帝看着那细细密密的宝石碎,看的眼睛都要发酸了,都没有看出那颗缺失的宝石碎究竟在何处。
随后,成帝看向徐瑾瑜,缓声道:
“徐瑾瑜,你既然说那颗宝石碎应出自兰妃这根蝴蝶簪,那你且来寻一寻吧。”
徐瑾瑜拱手应下,随后接过那根蝴蝶簪在烛光下仔细端详起来。
成帝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眼睛,随后这才看向兰妃,语气冷淡道:
“兰妃免礼吧。”
兰妃听了这话,这才敢直起身子,只是她虽幼时落入花楼,可是却也因为一幅好容貌被花姨捧着长大。
后来入了宫,因着平阴侯府的家世,那就更是被养的金尊玉贵,成帝这一通暗罚,让兰妃登时就红了眼眶。
平阴侯只能打感情牌,可兰妃却可以直接撒娇弄痴,但见兰妃站在原地,不争不闹,只是眼泪簌簌的往下掉,过了好一会儿,这才颤声道:
“皇上,妾身究竟,究竟哪里做的不对,妾身愿意改,妾身愿意改的,您请这么多大人过来,实在是吓到妾身了。”
兰妃方才听了成帝的话,知道是那根蝴蝶簪落了东西,可是这么多年,那蝴蝶簪她自己早就把玩的都能包浆了,也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自己簪子主人都不能发觉不对,那个少年又能如何?
所以兰妃这会儿直接将重心放在了成帝身上,一通示弱的话说的那叫一个千回百转,恍若莺啼。
随后,女娘缓缓抬头,泪眼婆娑,好不可怜,颇为惹人怜惜。
若是成帝当日没有听到她曾出言不逊,那么他定会心生一丝怜惜。
可此时此刻,成帝想的却是,是否是因为兰妃那样的出身,所以才会出言粗鄙?
成帝一时沉默的打量着兰妃,兰妃静静的站在原地,似乎是见成帝没有理会,她失落的低下了头,那纤细白皙的脖颈微低,如一朵在风中轻颤的小白花。
兰妃本就生的美,又气质出尘,再加上她十分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即便成帝因为当初其言辞不忌心中不喜,可也在此刻神情有了一丝松动。
兰妃长在花楼,自然知道男人的目光所蕴含的种种意思,即便成帝的目光只是一瞬的游移,她的唇角也勾起了一抹胜利的微笑,稍纵即逝。
“皇上今日召妾身来此,可是因为妾身的簪子有什么问题?您一向英明神武,却如此关怀妾身,真是让妾身感动呢。”
兰妃眼眶红红的抬起脸,脸上却是对于成帝满满的依赖和景仰,似乎连成帝怀疑她,她也不介怀一般。
“不过,这根簪子来历不凡,妾身家中又只有妾身一个女娘,所以妾身一直戴着玩,可也没有发现过其有什么缺失的地方呢,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兰妃着重表示了一下自己对于这根簪子的熟悉,连她都没有发现不对,那旁边那位检查的少年,岂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兰妃甚至不用和徐瑾瑜说一句话,都可以三言两语的挑起成帝的疑心。
倘若,勤政殿里没有那么大的一个儿子的存在,成帝确确实实要斟酌一下了。
但即使如此,成帝还是淡淡开口:
“好了,不过就是查验一二,朕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等此事毕,朕定给你一个说法,你且先坐下吧。”
“好,妾身相信皇上!”
兰妃清脆的应了一声,末了还含情脉脉的看了成帝一眼,这才入了座。
而另一边,徐瑾瑜一面端详着这根蝴蝶簪,一面一心二用的听着兰妃的美人计。
但随后,他就勾了勾唇,他并未见过兰妃,也并不知兰妃的性格,可方才兰妃寥寥数语,便已经自己迈出了认罪的第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已经渐渐觉得有些不耐起来,刑部尚书已经开始打起盹儿来,刑狱司主司看似环视殿中,实则眼睛已经发直,而大理寺卿倒还是做的端端正正,只是偶尔来一个深呼吸,舒缓一下腰疼。
那蓝宝石蝴蝶簪方才他们都瞥了一眼,不说郎子对于首饰不了解,只那上面闪闪发光的宝石细碎的多盯一会儿,都能把人的眼睛闪花了。
而且正如兰妃所言那样,兰妃一个拥有了发簪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发簪主人都无法发现不对,那个所谓的专使他眼神儿得有多好呢?
这粒蓝宝石碎若是无法找到出处,那专使污蔑后妃的罪名是没跑了!
可下一刻,徐瑾瑜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举起手中的发簪:
“圣上,学生幸不辱命。”
成帝都有些发困,可一听徐瑾瑜这话,直接精神了:
“当真找到了?”
徐瑾瑜看了不远处下意识捏紧了帕子的兰妃一眼,坚定道:
“找到了,还请圣上容学生上前指出。”
成帝点头应允,徐瑾瑜随后捧着蝴蝶簪上前,准确无误的指出了蝶翅尖端的一处小小的空隙。
若没有发现那颗蓝宝石碎,那处小小的空缺也不会被放在眼里。
成帝随后查看了证物一,将二人对比,喃喃道:
“不错,大小,颜色都一般无二。”
成帝这话一出,刑部尚书也不打盹了,刑狱司主司直接看了过去,就连大理寺卿的背都挺的更直了。
什么?还真被找到了?!
成帝随后让徐瑾瑜给三人又指了一遍,看着那个不起眼的地方,三人面面相觑,不由心里啧舌:
这专使,简直非人哉!
随着徐瑾瑜这话一出,下首的兰妃那表情肉眼可见的多了紧张,而其余三人瞥向兰妃的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皇上,这绝无可能啊,一定是,一定是旁人想要污蔑妾身!这根蝴蝶簪妾身一直从未离身过,但其宝石太过细碎,若是有人潜入妾身屋内,取走一颗宝石碎也未可知!”
兰妃见势不妙,急急辩白起来,徐瑾瑜听了兰妃这话,却是冷冷一笑:
“那么,兰妃娘娘知道这颗宝石碎是在何处发现,又是怎么到吾手中的吗?”
徐瑾瑜这话一出,兰妃终于开始正眼看了徐瑾瑜一眼,她本以为此番三堂会审,上座的三位大人才是重头戏,却没有想到这竟然是这么一个少年闹出来。
这会儿兰妃又气又急,只冷冰冰的威胁道:
“本宫不管你从何得到了这东西,意图诬陷宫妃,可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你年幼不知轻重,才敢这般莽撞,但你可想过你的家人亲朋?!”
兰妃话中的威胁之意分外浅显,连成帝方才的一丝软化都随之消失,徐瑾瑜却是低眉一笑,可语气却冷的如同浸了霜雪:
“看来平阴侯府的霸道习气乃是一脉相承,连平阴侯府的姑娘也是如此啊。
也难怪当初那或许曾经见过兰妃娘娘你戴过蓝宝石蝴蝶簪的邻居,会在莹莹调查次日就……一家七口命丧黄泉啊。”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惊愕抬头,成帝这会儿一只手扶着桌案,身体前倾:
“徐瑾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瑾瑜面上的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他几乎面无表情,陈述道:
“想必圣上已知莹莹案的主角莹莹早已遇害身亡,学生与魏少司曾亲赴兰娘故居水真县调查。
亦从百姓口中得到了莹莹确实去过水真县,且于当日便在水真县命丧黄泉的种种痕迹。
而除了莹莹之外,那兰娘故居仅存的邻居也因为“意外”误食毒蕈子而全家丧命。”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都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意外这两个字了。
徐瑾瑜说完这话,顿了一下,他看了有些失神的兰妃一眼,或许她在为这个熟悉的名字而失神吧。
“而也因为莹莹去过水真县,也因为莹莹或许知道了什么,所以在她探查之时,被尾随而来灭口之人逼的咬舌自尽,投河而亡!”
最后四个字一出,众人纷纷哗然,咬舌自尽,投河而亡,这得是何等的痛苦?!
兰妃听到这里也不由震惊的抬起了头,徐瑾瑜依旧冷静道:
“而莹莹之所以这样,便是为了向吾等传递——昔日病死的兰娘,还活着的信息!”
“咬舌,投河……是活,是活!”
成帝只觉得灵光一闪,不由喃喃着,他当日听柳洪说起之时,只以为那莹莹是因受辱而被逼自尽,可这一刻他才知道那个坚韧无比的女娘她是为了传递消息!
她无法言说,她无从逃跑,她用最短的时间,最痛苦的死法,传递她无法说出口的信息!
“此女坚韧,不输男儿啊。”
成帝默了默,感叹的说着。
徐瑾瑜重重点了点头,垂下眸子:
“莹莹之聪慧、坚韧让人动容,而也因为莹莹之死……学生前往水真县探查,发现那因为中毒而亡的邻里,也在兰娘的故居发现了,这颗本应在兰妃娘娘口中的平阴侯府传家之宝的蓝宝石蝴蝶簪上的蓝宝石碎。”
“那日阳光灼灼,可却偏偏照射在了梳妆台下这粒蓝宝石碎,那一晃眼的闪光,焉之不是莹莹在天之灵的指引?”
第 102 章
话音落下, 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那颗沙砾大小的蓝宝石碎,一时沉默。
该说不说,这事儿或许真有些不太正常的存在。
毕竟, 那颗蓝宝石碎若不是放在白色的锦帕之上,只怕谁也不会留心。
可兰妃听到这里,冷笑出声:
“什么神神鬼鬼的,倘若当真如此,那上过战场的将军岂不是要日日冤魂缠身了?”
兰妃这话一出,徐瑾瑜还没有说什么,成帝就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厉声呵斥:
“住口!”
兰妃被吓得一个哆嗦, 却不知道成帝因何而怒, 只忙起身跪下, 小声道:
“妾身,妾身失言, 还请皇上恕罪!”
成帝没有再看兰妃, 也没有叫起。
如今大盛边境不稳,兰妃这话出口, 让那些上阵杀敌的将士作何感想?!
平阴侯确实野心勃勃, 可是其府上教导出来的女娘, 也都是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秀,兰妃却时时出言莽撞, 确实不像是侯府嫡女。
兰妃此刻跪在地上, 眼神明灭, 脑中却在想着如何脱身,这会儿看着成帝眼中的怀疑, 兰妃忙道:
“皇上,您是知道的啊,妾身因为身子不好的原因,自幼养在老宅,好容易来一趟京城便遇到了那样的事儿。
幸而得您相救,妾身才能和家人团圆,但妾身还是自省当初乃是妾身不够仔细,所以妾身才罚自己在那水真县茹素半年,并埋葬了那个身份。
可是如今不知道怎么就被有心人得知了那件事,这才被人死咬着不放,可是妾身从始到终都只有您一个人啊!”
头牌之说,现在花月楼的人都已经死绝了,又有谁能作证呢?
曲心玉吗?
这会儿她怕是还在为儿子丧命而悲痛欲绝吧?
这样的话,她疯了也会正常的吧?
一个疯妇的话,谁会信呢?
兰妃有几分急智的,飞快在心里复盘了自己的言语,很快就为自己想出了脱身的法子,甚至连退路都想好了。
兰娘的墓里确确实实没有人,她认下又如何?那,是皇上和她共同经历的过往!
可虽然为自己找到了说法,兰妃看了徐瑾瑜一眼,眼神怨毒,因为这个少年,她的孩子以后都要因为自己那段不堪的经历而沾染污点!
一个生母在青楼呆过的孩子,而且自己还曾经……兰妃只庆幸平阴侯下手利索。
成帝依旧保持沉默,他不想说话,只看向徐瑾瑜,徐瑾瑜顿时意会:
“兰妃娘娘以为自己所言当真无懈可击吗?”
“你住口,本宫在和皇上说话,岂是你一个无名小卒可以插嘴的?”
兰妃勃然大怒,一通呵斥,可也正因如此,成帝越发觉得她不像是一个被自小精心教养出的勋贵之女。
“是朕要他说的,徐瑾瑜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
成帝语气中透出了一丝倦意,瓜虽然好吃,可是自己的瓜,还接二连三的看着自己曾经看重信任的人漏洞百出,滑稽可笑就让人觉得心累了。
徐瑾瑜也估计成帝听到这里,其实心里已经认定兰妃的欺瞒了。
但是,他此刻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证据。
“是,圣上,学生还有一名证人,还请您传他觐见!”
成帝点了点头,沉声道:
“传。”
成帝话音落下,外头的内侍官扬声道:
“传证人!”
此人没有报以名姓,所以众人纷纷翘首看去,只见一个老迈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成帝看着那人的面容,不由道:
“此人倒是有些眼熟。”
“不错。”
“确实。”
“正是。”
三位大臣也纷纷赞同,唯有兰妃一脸茫然,徐瑾瑜也在这时看向了兰妃:
“兰妃娘娘不觉得眼熟吗?”
兰妃很茫然,但她清楚的知道,这或许是这少年下的套,她只冷哼一声:
“哼,下贱之人,本宫为何要认识?”
管那人衣衫寻常,背脊佝偻,一看就是身份低下之人,可徐瑾瑜听了兰妃这话,却意味深长的说道:
“兰妃娘娘要不要再仔细看看?”
“没什么可看的。”
兰妃冷冷的说着,难不成他以为这个下人一样的老者能比得过她和皇上的情分吗?
徐瑾瑜听了这话,不由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敢问兰妃娘娘,为何您认不出自己家中的老仆?”
徐瑾瑜这话一出,刑部尚书恍然道:
“是了,当初此人在平阴侯身边伺候过一阵,难怪吾等会觉得眼熟。”
兰妃听了这话,先是一惊,但她很快冷静下来,镇定道:
“本宫还当是什么事儿呢,本宫已经说过了,本宫幼时体弱,故而养在江南老宅,回京后又曾经在水真县住过一段时日,不认识府中老仆也属常事,你若是想要借此将那所谓的头牌之名扣在本宫头上,未免太过可笑了。”
兰妃说完,冲着成帝叩拜下去,声音已然带了几分哽咽:
“皇上,妾身知道妾身曾经确实经历过一段不好的事儿,可是为何非要将妾身的伤疤挖出来羞辱呢?
一个下人,给些银子就可以瞬间倒戈,而此人却要用此法子来污蔑妾身,此人居心歹毒啊!皇上,求您为妾身做主!”
成帝不言不语,似乎注意力并未在这事儿之上,还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茶碗。
兰妃一无所觉,只是如泣如诉的说着,而那老者听到这里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位娘娘就是传说中我杜家在宫里做娘娘的那位姑娘吧?不过,您可是记错了,老奴早就在二十年前回到了老宅伺候老太爷了。”
“怎么会!”
老者这话一出,兰妃顿时色变,瞳孔放大,一时惊愕难言。
而成帝这会儿高坐上首,淡淡开口道:
“原来如此,难怪朕已经多年未曾见过平阴侯带你入宫了。”
成帝一语盖棺定论,兰妃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一样,整个人瞬间软到在地。
随后,成帝眼神冷漠的看向了兰妃。
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在老宅长大,可是却连老宅的老仆都不认识的嫡小姐。
一个言之凿凿说自己冰清玉洁,可其家族却将那花月楼之人尽数灭口的兰妃娘娘。
她口中可有一句真话?
这会儿成帝的心情很复杂,倘若蓝宝石蝴蝶簪不算铁证,那这位京城大臣都认识的老仆也直接捶死了兰妃。
而也就是说,他曾经本该满怀歉意,夺取了其清白的女娘,并不是眼前这个曾经不知道被京城多少人碰过的,所谓的平阴侯嫡女,实则当了三年头牌的兰妃。
成帝一时捂住了额头,耳边的声音,若近若远,似乎是兰妃的狡辩。
当初她说她是归家途中遇险被掳。
说她是平阴侯府的嫡女。
说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床榻之上的落红,哭诉的绝色女娘,让彼时还年轻的成帝升起了几分英雄救美的豪情。
时至今日,曾经那丝豪情也一直绵绵不绝的支持着成帝,未曾喜新厌旧。
那是兰妃带给他的特殊体验。
可是此时此刻,成帝才恍然发现,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假的。
甚至,此时此刻他想要再探问一二,而那花月楼的人也都已经被尽数灭口。
成帝缓缓的站起身,他最后看了一眼兰妃,沉声道:
“冯卓,拟旨:平阴侯府沆瀣一气,罪行累累,欺君之前,且其杀人如麻,草菅人命,其罪罄竹难书,自即刻起,除其爵位,打入天牢,抄没家产。
其九族成年男子于三日后在菜市口斩首示众,嫡支血脉一个不留,旁支女眷及其幼童流放三千里!”
兰妃惊骇抬头,偏殿的平阴侯也似乎有所察觉到睁开了眼,可是这会儿他嘴歪眼斜,只能发出一声声“嗬嗬”的声响。
“不,皇上,若是如此咱们的小六以后可要怎么办啊!”
兰妃苦苦哀求,虽然她与平阴侯府素有隔阂,可是只要有六皇子在,她就有用得着平阴侯府的地方。
如今平阴侯府去了,那她的六儿岂不是少了一条强力的臂膀?
兰妃的哭求让成帝停顿了一下,随后,成帝冷漠的看了兰妃一眼,继续道:
“兰妃杜氏,欺君罔上,心思歹毒,念其育有六皇子,赐鸠酒一壶。六皇子交由端妃抚养,玉蝶之上不必留杜氏之名。”
成帝这话一出,兰妃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那张美艳的脸蛋瞬间花容失色,再也无法维持自己身为妃位的威严,手脚并用着朝成帝的脚边爬去:
“皇上,皇上,妾身知错!妾身知错了!求您看在妾身就做了这么一件的错事的份上,饶过妾身吧!
妾身不求其他,哪怕,哪怕您把妾身当个小猫小狗养在身旁,妾身也甘之如饴啊!皇上,求求您了!”
兰妃这会儿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姿态,她看到成帝的鞋面方才被摔碎的茶碗溅湿了一小片,连忙用袖子擦拭,随后讨好的抬起头看向成帝:
“皇上,您的鞋子脏了,妾身给您擦!皇上,妾身什么都不求,只求您留下妾身啊!”
成帝一动不动,垂眸看着,兰妃擦的愈发卖力起来,半晌,成帝终于开口:
“你看你现在,可还有妃主的模样?”
到了这一步,成帝也不得不承认,当初确确实实是他瞎了眼,这才纳了兰妃回来。
成帝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眼神之中,并不存在什么鄙夷,可兰妃却又惊又慌,冥冥之中,她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
她十几年的青楼生涯只告诉了她讨好男人,却从未讲过什么气节,什么高傲。
她只想要活下去,可是她从未想过,她而今是大盛的兰妃,是六皇子的生母。
不该,也不能当着大臣的面儿这般有失体统,否则六皇子日后该如何立足?
“冯卓,让礼部准备着,择一良辰吉日,迎莲妃入宫!”
“莲妃……是曲心玉那个贱人?!”
兰妃听到这里,终于克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只怕皇上还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早就已经命丧黄泉,那曲心玉就是有幸得您宠幸又如何?”
兰妃说着说着,可是眼泪却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莲妃,莲,出淤泥而不染。
皇上这是嫌她脏!
可是,流落青楼也非她所愿啊!
“三皇子,已经在朕的寝殿等候,倒是不劳你惦记了。冯卓,拖下去吧,杜氏就不必葬入妃陵了。”
成帝说完这话,兰妃更是如遭雷击,等反应过来后是又哭又叫着被拖了出去。
好容易殿中终于安静了下来,其余众人却纷纷沉默起来,还是大理寺卿站出来,皱眉道:
“敢问圣上,这位三皇子可是莲妃娘娘所出?臣虽不知当初发生过什么事,可事关皇家血脉,还是要慎重为妙……”
大理寺卿说完这话,成帝还未答话,冯卓便进来在成帝耳旁说了几句,成帝面上的郁色顿时一扫而空,大笑道:
“方才为我儿擦身的宫人,在我儿的肩头看到了我大盛皇族血脉特有的七星印记!”
成帝这话一出,三人对视一眼,也是一片和乐的恭贺:
“恭喜圣上!”
“贺喜圣上!”
“恭喜圣上,再得一麒麟子!”
……
而在一片恭贺之声中,徐瑾瑜这才有些惊讶的抬起头,飞快的扫了众人一眼。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皇室血脉竟有如此鉴别之法!
这一刻,徐瑾瑜心里升起了一丝庆幸,他自以为算无遗策,可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疏漏。
幸好,幸好信兄确实是皇室血脉。
徐瑾瑜因为自己的小小疏漏,在心里决定以后还要再考虑的更加周全一些。
而成帝大笑过后,也将目光落在了徐瑾瑜身上:
“徐瑾瑜,你随朕来。诸卿可以先去见见三皇子,朕欲为其寻几位良师,还请诸卿费心。”
“臣等不敢!臣等恭送圣上!”
徐瑾瑜跟在成帝身后,而一旁的偏殿里,平阴侯被大喇喇的抬了出来,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四散。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嘴歪眼斜,不能动身的老者,便是一个时辰前威风凛凛的侯爷。
“到了,进来吧。”
成帝与徐瑾瑜来到了书房,徐瑾瑜进门后没有多言,只是静立在原地。
成帝坐在一旁椅子之上,看着徐瑾瑜束手站在一旁的模样,不由笑了:
“朕方才观你和平阴侯、兰妃争辩之时,若悬河泻水,滔滔不绝,怎么这会儿倒是一个字也不说了?”
徐瑾瑜没有从成帝口中听出什么责怪之意,当即只是低头道:
“圣上天威深重,学生不敢冒犯。”
“不敢冒犯?”
成帝哼笑一声,将喝了一口茶水的茶碗搁置一旁:
“小小年纪,连续两次让两位侯爷,一位妃主都被你算计进去,在朕面前倒是装起了柔弱无害的兔子?”
徐瑾瑜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谦虚道:
“纵使学生如何盘算,也无法逃过您的火眼金睛不是?”
成帝唇角飞快上扬了一下,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问道:
“方才在无极殿,你在想什么?”
成帝问的突然,并未给徐瑾瑜思考的空间,徐瑾瑜只思索了一秒,便老老实实的说道:
“学生想,这一次学生还是有所疏漏,倘若信兄并非皇子,那学生就完蛋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成帝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可是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却分外晶亮:
“到底是个孩子,不比那几个老狐狸滑不溜秋的!”
徐瑾瑜闻言,只觉得一阵脸热,赤着耳朵低下了头。
“好了,朕不逗你了,先坐下。这次,你为朕拨开迷障,还寻回三皇子,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徐瑾瑜听了成帝的话,认真的思索起来,成帝也饶有兴致的看着。
若是寻常人,即便成帝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也只会装作自己什么也不想要。
但这少年还真的思索起来,成帝也很好奇,这少年究竟想要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徐瑾瑜犹豫道:
“圣上,学生想要一个温泉庄子,上个月学生和家人受长宁公主之邀,前去公主的温泉庄子游玩,学生观家中女眷很是喜欢,所以……”
“温泉庄子?”
成帝愣了愣,看了徐瑾瑜一眼,故意道:
“温泉庄子朕自然可以赐下,可是庄子若无人洒扫,只怕迟早要荒废,若要请人洒扫,朕听思武说,你家境可并不宽裕。”
成帝故意如此说着,可是少年并没有被人戳到软肋的羞恼,反而还思索了一下道:
“圣上所言极是,所以学生并不需要多大的庄子,只要够学生一家使用即可。平日无人便无人吧,用起来打扫一下也并不费劲。”
成帝没想到徐瑾瑜还真的认真思考起养不起庄子的可行性,一时没好气道:
“朕当朕是那般小气的人不成?你既然要庄子,朕给就是了,再赐你一干奴仆如何?”
成帝笑眯眯的说着:
“你也不必说什么养不起,他们的月奉朕可以替你出一段时间,不过……”
徐瑾瑜听到这里,瞬间意会:
“待学生入朝为您效力之时,学生便可自己养!”
成帝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后故作不经意道:
“那不知,朕要候卿几时?”
徐瑾瑜微微一笑,抬起头,轻声道:
“不会太久的,圣上。”
“啧,方才朕还说你老实,一会儿又学起了那些老东西的狐狸性子!”
成帝有些责怪的说着,却见少年只是老神在在的抄着手,他一看过去,就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什么兔子,这就是一个小狐狸!
“徐瑾瑜,朕等你他日金榜题名,待到那时,朕……另有重赏!”
成帝别有深意的说着,徐瑾瑜微微一愣,随后起身,冲着成帝郑重的拱了拱手:
“学生,定不负圣上重望!”
成帝抚了抚须,没有说话,可若是徐瑾瑜抬起头,就会看到成帝眸中的满意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因为时间太晚,徐瑾瑜被成帝留宿宫中,而师信被见猎心喜的三位大人正围着考校,徐瑾瑜并未前去。
皇宫的床榻似乎分外软和,在暖烘烘的地龙熏陶下,徐瑾瑜蹭了蹭织锦荞麦枕,恬然进入梦乡。
……
翌日,大雪初晴,天气格外的冷,可即使天气再如何冷,也比不过朝堂之上众位御史大人的心。
就连一向被圣上宠信的左都御史应青山,应大人都被圣上一同呵斥,惹的朝野议论纷纷。
众人起初十分奇怪,可在听到冯卓宣告的圣上对于平阴侯府上下的处置之后,都不约而同的三缄其口起来。
只不过,所有人都在好奇一件事儿,平阴侯府和不少势力勾勾缠缠,究竟是何方高人能在一点儿风声都没有的条件下,把人九族都要薅秃了?
第 103 章
而这其中, 最不解的就是左都御史了。
左都御史应青山出身平民,乃是圣上除了刑狱司主司之外最为宠信之人,可今日出乎意料的是圣上竟然当着朝臣的面厉声斥责了其及一干属下一通。
应青山起初有些不明白, 但等听到之后冯卓宣告了圣上对于平阴侯府上下的处决之后,这才不由恍然。
竟是如此!
可是到底是谁这么厉害,连他暗地搜集多年证据都没有把握扳倒的平阴侯府直接从头薅到尾了?
看来,自己手下搜集到的证据是彻底没了用处。
不过,应青山并不觉得可惜,平阴侯府罪行累累,他手里掌握的那些证据并不足以让其伤筋动骨。
哪里有此时此刻, 让圣上直接动怒到将之阖族上下抄家问斩来得痛快呢?
只不过, 那人究竟是谁?
他能这般手眼通天, 直接就将那偌大的平阴侯府掀了一个底朝天, 会是圣上准备的一步暗棋吗?
应青山在好奇这件事,其余百官亦是如此, 等到朝会散去, 众人纷纷看向了昨日被圣上召入宫中的刑狱司主司、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刑狱司主司向来桀骜不驯,被众人瞧着也只是冷哼一声, 便大步离去。
一群乌合之众, 还没有一个少年来得有用!
而刑部尚书一散朝, 就游魂一样的朝刑部衙门而去,谁也不敢拦,毕竟这位看着不声不响, 可是会内里记黑账的。
于是, 众人一下子冲到了大理寺卿面前, 叽叽喳喳:
“纪大人,留步留步!”
“纪大人站累了吧, 可有雅兴去我那里喝口茶水?”
“纪大人,等下值后,吾欲设宴,还请纪大人赏光一二——”
……
纪怀仁在众人的围追堵截之下,急得面红耳赤,官帽都有些歪斜,他一边扶正官帽,一边皱眉道:
“尔等何必如此?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群臣面面相觑一番,这才有人小声道:
“那纪大人,此番平阴侯之事,可是圣上让您与林大人、余大人一同密查出来的?”
纪怀仁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这些大臣是什么意思了,这是怕圣上暗中监视、调查他们。
纪怀仁一向循规蹈矩,忠心耿耿,他清楚的明白,眼前这件事他若是不解释清楚,只怕会让百官心生畏惧,以致朝野动荡。
但,那个少年在吏部之中并无名姓,纪怀仁也不知圣上究竟意欲何为,只能斟酌道:
“此事并非吾等之功,乃是一人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平阴侯作恶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找到了平阴侯欺君罔上、草菅人命的证据。
不过,诸位同僚只要立身行事正直得当,便可高枕无忧。圣上乃圣明之君,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人!”
众臣:懂了,圣上是真有暗地调查的机构!
什么一个人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的,只搜罗扳倒平阴侯府的证据就不是一件简单事儿!
纪大人真是好人啊!
这种关键信息都透漏的这么隐晦呢!
纪怀仁并不知道众臣如何想的,他将自己能说的缓缓道来,随后看了一眼众人,这才高深莫测的抬步离开。
而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京城一带的的官风达到了大盛开国以来的顶峰。
连成帝都对此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捋了一下时间,发现正正好是自己处置了平阴侯府后的事儿,也是不由抚须一乐:
“平阴侯府树大根深,朕苦其久矣,那徐瑾瑜只得了些许蛛丝马迹就可将其罪证查实,且还能让朝堂添了几许浩然之气,实乃朕之福将!”
冯卓也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有些人的运道天生就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圣心难得,可人家紧紧一首诗就可以将圣心死死抓住。
更不必提,人家还未入朝,就已经办了正正好办到几件圣上心坎儿上的事儿。
徐瑾瑜并不知道自己所带来的一系列影响,等到次日,他便与信兄一道回了徐家。
一夜的动荡,让两个少年归家的心愈发迫切,师信还好,虽然三位大臣考校他之时很是不客气,但却不比徐瑾瑜那边惊心动魄。
且因师信自幼苦学,进了东辰书院之后,身边一个天才,一个卷王,更是锐意进取,毫不懈怠。
不说三位大臣,就是成帝过后听了一耳朵都十分满意,这次听师信要回去告知生母这件事,成帝也未拦着,还赐下了马车和侍卫。
最后更是直言相告,等他日礼部拟好日子,备好礼服,便会迎莲妃和师信回宫。
不说别的,只莲妃为他教养出来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又能在花楼之中保持清白之身,并坚守至今。
那个曾经即便肌肤相亲过,但却一直素未谋面的女娘值得他这般敬重。
今日天气晴朗,外头的阳光耀眼夺目,师信看着不远处的小石村,心里却紧张起来:
“瑾瑜,你说娘会不会不想进宫?”
以徐瑾瑜对于曲氏的了解,这位曲姨母看着是个随和的人,可是内里却以信兄为重,只要信兄亲口劝说,不成问题。
而信兄的身份,便注定了他们母子二人无法平静的如寻常百姓过日子。
这一次,是莹莹案来得及时,否则只怕他们早已经不知不觉殒命了。
届时,即便他可以查,可是死去的人如何能再回来?
“信兄且宽心吧,无论如何此事也要先告知曲姨母,若是曲姨母不愿吾等再另想法子。”
徐瑾瑜并未将话说死,他不欲给信兄希望,若在最后升起波折也实在不美。
而就在二人说话的间隙,马车已经到了徐家门口。
因为徐家时常会有各种各样的贵人马车到来,小石村的村民原本还会看个稀奇,现在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以徐瑾瑜和师信平静的进了徐家的大门,却不想刚一进门,里头就传来魏思武的声音:
“哎呦,疼煞我也!”
“别动别动,你这孩子,婶子不是说了,你别乱动,要什么婶子给你拿就是了。”
“我我,我想解手……”
徐瑾瑜一推开门,就看到魏思武头一回涨红着脸,局促不安的说着,等看到徐瑾瑜和师信后,直接眼前一亮:
“瑜弟,阿信,你们可算回来了!快,江湖救急!”
魏思武腰腹被划了一刀,这会儿被包扎的紧实,看上去并无大碍,可是自己起来解手就有些不方便了。
徐瑾瑜顿时皱眉走过去,看着魏思武腰上缠着布条:
“那杜海竟对平阴侯府忠诚至此么?可是我明明已经先把信兄带走了呀,他怎会下这么重的手。”
魏思武一听徐瑾瑜这话,就有些脸热,轻咳一声:
“咳咳,跟杜海关系不大,是我脚下滑了一下,把杜海那小子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徐瑾瑜/师信:“……”
“好了好了,快别提了,先带我去解手,从昨个憋到现在了!袁统领带不上我,我只好叨扰婶子了。”
徐瑾瑜这才看向他一进门,就一直低头擦着桌子的徐母,可是那块地方已经被擦了三四次了。
“娘?”
徐母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徐瑾瑜一眼,但见妇人眼底一片青黑,眸子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憔悴极了。
而在看到徐瑾瑜的那一瞬,徐母几乎都克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了,她匆忙一抹,干干一笑:
“哎,娘在呢,饿了吧?娘给你炖的汤还在灶上呢,你……扶着思武去解手,娘给你盛汤去。”
徐母说完,便脚步急急而出,徐瑾瑜有些不解的看了魏思武一眼,魏思武摸了摸鼻子:
“这不是昨个我受了伤,心里害怕我要是有个万一什么的,就给婶子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好了好了,真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憋不住了!”
徐瑾瑜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随后和师信一左一右掺着魏思武去解手,等三人净手回来时,一家人已经整整齐齐的坐在了明堂。
徐瑾瑜看着架势,不由苦笑了一下,昨个是平阴侯三堂会审,今个就轮到自己喽。
徐瑾瑜和师信对视一眼,掺着魏思武走了进去,魏思武这会儿都有些懵逼。
这种事儿带他干嘛呀?
但是想起自己似乎是造成徐家所有人无比紧张的根源时,魏思武一时安静如鸡。
“大郎,来坐。”
徐母和曲氏几乎同时出声,而昨夜经历了那样动荡的两人,这会儿也乖乖坐在了自己娘亲的身旁。
徐老婆子指了指桌上放着的热汤,叹了一口气:
“先喝口汤暖暖身子吧,你们娘炖了一宿了。”
两个少年昨夜不声不响的干了一件大事,虽然也有浅眠,可有道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会儿热汤的香味扑鼻而来,等一碗汤下肚,身体也和肚肠一起暖融融起来。
魏思武倒是没有多么急切,只是小口小口的啜饮着,眼睛却到处打量着,释放出一个信号:
吃瓜!
沉默的喝完一碗汤后,徐瑾瑜摩挲了一下指尖,率先打破沉默,笑吟吟道:
“奶,娘,曲姨母,长姐,小妹,你们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们了,你们看,我和信兄现在好端端的,就是出去训走两圈都使得呢!”
徐瑾瑜说着,就要拉着师信站起来,师信也从善如流的站起半个身位,下一刻徐母这才道:
“坐下!折腾什么折腾?昨个思武说你们遇到了那么危险的事儿,怎么也不往家里跑?
这一去,还就是一晚上,真真是要把你娘我这颗心都要给吓得从嘴里跳出来了!”
徐玉瑶随后也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徐瑾瑜,小嘴一撅:
“哥哥,不乖!”
徐瑾瑜不由失笑,揉了揉徐玉瑶的头,这才看向徐母,正色道:
“昨夜确实情况险极,但正因如此,我才不能把贼人引过来。我堂堂男儿,是该保护家中女眷的,让娘担心是我的不是,娘说您要怎么才能消气,我都受着。”
徐瑾瑜说着,便站起了身,下一刻就被徐母拉着紧紧抱住:
“你这孩子,这是要剜我的心啊!娘生气是怕啊!是怕连最后一面就见不上你!”
天知道,那暮色沉沉之时,魏思武一身鲜血淋漓被送来的时候,徐母差点儿身子一软,都没有站住。
徐母抱着徐瑾瑜大哭一场,徐老婆子也在一旁拍着徐母的背脊,偷偷抹泪,俩姐妹一边一个攥着徐瑾瑜的衣角狠狠哭了一通,像是要把昨个受到的惊吓都哭出来。
哭泣,确实是一个发泄情绪的好途径。
没过多久,徐瑾瑜就感觉徐母她们的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徐瑾瑜看向一旁僵硬如石头坐着的师信,扬了扬眉。
他这边已经都把人安抚好了,也该信兄了。
不过,据他所知,信兄瞒曲姨母瞒的有些狠……
片刻后,大家的情绪稳定下来,屋子里只有几声抽噎外,分外宁静。
随后,师信站起来,撩开衣裳跪了下去:
“娘,不孝儿让您担心了!”
曲氏今日格外的沉默,也就是师信这一跪,她才动了一下眼皮,淡淡道:
“地上凉,起来说话。”
师信没有动,只是闷声闷气的将这段时间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而一旁的徐家人听到这里,顿时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小信是皇子?!
昨个虽然思武混混沌沌的交代了一些,可也只是说他们遇到麻烦,可是却没有这么劲爆的消息啊!
徐老婆子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又看了自己媳妇一眼,所以现在他们徐家这是有了一个亲厚的公主殿下外,又要再多一个皇子殿下了?
而曲氏更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师信,她盯了师信好一会儿,目光复杂万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曲氏才问道: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师信看了一眼徐瑾瑜,随后低头小声道:
“有一个月了,不过……”
徐瑾瑜看着师信再说就要踩雷了,连忙走过去道:
“曲姨母许是不知,虽然吾等对信兄的身份有所揣测,可是到底事关重大,也一时无法确定,所以信兄这才没有对您坦然相告。”
曲氏听着微微颔首,随后深深看了徐瑾瑜一眼:
“小瑜,你一向聪明,你老实告诉姨母,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们会遇到危险?”
徐瑾瑜张了张口,过了半晌,他无奈道:
“果然瞒不过姨母您,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推测……”
“揣测?推测?”
曲氏一通反问,徐瑾瑜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好像这些都落实了呢。
“既然,现在你爹已经找到了,还是那位……那你可是要回去?”
曲氏没有再为难徐瑾瑜,而是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师信,淡声问了句,只是声音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曲氏清楚的知道,自己那样的身份只怕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皇妃,且那些高门贵人的手段她又不是不知道。
左不过,是去母留子罢了。
可即使如此,曲氏仍然甘之若饴,最起码她的儿子以后有了更好的去处。
哪怕九泉之下,她也可以安然闭眼了。
只不过,在这最后一刻,她还是想听到儿子选择自己。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
她只想亲耳听听。
“心玉,孩子还跪着呢,母子之间哪里有什么过不去的?让孩子起来,好好说说?”
徐母在一旁拉了拉曲氏的袖子,小声的劝说着。
曲氏拍了拍徐母的手,这个与她义结金兰的妹妹哪里懂那些贵人的心狠?
“大郎,娘问你话呢。你是跟你爹,还是跟娘?”
而地上的师信面上的情绪有一丝古怪,他不由抬起眼,看向娘亲——
第 104 章
“娘不想入宫吗?”
师信如是问道, 随后皱眉思索起来,要是娘不愿意入宫,他得想什么办法才能让圣上同意。
经此一事, 他已经知道只要自己有这身血脉,只怕无法如一个普通人一样安然生活。
他可以放弃一切,可是那些视他为敌之人会吗?
这一次的生死一线,让师信明白了很多,倘若他继续浑浑噩噩,庸庸碌碌,那只怕在不知什么时候, 他的娘亲, 他所想要留住的一切, 都会化为泡影。
但正如瑾瑜所说的那样, 堂堂男儿是该保护家中女眷的,若是娘不愿意入宫, 他亦会想法子的。
“娘是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 只要你能过的好,娘……就知足了。”
师信这会儿已经还是思索起来怎么让娘如愿了, 徐瑾瑜却听出了曲姨母的顾忌, 随即含笑道:
“可, 圣上昨日金口玉言封您为莲妃娘娘,信兄为三皇子,待择良辰吉日, 请重臣亲迎您和信兄回宫……”
徐瑾瑜后面的话, 曲氏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徐瑾瑜,身子微微僵硬, 自语着:
“圣上封我为莲妃?怎么会呢,我这样的出身,我……”
曲氏几乎语无伦次起来,她以为自己这样的出身是耻辱、是不堪,她甚至已经做好了从容赴死,让儿子清清白白的成为皇子的准备。
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封为莲妃。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曲氏只觉得自己此刻如同踩在了云端一样,整个人晕乎乎,轻飘飘的。
而徐瑾瑜却明白,圣上之所以如此,一半是因为平阴侯和兰妃的所带来的刺激,一半也是为曲姨母这些年的辛劳。
一个女娘孤身抚养孩子长大,在这世道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而一旁的徐家人听了这话先是一阵惊讶,随后便纷纷恭贺:
“哎呀,心玉要当娘娘了!恭喜恭喜!”
“这也算是苦尽甘来!”
“姨母大喜!”
“姨母好厉害!”
曲氏听着众人的恭贺之声,脸颊浮起了一层红晕,随后这才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师信,手指微微颤抖,本来喜悦的笑容却也在下一刻泣不成声:
“娘,娘以为,以为这是见你最后一面了,没想到,没想到……”
师信只觉得胸前一阵湿意,动作有些僵硬的拍了拍曲氏,方才瑾瑜就是这样安抚徐婶子的吧?
短短一瞬,曲氏从怀着赴死之心到如今的痛哭一场,虽然屋内一片哭声,可气氛却渐渐轻松起来。
“娘,不怕入宫吗?”
“怕什么?你我母子相依为命这么久,你去哪儿娘就去哪儿!不就是个皇宫,圣上当初娘不是也睡……咳,同床共枕过,无甚好怕的!”
从始至终,她怕的,只是母子分离,天人永隔而已。
曲氏一通话说的师信心生惭愧,他不由揉了揉额角,他似乎有些低估自己对娘的重要性了。
娘如此相信自己,他自不能再如曾经那般犯傻辜负了。
而这时,一旁的魏思武也起身抱拳,正式一礼:
“舅母妃,三表兄。”
这句表兄,魏思武叫的有些不大情愿,他可是打听过了,自己和这位表兄前后也才差了那么几个月而已。
师信那清冷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还是叫阿信吧,习惯了。”
此番魏思武亦是出力不少,师信也不会为了句称呼计较。
因着这事儿,徐母一改昨日的消沉,张罗着要出去置办些好肉好菜,今个要做一顿硬菜。
整个徐家的氛围一下子变得轻松愉悦起来,随后,曲氏这才细细问起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而等曲氏得知所有一切的缘由,都是她当初觉得待她十分和善的兰娘时,沉默了许久,这才叹息般道:
“难怪她当初与我交好,只怕是早就盯上了我。只可惜当初我未能看出她的狼子野心,这才害了花月楼那么多人的性命……”
“曲姨母,这世上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兰娘贪婪,平阴侯歹毒,二人狼狈为奸,这才有了此番这桩惨案。
倘若不是莹莹的示警,倘若我并未接手这个案子,现在只怕……”
徐瑾瑜话没有说完,可是曲氏想起魏思武昨日一身鲜血淋漓的模样便不由一阵后怕。
随后,曲氏紧张的拉住师信的衣袖,正要说什么时,便见师信顿时皱了皱眉。
曲氏连忙道:
“大郎,你怎么了?!”
师信正要掩饰过去,却见徐瑾瑜施了一个眼色,他沉默了一下,这才低声道:
“娘,我疼。”
曲氏听了这话连忙查看,这才发现师信手臂上的伤,一时眼睛都红了:
“怎么回事儿?疼不疼啊?上药了吗?”
曲氏一连串的追问着,师信都一一回答,见娘亲终于不再沉湎往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他看来,兰妃那样的人,根本不知道娘亲费神想她。
而就在师信和曲氏母子相得之际,外面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瑾瑜,师信!我来了!”
“是宋真?”
师信点点头,有些歉意道:
“昨日宋真本来想要与我一道,我怕他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寻了由头让他今日过来。”
说话间,宋真已经到了。
“师信,你昨日说要办的事儿如何了?”
师信和徐瑾瑜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办成了。”
不但办成了,还办的很漂亮,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和宋真说——从今以后他们的三人学习小队就要缺席一人了。
徐瑾瑜若无其事的挪开了目光,这事儿可不归他管喽,让信兄自己头疼去吧。
这段时间又是忙学业,又是查案子,他可不想再费脑子了。
师信见状,倒也没有抗议徐瑾瑜的不够义气,毕竟,在他看来瑾瑜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了。
随后,师信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在一天之内解决了这件事,这便拉着宋真去了书房说了好一会儿话。
说的宋真本来准备好要一起探讨的题目都抛之脑后了,整个人傻了一样,呆呆的跟着师信出来。
徐瑾瑜看着宋真傻乎乎的模样,端起一杯自制的奶茶,喝了一口,安逸!
过了许久,宋真反应过来,看着徐瑾瑜面色如常的和师信说话,立刻愤愤道:
“瑾瑜一定也知道,你们都瞒着我!”
师信表示:
“这件事,还是瑾瑜发现的。”
徐瑾瑜顿时瞪圆了眼睛,眸子里难得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信兄卖我!
宋真佯做生气的在屋子里转圈圈:
“瑾瑜师信你们这事儿做的不地道!你们要好好补偿我!就……用这两天时间,我们一起讨论完瑾瑜上月带回来的那百道题剩下的这几十道题目吧!”
以后,他们可能再无机会同桌探讨了。
宋真这话一出,师信和徐瑾瑜都齐齐沉默了一下,随后纷纷起身:
“好,一起探讨。”
“来,不做完这些题目不安寝!”
不多时,明亮的书房之中,响起了少年们清脆的交谈声,抑扬顿挫,令人向往。
三日时间很快就一晃而过,徐瑾瑜和宋真也该各自回到书院了,而礼部也已经送来了拟好的良辰吉日。
时间定在十日之后,由礼部尚书、礼部侍郎二人持节亲迎,而这十日也有宫里来得礼仪嬷嬷教导他们当日的礼数。
而这十日,也是在成帝要求的最近的一日,既是良辰吉日寓意好,又足够司织监赶出一套妃位和皇子的礼服。
对于这些种种安排,曲氏心中是松了一口气,别看她在孩子们面前表现的轻松,可实际上她这样的人清楚的知道,不要看男人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按理,曲氏自知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格评判一国之君如何待他们母子。
但倘若圣上毫不顾及,直接将他们母子二人灰头土脸的带入宫中,那么别说是一个妃位,就是贵妃,那也是让人看不起,日后会时时拿这件事来说嘴的。
可是圣上是真真切切,可以说是满怀诚意的关照到了他们母子。
良辰吉日,锦衣华服,重臣相迎。
所有该有的体面他都已经考虑到了。
十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因为成帝的看重,前来教导礼仪的嬷嬷并未与曲氏母子发生什么龃龉。
只是,在最后一日,师信躺在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一年的床铺之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他的梦里,没有瑾瑜的存在,所以,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他明明亲耳听着娘亲的□□渐渐微弱,可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娘亲离自己而去。
冷漠的村民,无能为力的自己,以及那个被自己责怪了十年,最后遗憾离世的娘亲。
所有的一切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他即使坐起身来,那种痛彻心扉,失去所有的痛苦仍然激得他心脏嘭嘭直跳。
再回忆起之后的梦境,便不甚明晰,只是走马观花而过。
没有娘亲的他彻底的封闭心门,他拼了命的读书,科举,只为在未来的某一日报复柳花村那些冷漠的村民。
为了读书他熬得眼睛花了,身体渐渐病弱,到最后连咳嗽都会咳出鲜血。
书院里,因为他的冷漠,无人与他为友,无人解他心头苦闷。
他一步一步的钻进牛角尖。
他成功报仇了,可也被人唾骂,被史书贬斥。
他从生到死,都没有找回自己的身份,也从未拥有过这一年来平和而幸福的光阴。
师信坐在床边,怔怔的看着外头的茫茫夜色,他突然明白这场梦意味着什么。
从始至终,现实与梦境不同的,只是多了一个瑾瑜。
可也恰恰因为瑾瑜,他救下了娘亲,他得到了象征自己身份的玉佩,他找回了自己的身份,甚至成功报复了让自己和娘亲差点殒命的仇人!
“瑾瑜……”
空旷的房间内,只有一声轻之又轻的呢喃。
天亮了,刑部尚书携侍郎前来迎莲妃与三皇子回宫。
曲氏本是十分紧张,夜里都没有怎么合眼,还是徐母发现了后,端了一碗热汤和她絮絮的说了几句,曲氏这才没有在次日顶着眼下乌青见人。
临别之时,曲氏万分不舍,几次泪流,终于被嬷嬷劝上了辇舆。
徐母等人目送着曲氏离开,这一去,怕是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曲氏母子回宫的一路,端的是侍卫把守,辇舆而行,端的是气势非凡,浩浩荡荡。
一时之间,京城百姓都知道圣上有一位遗落民间的皇子今日要迎回宫中,惹的百姓津津乐道。
师信端坐在辇舆之上,可是心里却有些失落的,自己今日离别,还未曾见瑾瑜最后一面。
“信兄!”
一声呼唤,让师信回神,他忙追随着那声音而去,这才发现徐瑾瑜正在“老地方”的二楼,遥遥拱手相送。
师信也想要回以一礼,可却知道自己此刻被所有人注视着,只得僵硬的坐在原地。
可若是有人一直注意的话,就会发现,师信此刻的嘴角微微翘起,很是愉悦。
徐瑾瑜目送着师信离开后,这才回到了厢房。
无论什么时候,徐瑾瑜最讨厌的还是离别,即使已经渐渐习惯“终有一别”这个词,可他依旧不愿给这段友情短暂的画上句号。
不说再会,就不算离别。
终有一日,他们会再相遇。
许是因为成帝给徐瑾瑜出题,结果被人考到了自己的头上,所以之后的成帝是再没有让徐瑾瑜去做什么了。
徐瑾瑜也难得度过了一段十分轻松的读书时光,没事儿就是在西宿书院里看看楚凌绝激励激励努力读书,每日的训走也从不落下,一日三餐更是从不逾时。
总之,是将自己照顾的很好了。
而楚凌绝除了觉得徐瑾瑜每次读书都把自己摆在面前十分奇怪之外,倒是乐得和徐瑾瑜在一处。
如果,徐瑾瑜没有那么手不释卷就好了。
楚凌绝为此十分苦恼,但也很快就被徐瑾瑜带来的糕点所折服。
只是等徐瑾瑜说那些都是徐母所做的时候,楚凌绝虽然还是该吃吃,只是吃的时候会放慢速度。
徐瑾瑜不知道楚凌绝在想什么,他也无意去探究。
从当初临安侯府的管家来徐家的那一刻,没有露面的楚凌绝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徐母她们纵使伤怀,可也无意追究,以前是因为她们无能为力,而现在……是因为她们已经放下了。
她们失去了一个孩子,可却有另一个孩子,一直坚定的选择她们,血脉在这一刻,已经不再重要了。
就这样,徐瑾瑜和楚凌绝二人之间各取所需,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和。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大半月。
这日,徐瑾瑜刚从藏书阁出来,忽然就听到一句:
“可,可算找,找到你了!”
徐瑾瑜回身看去,就看到楚凌绝扶着假山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明明还是冬日,可是他却满头大汗。
徐瑾瑜上前一步,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递给楚凌绝,楚凌绝给了一个“算你聪明”的眼神后,擦了两把汗道:
“我跑了舍馆、膳堂、校场好几个地方终于找到你了,真是累煞我也!”
“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徐瑾瑜还没有见过楚凌绝这么急的模样,楚凌绝顿时点头如捣蒜:
“你之前说你是你们东辰带队的,那你们东辰的人出事儿你管不管?”
“自然要管,是谁出事儿了?”
楚凌绝听了这话,冷哼一声,却不是冲着徐瑾瑜的:
“这不是原来我们西宿的害群之马发现你们这回过来连一丁点儿苦都没有吃,所以给你们的人设了局。
荣伯家的庶出三郎马容胜,他娘的娘家是经营赌坊的,这家伙一手好赌术,就是在书院都不遮不掩。
但你也知道,监院是个什么性子,只要不闹大就不理会,可是这回他们玩的太大了!”
徐瑾瑜听到这里,顿时眉心一凝:
“边走边说吧,据我所知,我东辰学子别的我不敢说,但却不是那等会被人一激就上头的莽夫。”
这里就不得不说,翠微居士他老人家的先见之明了,养气功夫,君子之道,这些早就已经随着时间浸润在他们的骨子里。
所以徐瑾瑜可以很自信的表示,他们东辰的学子不会轻易上钩。
可听了徐瑾瑜这话,楚凌绝却幽幽道:
“是,你说的不错,所以他们换了一个法子。激将法太过下作,哪里有攻心计来得阴险毒辣呢?
你是知道的吧,东辰西宿的束脩都价值不菲,但仍有些学子家里砸锅卖铁都会来上。”
“我听说,他们暗地里调查你们东辰的所有人,嗯,他们本来想对你下手来着,不过没敢。”
楚凌绝如是说着,就不得不感慨那镇国公世子和长乐伯世子对徐瑾瑜的用心,入学前的送行倒是震慑住了不少人蠢蠢欲动的心。
“所以,他们找了一个好下手的,是一个叫何宁的学子。那学子家境一般,且其父病重。
马容胜于是特意做局,说若是那何宁能胜他一局,其父抓药诊治的所有费用他都自掏腰包。”
徐瑾瑜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这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何宁是他印象中一个很腼腆的人,在徐瑾瑜三人未曾空降乙级之时,何宁屡次可以拿到奖银。
而马容胜等人针对上何宁定然不是那么简单的看他们不顺眼的理由。
“他们在哪里做局?”
徐瑾瑜声音微冷,楚凌绝诧异的看向徐瑾瑜:
“不是吧?你真要去啊!我知道你读书可以,可是他们玩的是赌术,你……行吗?”
“行不行的,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徐瑾瑜没有多说,而楚凌绝见徐瑾瑜意已决,也一咬牙,点了点头:
“他们在东膳堂,你跟我来。一会儿你先看着情况。别乱说话,跟在我身后,若是有什么事儿,他们不敢怎么样。”
徐瑾瑜不置可否的扬了扬眉,他此去,自不是简简单单的把人带走了事的。
“你可了解马容胜这个人?”
楚凌绝本来找徐瑾瑜,是为了满足自己心里那一点微妙的比较欲。
看,徐瑾瑜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厉害,遇到人家玩阴的他就不行了吧?
就连说起何宁的遭遇,他也只是如同看戏一般说起,可是他没有想到,徐瑾瑜他还真敢去!
“马容胜啊,他娘有银,他爹有势,这不,别看他一个伯爵之子,不也在书院里横行霸道?
平日里,他兴致来了,随便就拉一群人和他玩,不玩……他自有那肮脏手段,简直让人受不了。”
楚凌绝说着,就像是有些受不了的皱了皱眉。
而徐瑾瑜听到这里,只是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很快,二人就到了东膳堂。
“何宁,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可别说我欺负人啊!”
第 105 章
西宿膳堂的大门是从早上卯时开到子时的, 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徐瑾瑜和楚凌绝并肩进去之时并未引起注意。
“诸君这是在做什么?”
徐瑾瑜含笑上前,只见这会儿两张膳桌被拼到一起, 周围围满了人,徐瑾瑜一出声,立刻有人焦急道:
“瑾瑜!你可算来了!何宁都快把自己输进去了!”
“瑾瑜,你快劝劝何宁吧!”
东辰学子们随即分出一条小道让徐瑾瑜走过去,楚凌绝想要拉一把徐瑾瑜,却没有拉住,只得咬牙跟上去。
徐瑾瑜是疯了不成?那马容胜别看只是伯爵之子, 可是水深着呢!
“哦?你就是东辰的徐瑾瑜?那个让祁明钰败了你数次的徐瑾瑜?”
一个喜眉笑眼, 脸形尖长的少年正吊儿郎当的靠在一张椅子上, 一只手懒懒的搭在椅臂上, 令人称奇的是那指尖之下,正滴溜溜转着的骰盅。
“我就是徐瑾瑜, 听闻阁下大义, 欲助我东辰学子一解燃眉之急,我特来瞻仰阁下威仪。”
徐瑾瑜笑容不变, 此话一出, 马容胜神情一僵, 直接一把捞起骰盅扣在桌上,似笑非笑道:
“那恐怕要辜负阁下厚望了,我这人不如阁下口中所言之高义, 只有那么点儿小爱好罢了, 谁若是赢了我, 什么都好说。阁下,可有兴趣玩一局?”
马容胜邪气的舔了一下唇, 原本,他一开始盯上的本不是何宁,可奈何这徐瑾瑜背后靠山太硬,实在扎手。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难道坊间赌坊的规矩,是不记先来后到之分吗?在吾之前,不是还有赌局未曾结束?”
徐瑾瑜神情镇定,看了一旁已经不知何时双目通红,一脸亢奋的何宁,淡淡道:
“吾来得晚,不知可有人先讲讲何同窗何故如此?”
徐瑾瑜这话一出,立刻有热心的东辰学子道:
“瑾瑜,原是何宁家里出了事儿,他爹重病不起,抓药看诊需要一笔不菲的银子,何宁本来准备辞行,但不知怎么被马容胜知道了。马容胜说……”
马容胜听到这里,不耐烦的打断道:
“我这人就喜欢玩玩,小爷有的是银子,谁要是能让小爷尽兴,怎么着都行。
不过嘛,和小爷赌一场,总得拿出些东西来吧?小爷看这小子可怜,也不要他什么三局两胜,只要赢我一回也就够了,可惜……”
“哦?那现在何同窗是输了几局,又输了什么?”
马容胜把话说到这里,见徐瑾瑜依旧毫不变色,顿时来了兴致,指尖下的骰盅又开始转了起来,他笑眯眯道:
“不多,两局罢了,也就是输了一只右手和一条右腿而已。小爷救他爹一条命,他赌一条命,才算公平不是?”
马容胜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开怀的笑意,可却残忍到了极点。
而随着马容胜话音落下,何宁后知后觉的打了一个寒颤,眼神从亢奋转为惊恐,呆呆的看着在马容胜指下转动的骰盅。
他的一只手,一条腿就这样输掉了!
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输掉了!
他可是读书人,没有了手和腿他还能做什么?!
此刻,何宁只觉得绝望渐渐漫上了胸膛,明明自己和马容胜试玩的那一局时,是那样简单,轻轻松松就能获胜。
可是,为什么会到这一步?!
“不,不,不,我不要赌了,我不赌了!”
何宁瑟瑟发抖着缩回了椅子,方才在马容胜的话术挑唆之下,他头脑发热,总以为自己可以翻盘。
可是,徐瑾瑜来后与马容胜的对话,才让他的大脑冷却下来,可马容胜又岂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不赌,那便留下一只手和一条腿来!”
马容胜厉喝一声,“砰”的一声将骰盅扣在桌上,下一刻便有几个高壮的学子围了过来。
“书,书院不能,不能这样!我要告诉监院!我要告诉监院!!”
何宁惊恐的左躲右闪,向来白净的面皮这会儿涨的通红,一双眼睛无措的游移着。
“告诉监院?这赌局乃是你情我愿,就是监院也管不着小爷!今个,你要么留下手和腿,要么,就赌完这一局。
不过,你也别怕,赌输了呢,小爷也不会立马要了你的命。你这一身的学识,埋葬黄土才是可惜啊。”
马容胜意味深长的说着。
而也随着马容胜这话一出,何宁懵懂的看向马容胜:
“不,不要我的命?那我们不是赌命……”
“哼,一条贱命罢了,你自有你的用处,所以,你赌还是不赌?”
马容胜颇有几分不耐的催促了一句,他将目光落在徐瑾瑜身上,带出了几分贪婪。
他很期待和徐瑾瑜一赌!
徐瑾瑜也看向了何宁,手指无意识的摩挲了两下,到了这一地步,何宁还会赌吗?
马容胜的话可信与否,他心里难道没有一点儿数吗?
“何宁,圣上数年前特意颁布新法来约束赌博,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们东辰的同窗也不是吃干饭的……”
徐瑾瑜闻言立刻劝说道,一旁的东辰学子也纷纷表态站了出来,和马容胜带来的人对峙起来。
马容胜却冷笑一声,语气散漫道:
“京城之中,谁敢赖了小爷的赌注?你到底赌不赌?他们说的再好,能救你爹吗?只有小爷可以,只要你赢了小爷,别说你爹的命,你前面输的小爷可以既往不咎!”
马容胜刻意拖长了尾音,像是给足了何宁思考的时间,可实则却是变相的逼迫。
而何宁在种种压力之下,红着眼,狠狠点点头:
“赌!我要赌!我不信我的运气这么差!”
何宁这话一出,谁也不看,只死死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骰盅,一脸坚定。
他被马容胜所描绘的前景彻底迷了眼,他不信自己赢不了!
他一定可以的!
徐瑾瑜见状,气得笑了一下,索性直接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看来你来了也不顶用啊。”
楚凌绝不知何时来到了徐瑾瑜的身后,小声嘟囔了一句。
徐瑾瑜没有理会,只是一直漫不经心般打量着马容胜,马容胜倒是面不改色,任由徐瑾瑜打量。
“还是老样子,比大小,只要你能大过我,便算你赢,如何?”
马容胜随后直接将骰盅扣了上去,唇角噙着一抹淡笑,噼里啪啦的摇了起来。
而一旁的何宁并不敢看一旁的同窗,他知道他这个选择有些冒险,可是,万一呢?
人总是会报有侥幸心理的。
何宁深吸一口气,也拿起骰子摇了起来,他并没有什么技巧,还因为手软心慌差点摔了骰盅。
不多时,何宁终于停下了动作,可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十分没底。
他只得一边放下骰盅,一边在心里祈祷自己可以有当初试玩的运气,那样一切就好了。
“我先开吧。”
马容胜淡淡的说着,可语气中却带着胜券在握的自信。一旁的何宁也呆呆的点了点头,下一刻,只见马容胜掀开骰盅,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三个六!”
“除非何宁也能摇出来三个六,还能以平局计!”
何宁见状也是面色一白,随后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骰盅,随后这个人直接软倒在了椅子上。
“三个五,差一点啊差一点。”
“太可惜了!”
而瘫软在椅子上的何宁也连忙爬起来,哀求道: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差一点,就一点!”
而马容胜这会儿哪里还有刚才的和善,直接一拍桌子,厉声道: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哪里有你多嘴的地方?!来人,把他带走,给小爷腾出地方来,小爷要和……徐郎君好好玩一玩。”
马容胜将“徐郎君”三个字咬的格外的重,说完,他眉眼含笑,看上去很好脾气道:
“徐郎君不会反悔吧?”
徐瑾瑜看了一眼马容胜,亦是淡淡一笑:
“在下言出即行,不会反悔,只不过,既然要赌,那阁下可有吾想要之物?”
徐瑾瑜这话一出,马容胜面色一顿,难看起来,他当初找不上徐瑾瑜的原因,就是因为其不好下手。
“所以,徐郎君这是要出尔反尔了?”
马容胜性情善变,顷刻之间脸色便沉了下来,语气阴测测的说着。
“怎么会呢?”
徐瑾瑜展颜一笑,叉着手在身前,故作沉思片刻,这才看了马容胜一眼:
“马兄兴致盎然,吾岂能做那扫兴之人?敢问马兄欲让我赌什么,我就也请马兄赌什么可好?”
徐瑾瑜说完,那双含笑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马容胜,马容胜只觉得心跳一下子停滞住了,过了几息这才重新开始跳动。
他几乎以为这个徐瑾瑜知道自己打的什么主意了!
可是,他怎么可能知道,就算他与几位勋贵子弟交好,又能如何?
也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的平民罢了。
马容胜按耐下自己后知后觉升起的恼怒,冷声道:
“我要你赌你这个人,你可敢?”
“敢,我为何不敢?”
徐瑾瑜似乎就在等这句话,马容胜惊愕无比,徐瑾瑜却已经似乎很是熟稔的问了一句:
“还是老规矩吗?三局一胜吗?”
马容胜:“……”
这到底是谁的主场?!
“三局,两胜!”
马容胜犹豫了一下,还是如是说道,徐瑾瑜笑笑:
“马兄倒是看得起我啊。”
马容胜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徐瑾瑜又淡声道:
“既然这赌注和规矩都由马兄定了,那我提一个小要求不过分吧?”
徐瑾瑜用着商量的口吻,可下一刻他便加入扣口君羊以污贰二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直接站起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手边属于何宁的那副骰子和马容胜面前的骰子飞快交换其位置来。
“你!”
马容胜气的拍案而起,可是徐瑾瑜视若罔闻,他交换的动作快的让人眼花缭乱,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这才笑着道:
“久听闻马兄一手好赌术,马兄先选吧。”
徐瑾瑜笑容浅淡,似乎笃定自己会得到想要得到的,而他也确实自信自己的过目不忘。
而一旁的马容胜就不同了,若是骰子在他手里,他自然能分辨的出,可是现在这么摆在桌上,两副骰盅一模一样,他实在无法从外观分辨。
不过,他们这一行,还有一项察言观色的本事,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徐瑾瑜一眼,便发现徐瑾瑜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其中某一副骰子上,马容胜立刻灵光一闪。
“我选这副!”
徐瑾瑜微微变色,马容胜只觉得自己大获全胜,直接将那副骰子占据己旁。
“马兄可想好了?”
徐瑾瑜声音微沉,马容胜像是生怕徐瑾瑜抢一样,手掌直接按在骰盅之上:
“对,我就要这一副,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开始吧!”
马容胜说完,直接开始摇晃起来,随后冷笑着盯着徐瑾瑜:
“要求你也提了,现在莫不是不敢了?”
徐瑾瑜闻言摇了摇头,慢吞吞的摇起了骰子,但他只是随意的摇了两下,似乎是不准撤再做挣扎。
马容胜顿时心中一喜,勉强控制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
“还是我先开吧!”
随后,马容胜直接掀了骰盅,下面静静躺着三颗骰子:
“二二三,马容胜危矣!”
“可惜可惜。”
马容胜一听这话,顿时色变,他急忙低头去看: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哦,马兄是在找这个吗?”
徐瑾瑜含笑掀开了自己的骰盅,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个六!”
“瑾瑜还有这一手吗?!”
马容胜更是如遭雷击,他不可置信的盯着徐瑾瑜,随后恶狠狠的低吼道:
“你方才诈我!”
徐瑾瑜闻言,慢条斯理的盖住了骰子,笑吟吟道:
“赌桌之上,眼力说话啊,马兄。或者说,马兄是要自爆什么事儿吗?
我看看,这是刘记赌坊的骰盅,刘记赌坊大不大,要是闹出些什么不好的事儿那可就不美了……”
徐瑾瑜很好脾气的建议着,可是看起来马容胜似乎并不想接受的样子。
只见马容胜那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而徐瑾瑜已经开始了第二局,他还是随意摇了两下,就放下了骰盅,微笑着做了一个手势:
“马兄,请啊。”
马容胜面色明灭的盯着徐瑾瑜好一会儿,这才咬牙拿起了骰盅,无人知道他那一手好赌术是怎么来的。
而这一刻,马容胜也后悔起自己本事没有学到家,他只能静心听着自己摇晃的频率。
可他若是真有听声辨数的本事,又岂会做那些手脚?
不知过了多久,马容胜终于停了下来,他心跳的很快,汗出如浆,眼眸不知何时已经通红起来,与方才何宁几乎不相上下。
“想来,这局马兄是不想先开了?那便我来吧。”
徐瑾瑜随后很是平静的掀开了骰盅,而一旁围观的众人已经都看傻了。
楚凌绝更是狠狠一拍椅背,激动的满脸通红:
“三个六!你赢了啊!”
徐瑾瑜回眸看了楚凌绝一眼,笑着道:
“那你说,我行不行?”
“行行行,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啊!这只手,是老天爷赐下的福手吧?”
楚凌绝颤抖着手想要去摸一摸徐瑾瑜那连续两次都能摇出来三个六的右手,一次可以是运气好,两次这就只能说是老天爷相助了。
徐瑾瑜拍下楚凌绝那蠢蠢欲动的手,看向一旁的马容胜:
“马兄,开啊。”
马容胜沉默着,直接拍案而起:
“我不玩了!”
可下一刻,徐瑾瑜还没有说话,数位东辰学子就将其团团围住:
“不玩?那可不行!”
“方才何宁输了要断手断脚,那你呢?”
……
“反了你们了!我乃荣伯之子,谁敢动我?”
马容胜咆哮大吼,下一刻,他便看到对面那少年忽而笑了起来,他也不起身,只是淡淡的看了过来,明明本该是弱势的位置,可却极具压迫力。
“马兄以为,区区荣伯之子,能赖了我徐瑾瑜的赌注?”
徐瑾瑜说这话的时候,唇角依旧带着淡笑,下一刻,他便眸色一厉,冷声道:
“还不快开!”
马容胜一个激灵,他本想着让自己的跟班搅乱的赌局,可是身旁是东辰的学子,徐瑾瑜身后更是堂堂临安候世子,根本无从下手!
过了好半晌,马容胜终于缓缓的抬起手,掀开了骰盅——
“噫!”
“三个二!”
“马容胜这运道不行啊!”
马容胜想要反驳,可是他知道自己能过的这么滋润的原因,就是外祖家的赌场,他哪里敢多言,只是恼恨的瞪了徐瑾瑜一眼。
终年打雁,却被雁捉了眼!
这个徐瑾瑜真是好的很!
“所以,现在马兄这个人是我的了?”
徐瑾瑜悠然开口,马容胜脸色难看至极,却一言不发,徐瑾瑜也不勉强,直接吩咐:
“每日卯时,来我舍馆门口报道,愿赌服输这个道理马兄应该深以为然吧?”
徐瑾瑜说着,手中却开始把玩起一块玉佩起来,马容胜定睛一看,赫然是象征镇国公世子的身份玉佩。
荣伯的嫡次子马容真都得被赵庆阳一句话叫到公堂答话,何况马容胜?
“我知道了!”
马容胜冷冷的说着,就算输给他又如何?
要是他不在了呢?
徐瑾瑜听到了满意的答复,随后便站起身,马容胜冷冷的注视着徐瑾瑜。
而下一刻,徐瑾瑜弹了弹衣角,却是直接握起骰盅狠狠在桌子上一砸,也不低头去看,只是冲着围观众人一拱手:
“今日这一出戏诸君见笑了。瑾瑜在此,万望诸君,珍爱生命,远离赌博。”
徐瑾瑜说完这话,也不管身后议论纷纷,脚步轻轻的离开了东膳堂,只是路过何宁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随后,何宁也追了上去。
而等徐瑾瑜走后,才有人仔细去看那骰子的“残尸”,不由惊呼:
“原来是骰子里面装的水银,水银质重,岂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赌具之上竟也做这等下作手脚!”
“刘记赌坊是吧?我记下了,回去我就告诉我三叔,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赌了!”
“我要写诗让京城的人都知道知道!”
“马容胜这回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马容胜这会儿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炸了,徐瑾瑜他怎么敢!
自己明明已经让他赢了,他怎么还敢如此!
……
徐瑾瑜出来后走了没多远,何宁就追了上来,明明比徐瑾瑜还要年长几岁,可是这会儿双目通红,泪水涟涟:
“瑾瑜,对不起,我……”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徐瑾瑜停下脚步,淡淡看着何宁: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是你亲手把你输给马容胜了,与我无关。”
“我……”
何宁嗫喏着唇,过了许久,这才鼓起勇气道:
“瑾瑜,马容胜把他输给了你,你能不能,能不能,让他放过我!”
何宁闭着眼睛,飞快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徐瑾瑜听后只是嗤笑一声:
“可我为何要这么做?我劝过你,路,我也已经给你指了,可你又是如何选的?
你父亲病重事大,你本可以向吾等同窗、汝之亲朋求助,你甚至可以苦读拿下西宿的赏银,可是你却被马容胜三言两语勾动了贪欲。
这世上,往往便宜的,才是最贵的!”
徐瑾瑜说完,便准备绕开何宁离开,可下一秒,何宁“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着道:
“瑾瑜,求你救我!我宁愿,宁愿输给的人是你!”
徐瑾瑜步子一顿,回身认真的看着何宁,不疾不徐道:
“不必求我,我说了,破解之法已经告知你了。”
何宁听了这话,一脸茫然的看着徐瑾瑜离开,但何宁本就不是什么蠢人,没过多久,他就想起徐瑾瑜劝他的那句话。
大盛的律法!
是的,大盛的律法!
他可以交罚金,可以自认赌博,那样这场赌局也不成立!
徐瑾瑜是刻意等何宁的,到底是一个书院出来的,能捞一把是一把。
这会儿,徐瑾瑜走过了一个转角,而楚凌绝正有些不耐的在原地薅着那珍贵的名花异草的叶子。
徐瑾瑜抽了抽嘴角,楚凌绝看到徐瑾瑜后,顿时眼睛一亮:
“你怎么才来?刚才还不让我跟!”
“说了几句话罢了,走吧,我还有事儿。”
“你还有什么事儿?又读书啊!你方才走的快,都没有看到马容胜那表情,笑死我了!”
楚凌绝叽叽喳喳个不停,随后他就发现徐瑾瑜是朝书院外而去的,顿时不可置信道:
“你真有事儿?还要出去?!”
“嗯,去交罚金。按大盛律,首次赌博处罚金三十两,你要随我去作证吗?”
楚凌绝:“……”
“可是,这样赌约不就不成立了吗?”
徐瑾瑜看了楚凌绝一眼,幽幽道:
“你觉得,马容胜会去官府打听?”
第 106 章
楚凌绝成功被徐瑾瑜说服后, 还真的跟着徐瑾瑜去了一趟京兆尹府,因为有楚凌绝作证,徐瑾瑜又是自己去缴纳罚金的, 所以官府并未为难。
等出了京兆尹府,楚凌绝不由小声嘀咕:
“原来的京兆尹才是真的脾气好,要是他还在,这三十两银子你都不必花出去。
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前几日京里风声紧的,连我爹都不出去买字画了。”
楚凌绝嘴快说完,才想起自己面前的少年是什么人, 不由咬了咬唇:
“我, 并非有意的……”
徐瑾瑜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却是回身看了一眼京兆尹府, 意味深长道:
“对上宽仁,对下昏庸, 尤其是在京畿重地之处, 你真以为是一件好事吗?”
徐瑾瑜当然知道为什么换了京兆尹,毕竟, 如果没有京兆尹草草定案, 花月楼那场让“意外”二字变得可笑的灭楼大案如何会发生?
不过, 徐瑾瑜也没有想到圣上的处决会来的这般迅速,而今也才不过十几日罢了。
但也因此,对于以后要效忠的是这样一位圣明之君, 徐瑾瑜心里还是比较松快的。
君圣臣才能贤。
京兆尹能管理京畿重地, 也应是圣上的心腹, 但圣上仍能毫不含糊,大刀阔斧的更换自己的亲信, 除了需要果断外,更需要一定魄力。
如果说成帝因为徐瑾瑜的断案之能颇为满意,那么徐瑾瑜此刻见到京兆尹能这么短时间换人,也觉得十分满意。
只不过,徐瑾瑜这话一出,楚凌绝便抿了抿唇:
“话虽如此,可是勋贵终究和其他人不同,若是一概而论,那先祖那么多年的努力又算什么?”
徐瑾瑜听了楚凌绝的话,不由笑了:
“荣华富贵,取之不竭,享之不尽还不够吗?你可知道,我当初入学东辰的束脩,亦我一根竹丝一根竹丝编出来的。
平常人家努力一辈子,可能换不来勋贵府里一个花瓶的银钱,祖辈留下的东西,够多了。”
楚凌绝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却无从辩驳,徐瑾瑜拍了拍他的肩:
“勋贵出身,让你站在了大部分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终点,可你是否忘了去看看你身后的风景?
我观你平日喜欢侠客仗剑江湖的话本子,那你以为行侠仗义是什么?侠之大道又为何?”
楚凌绝本来只是抱怨一下,可是听徐瑾瑜这么说,不由小声嘟囔道:
“那你呢?若是不慕名利,你为何科举?”
“我,自然是为我的道。”
两年有余的生活,让徐瑾瑜渐渐融入这个时代。
这是一个律法淡漠,勋贵霸权的时代,但这又是一个向往新生,挣扎改变的时代。
徐瑾瑜看着朗日晴天,过往经历一幕幕浮上眼前,他负手缓行。
他的道,便是尽己所能,让这昭昭日月,更加清明。
楚凌绝脸上浮起纠结之色,随后便见徐瑾瑜步子一顿,看着他不容拒绝道:
“对了,方才我所言便是你今日的题目,既然你都闲的陪我来京兆尹府转了,那便一同回去做题吧。”
“……”
楚凌绝这个人都裂开了。
“你恩将仇报!”
楚凌绝气呼呼的说着,可是脚步却诚实的跟了上去。
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骨子里依旧有着勋贵子弟那天真到残忍的漠然。
可是,这一刻楚凌绝也开始思索起来。
他渴盼行侠仗义的大侠那样的潇洒,可是,侠之大道,又是什么?
楚凌绝想的来入神,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徐瑾瑜,等他察觉到手上一暖的时候,这才发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包热乎乎的炸糖糕。
而他一直暗搓搓臆想的翩翩少年在烟火气旺盛的小摊前排队购物的一幕,也如同做梦一样出现在眼前。
正是寒冬,刚出锅的炸糖糕迸发出阵阵白色的水汽,少年俊秀的眉眼被水汽笼罩,这会儿正笑吟吟的从荷包里取出银钱递给小贩,也仿佛被沾染上尘世的烟火气。
他本天上月,今朝落人间。
少年清冷矜贵的气质与眼前这一幕矛盾的融合,以至于徐瑾瑜已经付过银钱,准备回书院时,楚凌绝久久都无法回神。
“你这是……”
楚凌绝看着手中热乎乎的炸糖糕,徐瑾瑜头也没回道:
“谢礼,总不好让你白跑一趟。”
“哦……”
楚凌绝闻言,方才的气愤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等回了舍馆,炸糖糕还热乎着,楚凌绝偷摸趁热吃了,见徐瑾瑜没有多说什么,心虚暂缓,忙磨墨铺纸,思索其今日的题目要怎样答。
徐瑾瑜则在进入舍馆之后,便无瑕理会楚凌绝,而是兀自提笔疾书着什么。
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楚凌绝看着只有不小心落下了一滴墨点的宣旨,久久不语。
不知何时,徐瑾瑜终于停下笔,端起一碗放凉的茶水抿了抿一口,缓缓道:
“可是不知道写什么?”
楚凌绝点了点头,沉默下去。
他以为那是他所向往的生活,他曾经憧憬万分的日子,他亦曾以为若是真假世子之事未曾发生的话,他定能如愿。
可是,那白纸之上,简简单单的潇洒二字太过苍白无力。
侠之道,又岂是潇洒而为即可?
他所幻想的潇洒生活,连一篇文章都撑不起来。
楚凌绝眼中流露出茫然,徐瑾瑜起身将那张只余一滴干涸的墨点的宣旨收起,放入楚凌绝的手中:
“不急,你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思考。”
“啊?这不是你今天给我的题目吗?”
楚凌绝后知后觉的看向徐瑾瑜,徐瑾瑜无奈的笑了笑:
“非心之言,纵使写满整张纸又如何?”
徐瑾瑜说完,便不再理会楚凌绝,楚凌绝独自消化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张白纸收进怀里。
“对了,你在干什么?”
从方才回来,楚凌绝一直发呆,而徐瑾瑜手里却没有停下过,可这绝不是徐瑾瑜平日读书习题的模样。
徐瑾瑜这会儿正在整理墨汁干涸的纸张,听到楚凌绝的问话,他勾唇淡笑:
“马容胜这件事倒是提醒我了,我东辰学子一道出来,可是却总是一盘散沙,而且西宿的风气也让一部分学子渐渐懈怠,这可不是一个好的象征。”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继此前以为徐瑾瑜只是一个呆头呆脑的读书人却惨被打脸后,楚凌绝聪明的没有表示出质疑。
“学子嘛,能闲下来也不过是课业不够多。尤其是西宿的先生不管是管理还是出题都实在宽松,若是长此以往,只怕待吾等他日回到东辰要落后于人了。
这些都是我这些日子在西宿的藏书楼里翻阅的历年真题,不过有些地方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融合。”
徐瑾瑜说着,顿了顿,皱眉道:
“有这么好的题库,西宿的先生的出题能力我实在是不敢苟同。”
楚凌绝:“……”
所以这种觉得先生出题简单,就直接自己出题的非人哉,他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出来的啊!
楚凌绝咽了咽口水:
“突然庆幸当初我没有去东辰了。”
那就是个卷王窝吧!
徐瑾瑜闻言摇了摇头道:
“毕竟我要准备明年八月的乡试,现在时间是有些紧张,你别怕,东辰其他学子不这样的。”
楚凌绝干干一笑,随后便见徐瑾瑜起身出去将凌水居的其他东辰学子召集到了一旁的明厅。
除了何宁以外,全员到齐,这会儿大家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那叫一个激动中透着崇敬。
人总是慕强的,徐瑾瑜来东辰后第一步先破了来自西宿书院本身风气的下马威。
而又在不久之前,再度以从容不迫的气度狠狠打压了“地头蛇”马容胜的嚣张气焰!
如此一来,原本还觉得徐瑾瑜年岁最小的学子们也不由信服起来。
“瑾瑜今日那一手实在是大快人心!”
“我当时就觉得那马容胜说话有问题,可惜何宁不听劝。”
“不过,谁能想到那马容胜竟然用的是做了手脚的赌具,何宁实在是不小心。”
……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徐瑾瑜扫视了一圈众人,始终只是含笑听着,等众人说的差不多了,徐瑾瑜这才淡淡开口,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何宁之事,虽是人祸,可倘若我东辰学子可以在此拧成一股绳,可还能有人算计?”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愣了一下,而徐瑾瑜却不管众人如何作想,继续道:
“今日只是何宁,可来日吾等亦可能是何宁。马容胜之流用心歹毒诸位想来也有所体会,不知诸位今后意欲何为?”
“这……”
“西宿的风气与我东辰相差甚远,左不过半年,忍一忍就过去!”
“是啊,大不了我们躲着他们就是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躲避可解决不了问题。”
徐瑾瑜慢悠悠的说着,东辰的学子听到这里,才回过味儿:
“那瑾瑜的意思是……”
“对此,吾没有什么别的好法子,不过嘛,既然一切皆因西宿管理不当,吾欲请诸君一同斩获西宿所有月试奖银,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西宿到底财大气粗,东辰只奖前三,西宿就能奖前十,当然,也有西宿学子多于东辰的原因。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不由想起若是他日西宿的月榜被所有东辰学子屠榜,届时西宿该如何应对?
西宿的学子犯错,找学子对上是下下策,打脸书院那才是本事!
一时间,众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只是没过一会儿,不由有人小声道:
“可是,我们真的行吗?别的不说,西宿还有一个祁明钰,我们……”
“不错,而且西宿的先生授课之法我很不适应,不退步已经是我尽力了。”
“我私心想着若是西宿的月榜,被我东辰学子屠榜确实畅快,可是瑾瑜是否高估吾等了?”
三言两语之下,众人方才振奋的精神也不由衰退,徐瑾瑜眼睛扫视众人一圈,声音不高可却分外有力:
“诸君只说自己愿否即可!”
所有人面面相觑一番,想起自己来西宿所经历的一切,住得茅草房、先生轻视、学子欺侮,一时间众人心里已经憋了一口气,纷纷沉声道:
“吾愿意!”
“吾也是!”
“还有吾!”
……
八位学子,一个不落的表示同意,徐瑾瑜这才微微一笑,声音和缓:
“极好。西宿的先生出题不佳,那吾等便自行出题来做即可。诸君可以看看这些题目。”
徐瑾瑜说着,将几张轻薄的纸张分发下去,东辰学子纷纷传阅起来。
可这一看,众人纷纷惊讶不已:
“这题——”
“这题……”
一时间,房间里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最后不知是谁激动的喊了一声:
“这题出的妙啊!就是咱们东辰的先生也就这样了吧?!”
此时此刻,学子们纷纷感受到了来自熟悉的压力,一时激动难当。
他们披星戴月,起早贪黑,为的不就是他日高中?
可是来到西宿以后,面对以后大部分可能会因为荫补授官的勋贵、官宦子弟,他们可以不思进取,因为他们有家族支撑,有后路可退。
而他们,不过都是平民,他们要的是东辰那样尽心尽力帮助学子提高自己的先生,而不是西宿这样溜须拍马,势力待人的“假”先生。
来西宿的这两个多月,他们无时无刻不再迷茫,压力散去,可是未来又在何方?
而现在,一张试题让他们找了回来。
“瑾瑜真是用心良苦啊!这题目一看就不易得!”
“这题要是能一直做,吾等要是考不过西宿那群酒囊饭袋,只怕老天爷都不答应!”
“只可惜这样的题目太难得了!”
能心甘情愿来西宿的学子,其实大多都有些各式各样的瓶颈,希望换一个新环境来寻求突破。
只不过,西宿让学子们失望太重了,原本严苛训练,刻苦钻研的学子们就像是草原的狼被圈养起来。
他们可以感知到自己锋利的“齿爪”在退化,可是却一筹莫展。
而此刻,这张试题,就是他们磨尖牙齿,磨利爪子的磨石。
一时间,学子们纷纷如饥似渴,一眼不眨的盯着自己手里的试题,眸子里尽是对知识的渴望。
“徐……”
楚凌绝在房间无所事事的等了徐瑾瑜许久,见徐瑾瑜还没有回来,一时不知事情顺不顺利,特意过来看看。
只不过,他一过来,众学子就像是被惊扰了享用盛宴的兽类一样,无机质的目光死死盯着楚凌绝,吓得楚凌绝不由咽了咽口水。
等楚凌绝不再发出声音后,学子们才纷纷头挨着头,你挤着我,我贴着你的恨不得将题目深深的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楚凌绝只能悄悄挪到徐瑾瑜的身旁,明明年纪最小,可是却坐在了众人毫无异议的最上首的主座之上,以至于等楚凌绝终于挪过去的时候,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到了,他们究竟是怎么了啊?”
楚凌绝不由有些奇怪的看了众学子一眼,明明一个个平时看着跟羊一样绵软,可是刚才那眼神也是吓到他了。
徐瑾瑜活动了一下手指,低声道:
“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是此前被西宿的先生用残羹剩饭糊弄,现在突然见到正餐了吧。”
楚凌绝:“……”
分开的每一个字他都动,怎么连起来他就听不懂了呢?
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只能静静的在一旁等着,只是让楚凌绝最奇怪的还得是徐瑾瑜。
徐瑾瑜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才能在这短短的一刻钟里,就让东辰这些学子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如果说,楚凌绝以前觉得东辰此次来得学子虽各有千秋,可他们却都薄弱的可以随时击破,那么这一刻,他觉得他们好像真的成为了一个坚固、不可摧毁的整体。
可楚凌绝却无法去问,他觉得他问的太多了,徐瑾瑜会把他当傻子的。
明明,他们年岁相差无几啊。
可楚凌绝又哪里知道,这世间唯一可以聚集人心的,唯有永恒的利益。
而这一刻,所有学子所渴盼的,是来日高中的宏图大略。
窗外寒风簌簌,屋子里却只有几许低语默读之音,徐瑾瑜略坐了坐,便起身将一旁的小火炉升起,时过一刻,滚烫的热水咕嘟咕嘟的顶开了壶盖。
“水好了,诸君先喝口茶再议吧。”
天光微沉,朦胧的光晕笼罩在少年周身,如云似雾,随着那一声清润的低语,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哪里能让瑾瑜辛劳,我来我来!”
“对对对,瑾瑜你快坐,放着我们来!”
“对了瑾瑜,这一题的出处为何,我怎么不记得吾等学过?”
……
少年捧着一杯热茶,微呷一口,这才不疾不徐道:
“这道题是大盛承乾三十七年凉州大疫之事,那场大疫在史书之上着墨不多,可却是关乎我大盛彼时社稷之安的重要节点。
而本题曾经在承乾五十三年和熙禾一十三年的乡试、会试考题中出现过。”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再度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真题?
那要是如此的话,这份试题的价值只怕又要犯上一倍了!
“那,那不知这样难得的试题,咱们做完了又该如何?”
有人咽了咽口水,小声的问着,他知道自己不该贪心,可是这份试题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徐瑾瑜看了一眼众人,忽而莞尔一笑:
“只要诸君一心向学,那这样的试题,要多少有多少。”
整个西宿的藏书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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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历年考题,他都已经看的差不多了,这出题之法他更是得东辰先生们的真传。
是以,徐瑾瑜的声音虽轻,可却格外坚定有力。
一时间,众学子纷纷欢呼一声,随后一个个挤着要请徐瑾瑜让他们将题目先抄下来慢慢做。
徐瑾瑜自然不会拒绝,甚至建议他们可以两人一张试题,互相记录题目。
等到众学子抱着抄好的试题,欢天喜地的离开之后,楚凌绝不由奇怪的看向徐瑾瑜:
“你说你这是图什么?你帮了他们,焉之他们他日会不会与你一道争那举人之位?”
在他们大部分勋贵子弟的教导之中,排挤,打压可能会成为自己竞争者的人,那才是常态。
可是徐瑾瑜竟然毫不藏私的帮助他们,楚凌绝虽不准备明年下场,可他也不是蠢人。
只那份试题所记录的考点、拓展的思路等等,好处并不是一星半点。
何况徐瑾瑜还说以后会一直提供,要是徐瑾瑜真为他们出题到乡试前,他只怕真要喂出一群举人了!
楚凌绝想到这里,不由沉默了。
徐瑾瑜看楚凌绝杯中茶尽,为他添满,神色淡定道:
“能抢走的,那便不应是我的。”
楚凌绝初听想要发笑,可随后他又不由一顿,这是何等的狂悖之言!
他才多大,便将举人视为囊中之物!
楚凌绝眸子微微一凝,徐瑾瑜随后又道:
“不过,帮他们我确有图谋。”
“怎么说?”
楚凌绝随后立刻精神了,徐瑾瑜看了他一眼,却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了解何宁吗?你知道何宁曾在东辰拿过五次头名奖银,七次第二,四次第三吗?
他本学识渊博,有着大好的前途,可是为何会草率的因为一场赌约就赌上了自己?”
徐瑾瑜说完,犹不停歇,继续问道:
“而你又是为何对于马容胜他们的计划了若指掌,可却只来得及在最后关头寻我?”
楚凌绝愣了愣,仔细思索起来,可却没有头绪,只得呆呆的摇了摇头。
徐瑾瑜见状,只是看着他意味深长道:
“旁人已经剑指吾之咽喉,吾岂能引颈就戮?”
楚凌绝:“……”
他不明白,他一点儿都不明白。
他时常觉得自己和徐瑾瑜差的根本就不是一星半点的光阴。
徐瑾瑜说完,见楚凌绝还是一脸茫然,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无妨,你不必懂,看戏就好。”
喜欢学识渊博的学子吗?
他帮他们喂一批出来,他倒要看看这背后的神神鬼鬼,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
入了十二月的冬日愈发寒冷,本就有些懈怠的东辰学子已经有日子没有去训走了。
如今,整个书院上下唯一还在坚持的,就只有徐瑾瑜了。
只不过,今日的东辰学子们一听到徐瑾瑜屋子有了动静,想着徐瑾瑜为他们准备的试题,一时心有感触,都纷纷起身准备和徐瑾瑜一道。
倘若一道训走,瑾瑜也不会太孤单。
但学子们都将自己这份心思藏在心里,看到徐瑾瑜出门一个个都装作正好出门的样子。
不过,因为动作实在整齐划一,徐瑾瑜见状都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来今日诸君是要一道与我训走了?”
徐瑾瑜弯眸一笑,映亮了雾霭沉沉的清晨,原本还有些尴尬的学子们纷纷点头。
随后,九人一同朝凌水居外走去,却不想,门刚一开,就露出了马容胜那张阴测测的脸。
“徐瑾瑜,你竟然让我等那么久!”
第 107 章
看到马容胜的一瞬间, 徐瑾瑜眸子闪过一丝惊讶,他摩挲了一下指尖:
“既然来了,就跟上吧。”
徐瑾瑜仿佛只是淡淡看了马容胜一眼, 便不再放在心上,准备与东辰学子们一同朝前校场走去。
马容胜还从未被如此怠慢过,不由咬紧牙关,冷冷道:
“要杀要剐,你直说就是,何必惺惺作态?”
“哦?你既然输给了我,让你做什么跟好就是, 何必多嘴?”
徐瑾瑜语气平静, 可是却让马容胜气的红了眼:
“你!”
徐瑾瑜不再理会, 只是兀自朝前走去:
“你可以不来, 但……”
徐瑾瑜这话一出,隐含的威胁之意马容胜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毕竟他以前没少这样干。
马容胜磨了磨牙, 最后还是跟了上去,反正是在书院里, 他倒要看看这徐瑾瑜能做什么!
“瑾瑜, 马容胜跟来了。”
看到马容胜跟过来, 立刻有东辰学子小声对徐瑾瑜说道。
徐瑾瑜应了一声,温声道:
“不必理会,吾等照常训走即是。”
于是乎, 原本空无一人的前校场上, 一支整齐的小队正在认真训走, 唯一不和谐的,是身后坠着那个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都快要翻白眼的学子。
马容胜本就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平日也就仗着自己外祖家家学渊源和自家的势力才能横行霸道。
可是这会儿一正儿八经的训走,便累的跟狗一样,恨不得直接趴在地上。
这也就算了,偏偏那些东辰学子仗着自己训练有素,没一会儿就将马容胜拉了多半圈。
马容胜看着众人的背影,冷冷一笑,徐瑾瑜,你就是想要这么折磨我吗?
他不跑了!
马容胜直接摆烂坐在了原地,嚣张的双臂环胸,冷冷的看着一队东辰学子。
他不跑了,徐瑾瑜又能怎么样?!
可马容胜没想到,徐瑾瑜根本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只是等到东辰学子们跑第二圈过来的时候,对他齐齐行了注目礼。
那目光中的轻视讥讽,时不时传来的嬉笑低语,虽然听的不甚明显,可是却让马容胜的眼球布满了血丝。
别看马容胜在西宿嚣张跋扈,可是他也不过是一个庶子,东辰学子们的异样眼神让他不由想到了一些不甚愉快的记忆。
马容胜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不就是训走,他也行!
随后,东辰学子们身后又坠了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尾巴。
好容易等徐瑾瑜完成了今日份的训练量后,马容胜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仇恨的盯着徐瑾瑜。
这就是徐瑾瑜想的折磨他的法子吗?
那也不怎么样!
可马容胜完全没有想到,徐瑾瑜并未接收到他仇恨的信号,只是在训走完后,盯着马容胜语气散漫道:
“不过尔尔,在你擅长之处为难旁人,而今连区区训走也无法坚持,难怪要玩弄一些歪门邪道的手段。”
“你住口!”
马容胜恼羞成怒,他累的都快喘不过气,这徐瑾瑜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来讽刺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说错了吗?吾等方才训走两圈尚有余力,倒是你……”
徐瑾瑜上下打量了一下马容胜,没有说话,可是意思却不言而喻。
“区区两圈……”
马容胜本来还想要嚣张,可是想起自己才堪堪训走一圈,生硬的改口道:
“我不就差一圈?你看好了!”
马容胜说完,也不歇了,直接转而朝校场而去,徐瑾瑜也没有真的离开,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
徐瑾瑜不走,其他的东辰学子自然也不会离开,于是空旷的校场之上,多了一个颇为稀奇的一幕。
一群人看,一个人训走。
偏偏那个人是跑的东倒西歪,四肢都快跟面条似的,软塌塌的贴着地面蠕动了。
马容胜第一次厌恶起西宿的校场为何大的这么厉害,不过一圈的距离,仿佛遥遥无期。
可是他的真火已经被逼了出来,这个时候若是要再认输,那他这张脸也就不必要了!
但,马容胜跑的实在太慢,且此处距离膳堂不远,有其他勋贵子弟的小厮去膳堂打饭的时候,听到了动静过来看了一眼后,一下子就惊了。
那马容胜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被人训的跟狗一样,大冷天的在校场跑步?
要知道,西宿的武师傅还算有些本事,可也没有让这些四体不勤的勋贵子弟愿意迈上校场一步!
一时间,机灵的小厮立刻回去禀报了自己的主子,以至于在短短一刻的时间内,几乎所有勋贵子弟都已经跑过来围观了。
马容胜原本闷头跑着,等他快到终点时,一抬头,直接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双双熟悉的,陌生的眼睛正饶有兴致的看过来,马容胜如何不熟悉这样的眼神?
那不正是他以前看那些被自己欺凌之人的眼神吗?
徐瑾瑜,这是杀人诛心!
徐瑾瑜看着马容胜看向他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仇恨蜕变至讳莫至深,他略略思考了一下,就知道马容胜脑补了什么,不由勾唇一笑。
马容胜看到徐瑾瑜的那个笑容之后,更是心里一沉,直接落实了自己的猜测。
可马容胜并未有任何反思,他只恨自己当日太过轻视徐瑾瑜,倘若他能慎重一点,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徐瑾瑜看戏看的差不多了,便转身朝膳堂而去,今日是冬至,膳堂的免费餐食里也会有一顿素饺子。
只不过依着冬日的缺吃少菜的惯例,应该只有一顿白菜馅儿的饺子,但徐瑾瑜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脚步轻松的与一旁的东辰学子讨论起今天的饺子怎么吃,随后便三两步就退出了人群。
马容胜没想到徐瑾瑜并没有如自己以前那样上来补刀,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后,又恨恨的爬起来追上去。
徐瑾瑜口口声声让他跟上,他要是跟不上岂不是让他笑话了?
但在临走前,马容胜还是冷冷的扫了一眼周围看笑话的勋贵子弟,旁的不说,刘记赌坊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大赌坊。
其在赚钱的同时,自然也掌握了不少京中勋贵的把柄,方才看戏有多么爽,这会儿被马容胜盯着就有多慌。
却不想,马容胜爬起来后,第一句就是:
“那徐瑾瑜方才又算计我什么了?”
马容胜这话一出,冰冷阴寒的眼神随之扫过众人,有一胆小之人颤颤巍巍道:
“我,我方才听,那徐郎君问一旁的友人,今天膳堂的饺子是吃蘸汁的,还是酸汤的……”
“……”
马容胜一整个裂开,随后便是恼羞成怒,这徐瑾瑜竟然敢看不起他!
“都散了!管好你们的眼睛!”
马容胜恶声恶气的威胁了一句,这才迈着灌了铅似的沉重双腿,朝膳堂走去,
等马容胜走后,众人面面相觑一番后,才有人小声嘀咕:
“横什么横,还不是让一个平民出身的徐瑾瑜训的跟狗似的!”
“就是就是,要不是刘家……早套他麻袋了!”
“……”
对于马容胜吃瘪,众人是乐见其成,就算是凛冽寒风也阻挡不了他们探讨的热情,只是随后话题渐深,有人突然道: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咱们对上的是那徐瑾瑜,可有几分胜算?”
这话一出,是死一般的寂静。
“哼,吾等岂会怕他?还不是赵世子和魏世子给他撑腰!”
“楚世子似乎也对他有亲近之意……”
“呃,监院似乎也……”
众人说着说着,对视一眼,做鸟兽散。
比不过就不说了呗!
他们心态很好的,才不会像马容胜一样撞人家手里,被折磨成那副惨样。
而等马容胜一脸怨气的到了膳堂的时候,徐瑾瑜已经和同窗们坐在一张大桌子前,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
果然不出徐瑾瑜所料,今日膳堂做了白菜饺子,另有需要付费的猪肉白菜馅儿、鸡蛋白菜馅儿等若干种饺子。
东辰学子们自然不愿意给西宿的膳堂花钱,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白菜馅儿的饺子。
徐瑾瑜要了酸汤的,这会儿正将最后一个饺子送入口中,酸酸辣辣的汤水与白菜的清甜矛盾的融洽,很是不错。
马容胜本来这个时候还在被窝等着小厮提饭回来,可今日他不光早起了,还训走了两圈,腹中空空如也,眼见着徐瑾瑜又要走,他连忙拦住: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还没有用早膳!”
膳堂里食物的香气让本就饥肠辘辘的马容胜越发饥饿,徐瑾瑜只是扬眉看了他一眼:
“你用不用早膳与我何干?跟不跟的上,是你的本事。”
徐瑾瑜这话一出,马容胜眼中顿时迸发出火苗,可徐瑾瑜并不怕他,直接绕过他朝教学斋而去。
还有两刻就要上课了,他才没有时间和马容胜纠缠。
马容胜看着徐瑾瑜离去的背影,面色明灭不定,须臾后,还是追了上去。
徐瑾瑜急着甩开他,怕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于是乎,忍饥挨饿的马容胜一路跟着徐瑾瑜——进了教学斋,开始看书。
马容胜见此,惊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徐瑾瑜他还是人吗?
卯时起身去训走,用早膳,然后就为了来教学斋看书上课?!
马容胜大为震惊,他已经有日子没来一趟了,这个冬天实在太冷,教学斋里虽有炭盆,可也烧的不如舍馆暖和。
西宿又没有什么考不好就退回去的黑榜,所以马容胜摆烂的很彻底。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勤奋”的一天。
今日授课的是西宿为数不多的有脾气的经讲先生,平日勋贵子弟在其他先生的课上吃点心喝茶的比比皆是,就差支个锅子涮火锅了。
可唯独这位先生,那是对谁都不留情面,若有一丝不敬,直接就被赶出教学斋喝西北风了。
马容胜有心要走,可又觉得被先生赶出去实在不光彩,只能挨着饿留了下来。
而一旁的徐瑾瑜那叫一个精神饱满,对于先生的提问皆能做出满意的应答,经讲先生对此都不由满意的抚须一笑。
马容胜看到这一幕后,脑中只有一句话浮现:
‘三年了,原来这老东西还会笑!’
以至于之后的所有授课之中,马容胜都在呆呆的数着那平日一张棺材脸的经讲先生笑了多少次。
这么一个聪明脑子,合该为他们所用啊!
马容胜原本心中的烦躁渐渐沉淀了下来,看着徐瑾瑜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可徐瑾瑜是什么人,虽然全程他都没有看过马容胜一眼,但其情绪的些微转变,他亦能清楚感知。
贪婪么……
徐瑾瑜微微垂下眸子,唇角噙着的那抹笑容始终不变。
好容易等两个时辰的早课结束,因为今日冬至,所以下午的授课临时取消。
诸学子与先生纷纷一礼告退,徐瑾瑜收拾好东西也准备离开,马容胜立刻跟了上去。
经讲先生看着二人的身影,动作一顿,不由担忧起来。
那为名唤徐瑾瑜的学子看着颇为羸弱,而那马容胜他亦早有听闻,是一个不知尊师重道,蛮横霸道的顽劣之徒,也不知会不会被那马容胜欺负了去。
经讲先生一面想着,一面脚下转了一个弯儿,朝山长的院子走去。
他见猎心喜,那徐瑾瑜虽是东辰学子,可却身负奇才,他日必定大有作为,山长虽然不管事,可是他一言能庇佑一二也是好的。
徐瑾瑜并不知道自己给经讲先生的印象太好,让人把他当成了可怜兮兮的小白兔,准备去搬救兵来救他。
这会儿,马容胜对徐瑾瑜那是寸步不离,今个他受了这么多的苦,索性顺势而为,很紧了徐瑾瑜,看看这徐瑾瑜究竟有什么弱点!
今日不必去上午课,所以徐瑾瑜没有先去膳堂,而是回了舍馆一趟,却不想刚一进门,就看到楚凌绝正一手搭在一个巨型食盒上,翘着脚,摇晃着等徐瑾瑜回来。
“今天回来的挺早啊!我还以为你得吃了饭才回来!”
“你今日又没有去上课?”
徐瑾瑜皱眉问了一句,但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语气有些太过说教,便转了话风:
“下午不上午课,今日冬至我准备回家看看。”
虽然早膳之时,膳堂的白菜饺子味道不差,可是徐瑾瑜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味道。
现在细细想想,应是家的味道。
徐瑾瑜不由微微敛目,却勾起了唇角,不知何时他也有了眷恋之处。
但这感觉,倒是很不错。
“啧,一个来回两个时辰,你回去也至多就能待一顿饭的功夫罢了,否则可赶不及回来,图什么?”
“就图那顿饭。”
楚凌绝动作一僵,不由低声嘟囔:
“他们有那么好吗?”
“有。”
徐瑾瑜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楚凌绝一噎,随后直接一推食盒:
“你也别折腾了,人都给你送来了,我看到了,顺便帮你取回来了。”
楚凌绝自不能说,他听到有人给徐瑾瑜送东西来时,他偷摸过去看了一眼,那妇人眉眼之间尽是慈爱,殷殷叮嘱了门口小厮许多,最后还摸出了一小块银子打赏。
那点儿银子楚凌绝本看不上眼,可昨日徐瑾瑜一说,他隐约知道,那块银子对于那妇人来说应是价值不菲。
楚凌绝见此,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让小厮回去告知家里,说自己今日就不回去了。
临安侯府离西宿书院也不过一刻钟的脚程,小厮空手而去,空手而归:
“世子,夫人让您不归便不归,好好研读课业即可。夫人还说,让您……有点出息,莫要时时记挂家里,做这等小儿女之态。”
楚凌绝听了小厮之言后,沉默了许久,亲自上前将那妇人告知门口小厮的话一句一句的问清,记下,提着妇人送来的食盒来到了凌水居。
徐瑾瑜不知这食盒的种种波折,听了楚凌绝的话后,不由无奈一笑:
“娘她们也真是的,这么重的食盒,要放多少东西?”
食盒打开,里面一层一层的全是包好的饺子,一旁放着一张纸:
“萝卜油渣馅儿。”
“韭菜鸡蛋馅儿。”
“猪肉大葱馅儿。”
“白菜香菇馅儿。”
随着徐瑾瑜把饺子一屉一屉的拿出来后,楚凌绝那双眼睛都瞪圆了:
“这,这不可能!萝卜白菜就不说了,这韭菜是打那儿来得?”
楚凌绝这会儿怎一个震惊了得,徐瑾瑜正要说话,忽而一顿:
“还不进来?偷听可非君子所为。”
马容胜亦是一惊,这徐瑾瑜属狗的吧,他才来想听听他会不会和楚凌绝说些什么编排他的话,结果就听了一耳朵饺子馅儿。
就这,还没听完就被人给发现了!
徐瑾瑜看了一眼地上那影影绰绰的影子,不由摇了摇头。
这马容胜的业务水平实在是有些不高。
楚凌绝这会儿也才反应过来有人偷听,连忙警觉的看向门外:
“谁?还不出来!”
马容胜不得不磨磨蹭蹭的走了进来,楚凌绝见到他不由眉头一皱:
“怎么是你?怎么,哪天的教训没有吃够,还想要再试试?”
“管你什么事儿!”
临安侯府早就势弱,平日马容胜虽然顾忌几分,可是今日智商的碾压、饥饿的肚肠让他没有那么好的养气功夫。
楚凌绝冷冷一笑:
“我把他叫哥,我来这儿理所应当。你呢?那怕是得叫主子吧!”
楚凌绝这话一出,马容胜诡异的沉默了下来,楚凌绝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徐瑾瑜:
这家伙不会是真来,来认主子的吧……
马容胜后知后觉的羞恼道:
“你少在这儿满嘴胡沁!我是输给了他,可我又不是卖给了他!”
“你人都输给他了,跟卖有什么区别?也就是那天没让你签卖身契!”
“你!”
马容胜气的咬牙切齿,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凌绝见状,不由一乐,绕着马容胜转了一圈,咋舌道:
“啧啧啧,没想到你还真听话啊……”
楚凌绝这会儿也没有想到,徐瑾瑜当日所说的话直接应验,对于马容胜的智商一时有些怀疑。
马容胜被其看的恼怒不已,可是一旁的徐瑾瑜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戏似的喝着茶水。
“徐瑾瑜,你就这么看着?”
马容胜声音冰冷,他现在可是他的人了,那楚凌绝笑话他不就是笑话徐瑾瑜他自己吗?
“那我躺着看?”
徐瑾瑜一句话把马容胜问自闭了,他深深觉得和这些平民的脑回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楚凌绝倒是知道马容胜怎么想的,当下也是一乐,这家伙昨个那么气急败坏,今日这角色适应倒是很快!
随后,楚凌绝冲着徐瑾瑜暗搓搓的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徐瑾瑜只是笑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他在自己对面落座。
“叫我哥?看来你那天果然没醉啊。”
徐瑾瑜这话一出,楚凌绝顿时涨红了脸,他以前虽然也叫过两句哥哥,可那都不是真心之言。
可是方才……他就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了。
“醉,醉不醉的,重要吗?”
楚凌绝鼓起勇气看向徐瑾瑜,然后直接摆烂了。
徐瑾瑜不由莞尔一笑:
“是不重要,但若是谁叫一声哥哥兄长,就能来我这凌水居,那岂不是太过玩笑?”
“喂,你……”
楚凌绝闷闷不乐的看了徐瑾瑜一眼,怎么,他是后悔给他房门的钥匙了?
“不过,你那声哥哥确实叫的不错。”
徐瑾瑜笑眯眯的看了楚凌绝一眼,楚凌绝不会说脏话,可也不得不在心里骂了一句:
‘徐瑾瑜这狐狸!’
马容胜看着二人之间亲厚的交谈,一时心中疑惑万分,楚凌绝是,赵世子是,魏世子亦是。
这徐瑾瑜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这么多世子绕着他转?
徐瑾瑜收到饺子心情极好,随后与楚凌绝商量中午摆一桌饺子宴,与东辰学子们一道热闹一下。
这一提议得到了楚凌绝的赞同,他是喜欢热闹的,且东辰学子的风气不是一般的好,让楚凌绝也没有什么烦扰之事,自然乐得和他们混在一起。
楚凌绝自告奋勇去请人过来,而凌水居因为徐瑾瑜时常带着徐母的小灶,所以碗筷、锅子一应俱全。
这会儿徐瑾瑜准备去将徐母准备好的调料分放入碗中,看着那跟柱子一般杵着的马容胜,皱了皱眉:
“你也要吃饺子吗?”
马容胜一脸不可置信,下一刻,徐瑾瑜便淡淡吩咐:
“去生火。”
马容胜:“……”
他就知道!
可是马容胜哪里干过这事儿,徐瑾瑜放好调料后,也不上手,只随后指挥:
“吹一下,小点力,不然烧到眉毛了。”
“现在可以点火了……”
而此刻,凌水居外,经讲先生小声对清淼居士道:
“山长,就是这里了。徐瑾瑜那孩子实在羸弱可怜,马容胜可恶至极,您帮帮那孩子吧。”
第 108 章
清淼居士这些时日一直在偷偷研习来自东辰书院下书房印刷出来的一本神秘的书籍。
那书籍内容与寻常书籍相比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便是那文字间隙间一些特殊的点,竖点等等。
起初, 看到这样的书籍时,清淼居士差一点就要去信问问翠微那老匹夫是眼睛被鸽子啄了,被人欺瞒至此。
但随后,他又冷静下来,因为他粗粗读过一遍之后,发现那些奇怪的符号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儿用。
就比如那个形似蝌蚪的符号, 将其用上, 便有了合适的停顿之机, 读起来更是朗朗上口, 更是不会发生此前不少偏远地区的学子弄不清句读,结果科举马失前蹄的悲剧。
但清淼居士也就弄懂了这一个, 至于其他的那些林林总总的符号通篇文章下来不知几许。
他搞不懂, 但他更不想去问翠微那老匹夫,这种事儿瞒着他, 不就是心里防着他, 他怎好腆着老脸去问人家。
但正好, 今日这经讲先生求了过来,清淼居士一面怀着见见能让一向严肃冷清的经讲先生说情的学子究竟是何等人物,一面亦是想知道东辰书院可会知晓那些特殊符号的寓意, 这才上门而来。
这会儿, 听了经讲先生的话, 清淼居士微微颔首:
“那吾等进去瞧瞧,不必惊动旁人, 若是那学子真被欺负,吾等也可人赃并获。”
“山长说的是!”
经讲先生摩拳擦掌的推开了凌水居的大门,和清淼居士悄没声的走了进去。
屋内,马容胜头一次觉得吃饭竟然是一件那么艰难的事儿,旁的不说,就是这生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倘若不是徐瑾瑜一直都不厌其烦,并没有表示出丝毫嫌弃的话,马容胜几乎要以为徐瑾瑜今日就是可以为难自己了。
只是这会儿,徐瑾瑜自己抄着手靠在椅子上,时不时提点一句,偏偏马容胜就像是那不可雕琢的朽木,一窍不通。
徐瑾瑜倒是很无所谓,可是马容胜已经在今天被打击的太多了,他气的大叫道:
“徐瑾瑜!你就是故意为难我!”
下一刻,外头传来经讲先生急促的声音:
“山长,快!马容胜一定在欺负徐瑾瑜!”
门被猛的推开,冷风灌了进来,马容胜顶着自己那张被煤炭的粉末抹的脏兮兮的脸,呆滞的朝门外看去。
而经讲先生看到眼前一幕,也难得的沉默了下来。
马容胜那张脸抹跟才从煤窖里出来的猴子似的,尤其是目光呆呆傻傻,看着就让人觉得不太聪明的样子。
而一旁的椅子上,俊秀少年闲闲抄着手,倚着椅子,薄唇含笑,那纤尘不染、光风霁月的模样与马容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经讲先生:“……”
他怎么突然有种被欺负的该是马容胜才对?
经讲先生方才的一番话让徐瑾瑜有些诧异,但随后心中微暖,他倒是从未想过,这位先生竟也是一位关注校园霸凌,关心学生安危的好先生。
徐瑾瑜随后起身一礼:
“学生徐瑾瑜,见过山长、云先生。”
“你便是徐瑾瑜?”
徐瑾瑜的面色并不是健康的红润,是以清淼居士看了一眼,便走了进来,掩上了门。
“今日贸然上门,倒是吾等的不是了,还望你莫要见怪。”
徐瑾瑜忙道:
“哪里哪里,方才学生听到云先生所言,盖因二位担忧学生,这才不辞顶风而来,若说见怪,那也是学生让您和云先生白跑一趟。”
云先生摆了摆手,并不在意,清淼居士也微微摇头,看着一旁狼狈不堪的马容胜,语带一丝好奇道:
“不过,他这是在做什么?”
舍馆之中,为何将自己弄的那般狼狈?
而最让清淼居士好奇的,还得是马容胜明明一身勋贵标配的锦衣华服,如何就能这么乖乖的任由驱驰了?
别看方才他们在外头听了一耳朵此人的大放厥词,可是只看他那一身脏污却不曾染到这位徐瑾瑜学子身上分毫,便知道他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马容胜这会儿激动的热泪盈眶,山长他老人家终于看到自己了!
看看他被徐瑾瑜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可马容胜还没有做出委屈的模样来抹黑徐瑾瑜,徐瑾瑜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回山长,学生在教授这位……嗯,马学子基本的生存技能。”
马容胜一时哽住,清淼居士微微一愣,随后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汇:
“基本的生存技能……生存,确实离不开火,无论是御寒还是制作熟食,确实如此。”
但他想不通这学子是如何说服勋贵子弟同意此事的,但二人也算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所以清淼居士也是赞赏的看了徐瑾瑜一眼,认真道:
“不错,此举可称之仁义之举。”
徐瑾瑜含笑谦虚一礼,清淼居士再看向马容胜:
“汝能得此佳友,回头是岸,亦是千金不换的贵重品行。”
马容胜听了前面一句时,心里白眼都差点翻上天,但随后清淼居士一言,让马容胜的眼神不由躲闪起来。
他,他他,他竟然被山长夸了啊!
那可是清淼居士!
虽然他不参与西宿内务,可是却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家,亦是又不少人冲着清淼居士的名头才来西宿书院的!
可是,他马容胜竟然也有被先生夸的一日!
马容胜这会儿只觉得整个人的步子软绵绵、轻飘飘的,好像被注入了一股气体,飘飘欲仙起来。
“山,山长,谬赞谬赞了!我,我去生火!徐瑾瑜!你快教我!”
马容胜这会儿信心爆棚,也没有方才的满腹怨气,徐瑾瑜只扬了扬眉,又教了一遍。
而这一次,也不知是否是马容胜短暂的智商占领高地的原因,他竟然真的升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我会生火了!”
马容胜欣喜的欢笑起来,而随后那簇火苗很不给面子的“噗嗤”一声——灭了!
马容胜:“……”
众人见状,不由莞尔。
马容胜这会儿却颇为起劲儿,他能生第一次,就能生第二次,而徐瑾瑜见他成功一次后,也不再多言,而是起身为清淼居士和云先生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
方才马容胜并无欺凌之举,倘若清淼居士只单单为此而来,只需要敲打一二即可离开。
而能让一向不问世事的清淼居士来此一趟,想来还有其他事儿。
清淼居士喝着茶水,心里却在措辞如何问起徐瑾瑜关于那些特殊符号的事。
方才路上云先生可是将这徐瑾瑜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不过十三岁,便已经斩获小三元的秀才公,他应是知道东辰书院名下书店的异状吧?
“适才家母送了不少的饺子过来,今日恰逢冬至,学生预备稍后与同窗举行一场饺子宴,不知山长与云先生可否赏光?”
清淼居士正在犹豫着茶水总有尽时,而他平日最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而徐瑾瑜这话如同一阵及时雨,让清淼居士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那吾,便却之不恭了。”
云先生都看愣了,山长不是除了翠微居士外,轻易不与外人交流,就是此番他也是心怀惴惴,倒是没有想到山长竟是真的来了。
而且,山长他不但来了,还要蹭学生的饭!
徐瑾瑜见状,更确定清淼居士一定有事来此,唇角笑容不由加深。
早听说西宿的名声就是靠着这位清淼居士坐镇,才不至于败坏的太过彻底,那他吃了自己的饺子,上一堂私教课不过分吧?
不多时,马容胜真的将火生了起来,他甚至殷勤的出去打了水,方才炉子上。
而这时,楚凌绝也带着一众东辰学子们走了进来,看到上首与徐瑾瑜交谈甚欢的清淼居士,众人纷纷一愣,不知道该不该去。
还是徐瑾瑜回首看向众人,使了一个眼色:
“诸君,今日山长欲与吾等同乐,饺子熟透尚还需要些时候,正好诸君可以将平日疑惑询问一二。
山长博学多才,吾等来此多有疑惑,还望您不吝赐教。”
徐瑾瑜说着,起身冲着清淼居士一礼,东辰学子们先是一愣,随后狂喜。
这可是清淼居士啊!
就是在东辰,他们能得到翠微居士的指点,那也是少之又少!
能和翠微居士齐名的清淼居士,能差到哪儿去?
一时间,清淼居士顿时被众学子围住,就连云先生也连忙退出了包围圈,这才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
这些东辰学子在求学之道上,实在是有些狂热,但随后,云先生看向一旁正在下饺子的徐瑾瑜。
少年似乎不管做什么都十分专注认真,黑玉一般的墨眸沉静的盯着手中托着的那盘饺子一只只落入水中。
随着一声声“扑通扑通”的如水声,少年似乎想起什么事儿,眉眼柔和下来。
云先生也不由纳罕:
“吾听说你与学业之上天赋异禀,竟也又闲暇通晓这等俗事吗?”
“先生这话就错了,这如何能是俗事?古语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学生不才,不敢言称自己有治国经世之才,而今也不过粗学罢了。”
然而,实际上是徐瑾瑜不想娘她们亲手包了那么久的饺子,被这些不通烹煮之术的学子毁了。
不过,这话若是说出岂不是让人寻摸到自己的软肋?
别看一旁的马容胜安静如鸡,可其就如同那见不得光的毒蛇,时时等在暗处,只待某一刻发动攻击。
可云先生对于徐瑾瑜这个回答颇为满意,一旁马容胜见此心里不由冷哼一声。
老东西又笑了!他对他娘子都不会笑的这么多吧!
东辰学子与清淼居士的讨论他听不大懂,而徐瑾瑜和云先生说的话他也是云里雾里。
这会儿,他仿佛如同一个透明人,被所有人无视。
清淼居士也没有想到,自己明明是要寻这徐瑾瑜有事商议,怎么就做了这群学子的临时先生。
偏偏这些学子有时候提出的问题,连他都要细思许久,才能揣摩到出题人的用意。
什么时候韩峰那家伙请了这么硬核的先生回来了?
清淼居士一面疑惑,一面又对这样的题目见猎心喜,一时滔滔不绝起来。
“饺子好喽!”
热气腾腾的饺子一出锅,顿时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那隔着薄薄面皮的内馅儿调的那叫一个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徐瑾瑜将准备好的调料搁置一旁,让众人自取,自己则端了一碗饺子,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的桌子前用餐。
周遭的夸赞、欢笑,无法让他分出一丝心神,他沉浸在这满含温情的饺子之中,不言不语。
而一旁的众人也是吃的头也不抬,清淼居士本来没想蹭饭,可是那饺子的香味不知为何极为霸道,膳堂的厨子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可调的馅儿还是与之相差甚远。
这会儿,清淼居士倒是真情实感的干饭起来。
楚凌绝本来只是单纯想要尝尝徐瑾瑜口中那值得他花费两个时辰也要吃的饭是什么味道,可饺子一入口,他便不自觉的放慢了速度。
太好吃,好吃到他舍不得那么快的吃完。
以及,这碗饺子带给他心头那若有若无的异样感受,也被他合着饺子一并吃了下去。
楚凌绝与徐瑾瑜如出一辙的慢慢品尝,而马容胜便是大吃大嚼,牛嚼牡丹似的,无他,他太饿了!
这会儿别说饺子多么好吃,就是给他塞两个大白馒头,他也能吃的喷香!
等到众人餐毕,东辰学子很是自觉的洗锅刷碗,这种事他们在书院已经习惯。
因为徐瑾瑜煮了饺子,所以大家将他的碗筷也一并洗了,一时间分工明确,看的清淼居士都不由点头。
翠微那老匹夫,倒是将这些孩子教的极好,与之相反的……清淼居士看了一眼傻眼的马容胜,声音温和:
“这位马学子,你为何不去?这里面你可是吾西宿唯二的学子。”
清淼居士这话一出,马容胜立刻支楞起来,是啊,他怎么能给山长丢人呢?
于是乎,马容胜自告奋勇去洗碗,然后摔碎一只,并打湿了自己的鞋子。
清淼居士:“……”
比不过比不过。
吃饱喝足后,众人难得休息消食了一刻钟,兴致勃勃的探问道:
“方才我吃到了韭菜馅儿的饺子,这年月还能有韭菜,不知瑾瑜你可有什么门路?”
那可是韭菜,是冬天里大白菜吃腻了后,唯一让人耳目一新的新鲜蔬菜啊!
“啊?还有韭菜馅儿的吗?我都没有尝到,太可惜了!”
就连清淼居士都不由微微颔首:
“不知是何等大才之人,才能在冬日种出韭菜?”
徐瑾瑜对于众人的疑问,也只是报以浅笑:
“此乃吾友人之秘法,待吾去信一封,所有多出来的,便分给诸君可好?”
“极好极好!瑾瑜最好问一下此物价值几何,吾等也好准备银钱。”
“正是,韭菜新鲜,但若是日常饭食加上一些,也可让人食欲大增。”
……
东辰学子们都没有占便宜的想法,反倒是一旁的马容胜不由抿紧唇。
徐瑾瑜他究竟认识多少人,连大冬天都能种出韭菜的神人都识得吗?
那看来此人不止脑子聪明,在其他方面亦是个中翘楚。
马容胜暗搓搓的打量并没有被徐瑾瑜放在心上,而一旁的东辰学子在消食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求学。
而这一次,徐瑾瑜也加入其中。
如果说,方才其他学子的问题,清淼居士还能给出准确的答案,可是徐瑾瑜若提出的问题那叫一个刁钻,连清淼居士都要沉吟许久,才能斟酌作答。
就算是这样,徐瑾瑜又不同意见,那也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侃侃而谈,短短一个时辰,清淼居士都被说服了两次。
这让清淼居士几乎都忘了自己的目的,只觉得与徐瑾瑜的辩论可谓是酣畅淋漓,畅快不已。
等到最后,云先生也加入进来,楚凌绝被徐瑾瑜压着做了一段时间题,有时候也能说上两句。
凌水居内,热闹非凡,唯独一旁的小榻之上,马容胜的头一点一点的,打起了呼噜。
他实在困极,而且徐瑾瑜他们说的那些东西,实在太好睡了。
马容胜感叹了一句,随后便沉沉进入梦乡。
清淼居士这会儿是越辩越精神,越辩越酸,怎么翠微的运气就这么好?
徐瑾瑜这等天纵奇才,竟是拜在了他的书院之中。
但随后,清淼居士忆起西宿的现状,却是不由心中叹息。
在东辰,似乎对这个孩子更好。
不过,这也无法阻碍清淼居士对于徐瑾瑜的喜爱,他恨不得倾囊相授,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徐瑾瑜。
而徐瑾瑜虽然在答题上思路清奇,可是到底东辰的藏书楼遭遇过意外,并不如西宿底子厚,他在很多方面也有漏洞。
但清淼居士博学多才,徐瑾瑜的遗漏之处他亦能直接点出并解答。
一通师生间的辩论下来,众人皆觉得自己收获匪浅。
清淼居士意犹未尽之余,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他从怀中取出那本研读许久的书籍,试探道:
“不知诸君可曾见过这样的书?”
众学子探头一看,这不是他们日常教学时学过的标点符号嘛?
徐瑾瑜见状,也是眸子微微一凝,思及当初翠微居士所言清淼居士对于新事物的接受无能,当下只是保守的问道:
“吾等自是识得,只不过,山长特意来此询问,可是觉得此物不合适?”
清淼居士听了徐瑾瑜这话,看了他一眼,胡子一翘:
“可是翠微那老匹夫在汝面前说吾之怀化了?吾岂是那等迂腐不化之人!哼!”
清淼居士重重一哼,倒是全然忘了自己头一次看到这东西时心里的疯狂排斥。
要不是为了有理有据的抨击,他才不会认真看。
要不是认真看,他还真要错过了这等奇妙之物!
总而言之,广而告之,哪里有自己偷偷琢磨来得香呢?
清淼居士现在便是被这些神奇的标点符号吊足了胃口,他看向徐瑾瑜,那即便年迈也依旧清澈如稚子的双眸中映着徐瑾瑜的倒影:
“若是瑾瑜学子知晓其中奥秘,还望你能不吝赐教。”
徐瑾瑜亦是展颜一笑,并未有丝毫藏私的将这标点符号的个中关键一一告知清淼居士。
一旁的东辰学子听着也是连连点头,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瑾瑜对于这些标点符号那叫一个信手拈来,其熟识程度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纵使在书院学了小一年,可也因为习惯、下意识等种种原因有时候有辨错之可能。
可是瑾瑜他好像不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对于所有标点符号说的头头是道,东辰学子们更是将这当成一节对标点符号的复习之课,听的是津津有味。
于是乎,很快屋子里就安静下来,只要徐瑾瑜的声音响起,少年声音清润澄澈,娓娓道来之时是一种听觉的极致享受。
而就在众人沉醉之际,原本在热闹中睡的香甜的马容胜堪堪醒转,但不知出于怎样的想法,他并未睁眼。
耳旁是徐瑾瑜一字一句的“标点符号”,如果马容胜可以睁眼的话,他只怕早就被那四个频繁出现的字绕吐了。
可是,现在他是睡着的马容胜,所以只能安分的听。
可是奈何学问不够,马容胜只听了个一知半解,还是清淼居士的赞不绝口,让马容胜意识到这是一个好东西。
一场饺子宴,从中午吃到了傍晚,但不得不说,众人对此都纷纷满意不已。
品尝到了这个时节稀罕的韭菜馅儿饺子就不说了,还长了不少学问,这两个多时辰简直花费的太值当了!
徐瑾瑜今日也没有再拿出试题,而是请诸学子回去消化一下今日所得。
清淼居士临走之际,最后一眼便是那少年郎虽是一派温润,可却指挥若定,人人服他,人人听他。
而在那些学子眼中,他看的到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他们皆是心悦诚服。
若是他日少年入仕,该是何等盛景?
清淼居士已经开始期待起来。
众人纷纷散去,马容胜才装作幽幽转醒的睁开了眼,随后便对上了徐瑾瑜那双平静无波,却似在一瞬间看入人心的眸子。
“吓死我了!刚醒你就盯着我看!”
马容胜心脏狂跳,他几乎以为徐瑾瑜知道自己在盘算什么了。
徐瑾瑜淡淡的挪开眼,手中捧着一碗热茶,隔着水雾,马容胜看不清徐瑾瑜的神态。
“醒了就走吧,我这里也没有留人过夜之处。”
“走就走!”
“明日还是老规矩,卯时门外候着。”
徐瑾瑜声音不高,马容胜心里一抽,随后直接跳脚:
“还是卯时!你要不还是杀了我吧!”
“果真吗?”
少年口吻淡淡,手里托着茶碗,轻轻吹开浮茶,看起来颇为无害,可马容胜却觉得他似乎随时都能干的他头破血流,爬不起来。
“我,我知道了!”
马容胜先是气弱,随后声音渐大,像是威胁,又像是壮胆。
等他逃也似的推门而出时,不知为何又小心翼翼的带上了门。
门扉渐合,马容胜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少年亦是一抬眼,清逸的眉眼在短短一瞬迸发出的威势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后连忙爬起来跑了。
彪殿府号?
表点负号?
那让清淼居士赞不绝口的好东西究竟是什么?
马容胜心里惦记着,可是一想起少年那抬眼间的威势,心脏也砰砰跳了起来。
第 109 章
马容胜一路踉跄着朝自己的舍馆走去, 明明那些东辰学子们听的津津有味,怎么轮到他就不行了?
那个表点负号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马容胜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脸色沉凝的都快要滴出水来, 全然没有注意到有暗中偷偷观察他的学子,这会儿都不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哆嗦。
“好家伙,那马容胜这回真是踢中铁板了!”
“瞅瞅,眉头皱那么紧,那徐瑾瑜还真有一手啊!”
“吾观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处,可是面色却那般难看,啧啧, 我西宿魔星而今也是有人收了!”
“就是这个人竟然是东辰的人, 真是让人心里不得劲儿!”
马容胜可不知道他这一路绞尽脑汁的不要让自己忘记那“宝贵”的四个字的一幕, 引来了误会。
这会儿他刚到了自己的舍馆, 便发现门已经大开,马容胜不由皱了皱眉, 这才推门而入:
“韩监院。”
马容胜撇了撇嘴, 对上韩峰却是没有一星半点的恭敬之意。
韩峰对此也不见丝毫恼意,毕竟这位可是荣伯府的郎君, 又握有一笔不菲的财力, 可不是要好好敬着?
“容胜郎君今日在那徐瑾瑜处, 可有什么发现?当初那徐瑾瑜一直和东辰的人粘在一起,而今倒是有机会近身观察他了,就是此番要辛苦容胜郎君了。”
韩峰笑嘻嘻的询问着, 眼中却满含探究, 那徐瑾瑜自入学之处, 便手段非凡,且因为那两座大山撑腰, 他一直未敢轻举妄动。
可这段时间他亦在观察着徐瑾瑜此人,他越看,越馋。
馋他的学识,馋他的心计,馋他的聪慧。
这样一个人要是能收归己用,那该是何等的美事?
而且,他更有着那样盛极的容貌,如此种种,加注在一人身上,可谓是天眷之人。
“发现?”
马容胜听了韩峰的话,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他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这才道:
“今日我在他的舍馆见到了山长,且他们相谈甚欢。”
“山长?他不好好在他的院子钻研学问,到处跑什么?”
韩峰低语了一句,随后又道:
“还有呢?可曾发现那徐瑾瑜可有什么恶习?”
马容胜不由翻了一个大白眼:
“我才头一日跟在他身边,他那人精的跟狐狸似的,你猜他会不会轻易表露恶习?”
韩峰:“……”
“容胜郎君说的是,说的是。”
韩峰点头哈腰,倒是没有丝毫架子,马容胜看着不喜,但懒得直言:
“不过,我倒是听山长夸赞了徐瑾瑜说的那什么“表点负号”,也不知是何物……”
“镖典副号?可是什么典籍吗?我倒是闻所未闻,那怕是什么孤本经典!”
韩峰说着,一下子激动起来。
“吾不知。”
马容胜答的干脆利索,方才他已经想了一路,现在韩峰来问,他巴不得直接甩锅给韩峰。
“你不知,你怎么能不知?容胜郎君,那可是连山长都夸赞的东西,只怕个中好处远非一星半点,你怎么能不知呢?”
韩峰急急的凑过去,想要再追问,马容胜直接拨开他懒懒的躺在了自己的榻上:
“不知就是不知!说的好像跟你们说的那些之乎者也我能听懂似的!没事就走,今个那徐瑾瑜竟然卯时就起身去训走,简直累煞我也!”
马容胜理直气壮的甩了锅,这会儿也懒得管韩峰什么想法,直接高床软枕,准备美美的睡上一觉。
在凌水居那一会的小憩着实舒坦,若不是要偷听,马容胜真想一直睡下去。
现在他想要续上这一觉。
韩峰哪里知道平日四体不勤的马容胜被徐瑾瑜拉着又是训走又是听课,又是生火又是洗碗,这会儿看着马容胜没一会儿就睡的香甜,气的不由吹胡子瞪眼,直接拂袖离去。
他还要去探究探究那神秘的孤本经典究竟是什么。
山长也真是的,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记着自家书院的学子呢?
韩峰单方面不欢而散,而马容胜则是第二日按时在凌水居外报道。
这一去,就是小半月,让卯时在凌水居外等候的马容胜都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这小半月对于马容胜来说,可谓是煎熬至极,每日卯时不到就要出门,训走,上课,等回了凌水居这群东辰来得非人一个个也都不歇着,拿着一份他听个开头就想睡的试题讨论的那叫一个热乎朝天。
以至于在凌水居内,形成了这样一个现象:
东辰学子:讨论讨论快讨论!!!
马容胜:睡睡睡zZZ
徐瑾瑜好似就是为了把马容胜带在身边,让其感受读书的不容易一般,其余时间都把其当做一个透明人。
马容胜好容易熬到了月试,得知徐瑾瑜要归家三日后,整个人如蒙大赦,直接撒着欢就跑了。
而楚凌绝看到这一幕,颇有些一言难尽:
“你说,你让他跟在身边有什么用?吃的比谁都多,睡的比谁都香,跑的比谁都快!”
楚凌绝那叫一个愤愤不平,明明以前只有他一个西宿学子出入凌水居的,现在加上一个居心不良的马容胜他心里都要呕出血来了。
“不让他跟着,他怎会知道眼见为虚?”
徐瑾瑜慢悠悠的说着,楚凌绝点了点头,随后又睁大了眼睛。
什么是眼见为虚?
徐瑾瑜并未做出解释,便脚步轻快的收拾东西准备归家。
这个月没有那些琐事缠身,他倒是正好可以带娘她们去温泉庄子放松一二。
对于徐瑾瑜的按时归家,徐母等人又惊又喜:
“这个月一直陆陆续续的落雪,娘怕路难走,还想让人传信儿给你,不要回来了,没想到你这孩子……”
徐母有些嗔怪的说着,手里却立刻拿了鸡毛掸子来给徐瑾瑜扫雪。
徐瑾瑜闻言也笑吟吟道:
“娘说什么呢,这一个月也才有三日休假,我可舍不得都浪费在学业之上。”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老婆子不由笑了笑:
“人都说女娘恋家,我看咱们瑾瑜也差不离。”
“奶笑我!”
徐瑾瑜装作生气的模样,可是没过三秒就不由展眉一笑:
“不过,近日多雪,家里到底还是有些冷,正好圣上此前赐了我一座温泉庄子,而今应是收拾好了,明个咱们一道去泡泡可好?”
“真的?”
徐母惊喜极了:
“我看公主的温泉庄子上都有不少花儿开了,咱们的有没有?”
“我看人家公主的温泉庄子上都有好多仆从才能打理好,要不今个咱们就先去收拾收拾吧!
芸芸要是喜欢花,咱们去了挑一块好地,再选些种子,种它一片花海!”
徐母惊喜过后,徐老婆子倒是说了一个比较现实的话题,但随后又话风一转,让徐母脸上顿时多出几分欢喜。
徐瑾瑜听后笑着摇了摇头:
“不必奶和娘忙碌,圣上赐下的庄子上有配备仆从,咱们明个直接过去就是了。”
“哎呦,天爷哎,圣上这么好的?以前老想着当家的能让我吃香喝辣就好了,没想到现在提前享到了我们瑾瑜的福!”
徐母高兴的拍大腿,徐老婆子却不由看了徐瑾瑜,心里啧舌,她虽然没有见过九五至尊,可年轻的时候也伺候过贵人,这些贵人哪里能事事替人考虑的这么妥帖?
而今,圣上连仆从都为瑾瑜考虑到了,也不知是福还是……
徐老婆子心有担忧,连徐母方才提起自己已经近五载未曾归家的儿子时,都未来得及伤神。
徐瑾瑜听了徐母的话后,虽是笑了笑,可是心里却有些沉重,他自来到这里后,便从未懈怠过寻找爹的踪迹。
然而却始终杳无音讯,徐瑾瑜不由看了奶和娘一眼,看她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伤心,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可徐瑾瑜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了结的家人的心愿。
但军中之事,事关重大,且如今通讯不便,只怕需要自己入仕之后,再做打算了。
翌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坐在村口的牛车上,朝庄子而去。
其实按徐家的财力,购买一辆马车也在承受能力范围之内,但若要购置马车,便要再请一个车夫,可徐家皆是女眷,实在不便。
除此之外,徐家的交际并不多,并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而圣上赐下的这座温泉庄子,说是在平县,可实则与长宁公主的那座温泉庄子相距不远,二者仅有一界之隔。
徐母等人发现后倒是有些惊喜,准备今日休息一日,明日再去请长宁公主过来好好的用一顿饭。
这段时日,长宁公主庄子上的蔬菜长出的第一茬就给徐家送了不少,于情于理也该请长宁公主用一顿饭,更不必提两家如今挨得这么近了。
圣上赐下的这座庄子也算是皇家出品,其占地不小,只比长宁公主购置的那座少了四分之一,名曰:静暖园。
除此之外,其装潢富丽精致,三步一亭,五步一景,整体成对称分布,是正经八百,整齐有序的皇家设计风格。
“天啊,这,这地方真的是咱们家的吗?”
徐母忍不住发出没见识的惊叹,徐瑾瑜只是笑了笑,便温声道:
“自然是的,上次见奶和娘都喜欢温泉,我特意请圣上赏赐的。且这温泉水与寻常水不同,女子常泡可使肌肤如雪,紧致嫩滑。”
果然,没有女娘对于有美颜功效之物不心动的,徐瑾瑜这话一出,不光徐母,女眷们从大到小,眼睛噌的一下都亮了。
徐瑾瑜笑着看着女眷们脚步欢快的四下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不紧不慢的跟在她们的身后。
这个时代对于女娘多有限制,但徐瑾瑜却希望自己的家人可以过的开心一些,自在一些。
“何人喧哗?”
不远处,一人厉声呵斥,吓得小妹小脸唰的一下子失了血色,兔子似的窜回徐瑾瑜的身后。
徐母等人也被吓了一跳,徐瑾瑜拍了拍小妹的头,目光淡淡的看向来人:
“阁下便是这庄子的庄头?”
“不错!小人名陈安,想来您就是秀才公了?”
“你既是知道,却敢斥责吾家女眷?”
徐瑾瑜声线微凉,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看上去并未有丝毫动怒的意思,倒是真像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陈安见状,心中一喜,他本是皇庄的庄头,可却一朝被圣上赐了出去。
若是什么一品大员,勋贵之家,他也不嫌弃,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无名无姓的秀才。
陈安只听了一耳朵此人和皇上的外甥,长乐伯世子有几分关系,心里只当其攀附权贵,这才有了这场富贵,心里很是看不起。
不过,秀才有秀才的好,以自己曾经天子之臣的身份,随意点拨一二,还怕他不乖乖把自己奉为上宾吗?
“秀才公这就有所不知了,咱们京中的女眷应还行举有度,笑不露齿,立不摇裙,行不摆臂,贵府女眷如此这般,只怕会让人笑话秀才公您治家不严,小人虽是头一次见您,可您是小人的主子,小人自然得为您打算。”
陈安一脸诚恳的说着,在加上他长了一幅忠厚老实的脸,这会儿句句恳切,听的徐母都不由拉了拉徐瑾瑜的袖子:
“大郎,这,这个陈庄头也是为了你好,终归是刚刚我们太高兴了,有些忘形,你别怪他了。”
陈安听了徐母的话,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轻蔑,却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尽显恭敬之态。
徐瑾瑜安抚的看了徐母一眼,并未出言反驳,只是眸色沉静的看着陈安:
“噢?那依你之见,此事应该如何是好?”
陈安低着头,并未看到徐瑾瑜眸底已经淬了寒冰,他只当自己说中了徐瑾瑜的心事。
乍然富贵,可是家中女眷却无一个能上得了台面,这可不让这位秀才公头疼?
“秀才公这话就问对人了,咱们庄子上倒是有一个女娘,自小被精心教导,这些规矩礼数她断断不会出错。”
陈安说完,扬声道:
“来人,让秀娘过来,就说主家来了。”
陈安似是早有准备,没过多久,一个生的花容月貌的女娘娉婷袅娜,细步纤纤的走了过来,声音婉转动听,如若黄鹂轻啼:
“秀娘见过主家郎君。”
陈安看着秀娘那张国色天香的脸,心里却觉得可惜,本来这是给圣上、勋贵们准备的。
可如今若是再耽搁,秀娘便要过了花期了,只好先拿出来讨好新主家了。
陈安见众人都盯着秀娘瞧,心里别提多骄傲了,随后他才上前一步,别有深意的对徐瑾瑜道:
“秀才公,以后便让秀娘跟在您身边,时时提点可好?”
话至此,图穷匕见。
徐瑾瑜终于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实在冰冷,陈安也终于在此刻缓过神来,他缓缓抬起眼,便对上了少年那如噙霜含雪的眸子。
一眼,便通体发凉。
“口口声声教导吾家女眷,可你不过一届仆从,何人给你的胆子这样说话?”
徐瑾瑜的声音并不严厉,甚至没有呵斥的意思,可却让陈安不由心里一虚,立刻申辩起来:
“小人这都是为了您好啊!”
“住口!为吾好吗?方才你故意贬低吾家女眷,言她们需要学习规矩,又迁出这么一个女娘出来。
在吾身边提点?她提点什么?是提点规矩,还是替你美言?陈安,你莫不是把旁人都当成傻子?
别说今日吾家女眷在庄子上嬉笑,她们就是在京城,在大街上,那又如何?
她们从未触犯任何一条大盛律法,她们想如何就如何?几时轮到你这么一个包藏祸心、两面三刀的小人来评说!”
陈安没有想到这少年确实不是好糊弄的,三言两语就把他的盘算说的一清二楚,当下眼珠子乱飞,一时支支吾吾。
徐瑾瑜冷声说完,随后扫了一眼不少不知何时偷偷出来看戏的仆从,神情淡漠道:
“身为仆从,满口规矩礼数,实则趋炎附势,媚上欺下,恶语欺主,妄图拿捏主子,吾便罚你在此跪三个时辰,免月银半载。”
徐瑾瑜的口吻不容拒绝,这话一出,其余仆从不由瞪大了眼睛,陈安素来作威作福惯了,他能跪?
可却没想到,陈安不但跪了,还一脸祈求:
“是小人的错!都是小人这张嘴的错!小人这就掌嘴!这就掌嘴!”
陈安“扑通”一声跪下后,便“啪啪”的掌嘴起来,看的众人目瞪口呆。
陈安这回也有些懵,他到底是皇庄出身,别的认不出,这圣上的金牌他还是能认出来的。
可它为什么会在一个秀才手里?
陈安百思不得其解,可也被那金牌吓得魂飞魄散,只求徐瑾瑜消气,不敢再做他想。
哎,本以为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是个硬茬子!
而那秀娘也被陈安这一手吓得花容失色,跟着陈安一同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徐瑾瑜这才将那露了一角的金牌收回去,冷下面色朝主屋而去。
徐母看着眼前一幕,有些晕乎乎的,她并不识字,只觉得那陈安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听瑾瑜一说,原来是那陈安说的不对。
她就说,这圣上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家笑不成?
倒是小妹被吓了一跳,这会儿黏着徐瑾瑜要抱,徐母知道徐瑾瑜什么身子骨,忙抢过来自己抱,又掐了一朵不认识的花给小妹带在头上,小丫头这才高兴起来。
徐老婆子到底比徐母多经过事儿,方才那场闹剧她看在眼里,心里却分外欣慰。
这世道,女娘多艰,可若是有男丁愿意庇护,也有没有那么难了。
芸芸和两个丫头有福了。
而随着陈安一跪,静暖园的仆从们立时变得恪尽职守起来。
方才一行人进门后,走了老远都不见一个人影的静暖园立刻变得人影憧憧,热闹非凡起来。
徐母有些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些人,都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我还以为就那么几个人呢。”
徐老婆子白了徐母一眼,喝了一口方才一个丫鬟敬上的茉莉牛乳茶,没好气道:
“我看啊,这个家里也就是要指着瑾瑜撑门户了,否则哪天人家要是把你们母女三个卖了你们都得帮人家数钱!
你当这些做下人的都是傻子呢?人家不吱声,偷偷瞧能不能拿捏住你们就是了。”
要是能拿捏住,徐老婆子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牛乳茶,摇了摇头。
她们还能喝牛乳茶?喝西北风吧!
可徐母实在是不明白,倒是徐玉琬听了徐老婆子的话,思索了一下道:
“奶的意思是,要是大郎方才顺着那庄头的话说,那以后这庄头怕要是第二个庄子的主人了。”
徐老婆子顿时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再看了徐母一眼,憋了一口气别过脸去。
自己这个儿媳妇,贴心有时候是真贴心,气人也是真气人!
四人用了一壶牛乳茶,并一些点心后,重新精神起来,她们并没有被陈安影响了心情,随后就被几个小丫鬟引去有趣的地方转悠,等转累了又去泡了温泉,那叫一个惬意安逸。
而徐瑾瑜对于庄子上舒适的天然温度很是满意,但鉴于陈安那一手的存在,徐瑾瑜猜测能让陈安急急贸然讨好新主家的原因,只怕是其私下里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
而一个庄头,且是皇庄的庄头,能让其那般急迫的,恐怕只有其在庄子之上有过谋利之举。
所以,徐瑾瑜略歇了歇,便让人去取了庄子的账册过来瞧瞧。
虽说而今这庄子都是圣上在替他养,那他看看圣上的心意,圣上也应是开心的吧。
到底有方才用陈安杀鸡儆猴的原因,徐瑾瑜这一吩咐,立刻便有人直接将账册带了过来。
那是一个生的清秀的书生,文质彬彬,看上去不像是甘愿为仆之人。
尤其是,徐瑾瑜观他以左手书写,且字迹还十分不错。
等他将账本放到桌子上整理的时候,徐瑾瑜这才发现他的右臂始终无力的垂下。
这倒是……和碧虚先生的情状有几分相似。
徐瑾瑜心里暗暗想到,但并未直接问出来,而现在他还有其他事儿要做。
徐瑾瑜凝神看着账册,倘若他是一个不识五谷,不辨贵贱之人,那么他一定会觉得这是一本完美的账本,收支平衡,可谓是尽职尽责。
然而,徐瑾瑜不是。
徐瑾瑜只看着那上面的葱一斤、银五两,银豆腐一斤,三两的价格就忍不住冷笑。
难怪陈安如此急切,这是贪的不少!
第 110 章(修)
徐瑾瑜仗着自己的过目不忘, 将自己知道的实际价格与账本上的价格仔细对比后,赫然发现,自四年前静暖园建成后, 便一直由陈安管理,而这四年,其贪墨的银两已有二十万两之巨。
二十万两是什么概念,此前就西宿书院乱收费之时,徐瑾瑜曾有理有据的怼过韩峰,言明一个学子就算是吃喝拉撒住都在西宿书院,包括请先生的费用在内, 这一年下来也要不到二十两银子!
而这些学子的生活, 可是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大盛境内的小康生活了。
徐瑾瑜脑中已经有一本账册成形, 这会儿他不由敛目思索起来, 这本真正的账册他无论如何也要送到圣上面前。
但,若是明晃晃的送过去, 岂不是告诉圣上, 你看人的眼光太差了,看看你选的什么人?!
这种没有心眼的事儿, 徐瑾瑜可做不来。
但陈安此前的事儿, 也让徐瑾瑜决定不再留下他, 甚至连这里面那些试探主子的仆从他都不欲留下来。
也就是,徐瑾瑜想要连窝端!
而随着徐瑾瑜的沉思,一旁的书生一直在观察着他, 一个十三岁便得了小三元的秀才公, 那是所有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
张煜亦是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一日能够再见到自己读书时所期待成为的人物。
只不过, 他看了一眼自己无力下垂的右臂,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若是曾经少年得志的自己, 应与眼前的少年把酒言欢,可是此刻的自己,只敢在下首仰望。
希望这少年能聪慧一些吧。
徐瑾瑜思索片刻,却突然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他抬眼看去,便看到方才那让他觉得有异的书生正有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张煜有些讶异,未曾想到少年竟是如此敏锐,随即低着头答:
“小人姓张,单名一个煜。不敢当秀才公尊称,而今也不过是庄子上的一个账房先生罢了。”
“你既是账房先生,那庄子上的账都是你做的?”
“正是。”
张煜有些紧张,鼻尖沁出汗水,他不知道少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徐瑾瑜听后,只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后便没了下文,只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子上轻点。
明明屋内静寂,可是张煜却觉得这一声声叩击桌子的闷响像是响在了自己的心尖。
而自己的心,也随着那频率一起跳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动作一停,声音微沉,声色俱厉道:
“既是如此,那你便是助纣为虐了!静暖园此前乃是皇家庄子,你替陈安等人欺君,该当何罪!”
张煜被吓得面色“刷”的一下子白了,心脏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
“小人,小人……”
徐瑾瑜缓和下表情,淡淡道:
“但吾观你而今身上依旧是朴素的细棉布,且严寒冬日也未曾替棉衣多续些棉花,想来日子也是过的拮据……是以,吾猜测,你应不是自愿如此吧?”
徐瑾瑜这一番话毕,堂堂七尺男儿,竟是落下了几滴清泪,他深深一礼,声音哽咽:
“郎主知我!”
张煜本就知道自己之所以能留在庄子上,出来因为自己精通数艺外,更多的是要拿自己当替罪羊。
可是方才少年虽然语气严厉,但其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哪里是陈安那个小人糊弄得过的?
徐瑾瑜听了张煜此言,便是张煜已有松动,他微微勾唇:
“哪里,只是,吾私心想着,能贪墨二十万两巨款的人,也不会让自己清瘦如竹。”
贫穷可以装出来,可是体态却无法掩饰。
张煜消瘦的颧骨高高耸起,哪里是坐拥巨款之人呢?
可徐瑾瑜这话一出,张煜更是心中狠狠一跳,陈安让他做假账,但他岂能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而这少年似是随口说出的二十万两,却与他那本真正的账册里的数目一般无二!
倘若不是少年头一次来静暖园,他几乎要以为这少年看了真正的账册。
张煜有些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微颤:
“郎主大才,小人,小人自愧弗如。”
“不敢当,不过,吾观你神色,想来,你手里是有一本真正的账册吧?”
徐瑾瑜这话已然带了几分笃定,毕竟他方才说出的二十万两银子,张煜那惊愕的表情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而张煜听了徐瑾瑜的话后,整个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看徐瑾瑜,露出了一个苦笑:
“确实,瞒不住郎主,小人手里的确有一本真正的账本。”
徐瑾瑜扬了扬眉,但随后,张煜又躬身沉声道:
“但小人无法将之交给郎主。小人尚有一老母重病缠身,您也看到了小人是何光景,小人只想等为老母送终之后,再去陈情小人之罪,还望郎主成全。”
张煜说着,竟是拾起衣摆,缓缓的跪了下去。
读书人自重气节,张煜即使已为仆从,方才也未曾行此大礼,然而此刻却因徐瑾瑜三言两语,已经无法隐瞒,不得不陈明缘由,以求宽宥。
“你这是想要吾替你一同欺君不成?”
徐瑾瑜面色微沉,张煜低下头默不作声,他知道自己在这少年面前无法隐瞒,此刻心中只余满腔悲痛。
若是他入狱,老娘又该如何?
“不过,若是你能亲自陈情,亦可戴罪立功,且能清除污名,可并非一件坏事。
你心性纯孝,亦无与之同流合污之迹象,何必要共沉泥潭?
你回去好好考虑吧,账册,吾便不重新整理了,你若是愿意,今夜子时将账册送来。”
徐瑾瑜说罢,深深的看了张煜一眼,自己亲自整理的账册,哪里有原本的账房先生两本真假账搁在一处来得有趣呢?
张煜低声应下,退了出去,没过多久,又有小厮前来禀告:
“郎主,长宁公主派人前来求见。”
徐瑾瑜有些讶异,但随后想到此处也就只有两座毗邻的庄子,自己一家又是乘牛车而来,以长宁公主的聪慧自是可以猜到新邻居是谁了。
不过,倒是可惜娘准备给公主的惊喜了。
徐瑾瑜立刻扬声道:
“请进来。”
小厮连忙应是,可是语气却满是激动,那可是被圣上宠信的长宁公主!
他们在这里四年了,也未曾见过其上门一次,此番为谁而来,自然不言而喻。
不多时,长宁公主的贴身侍女兰青走了进来,冲着徐瑾瑜一礼,笑着道:
“方才听到人说隔壁庄子来人,殿下就猜到是徐郎君了。不知老夫人和徐夫人她们可在?”
徐瑾瑜微微颔首:
“在的,奶和娘她们去泡温泉了,公主可是有什么叮嘱?方才娘还说明日请公主过来用饭。”
兰青听了这话,不由笑了:
“那还是徐夫人与殿下心有灵犀,殿下今日得了一只肥羊,庄子上又有不少菜熟了,故而想请您和家眷一道过去用膳。”
徐瑾瑜也不由失笑:
“此事倒是巧,不过娘的主意我倒不好贸然做主,不若等我娘她们出来,兰青你再和我娘说说吧。”
“您说的是。”
兰青随后告退,下人引她在偏厅略候片刻,徐母才走了出来。
温泉解乏,这会儿徐母整个人面色红润,眼眸晶亮,看上去倒是真的比以往容光焕发了不少。
“兰青来了!可是大郎去给公主说了?明个我好好做几道大菜,这我可琢磨有一段时间了,正好让公主尝尝!”
徐母待人亲热,兰青看到徐母脸上也不由带了三分笑意:
“徐夫人的好意殿下自然知道的,不过殿下今日才得了一只肥羊,想着明日请诸位去庄子涮锅子。”
“那感情好!那明个我去公主的庄子上,后日殿下过来也是一样的嘛!”
徐母很好说话,兰青随后也笑吟吟的点了点头,想起自个打主路过的时候,看到的那一男一女跪在路边的模样,问了一句:
“对了,夫人,方才婢子过来的时候,在路上看到了两个跪着的人,可是他们怠慢了主子?”
徐母心里还迷糊着,但兰青一问,她便将方才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我觉得那庄头说的有几分道理,可大郎说他不对,我自然信大郎的。
不过,若是我们这些人给大郎丢脸了,以后我们也会好好改的。”
徐母说的很认真,她也仔细想过这事儿,虽然大妮说什么那庄头是故意那么干,看他们好不好欺负,可是徐母却也从中发现,自己一家的言行或许真的给瑾瑜丢脸了。
否则,岂会被人拿捏住了把柄?
徐母说完后,兰青立刻恨恨的啐了一口:
“徐郎君罚的对!那等奴大欺主的下人,就得好好收拾!”
徐母听后,却是不由叹了一口气,怎么就没人懂她的想法呢?
要不,明日给公主说说?
随后,徐母突然一拍大腿:
“哎呦,怎么那个女娘也跪着了?大郎可没有罚她,这女娘家家的,要是伤了身子可就不美了。”
兰青听了徐母这话,解释道:
“夫人有所不知,那女娘之所以跪,是因为她主子跪着,她岂敢离开?”
“她主子?她主子不是大郎……等等,兰青你的意思是,那女娘是庄头的人?
那庄头让那女娘跟着大郎,那不是让大郎身边跟着一个眼线么?难怪大郎那么生气!”
“哎呀夫人,那女娘可不止是眼线呢。徐郎君翻了年可就十四了……”
“啊,对,是十四了!十四岁也算是个正经八百的男人了。”
徐母这话一出,兰青不由无奈的笑了笑:
“若是在稍有银钱的府上,郎君十三四也该有贴身伺候的了。那庄头这是打量着让自己的人占了徐郎君第一个女娘的名头呢。”
郎君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女娘总是不同的,且那女娘她方才匆匆一瞥,也是生的娇俏,可不是会被人轻易抛之脑后的。
“啊?”
徐母有些错愕,随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是啊,大郎也该讨媳妇了。不过,大郎连大妮小妹的婚事都压着,应当不会急着成婚……”
之后,徐母嘀嘀咕咕的声音兰青就听的有些不大清楚了。
兰青见话已经带到,也不多留,这便起身告辞。
等兰青走后,徐母这才到徐老婆子跟前和徐老婆子咬耳朵:
“娘,大郎翻了年就十四啦!”
“十四了,在咱们那儿算个正经男人了。”
徐老婆子虽然觉得徐母有些奇奇怪怪的,但也配合的压低了声音。
徐母顿时瞪大了眼睛:
“可是人家有钱人家里,十四岁的郎君都有女娘伺候了呢!”
徐老婆子动作一顿,看了徐母一眼:
“怎么,你想给瑾瑜娶媳妇?”
徐母挠了挠脸:
“我这不是想着,大郎连大妮的婚事都压着,他自己的只怕还有的磨呢。”
“你知道就好!瑾瑜以后是有大前途的,你可别被人三言两语说的,就给他随便娶个媳妇回来。
啧,你看今个跟在那庄头身边的女娘,叫秀娘的,那就是人家惦记上了瑾瑜身边人的位置!”
徐母的嘴巴张成了“O”型,喃喃道:
“怎么娘你们都能看出来,就我看不出来?”
徐母想起自己方才还真情实感的为那别有居心的女娘担心过,就恨不得给那时的自己两耳光!
徐老婆子看了徐母一眼,没有说话。
看得出来有看的出来的好,看不出来也有看不出来的好。
这人啊,要么能像瑾瑜一般善谋略,通人心,要么就像芸芸一样有一颗赤子之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也不知是不是兰青回去说了庄头的不轨之举,过了一个时辰后,长宁公主直接让人送了一桌丰盛的晚宴过来,更是当着所有仆从的面敲打:
“静暖园的人要是伺候不好主子,自有他的去处!”
来人是长宁公主身边的近侍,当初还伺候过长公主,自然知道怎么收拾这些人心浮动的下人,只三言两语就说的一干仆从战战兢兢。
但等见了徐瑾瑜等人后,又亲切谦和:
“徐郎君,老夫人,夫人,两位女君,殿下听闻今日庄子上的事儿后,心中担忧,这才派老奴走了一遭,不知那等贱奴可有惊到你们?”
“有劳殿下记挂,吾等无事。”
徐瑾瑜拱手一礼,近侍并不敢受,只是又给徐家人说了一些拿捏这等奸猾之辈的方法。
在近侍看来,这位徐郎君骤然得了圣上的赏,纵使受了委屈,只怕也不敢明言,殿下记挂他们一家,自己说一些法子,让他们过的舒坦些,也是一桩美事。
徐瑾瑜含笑听着,时不时喝些茶水,倒是徐母听的认真。
这可不单单是收拾坏人的法子,这都是心眼子啊!
而她最缺的就是这个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用过一顿丰盛的晚饭之后,徐瑾瑜依旧去了自己房间的书房。
纵使不在书院,徐瑾瑜也会带一些试题自己去做,去变形再做。
也就是传说中的我考我自己。
然后把他都觉得有些难度的试题整理出来,汇成东辰学子日常所做的试题。
而这一做,便是两个时辰。
眼看着月上枝头,时间已经渐渐接近子时,徐瑾瑜不由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了一道惋惜。
其实,对于张煜他是有些欣赏的,能把那么一大笔款项做的寻常人看不出来,也是一种能力。
只不过他的能力没有用对地方罢了。
他既然能够做出那样的账册,那岂不是对于假账有一眼分辨的本事?
可若是他执迷不悟,徐瑾瑜眸色微沉,缓缓起身研墨,准备写些什么。
正在这时,门突然响了。
“咚,咚咚——”
敲门声并不大,徐瑾瑜愣了愣,轻咳一声:
“进来。”
随后,张煜抱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进来,因为右臂无力的原因,他抱的很吃力,这会儿身上到处都是泥土,叶子,看上去颇为狼狈。
“郎,郎主,小人没有来迟吧?”
张煜有些拘束,徐瑾瑜摇了摇头,张煜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解释道:
“小人怕有差池,爬狗洞进来的,所以耽搁了时间。”
张煜说完,将账册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
“郎主,若是小人不幸入狱,您可否,可否照看小人老娘一下?”
徐瑾瑜没有说话,反而拿起张煜拿来的真账本细细的看了起来,这一看,他不由一愣。
无他,张煜这真账册做的一目了然,十分清晰,完全刨除了那些原本账册所有的繁文缛节。
徐瑾瑜私心想着,要是能用上表格法只怕更为清晰。
但即使如此,这对于如今的大盛来说,已经是一件极为特殊的壮举了。
徐瑾瑜没有说话,张煜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自知自己有错在先,可是老娘何辜?
他只想让老娘多活些年岁罢了。
“你这账册倒是与寻常账册有些不同。”
徐瑾瑜问话,张煜不敢不答:
“这本真相册小人都是背着陈安所做,但其盯得紧,小人只能私下为止,不求规制完整,只求一目了然……郎主可是觉得这样的账册不顶用?”
“不,顶用,不能太顶用了。”
徐瑾瑜相信,圣上如果看到这样的账册,一定会见猎心喜。
“方才你要将母亲托付给吾的话,吾未曾接话,乃是因为,吾以为亲生之母,还是你自行照顾比较好。”
张煜不由一愣,他有些不明白郎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徐瑾瑜飞快的看完了所有账册,方觉得眼睛酸胀,随后手边便多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徐瑾瑜抬眼看去,是张煜恭谨的候在一旁,看着徐瑾瑜的眸子里满是激动,徐瑾瑜遂缓缓道:
“不必这般,是你救了你自己。”
彼时的张煜还有些不大明白,可他却知,一日为主,是该终身效忠。
“张煜,你可有胆子在圣上面前告状?”
徐瑾瑜笑眯眯的看向张煜,张煜有些不解,想起那敲登闻鼓所要承受的种种刑法,又思及自己这些年铸成的大错,他轻轻点了点头:
“郎主,小人愿敲登闻鼓。”
徐瑾瑜难得呆滞了一下,随后他不由摇头:
“敲什么登闻鼓,你愿意揭发陈安恶行,为我大盛除蛀虫,为何要受那等苦楚?
不过,你既然都有敲登闻鼓的决心,那此事吾便全权交托于你了。”
徐瑾瑜郑重的看着张煜,张煜一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沉声道:
“好,小人必不负您所托。”
徐瑾瑜遂弯眸一笑,而后提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张煜:
“你带着这封信和你这些账册去京中长宁公主府寻魏少司,他会帮你的。”
张煜领命离去,等回到了家中,他才突然觉得这事儿有些荒诞——他竟然相信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话,且心甘情愿为之驱驰。
他真的能保住自己吗?
张煜想要怀疑,可是他虽与少年只是初次见面,可少年一举一动,无一不让他心生敬服。
他是不该怀疑他的。
张煜深吸一口气,随后躺下入睡,他本以为自己该碾转反复的,可是他一闭眼,就是少年那句:
“是你救了你自己。”
这一夜,他睡了这四年来第一个好觉,等到晨起,他伺候老娘用过饭食,将午间的饭食和热水放在她伸手可至之处,这才起身离开,朝京城而去。
其实,张煜心里是有些打鼓的,那可是公主府,哪里是他可以随意登门的呢?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公主府的门房可不似静暖园的仆从那样胆大妄为,他们甚至分外和善,等问清了张煜的来意之后,看过了张煜带来的帖子后,立刻更加恭敬了。
张煜迷迷糊糊的被人恭恭敬敬的引进偏厅,没过多久,那位大名鼎鼎的魏少司便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瑾瑜让你来送信,信在何处?”
张煜不敢怠慢,随即从怀里掏出已经捂的有热气的信件,魏思武直接展开一看,随后面色一冷,一掌拍在桌子上:
“好大的狗胆!竟然如此欺我瑾瑜!”
张煜都被吓得一个哆嗦,魏思武瞥了他一眼,继续看了下去,不多时,魏思武“咦”了一下:
“瑾瑜说,是你要检举那庄头陈安贪墨皇银之事?”
张煜这才定了定神:
“正是小人,魏少司,咱们什么时候去?”
“啧,你倒是心急,那咱们即刻就走!”
魏思武往常倒也不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性子,可是瑾瑜受委屈,对他来说那比他受委屈还让他不能忍。
现在瑾瑜把证据都送到了他的手上,今夜之前没有把那陈安的狗头取下,都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不称职!
魏思武说做就做,直接带着张煜入了宫,等到了勤政殿外,魏思武一面等召见,一面在张煜不解的目光下飞快的眨眼,不多时,零星的泪花被挤了出来。
正在这时,冯卓亲自出来道:
“少司,皇上请您进去说话。”
魏思武闻言立刻窜了进去,还没开口就先哽咽起来:
“舅舅,舅舅——”
成帝本就知道这小子找自己定是有事儿,却没想到才一见面他就哭了起来,登时揉了揉眉心:
“有话好好说,你有什么委屈且说来听听。”
成帝看着魏思武那通红的鼻尖,思维发散,总不能是被主司训了,特意过来哭的吧?
可那主司也是自己的心腹,自己如何能轻易责罚呢?
魏思武蕴酿了好一会儿,这才道:
“舅舅,不是我受委屈,是瑾瑜!那静暖园的下人,真是欺人太甚!”
魏思武随后将徐瑾瑜寥寥几笔告知的静暖园内发生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毕竟,就瑾瑜那寥寥几句,哪里能让舅舅心疼呢?
“……舅舅您不知道,那徐婶子性子纯厚,待人可亲,怎么就是那庄头口中的无礼之人?
当初若非徐婶子心善,舅舅现在只怕还和三表兄对面不相识呢!徐家女眷各个品行贵重,可是那陈安却口出妄言,实在可恨!”
不得不说,魏思武这段时间哭诉的技巧越来越熟练了,这会儿他一哭一闹,成帝便已经重视起来了。
“竟有这事儿?朕即刻让人把那庄头压回来,朕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
在成帝看来,自己这个外甥说的可没有什么不对,这些日子阿信那孩子别提让他多满意了。
除此之外,那一直留在民间的莲妃,身上也有着宫妃们所没有的吸引人的特质。
这让操劳半辈子的成帝,在莲妃处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惬意,以至于成帝一直觉得当初徐瑾瑜要的赏赐实在是要的少了。
原本,成帝还盘算着他日补偿一二,没想到今个那才送出去的庄子就出了事儿。
徐瑾瑜不亲自来告状,那是有礼数,可也正是徐瑾瑜这番用心,让成帝还未见人,便已经先对陈安起了厌恶之心。
魏思武听了这话,忙摆摆手:
“舅舅先不忙,陈安此举定有缘由,而且……瑾瑜已经发现他那样做的原因了。”
“哦?这就是徐瑾瑜一直所说的动机吗?他为何如此?”
成帝的声音带着几分沉怒,他能赐给一个秀才之身的少年一座庄子,还不能说明他的看重吗?
他倒要知道,究竟是何等动机,才能让那庄头那般大胆妄为!
“舅舅,这我怕是掰扯不明白,只知道是账册的问题,但瑾瑜派了静暖园的账房先生过来,您可要传召?”
“传他进来。”
成帝话音落下,不多时,张煜这才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当初他只盼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或可登上天子殿堂,却没有想到,今日托了主子的福,竟也得以一睹圣颜。
但张煜也不敢直视,只是飞快扫视了一下圣上所在的位置,纳头便拜:
“草民静暖园账房先生张煜,叩见圣上,圣上万福。”
“免礼。徐瑾瑜说静暖园的庄子上,账册出了问题,到底是何问题,让他把你给朕送了过来?”
张煜有些讶异圣上口中的亲近之意,随后忙回神回答:
“回圣上的话,草民要检举静暖园庄头陈安贪墨皇银,多达二十万两之巨的恶行!”
成帝本是以为是徐瑾瑜少年心性,受不得气,倒也真准备替他做主,可是随着张煜这话一出,成帝不由坐直了身子:
“你说,那陈安贪墨了多少皇银?”
“回圣上,共计二十万七千六百三十九两白银,草民皆以记录在册,您可与宫中留档对比一二,便知小人断无虚言。”
张煜说着,以头触地,声音颤抖却坚定。
“冯卓——”
成帝唤了一声,冯卓立刻出去调阅记档。
虽然从古到今,这样贪墨之事,数不胜数,可是一个小小的庄头却敢贪墨二十万两白银。
这是何等触目惊心!
而就在冯卓让人调阅记档的时候,成帝看着张煜带来的真账册,声音低沉:
“呈上来。”
真账册一翻开,成帝先是一惊,随后脸上竟是带出了几分喜色,等成帝飞快的将账册过了一遍之后,看向张煜:
“这账册,是你所做?”
张煜有些不解为何圣上此刻的表情与当日郎主的表情颇为相似,但也不敢怠慢:
“正是草民。”
“可是徐瑾瑜让你送来的?”
张煜再度点了点头,成帝看着账册,却是不由笑了出来。
“这个徐瑾瑜啊……”
魏思武方才见舅舅特意询问,还以为舅舅想要追究,正想着替瑾瑜外哭一哭,没想到舅舅突然就好像变得开心起来了。
魏思武只得悄咪咪的看了成帝一眼,可这样的目光成帝哪里感知不到?
随后,便见成帝有些嫌弃的看了魏思武一眼:
“你小子,徐瑾瑜可没有让你来替他哭吧?”
魏思武一时僵住,瑾瑜确实没有让他哭,他不会是弄巧成拙了吧?
成帝看着魏思武那副惴惴不安的模样,不由大笑道:
“你啊你,正日与徐瑾瑜在一处,怎么也不学学人家的心性?那徐瑾瑜岂会不知道头一次上门就把庄头掀了个底朝天会惹朕不喜?”
可是,人家那是连怎么讨自己欢心的手段都已经准备齐全了。
只张煜这本账册一出,户部那些不清不楚的积年陈账还怕没有算不清楚的一日吗?
更不必替若是此物推广出去的好处了。
区区一个庄头,他连这账本上的一页纸都比不过!
成帝笑的魏思武莫名其妙,可是张煜却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看来郎主所言是真的!
虽然,他不知自己的账册如何能令郎主和圣上开怀,可是圣上既然开怀,那自己保住性命,便有一丝机会了。
还真真是,应了郎主那句——你救了你自己。
冯卓动作很是利索,没过多久就将此前静暖园交至宫中的假账带了过来。
成帝亲自查阅,只是他越看,眉头皱的越紧,不由看向张煜:
“这上面的价格并无异处,汝为何两本账册所差如此之大?”
张煜也有些懵了,郎主一眼就看出来不对,怎么圣上……
但那是圣上,张煜岂敢质疑。
“不知圣上以为一斤五两的葱,可是正常价格?”
成帝抚了抚须:
“然也。”
冯卓只管成帝起居坐卧,自然不知葱的真实价格,至于魏思武就更不必指望了。
张煜听了这话,终于明白郎主为何要试试自己的胆色了,这纠正圣上对价格认知的重任,哪里是能随便为之的?
张煜犹豫良久,成帝已觉不耐之时,张煜这才弱弱道:
“可是圣上,若在民间,一斤葱也不过作价五文罢了。”
“多少?!”
成帝觉得自己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价格,他自诩也是一个不好被糊弄的帝王,这些宫里宫外的开支他有时候也会自己过目。
除此之外,他更是会和前朝对比,而在他发现本朝的宫中开支有所节省的时候,成帝还是很自豪的。
毕竟,这些可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呢!
可是现在张煜一言,直接让成帝如遭雷击。
倘若,这些节省的开支,只不过是那些皇室的蛀虫因为成帝认真贪的少了呢?
成帝想要勾唇,满不在乎的笑一笑,可是他发现他实在有些笑不出来。
沉默,沉默,满室的沉默。
“砰!”
成帝直接一把挥掉了一旁的笔洗,厉声道:
“张煜,朕命你即刻将民间之物的价格给朕默出来,若有不对之处,莫怪朕不留情面。
但,若是你所言句句是真,朕可免你替陈安欺君之罪,授你户部七品给事中之位!”
张煜听到这里,只觉得脑海里炸起了烟花,整个人晕乎乎的。
圣上不怪他!
还要给他授官?
老天爷,他这是做梦吧?
可即使这可能是梦境,张煜一时也不愿意醒来,他立刻应了一句:
“草民遵旨!”
随后,张煜当着成帝的面儿,以左手为书,认认真真的将那些自己早就烂熟于心的价格写了下来。
张煜并没有徐瑾瑜的过目不忘,能记得如此清楚,也是因为太过震惊庄头的贪婪。
一斤葱,便可以翻千倍价格报于上级,这已经不能说是胆大妄为,而是找死!
所以张煜一直都报以悲观的心态,想要以自己残破之身,能在老娘临终之际,让她过的更好一些。
可却没想到,会有今日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机会!
成帝也是这时才发现张煜的异状,但他金口玉言,自不能朝令夕改。
况且,这张煜也是可用之人,更是徐瑾瑜亲自送上的人才,成帝岂有不用之理。
那些细碎的东西实在太过,张煜写一页,冯卓便呈给成帝看一眼,可是成帝看着看着便愈发心梗起来。
方才他以为这一斤葱翻了千倍,已经是件十分荒谬的事儿了,可是等看到后面,那些荤食才是荒唐!
一斤羊肉,民间至多二十文一斤,可是宫里记档为五十两一斤。
一朵冬菇,是的,朵,是五两银子。
成帝谁也没有说过,他其实就好一口酿冬菇,可是这道菜便价值百两纹银,他吃一口都觉得自己吃掉了不知多少金银。
可是现在按照张煜的菜价,这盘菜的成本并不超过一两银子。
成帝看着自己计算出来的结果,冷冷一笑,看来御膳房还是心软,只贪了百倍。
成帝看到最后逐渐沉默了下来,而冯卓一直近身伺候,可此刻的冯卓虽然觉得四周以前寂静,可他却觉得自己一直处于风暴中心!
皇上眼下是一句话也不说,可也正因如此,冯卓知道皇上这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成帝的低气压连一向不甚敏感的魏思武都略有所觉,这会儿茶也不喝了,点心也不啃了,规规矩矩的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幅乖宝宝的模样。
等成帝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得时候,看到魏思武这幅模样,只觉得有些没眼看。
想那徐瑾瑜谋略不凡,可是怎么每次让自己这外甥办点事儿,就这么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呢?
也就是徐瑾瑜后手准备做的好,自己又不是个会和臣子(自己看好就差盖章)计较的皇上。
魏思武只觉得舅舅看着自己的眼神更加嫌弃了,顿时又动了动身子,试图把自己缩小一点儿。
成帝颇有几分无语,等张煜将自己知道的价格一一写完之后,成帝直接交给冯卓:
“去,让人秘密调阅宫中开支的所有记档,与之一一核对,朕倒要看看,这些蛀虫究竟贪了多少!”
冯卓正要应是,可随后成帝又叫住他:
“等等,皇庄也一并查了。一个才建了四年的静暖园,竟然能让庄头贪了二十万两巨款,朕是有些好奇,那些有年头的庄子又能贪了多少?”
成帝说这话到时候,语气格外的平和,可是冯卓却觉得这每一个字都仿佛带了刀子似的,听的他都觉得浑身毛骨悚然起来。
要知道,国库供给皇室的开支也是有限的,其余多出来的部分也是需要皇上自己补上来的。
现在自己手上这张轻飘飘的价格册,不知是否会被那不知多少的贪心之人的鲜血染红?
冯卓捧着这沓轻薄的纸张朝外走去,看了一眼旁边一无所觉的魏思武和小心翼翼的张煜,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
那徐秀才也是放心把这事儿交给这两个一看就不怎么靠谱的人,若有差池……他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可冯卓又回忆了一番徐瑾瑜的丰功伟绩,突然觉得徐瑾瑜这一手才是玩的巧妙。
一个是时常觐见的皇上外甥,一个是没名没姓的小人物,哪里会让那有心人放在眼里?
况且,谁能想到,这一场不见烽火可却迟早鲜血淋漓的战役,是一个少年揭开了序幕?
冯卓停下思绪,叹了一口气:
啧,好端端的,你说你们没事惹他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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