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
多年被蒙蔽,被愚弄的成帝已经在酝酿着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
当然,除此之外, 成帝并没有忘记将静暖园那些胆大妄为、贪得无厌的仆从全部带走!
能让那小秀才气的上门第二天就使人过来告状,成帝如何会让那些人留下碍眼?
他是送礼,又不是添堵!
成帝一声令下,魏思武直接点人出发,端的是气势汹汹,以至于让不少识得魏思武的人都不由又惊又怕。
圣上这是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吗?
等得知魏思武只是去抓一个庄头后,众人不由摇头一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 圣上岂会授他重任?
人们一笑而过, 却不知暴风雨来临前, 天空总是一片平静。
而此时,长宁公主的流春园内, 徐家人已经坐在暖阁之中, 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流春园乃是长宁公主自己改的名儿, 原名叫留春园, 可长宁公主觉得这名太俗, 倒不如流春园,听起来便觉满园春色,生机勃勃。
今日, 徐母特意为长宁公主带来了两包甜辣口的肉干、两罐剁椒酱并一些小吃若干, 除了前两者是早就准备好, 后头的小吃都是徐母晨起现做的,现在还带着热气儿呢。
那甜辣口的肉干被徐瑾瑜赞不绝口, 之后也便成了徐家的常客,后来长宁公主偶然吃过一回,也是时时惦念,今日长宁公主盛情款待,徐母自然也投其所好。
今个徐母才一来,长宁公主便急急使兰青将肉干拆包呈上,笑吟吟道:
“婶子怎么知道我想这一口很久了?听兰青说,婶子准备明个给我做顿好的,我今个可就已经馋了呢!”
徐母听了长宁公主这话,被逗的哈哈大笑:
“哪有您说的那么好了,我也就是做些家常菜。”
“家常菜才好了,吃了浑身都舒坦!”
长宁公主三言两语夸的徐母眼角眉梢都带起了几分得瑟,看的徐老婆子都不由摇头。
也就是几个孩子都捧场,瞧瞧这模样,若是长了尾巴岂不是翘到天上去了?
偏偏这时候,徐玉琬和徐玉瑶也一唱一和的吹捧徐母的手艺,直让徐母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而在这样的聚会之中,徐瑾瑜总是安静看着,女眷们的嬉笑言谈,轻松写意也感染着他,让他的面上不由露出了一抹浅笑。
“您请用茶。”
徐瑾瑜抬眼看了一眼,正是昨日的那位近侍,方才他听长宁公主唤过一声常福公公,当下也颇为有礼的道谢:
“多谢常公公。”
常福面上有些讶异,未曾想这少年竟也识得自己,但随后他亦笑呵呵道:
“不敢当不敢当,您是殿下的贵客,这些都是奴应做的。”
常福说完,随后退至一旁,此前他未回到殿下身边的时候,曾听说过殿下对于一个平民之家青睐有加,他还曾恶意揣测过,是不是徐家人有心攀附权贵。
可这两日的观察下来,他才知道殿下亦非他所猜测的昏庸之人,徐家人更是人品贵重。
老夫人虽不言不语,可慈和万分,徐夫人喜滔滔不绝,但心思赤诚。
而徐家的两位女君,年长者温婉娴静,年少者天真烂漫,可却没有一星半点的贪婪和嫉妒,这对于骤然接触到勋贵的平民女娘来说,是分外难得的。
除此之外,作为唯一的郎君,徐郎君小小年纪便能斥恶仆,护家人,和当初年幼护幼弟的殿下一样的勇敢坚毅。
看到这里,常福也不由感叹徐家家风极好,所出子女,无一不是出类拔萃,品行出众之人。
徐瑾瑜自然察觉到了常福那暗中观察的目光,但他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儿,自然也不怕人看。
而且,常福眼里也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甚至……
徐瑾瑜觉得常福看着自己的时候,还多了几分怜爱与欣慰(?)。
饶是徐瑾瑜善察人心,一时竟也无法理解常福的欣慰来自何处,但今日只是大家一派喜乐的聚餐,徐瑾瑜也懒得费那个心神了。
众人说说笑笑,长宁公主的嘴巴更是没有怎么听住过,过了约莫两刻钟,兰青终于忍不住道:
“殿下,您可不能再用了,否则一会儿该用不下膳了。”
“怎么会,我才吃了多少。”
长宁公主下意识的说着,兰青默了默,小声道:
“这还不多啊,您这一会儿都吃了四块肉干、三颗芋泥红薯丸,两块炸糖糕,还有……”
眼看着兰青还要再数,长宁公主连忙叫停: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收起来,我先不吃了就是了。”
徐母看着长宁公主还有些不太情愿的模样,也拍了拍长宁公主的手,劝道:
“公主别不高兴了,兰青也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现在大冬天,放不坏,想吃什么婶子就在隔壁,让人来知会一声就行了。”
“哎呀,这不是这段时间忙,今个这才贪了嘴,就被这丫头开始念了起来。”
长宁公主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弯着眉眼对徐母道:
“那婶子这个冬日不若都在这儿吧,这里有温泉,我这儿还有不少新鲜菜品,好吃好喝不说,也能过一个暖冬。”
“这……”
徐母犹豫了一下,平心而论,她是喜欢静暖园的,可是那里头那些仆从她是不太喜欢的。
昨个被娘一说,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人家这是瞧不上他们呢。
那住着多膈应?
徐母这一犹豫,徐瑾瑜便知道昨日发生的事儿还是让家人心里留下了几分阴影,顿时眸色冷了冷。
“娘,若是喜欢就留在吧。”
徐瑾瑜缓声开口,声音温和且带着安抚之意:
“您和奶她们只管安安心心住,我向您保证,这三日之内,您所顾及的事儿都会被解决。”
徐瑾瑜说的比较保守,诚然,张煜的账册会让圣上见猎心喜,可是依着圣上的性子,总要调查一番吧。
如此往复,三日够了。
可徐瑾瑜却不知道,成帝对于宫里宫外的开支早就已经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偏偏他出了一个账房先生后,让成帝这才发现了自己,乃至先祖一直被欺瞒的事实。
气疯了的成帝哪里会顾及那么多,其他的账没有对清楚的人他可以暂时按耐住。
可是静暖园的陈安一行,让他们多呼吸一刻,都是魏思武不够努力。
徐母有些懵的看了徐瑾瑜一眼,但随后她便点点头:
“那敢情好!大冬天的只有白菜的饭也确实太难做了!”
大郎都那么说了,那一定是有法子解决,她相信大郎!
长宁公主将目光落在打坐这儿起才说了第一句话的徐瑾瑜身上,不由有些好奇:
“昨个的事儿我听兰青说了,莫不是瑜郎君已有对策?”
那庄子到底原先是舅舅的,瑜郎君纵使聪慧过人,只怕也无法在短短几日便将人解决了吧?
徐瑾瑜闻言微微一笑,淡声道:
“不错,本是要耽搁些日子,可是昨日有所发现,想来近日便有结果了。”
原本按照徐瑾瑜的盘算,发现账册的问题后,就算要告状也要得哄得住圣上,那他就得想法子转移转移圣上的注意力。
当时,徐瑾瑜是准备用表格法重新另拟账册的,可没想到张煜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一个天然孕育而出的简便账册记录法,用在此处,那才是恰如其分。
只是……不知结果如何了?
那张煜心里记挂自己的母亲,有了牵挂,必生勇气,应不是胆怯不敢行事之人。
徐瑾瑜未将话说透,长宁公主顿时就明白这事儿怕是递到舅舅那里的。
只不过,这样虽然会出一口气,可只怕会让舅舅不喜……但若是瑜郎君,应该也是有法子的吧。
长宁公主不再追问,但眸子始终含了一丝好奇。
等众人说笑片刻后,并不温暖的太阳已经渐渐挪到了中空,也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了。
流春园内,大厨们早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两道汤底,一道是以吊了整整一晚的高汤为汤底的白汤,一道是精心炒制的麻辣大料为汤底的红汤。
这会儿,一口大号鸳鸯锅内,红白两汤正咕嘟咕嘟的滚起,散发出阵阵香味,让人不由垂涎欲滴。
一只羊的各个适合涮煮的部位也被片成了薄如蝉翼的肉片,静静的呈放在一旁,纹理分明,红白相间,十分诱人。
至于别留出来的羊排,则被交给厨房进行烤制,一只羊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长宁公主早就已经习惯和徐家人一道用膳,这会儿也没有将就什么规矩,直接提着筷子夹起一片浮起变色的肉片,就算开宴了。
“唔,这是我今个发现的新吃法,用这涮了白汤的羊肉片蘸着婶子带来的剁椒酱,蒜蓉,麻油简直一绝!”
长宁公主是不舍得徐母带来的东西有一个不被眷顾的,徐母见状也不由一笑:
“好公主,你这白汤还能这么吃,那红汤可如何是好?”
“那就蘸麻酱嘛,那样就不辣了!”
长宁公主说的理直气壮,她吃不得辣,又惦记着,属实是又菜又爱玩儿了。
与之相反的是,徐瑾瑜颇为嗜辣,听了长宁公主的安利后,直接取了两勺剁椒酱用涮了红汤的肉片蘸着吃。
剁椒脆嫩鲜辣,红汤羊肉则麻辣滚烫,一口下肚,便是这个冬日难得爆辣劲爽。
徐瑾瑜连连用了三片,便已经狠狠出了一身的汗,那原本淡色的唇也变得通红起来,仿佛上了一层极艳的胭脂。
那双笑时温润,不笑冷冽的桃花眼这会儿也被辣意熏的眼尾微红,偏生他那张玉面却不改颜色,极致的红与白,交相辉映,观者纷纷不由呼吸一滞。
少时容貌便盛至此,只怕他日长成时,又不知勾动多少人的心弦。
一旁静立的常福在这一刻,也不由感叹,如此容貌,徐家这怕是要鸡窝飞出一只金凤了。
外头寒风呼啸而过,吹的树叶瑟瑟发抖,屋内的人住着被温泉熏暖的屋子,吃着热腾腾的锅子,汗水津津。
正在这时,门被人推开,魏思武一看到徐瑾瑜立刻抱怨道:
“好你个瑾瑜,一封信让我跑断腿,你却在我长姐这里大快朵颐,是人否?!”
徐瑾瑜有些茫然的抬起头,还未答话,便被魏思武身上的冷意冻的一个激灵,魏思武也顾不得追究,忙去一旁的熏笼旁驱散寒气:
“啧,罢罢罢,我先去暖暖,省得给你冻病了。”
徐瑾瑜方才已经用的差不多了,这会儿只端起小碗呷了一口煮了羊肉的高汤,鲜的他眉眼舒展,不由回身问道:
“现在时候尚早,思武兄怎么来了这里?”
“怎么,我不能来?早就听说长姐的份例里添了一只自极寒之地来得滩羊,这东西满京城也不过五指之数呢!我还想着蹭一口,没想到长姐把我浑忘了!”
长宁公主正取了薄荷茶水漱口,听了魏思武这话,忙用帕子拭了拭唇角:
“思武这是什么话?长姐还能忘了你不成?这羊才一宰杀,我便让人往府里送了一些,你现在回府指不定就可以吃了。”
魏思武听到这里,心里才舒服些:
“哼,你们热热闹闹的吃锅子,京里就我一个孤零零的吃,那有什么趣儿?”
“你不是和镇国公世子交好,可以请他一聚呀。”
长宁公主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魏思武脸色就更难看了:
“那厮这段时间精于练武,我才请不动呢!”
不就是那次送瑾瑜去书院的比试赢了他吗,还想一直赢不成?
大不了下次他不比武,比抽签!
徐瑾瑜听了这话,不由莞尔一笑:
“可是我怎么听说,是庆阳兄因为……咳,思武兄你那日用词不当,恼了你呢?”
“什么?还不许人说实话了!他敢说他不是西宿的抛屎……”
“咳咳咳——”
徐瑾瑜咳嗽起来,眼神示意魏思武:
“思武兄,这儿可都是女眷,大家还在用膳。”
魏思武闻言,立刻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感觉自己烤的差不多了,这才挤到了徐瑾瑜的身边:
“过去点儿,还有啥菜,给我来点,今个可累煞我也!”
今个张煜一开城门就去了公主府,等魏思武再带着他跑一趟皇宫,并受审、写价格册等等,这一通折腾下来,就已经去了三个时辰。
而大盛冬日开城门以鸡叫为准,最近天冷,鸡一般于寅时三刻开始叫。
之后等成帝一通命令,魏思武再去调度兵将,去隔壁拿人,又是两个时辰。
也得是魏思武动作快,否则这锅子的汤都要凉了。
许是因为在刑狱司带的久了,魏思武现在倒是没有了以往那些挑挑拣拣的习气,飞快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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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了自己的肚子后,魏思武拍了拍一旁用公筷给他加菜的徐瑾瑜的肩膀,笑道:
“行了,看瑾瑜你这么尽心的份儿,今个我也没算白忙!那静暖园你放心住吧,那些杂碎我一会儿就带回京里给舅舅,给你换些好的回来!”
“一会儿?”
不光徐瑾瑜惊讶,一旁的长宁公主、徐母等人也是不由瞪大了眼睛。
徐母晕乎乎道:
“大郎还说三日解决,没想到,就一顿饭的功夫,就把那些臭虫赶走了!”
长宁公主则是有些担忧道:
“那舅舅可有责怪瑜郎君?”
“没吧?我看舅舅笑的跟朵花儿似的,连瑾瑜送过去的那个人都要封个七品给事中呢!”
魏思武随口说着,长宁公主心也放了下来,随后又瞪了魏思武一眼:
“还敢编排舅舅!”
“嘿嘿!”
魏思武笑着端起一碗汤,有滋有味的喝了起来。
徐瑾瑜对于圣上的不怪罪早有预料,但张煜竟是被封了给事中,倒是让徐瑾瑜有些惊讶的。
难道,圣上无人可用到这般地步吗?
但张煜一手精妙数艺,且心思纯孝,若非受手臂所累,只怕早就入仕为官,如今这也算是他命该所得。
徐瑾瑜只是略略思索了一番,如今的种种结局皆在预料之内,他便不再去细究了。
而这时,魏思武已经开始说到他从那陈安的屋子里搜出来了一整面的银墙——
“那老东西把所有的砖块都挖了一个洞,洞里全是银子,他倒是胆大,也不怕哪天地龙翻身把他塌在下面喽!”
徐瑾瑜侧耳倾听其魏思武人赃俱获的高光瞬间,而一旁的常福看着徐瑾瑜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重。
这哪是他家殿下的幼年期?
这怕是比他家殿下还要狠的狠人!
当初殿下要是有这徐郎君一言不合就告御状的心性,哪里会被人欺负成那般模样呢?
……
魏思武把自己的高光时刻说完后,就急急赶回了京城,不到晚间,静暖园已经重新换了一批仆从。
这一次的仆从都是冯卓仔细挑选过的,不求多么机灵会来事儿,只求能忠心耿耿,安安分分。
不然,要是再被那徐秀才抓到什么把柄的话,他怕是脚底都要忙出火花了。
等把这批仆从送走后,冯卓才算是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一旁的小徒弟又是端水,又是捏肩的,替冯卓愤愤不平:
“师傅,那不过是个小小皇庄,哪里值得您亲自挨个点人了?也太掉份儿了!”
冯卓闻言直接一抖肩,拍了一下小徒弟的手,冷哼一声:
“你知道什么?”
掉什么份儿?
他那是为自己的老命考虑!
而也就是冯卓的一番用心,让徐瑾瑜也不由满意点头,他不需要多么聪明的仆从,只要足够忠心,足够安分,让家人留下来他能放心便可以了。
之后的两日,一日是在静暖园用的膳,乃是徐母用秋日特意留下的番茄制成的酱做了一桌子的酸甜口的菜肴。
用一整个冬日酝酿的酱汁风味颇为浓郁,一上桌就赢得了大家的欢心。
等到第二日,长宁公主又用几种新鲜的蔬菜将徐母诱惑去了流春园,明明两个园子却硬是好的跟一个园子似的。
只不过,等到这第三日,大家用过饭后,去泡温泉解乏,而徐瑾瑜才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长宁公主便又上门了。
“公主今日可是又有事?”
长宁公主无奈的点了点头:
“还是瑜郎君知我。”
徐瑾瑜勾了勾唇,请长宁公主入内详谈,这两日公主一直努力的表示对于自己及家人的看重,以防静暖园的仆从有不臣之心。
公主有这份心,他自然愿意投桃报李。
一进去,长宁公主脸一垮,叹了一口气:
“瑜郎君有所不知,这十几日我都碾转反复,若不是那日发现你和婶子她们就在隔壁,我这心是怎么也静不下来。”
徐瑾瑜静静的听着长宁公主说,他知道,长宁公主这会儿需要是倾诉。
“不怕瑜郎君笑话,这次选的几种蔬菜之中,我特意选了韭菜,我听娘说过,这是舅舅最喜欢的菜之一。
可是,如今地里的韭菜都已经割过一茬了,但我还是未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进献给舅舅。”
长宁公主说到这里,不由咬了咬唇:
“其实也并非没有机会,只是我本就与舅舅并不亲近,如今乍然这般行事,只怕舅舅也会不喜……”
长宁公主说到这里,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有些可笑,她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瑜郎君,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瑾瑜怎么会不明白?
其实,长宁公主这样的想法很好理解,生母的早逝让她与圣上并不亲近。
此前经受那样种种折磨,她也始终没有求救圣上,也多有这样的原因。
亲缘亲缘,可也要走的近才是亲。
长宁公主此刻倒是因为太过顾及而近乡情怯了。
连长宁公主自己都没有想到,那些流言蜚语没有击垮她,反而是她自觉与舅舅这并不浓厚的亲情绊住了她。
在很久以前,徐瑾瑜未尝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可是若真到了那样的关头,便会发现自己若臆想的那些都不存在。
在徐瑾瑜看来,圣上坐拥四海,心怀天下,远非那些刻薄寡义的亲戚,不会存在一些令人不喜的恶行。
可凡事都有双面性,也正因圣上的身份,让长宁公主望而生畏。
徐瑾瑜理解长宁公主的意思,而长宁公主见徐瑾瑜点头,也觉得心头那一块巨石轻松了几分。
“其实我觉得我这个想法很可笑,舅舅每日焚膏继晷,勤勉政事,并不像是会将儿女私情放在心上的人。
或许,即便我将这温泉蔬菜进上去,舅舅也不会放在心上……或许,是我太过懦弱了。”
长宁公主说着,有些失落,一个从未在温情中长大的孩子,对于所有的交际都抱有悲观的想法。
“公主,别这样想。懦弱不是错,真正的勇敢,可不是匹夫之勇,横冲直撞。”
徐瑾瑜声音温和,仿佛自带静心之效,长宁公主有些茫然的看着徐瑾瑜:
“瑜郎君,那真正的勇敢又是什么?”
徐瑾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长宁公主:
“敢问公主,您此番冬日种植蔬菜,请了多少百姓?他们是开心还是哀愁?”
“庄子里泉眼不少,我请了约两百余数的百姓。他们……是开心的吧,他们还说,他们一定不会把我借温泉种菜的事儿说出去。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即便勋贵知道这件事,怕也只是弃如敝屣,不会放在心上。”
长宁公主说着,面上却带出了一丝笑意,那些百姓那一张张赤诚的面孔,让她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很有意义。
“公主看起来很开心。”
徐瑾瑜赞了一句,可还不等长宁公主笑颜展开,徐瑾瑜便继续道:
“且公主说的并无什么问题,但若是温泉蔬菜无法推广,公主可会继续种植?”
长宁公主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会种的这样多了……”
“如若如此,那些百姓公主只怕连十分之一都不会留下吧?
他们因公主可以过一个暖冬,一个物资充足的冬日。所以他们不愿意让您的商机被泄露,这就是百姓最简单,也最朴素的愿望。
可也正因如此,百姓的喉舌才是最好操控的。假使公主一朝令变,那您可知今昔把您奉为主君的百姓又会如何吗?”
长宁公主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茶碗,徐瑾瑜没有等长宁公主回答,便继续道:
“一国公主,长久的留在这么一处偏远的庄子之上,京中的有心人真的会视而不见吗?
这三日间,我不止一次的看到附近有窥探的身影——公主不必担忧,我已经派人跟着并去信请思武兄派人来查了。
可是公主,从当日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开始,这条路的退路便已经尽数断绝!
您可以退,可是那些非议只会如潮水般奔涌而来。今时今日,您畏于圣上亲近,可待到那时,您可还会有与圣上亲近之机?”
长宁公主只觉呼吸一滞,整个人面色不由苍白起来,她自然知道自己如今的依仗是什么。
若是等到那日……
徐瑾瑜见长宁公主色变,心里也是有些不忍,可是事已至此,公主只能走下去。
“况且,圣上可不全然对公主您没有半分情谊。那只滩羊就是最好的佐证,满京城不过五指之数的滩羊,您有一整只,还不能说明圣上的重视与偏爱吗?”
长宁公主闻言,有些微微茫然,她以为舅舅的偏爱只是因为娘亲的缘故。
而她如今已经是个成年女娘了,也无法像思武那样在舅舅身边撒娇弄痴。
可现在,她慢慢回过味儿来,或许,舅舅与她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生疏呢?
长宁公主的面色松动了,徐瑾瑜又继续道:
“有些人表示关怀是用言语,有些人也是用行动,我不知公主喜欢哪一种,可是圣上事务繁忙,赏赐便是最好的语言。”
长宁公主听完了徐瑾瑜的话后,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我知道了。”
徐瑾瑜微微一笑:
“现在回答公主先前的问题,真正的勇敢,是即使身怀着一颗懦弱之心,也有勇往直前的信念。
而我,一直觉得您是一位勇敢的女娘。”
长宁公主听到这里,终于一展欢颜:
“我会是一个勇敢的女娘的。”
徐瑾瑜这才低头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转回正事:
“不过,既然公主今日寻我,我自然为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徐瑾瑜这话一出,长宁公主面上不由带出几分期待,徐瑾瑜略一沉思,问道:
“不知公主预备售卖温泉蔬菜之时,作价几何?”
这件事长宁公主早有预料,直接便回答道:
“我此前曾经调查过民间蔬菜的价格,以韭菜为例,此物从春到秋,价格浮动不定。
以春韭菜为例,其价格最高,为五文钱一斤,应是先行供应那些尝鲜之人,但高价也至多维持半月。
所以,我准备以三十文一斤的价格售卖,瑜郎君你看可好?若是太高的话,可以降至二十文,只是这样子会没有什么利润,但韭菜量大,也可薄利多销。”
若是五年前让长宁公主自己想,她怕是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满口生意经来。
可是,此刻的她又觉得分外骄傲,赚多赚少,那都是她的本事。
她自己的!
徐瑾瑜听了长宁公主的话后,面上不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并不高。您种温泉菜本就是为了盈利,且物以稀为贵,您这个价格岂知是不高,那是太低了。”
最起码,徐瑾瑜想起那账本上一斤五两银子的葱,那可真真是低的没有公主的排面了。
长宁公主有些不解,徐瑾瑜只笑却不解释:
“这样吧,公主即刻准备,今日有些晚了,明日便去请圣上亲鉴吧。
公主亦可以请教圣上可否售卖之事,也莫要忘记您雇佣那些百姓所耗费的银钱,也与圣上说一说,圣上十有八九会同意的。”
徐瑾瑜说到这里,长宁公主心里顿时有底了,瑜郎君说话从不说满,能让他说出十之八九这句话,这事儿怕是一定能成。
于是乎,长宁公主一出徐瑾瑜的院子,便去菜地里转了一圈,挑了一片不老不嫩的韭菜地,让人明日晨起割下。
徐瑾瑜当日下午赶着城门关上前就回了书院,所以并不知长宁公主已经急着第二日一早就想去献韭菜。
其实长宁公主也是怕自己泄气,也不准备给自己泄气的机会。
等到翌日,她一睁眼,一面吩咐兰青梳妆,一面让常福备车。
兰青为长宁公主梳着头,却不由好奇道:
“这一大早的,殿下要去何处?”
长宁公主正襟危坐,看着铜镜之中气色上佳,精神奕奕的自己,短促有力道:
“进宫。”
兰青听了这话,不由一喜:
“殿下终于决定了?再过一个多月就到了年关,您早些决定咱们到时候还能大赚一笔!
看来还得是那位徐郎君有法子让您宽心,早知道就早点请徐郎君过府一叙了。”
兰青昨日一直守在门外,并不知道徐加入扣口君羊以污贰二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瑾瑜和长宁公主说了什么,可是这会儿她却为自己的殿下真心高兴。
那温泉菜不知耗费了殿下多少心力,若是半途而废,她怕殿下再拾不起斗志了。
而今天的殿下,一扫往日的低沉,看起来分外耀眼。
长宁公主见连兰青都赞同自己,一时心中充满了勇气:
“好!我努力说服舅舅,到时候赚了银子与你们同乐!不过,瑜郎君是要好好读书的,这次能借故得他指点,已是难得,接下来的路,还是要我们自己来走。”
长宁公主说完,兰青清脆的应了一声,飞快的替长宁公主梳妆好后,这才扶着长宁公主朝流春园外走去。
常福已经备好了马车,韭菜则方才后面的小马车上,由常福亲自看守。
这可是长宁公主准备给圣上进献之物,自然要亲近之人来看守。
而让长宁公主没想到的是,等到韭菜入宫之后,常福这才小声对长宁公主说起路上真有人准备在韭菜里面动手脚。
这让长宁公主只觉得心下一惊,她对于危机并不敏感,所以才没有想到自己原来早就已经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非瑜郎君提醒,只怕……
长宁公主心中升起一阵后怕。
与此同时,成帝初初下朝,连喝了两碗下火茶后,这才精心坐在御案之侧,却不想折子一翻开,又气的他直接将其丢回了桌子上。
“堂堂御史台,查不出平阴侯府的恶行累累,就盯着一个女娘不放,他们莫不是以为长公主不在,长宁就没人撑腰?”
冯卓不敢言语,圣上这几日每晚熬夜看新账册,越看越气,嘴角都长了一个燎泡。
偏偏今个那右副都御史还大胆捋虎须,说什么长宁公主在京城外停留数月,虽已和离,可孤身在外,难免惹人揣测。
言谈之间,隐隐透出了想要旧事重提的意思,成帝这两天正愁没地方泻火,当下就把其骂的狗血淋头,可也带累的他嘴角的燎泡破了,顿时更气了。
而正在这时,冯卓听到下人禀报,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成帝,低声道:
“皇上,长宁公主求见。”
“长宁来了?她都在庄子上,这些京里的风言风语还能传到她耳朵里?真是不像话!外头冷,还不传长宁进来!”
成帝用一种“没眼色的东西”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冯卓,冯卓无奈无比,但也不敢耽搁,急急请了长宁公主进来。
希望公主来了,能让皇上这火消一消吧。
主要是,皇上现在这火,不但伤己,还伤人啊!
稍有不慎,那可就惹火烧身了。
长宁公主只觉得冯卓的眼神分外奇怪,可她又没有怎么和冯卓打过交道,当下也只是维持这公主的风仪,颔首致谢:
“有劳冯大人了,这是我为舅舅准备的礼物,还请您让人一并带上。”
冯卓看了一眼,脸都绿了。
竟然是菜!
这几日的菜价,让他看到这个菜字,都觉得头晕眼花。
可是长宁公主这般说,冯卓不敢不做,只笑着道:
“自然是好的,只是韭菜味重,臣给您先送到偏殿可好?”
等等,韭菜!
大冬天,哪里来得韭菜?!
冯卓瞪大了眼睛,还不及问,长宁公主朝留下一句“自是可以”,便入了勤政殿内。
成帝还没有见长宁公主,心里便已经起了几分怜惜,在成帝看来,长宁公主都已经为了躲糟心事儿去庄子上住了,偏偏这些吃干饭的大臣还要盯着她。
她是皇室女怎么了?
还不是打量着思武势弱,魏家无人?
“长宁来了?快进来,不必多礼,快坐。”
成帝的声音出乎意料的轻柔,长宁公主只觉得紧张暂缓,但她还是规规矩矩的给成帝行了礼,随后才乖顺的坐在了椅子上。
“多日不见舅舅,舅舅……”
长宁公主看着成帝嘴角的大燎泡,实在是说不出更加精神勃发之类的话,她顿了一下,转而道:
“舅舅日理万机,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成帝听后,心情一下子和缓下来,看看,到底是亲外甥女,知道关心他的身体。
不像那些大臣,只会气他!
“舅舅一切都好,倒是长宁你近来可好?一些无关紧要的言辞不必将其放在心上,但要是受了委屈只管跟舅舅说。
你啊,倒是像你娘,什么事儿都能忍,以前朕无能,才你娘忍了那么多年,现在不一样了,你不必忍着。”
长宁公主听了这话,眼神茫然,她听不明白舅舅这话的意思,这是……舅舅觉得她受了委屈?
能让舅舅这么说,那一定不是无的放矢,难不成瑜郎君所说的有心人,现在已经在行动了吗?
长宁公主顿时心下一凛,不动声色道:
“舅舅放心,有事我一定找您做主的。”
“哎,这才对,你看那个徐瑾瑜,和朕非亲非故,求朕做主多熟练的。”
成帝故意语气轻松的说着,长宁公主被成帝逗的不由一笑,她眨着漂亮的眼睛看向成帝,难得带了一丝女儿家的俏皮:
“也不知瑜郎君知不知舅舅背后这么说他呢?”
成帝轻咳一声:
“他知道又如何?难不成他以后还能不找朕做主了?”
成帝说的理直气壮,长宁公主却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只怕也只有舅舅能这样说瑜郎君了。”
成帝还来不及表示自己皇上的特权时,长宁公主则抬起头,看着成帝认真道:
“不过,今日长宁来寻舅舅,确实有一些琐事……咳,长宁种了一些蔬菜,舅舅可要尝尝?”
成帝:?
菜?
他外甥女种菜了?
第 112 章
“长宁种了菜啊, 你也是有心了,那朕定是要好好尝尝的!”
成帝哪里把什么菜放在心上,随口吩咐冯卓把菜拿下去做了, 自己今个午膳就吃长宁公主带来的菜后,这才装作不经意道:
“朕听说,长宁此前买过一个庄子,你一个女娘家家,前头经历了那样的事儿,那庄子朕听说值不少银子,如今手头可还宽裕?”
长宁公主听后有些惊讶, 似是没想到舅舅会关心这等私事, 但随后她还是很高兴的成帝分享了自己前段时间用赚到的银子买庄子的事儿。
成帝听后十分欣慰的抚了抚须:
“极好, 颇有你娘当初的那股子坚韧!皇室女眷都应以长宁为榜样才是!”
长宁公主听罢, 面红耳赤,连道不敢, 成帝也只是笑笑, 随后便纠结起来,既然长宁不是因为银钱短缺去种菜, 那是为了什么?
莫不是因为当初被平阳侯世子伤到了情志, 所以一蹶不振, 寄情农事之中了?
成帝一面思索,一面不着痕迹的想要打探一二。可是他终究是男子,也不敢多说, 以免让长宁心中郁结。
于是乎, 成帝只得一面和长宁公主话家常, 一面找机会。
这可是长姐留下的唯一的女娘,他岂能看着她半生孤苦?
只不过, 让成帝去治国理事,他确实不凡,可是让他去了解女娘的心思,那他便有些不够了。
等到午膳前,成帝还是没有问明白长宁公主怎么会有种菜的念头。
而长宁公主这会儿心里也有些打鼓,舅舅一直关怀她,倒是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鸡同鸭讲的说了好一会儿子话,一时气氛诡异的和乐。
不多时,冯卓上前小声禀报:
“圣上,该用午膳了。”
成帝顿时如蒙大赦,决定留长宁公主一同用膳,等用罢膳他再想别的办法。
“传膳——”
随着成帝一声令下,偏殿已经张罗起来,舅甥二人相对而坐。
不多时,随着一股子浓郁喷香的气味传来,饶是成帝都不由侧目:
“这味道……”
冯卓忙笑呵呵道:
“圣上,这可是长宁公主特意孝敬您的韭菜,嫩的能掐出水呦!御膳房特意做了韭菜盒子,您快尝尝——”
成帝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按理来说,皇室中人不喜这等遗味重的吃食,可是当初成帝幼时虽得长公主庇护,可却经常受规矩所桎梏,只能吃一个炖的烂糊的菜肴。
空有其表,一吃是入口成泥,毫无味觉体验,直把成帝吃的都厌食了。
后来,长公主听说这事儿,一面求太医支招,一面学着唤醒成帝的食欲。
当时姐弟两人,在宫中只能谨小慎微的活着,虽有小厨房,可是物资总是不齐全的。
幸好当时正值夏日,瓜果蔬菜繁多,御膳房的老太监听说了成帝的事儿后,送了一把韭菜过来。
长公主便借着那把韭菜,合着面粉,做了一顿韭菜饼,没有下过厨的长公主做的韭菜饼也不过是堪堪熟了。
半焦半熟中,全靠韭菜本身的香味,才让成帝堪堪下咽。
但即使如此,他仍觉得那是他吃过的最好的饼子。
这会儿,成帝看了一眼外甥女一脸期待的等着自己品尝的模样,仿若看到当年的长姐一脸期待的等着自己品尝那个饼子。
成帝随后用筷子夹起一只韭菜盒子,送入口中,御膳房的厨艺在成帝继位后大有提升,这韭菜盒子煎的香香脆脆,皮薄馅多,一口下去满满的韭菜馅儿,喷香多汁,确实是嫩生生的韭菜!
等成帝一气用了四只韭菜盒子后,这才终于停住筷子,眼中闪过一抹回忆:
“冬日的韭菜颇为难得,可却让朕想起了当初与长姐相扶相持的那段日子。
长宁啊,你这礼,朕很喜欢,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成帝一面用薄荷叶茶清口,一面认真的看向长宁公主。
冬日的韭菜,这孩子是废了心的,不管她有什么所求,自己这个做舅舅的也会满足。
哪怕是长宁要纳一二三四个的面首,他都会允,长姐没有的,她的女儿岂能没有?
长宁公主没有想到成帝直接把话递到自己嘴边,当下略略一思索后,便轻之又轻,却十分坚定道:
“回舅舅的话,长宁想要售卖这些蔬菜,不知您意下如何?”
“你说,你要纳……你要卖菜?”
成帝已经习惯勋贵之间的荒唐无度,他都已经做好了长宁要纳一府的面首,自己怎么镇压御史了,结果……就这?
长宁公主以为成帝如此惊讶是因为堂堂公主卖菜有失体统,她轻咬红唇,但还是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不瞒舅舅说,这些蔬菜我种出来本就是要售卖的。
一来,我大盛冬日蔬菜匮乏,长宁此举可解百姓饮食单调之苦;二来,长宁此番种植这些蔬菜雇佣了农闲百姓数百人,雇佣费用约数百两纹银,平均每人可得纹银一两,也解了百姓生计之苦。至于这三嘛……”
长宁公主笑了笑,有些不熟练却眸子濡慕的看着成帝:
“自娘走后,长宁唯一的亲人也就只有思武和舅舅了,能让亲人在餐桌上一展欢颜,也是长宁之幸。”
成帝被长宁公主这通话说的,不由一笑:
“朕就说思武那小子的嘴甜是跟谁学的,原是跟长宁你啊!这冬日蔬菜确实稀罕,你想要卖着眼自无不可……”
成帝看着长宁公主眸子已经变得雀跃起来,他却突然一顿:
“不过,你欲将这些蔬菜作价几何?”
成帝如此问,也是有心要考一考长宁公主可有做了什么功课,毕竟他可是才吃过亏。
而长宁公主这段日子一切准备齐全,成帝这话一出,长宁公主的神态顿时变得郑重起来:
“回舅舅的话,如今长宁的庄子之上种植的蔬菜约有数十种,其中小白菜、萝卜、蒜苗、韭菜等蔬菜本月即可售卖,另有番茄、丝瓜、茄子等蔬菜下月可熟。
本月这几种蔬菜正常民间售价最高为三到五文,但您也知道长宁在人力物力之上耗费不小,所以长宁欲定价为二十文到三十文钱,您看如何?”
成帝原本在慢悠悠的喝茶,等听到长宁公主的报价后,直接一口茶水呛住:
“咳咳咳,你说你定价多少?”
长宁公主有些担忧的递上帕子,小声道:
“舅舅可是觉得长宁定价太高了吗?”
果然还是高了吗?
要不还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吧。
长宁公主心里犹豫着,下一刻成帝却直接道:
“高什么高!长宁堂堂公主种出来的菜,卖它二三十文叫什么高价?!”
五两银子一斤的葱,三两银子一斤的豆腐,他都吃了半辈子了,这二三十文的价格仿佛是在逗他玩儿。
长宁公主有些惊愕,随后她小心翼翼的请示道:
“那舅舅以为应该作价几何?”
成帝摸了摸下巴,思索着:
“一斤一两,会不会有些太便宜了?”
长宁公主:“!!!”
“舅舅,这么高的价格只怕寻常百姓是舍不下心购买的。”
长宁公主连忙阻止,试图让舅舅不要那么“奸商”,可成帝听了长宁公主的话,却摇了摇头:
“长宁啊,你这菜是卖不到寻常百姓家的。你可知京中勋贵有多少人,富户之家又有多少?
你这价格定的上者觉低,下者觉高,只怕两头不讨好,只怕不容易卖出去,倒不如一开始便奇货可居。”
成帝这话一出,长宁公主有些似懂非懂,成帝只抚须一笑:
“当然,长宁若是不信,尽可以一试。”
长宁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好,长宁记下了。”
长宁公主说完,顿了顿,她看向成帝:
“不过,舅舅不觉得长宁去卖菜这件事很,很不好吗?”
长宁公主在心里多番犹豫,但还是问了出来,成帝听后却不由一乐:
“不好?哪里不好了?方才长宁你不是给朕列举了那么多的好处,朕应该没有阻止的理由。”
长宁公主听了成帝这话,这才如释重负的笑了出来:
“多谢舅舅成全,长宁定不负舅舅厚望!”
成帝随后一脸欣慰的看着长宁公主告辞离开,等长宁公主走后,成帝回到御案前,看了一眼那右副都御史的奏折,直接丢到火盆里:
“满纸荒唐言,可惜了这好纸好墨!”
如今化作一捧黑灰,它们才不会怜惜自己,做了恶人喉舌吧。
想长宁一个女娘,尚时时记挂百姓之疾苦,而堂堂二品大员,却只将眼睛放在一个女娘是否循规蹈矩之上,简直滑稽可笑。
长宁公主得了成帝的允许后,便准备着手售卖温泉菜了,只不过前有徐瑾瑜说价格太低,后有舅舅提议涨价,长宁公主很是听劝的将价格涨了上去。
不过她没有成帝心黑,直接一斤一两,而是一斤一钱银子,这已经都翻了二十倍了。
在长宁看来,利润已经十分可观了,然而……门可罗雀。
长宁公主十分费解,不由喃喃自语:
“难道,真的是吾定价太低了?”
于是,长宁公主犹豫着提了价,结果当日温泉庄子的菜就被订到了明年开春,一气定了五单。
长宁公主粗粗一算,若是这般,自己用不了几日就回了本。
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于是在一次小厮前来订菜的时候,询问道:
“这些韭菜、蒜苗之类的蔬菜平日售价也不过几文钱,现在作价一两银子,贵府不觉得昂贵吗?”
小厮听后,只是摆了摆手:
“嗐,瞧您说的,大冬天的,这东西就是吃个稀罕,稀罕东西要是只值几文,几十文钱的,您说它还稀奇吗?
咱们主家有银子,可不是寻常百姓吃实惠,那是吃面子哩!要小的说,您这价格还是定的低了,要不是管事觉得这冬日的韭菜实在难得,禀了主家,只怕小的也不会跑这一趟哩。”
长宁公主听了这话,不由陷入沉默。
一两银子一斤的蔬菜不算贵,那什么算贵呢?
是要将真金白银,吃进肚子里才算吗?
长宁公主虽然赚到了银子,可是却忍不住深思起这个问题。
大盛如今虽是一派海晏河清之象,可是内里真的如此风光无限吗?
长宁公主的温泉菜随着价格的提高,卖的如火如荼,而徐瑾瑜回到书院之后,第一日就与东辰学子们一道去看了红榜。
“天啊!我竟然进前十了!虽然只是一个尾巴,但也值了!”
第十名可是有整整十两银子呢!
“还有我!我也进了!”
“我我我!”
此时此刻的东辰学子们,都仰头看着红榜,徐瑾瑜还是当之无愧的头名,之后便是祁明钰,楚凌绝排在第五名,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毕竟,西宿虽然慕权贵,可有些学子也是有真本事的!
而此时的十名红榜之中,东辰学子已经过半,只有祁明钰可以勉力支持,其余的学子则颇有几分风雨飘摇之势。
一时间,人人自危,以东辰来势汹汹,这般模样,只怕他日会将他们所有人挤的没有丝毫立锥之地啊!
而与西宿学子的危机感相比的是,先生们则在韩峰面前嘀咕:
“韩监院啊,你看到了吗?这学子和学子就是不一样!”
“是啊,您看看那些东辰来得学子,我们才教了多久,人家便进步了多少?”
“哎,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教!韩监院现在可知道为何我们书院考不过东辰了吧?”
多名先生急着就东辰学子此番取得的成绩为自己脸上贴金,其中以徐瑾瑜第一课的那位先生尤甚。
那位先生主教杂学,平日只顾着汲汲营营,攀附权贵,现在也跳着彰显自己的教学水平。
韩峰本不欲理会,可是东辰学子此番的排名却是实打实的明摆着,让他一时都不由犹豫起来。
明明,他也会吸纳一部分优秀的学子的,怎么就比不过东辰学子呢?
“咳,既然如此,还望诸位先生本月对咱们的学子可以多多费心。
而今被东辰学子直接占据了吾等红榜前十的名额,只怕学子之中也人心浮动,诸君定要稳住诸学子之心!”
韩峰一番斟酌之下,如是说着,不知为何此番东辰学子实在来势汹汹,让他心中都有些不安起来,只能先安抚先生,让先生再安抚本院的学子了。
“韩监院说的是,只是所要如此,吾等只怕又要在书院耽搁不少时日……”
一位先生如是说着,暗示意味极浓,韩峰略一沉思,随后道:
“既然如此,那便给我西宿学子们加一节求知课,每月每人一两银子,书院与先生五五分成如何?”
韩峰说的很是熟稔,这话一出,他和几位先生都十分满意,只不过他们都无视了学子的意见。
而且,此次的求知课是除了东辰学子外,都可以上的,简直是把对东辰学子的忌惮就差摆在了脸上。
随着韩峰的命令发出,不少谋图上进的学子纷纷解囊,勋贵、官宦子弟也直接买下课程。
毕竟,不买的话,只怕先生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喽。
可还有一部分学子实在囊中羞涩,只能看着其他人购买所谓的求知课来提高自己。
或许,从此刻开始,他们的距离只会越来越大。
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越来求学的路上,知识一直是有价可循的。
“瑾瑜,你听说了吗?西宿搞了什么求知课!这不就是怕我们霸榜吗?!”
“就是啊,太不要脸的,还不许我们参加,一个月一两银子,听那些先生生搬硬套?”
“我就是拿银子打水漂都不愿意给他们,偏偏他们还防着我们!”
“啧,那些先生加起来的水平,也不知可有我们瑾瑜一个人高?”
学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徐瑾瑜听着大家说的越来越离谱,不由无奈道:
“吾尚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否则也不会来西宿走一趟。不过,如今西宿已经拿出对策,且还多番规避吾等,这是怕了吾等!
还望诸君再接再厉,等到下次月试,诸君都能红榜提名!”
徐瑾瑜声音不高,可是却让众学子一下子激动起来:
“不错!他们这幅模样,就是怕了我们!”
“我们有瑾瑜的提供的试题,里面随便一道都是那些先生想象不到的,还能怕他们?”
“他日,吾等必将红榜提名!”
眼看着大家又开始热闹起来,徐瑾瑜面上露出了一抹淡笑:
“对,就该这样,让西宿好好看看我们东辰的风仪!好了,接下来我们看看今天的试题吧,本次试题参考承乾三十三年乡试及次年会试试题,诸君且看题文……”
徐瑾瑜与诸学子一讨论就讨论了两个时辰,外头早已月上枝头,今日是十五,月凉如水,徐瑾瑜看着外头那晃动的人影,声音不由停顿住。
“偷听可非君子所为,不知外面是哪位仁兄?”
徐瑾瑜这话一出,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讨论的声音,偏头去看。
而也随着徐瑾瑜这话一出,那个黑影像是被吓了一跳,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缓缓的走了进来。
“是张立。”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徐瑾瑜不由扬了扬眉,张立此人他有所耳闻,传闻他在未入西宿前,便已经考过了县试,之后被西宿重金挖进书院,可却开始一蹶不振,连考三次都没有考过。
平日在书院之中,更是屡屡只在中游。
张立早已及冠,面上早已没有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长脸无须,眼眸中已经有些呆愣之色。
不知是不是在外面站的久了的缘故,这会儿他走起路来同手同脚,嘴唇被冻的乌紫,可一进门却冲着所有人长长一揖:
“在,在下张立,方才为归还朱同窗的书而来,外头门未上锁,所以……
实在是在下一时听入迷了,并非有意偷听,还请诸位同窗恕罪。”
屋子十分暖和,张立面上有了几分血色,随后而来的却是满颊赤红,这是羞愧所致。
张立这话一出,众学子亦不知说什么,这试题是瑾瑜拿出来,也是瑾瑜组织讨论的,他们无权干涉。
徐瑾瑜看了一眼张立那满是皴裂细纹的双手中的那本书,眸色淡淡的看向张立:
“敢问阁下,方才吾等所讨论题目之中,以为君子不器何解?”
徐瑾瑜这话一出,东辰学子不由有些惊讶,这个题目实在是太简单了!
瑾瑜平日折磨他们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仁慈呢?
张立也没有想到,自己迎来的不是呵斥质问,而是考校,明明是比自己年少几许的少年,可是他却有了在先生面前所没有的紧张。
张立只觉得几个呼吸间,自己的手心就已经结结实实的捏了一把汗,他张了张口,忙道:
“所谓君子不器,器,皿也,吾以为,君子不应自比器皿,而应高于器皿,优于器皿,君子之用,远非器皿所能及,但君子之道,可通达信明。”
张立虽然紧张,可是却没有随口胡言。
这句话的本意有二,一为君子不应局限于一种行业,应努力提高自己,做到德才兼备,文武双全;二则是器所相对的道,君子应有自己的道,追寻自己的道。
方才徐瑾瑜等人也讨论过这道题,此刻张立的回答圆满的包容二者,且在其上有自己的见解,徐瑾瑜眼中闪过一道笑意,随后看了一眼张立:
“吾观阁下身上风霜,想来在外候了两个时辰,这时辰……西宿不是还有求知课吗?”
张立听了徐瑾瑜这话,面上不由滑过一抹苦笑:
“徐同窗有所不知,吾当初听信西宿之言,其非不要束脩,还会每年给吾纹银五十两,吾这才入读西宿。
可是,西宿之风气诸位有目共睹,吾拿不出讨好先生欢心的礼物,只能一直坐在最后。
课堂之上,先生讲的最多的,是所谓的尊师重道,其余学问也只浅薄授之。
吾虽有瑕便入藏书楼,可却对不少经文释义都一知半解,实在无从下手。
而今吾至西宿已有数年,当年之优待已经不复存在,此番求知课吾亦无法再拿出更多的银钱……”
张立说着,悲从中来,呛然泪下,几度哽咽。
东辰学子听后,也不由惋惜,能够一举过了县试的学子,又岂是昏碌之辈?
“方才在门外,吾受益良多,但到底有偷师之嫌,诸君若要发落,吾……自从之。”
张立说着,又是一礼,下一刻,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托了起来,张立茫然抬眼,徐瑾瑜面色温和,唇角含笑——
第 113 章
“学子有书院之分, 但学问无界,张同窗既有求学之心,日后也可一同来此探讨。”
徐瑾瑜此言一出, 不提东辰学子如何诧异,只张立整个人便在原地僵立了数十息,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语气急促道:
“徐同窗的意思是,以后,以后我都可以来听诸位的探讨题目吗?我,我, 我何德何能……”
张立激动的眼睛通红, 他飞快的眨动着眼睛, 可也无法止住那吧嗒吧嗒落下的泪水:
“是我, 是我失态了,可是我真的, 真的好高兴!徐同窗不知, 方才的两个时辰,是我自入书院以来, 最充实的两个时辰。
诸君的见解鞭辟入里, 发人深省, 解了我无数疑惑,以后若是能与诸君同学,实乃吾三生有幸啊!”
张立说着, 冲着徐瑾瑜又一拱手, 眼眶还带着泪花:
“多谢徐同窗收留——”
张立看的明白, 这里面徐同窗虽然年纪最小,可却是一群人中的领头人, 若无他开口,自己如何能留下来?
徐瑾瑜闻言,只是勾了勾唇:
“吾只是见张同窗你有向学之心,实不忍黄金埋沙、珠沉沧海之事发生罢了。
最重要的是,我亦欣赏张同窗的一点即通,笃学慎思之风,还望日后吾等可以共勉共励,同得佳绩!”
“共勉共励、同得佳绩!”
张立紧紧抓住徐瑾瑜的手,认真的说着。
随后,众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探讨,徐瑾瑜抽空取了些姜片煮了水,笑吟吟道:
“深冬天冷,诸君饮些姜水暖暖身子吧。”
众人欣然同意,直至月半中天,众人才意犹未尽的散去。
张立走去凌水居,外头依旧寒风簌簌,可是他却觉得浑身上下,由内而外的温暖。
凌水居的东辰学子都住在温暖的屋子里,他们又哪里会冷呢?不过是徐同窗担心自己风寒罢了。
徐同窗,真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呢。
之后的一个月里,东辰学子们苦读探讨的聚会里又加了一张新面孔,这让生了风寒后,半月才回来的马容胜觉得十分奇怪。
不过张立在西宿书院里并不出名,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而他现在的日常已经改为了每日和徐瑾瑜斗智斗勇。
想他被徐瑾瑜那般折磨,卯时训走,读书,听课一点不落的时候没有生一点儿病。
结果书院休了三日假,他把自己浪出了风寒,这件事让马容胜只觉得羞愤不已。
也幸好徐瑾瑜没有就此事笑话他,但即使如此,马容胜却好像被无声嘲讽了一样。
于是乎,回到书院后,马容胜自己就先跟徐瑾瑜单方面杠上了,具体表现在……他脸色变厚了,也会偷懒了。
“容胜兄,你说你这是图什么?”
马容胜这会儿慢悠悠的跑完了两圈校场,即使还是喘的厉害,可是他也没有停下来,而是慢慢的走着。
而这时,以前的狐朋狗友有些按耐不住的上前嘀嘀咕咕:
“容胜兄,东辰的何宁不知道得了谁的提点,去京兆尹府交了罚银作废了赌注,你要不也去呗,三十两银子,咱又不是出不起?”
“那你意思是我输不起?”
马容胜冷冷的斜了那人一眼,那人立马自打嘴巴:
“哪能啊,不过是我看你被那徐瑾瑜指拨的太辛苦,一片好心罢了……”
“一片好心?当日徐瑾瑜一语道破那骰子玄机之时,你在何处?这会儿当什么马后炮?起开,一会儿小爷上课要迟了!”
马容胜直接怼了回去,随后扬长而去,看的曾经一众狐朋狗友目瞪口呆:
“马容胜这家伙,不会是准备改邪归正了吧?那何宁当时不是他要下套的吗?现在也不在乎了?”
“还上课……这段时间怕是他头一回正经八百去教学斋吧?”
“这徐瑾瑜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马容胜心甘情愿那样啊?”
众人议论纷纷,可也没有议论出一个结果,只得面面相觑一番后,散了。
而一旁的马容胜也不由想起那人口中的去京兆尹府缴纳罚银的法子,但他只犹豫了一瞬,就在心里否了这个念头。
他又不是输不起?
更何况,那徐瑾瑜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他需要好好探究,虽然听不听得懂就是二话了,但他也会努力的。
马容胜如是告诉自己,只是这些浅层的思绪下,是否还有什么隐藏的想法,便不得而知了。
等到马容胜到了教学斋,还有一刻钟才开课,一个小厮提着厚重的食盒将食物在马容胜的桌子一字排开,端的是种类丰盛,只主食就有三种,更不必提那些粥类了。
但马容胜似乎有些神思不主,所以只用了一两口就不想再用了。
徐瑾瑜似是无意的抬头看了一眼过来,原本想要让人丢掉的马容胜话风一转,对小厮道:
“剩下的赏你了。”
小厮听后不由惊喜,这是主子的东西,主子不说赏,那就是倒掉,也是它们的归宿。
等马容胜这话说完,徐瑾瑜这才又低头看书,马容胜哼了一声,随后身子僵住。
他为什么要怕徐瑾瑜?
他都敢直接翘了去膳堂的过程,怕那徐瑾瑜作甚?
这个认知让马容胜又羞又恼,可是却又无济于事。
接下来又是在课上发呆、课后在徐瑾瑜等人的讨论课上睡觉,这就是马容胜的一天。
只是,很凑巧的是,马容胜这天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句关于标点符号的用法。
那是张立奇怪于东辰学子的书和他的书有些不同的地方,徐瑾瑜也没有将标点符号攥在手里一辈子的想法,他甚至乐于宣传。
“所谓标点符号,张同窗可以看这个蝌蚪状的符号,此为逗号,有停顿之用……”
随着徐瑾瑜的一步步讲解,张立的眼睛光芒大作,顿时,他如获至宝的开始研究起了标点符号。
在古代读书,最重要的便明句读,是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可是这会儿,那简简单单的标点符号却完美的解决了句读之难,这让张立如何能不激动?
“徐同窗这般毫不藏私,吾,吾……”
张立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而一旁的马容胜的心脏也不由砰砰直跳起来。
如果说以前那标点符号四个字他都能猜错三个,那么此刻他已经隐隐约约摸索到了其中的奥秘。
停顿吗……
马容胜不善学问,可连山长和这个不如何了解的学子都这般激动,这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于是乎,等到讨论会散去,马容胜犹豫着回到了自己的舍馆。
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韩峰。
这种好东西不光山长称赞,连一寻常学子都都对其赞不绝口,其上下通达程度便已经足够令人侧目了。
而这东西,是属于西宿的对手,东辰的。
作为西宿人,他于情于理也行只会监院一声吧?
马容胜犹豫着,犹豫着,便又是一场月试的结束。
因为已经临近年关,本场月试又称末试,也就是景庆二十四年的最后一场月试了。
月试结束后,所有学子将迎来为期一月有余的年假。
而这期间,韩峰曾多次前来探问马容胜的口风,可马容胜却自始至终都态度含糊。
若是韩峰问起徐瑾瑜的起居,马容胜只回一个单调乏味,若是韩峰问起徐瑾瑜可有什么恶习把柄,马容胜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时之间,让韩峰束手无策起来。
要知道,如今两大书院的交换时间已经过半,以往西宿都能薅到几个好苗子。
可是今年一个都没有,简直颗粒无收!
韩峰又气又急,火却不敢对马容胜发,只憋的他额头上长了三颗大面疱(痘痘)。
焦急的韩峰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书院的学子可以在末试之时力压东辰学子,打压他们的气焰,如此才能让他继续接下来的打算。
而随着末试的结束,韩峰额头的面疱越来越大,底下的学子见到后,都不由戏称一句:“五眼郎”。
无他,那三个面疱的排列实在很有喜感,一对眉毛上各一,还有一只在正中,可不就是五眼?
偏偏韩峰还不觉什么,难得出来督促学子勤奋学习,可纵使如此,末试的结果也终于在这一天出来了。
红榜之上,前十名之中,只有两位西宿学子,分别是第三名的祁明钰,和与第十名东辰学子并列的张立。
而第二名的桂冠,则是被一位明日不起眼,可却颇有灵性的东辰学子摘得。
东辰学子这一近乎霸榜的行为,如同一记无声的巴掌,抽的所有西宿学子的脸火辣辣的疼!
无他,世人只道东辰西宿,齐名于世,可若是今日这样的排名传出去,孰优孰劣,岂不是一目了然?
一时之间,西宿学子的气势一下子低迷起来,就算是最欢乐的临近假期的时光,也让他们不觉欢喜。
平日没有这样比过,众人尚且不觉什么,可现在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让他们实在无法安坐如钟。
除此之外,更有不少学子质疑起了书院的求知课,由一名林姓学子牵头,百余名普通学子联合,一同冲到了韩峰的院子外:
“韩监院!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给我一个说法!吾等这么多人,共计花费数百两银钱购得的求知课为何毫无用处?”
“岂止是毫无用处?学了求知课后,还让吾等的书院排名更加退步,这究竟是何道理?!”
众人群情激奋的院子外高喊着,韩峰素日只觉得这些学子是自己的银库,可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这银库反噬。
纵使他可以强力镇压,可是必伤西宿根基,等到那时西宿只怕是真的名不副实了。
韩峰愁,非常愁,愁的额头上的一颗面疱不知何时都被他抠破了,红红白白,令人作呕。
但韩峰知道,自己不能一个人愁,所以他立刻从后门翻墙出去,召集了所有的先生,怒气冲冲道:
“这就是诸位给吾的答案吗?求知课,吾给你们开了,可是你们呢?又教出了什么学生?!”
韩峰一同喝问,不少人噤若寒蝉,倒是云先生眉头一皱,道:
“监院这话从何说起,这次所有学子的答卷吾都已经尽数过目,整体水平都有提高。
求知课有用,可却重在细水长流,您如此急躁,只怕会欲速不达。”
“细水长流?那你们说说东辰那些学子又是怎么学的?难不成他们天生就比我们西宿的学子聪明不成?
他们也没有求知课,又是与其他西宿学子一同进学,怎么他们个个红榜提名呢?”
韩峰气的口不择言,东辰一共才来了十名学子,除了请假的何宁之外,九个学子全都登榜,这是何等的讽刺?!
韩峰这话一出,没有人敢接,也没有人能接。
西宿的学子不如东辰学子聪慧?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别看东辰每年有声势浩大的择生试,可凡是入读东辰学子的学子,会在这段时间收到来自西宿的各种利诱。
是以,等到最后东辰并不一定可以得到自己一早录选好的学生。
毕竟,东辰西宿,与世齐名,上哪个都没有差别,尤其是西宿还许以重利。
但就这一点来看,二者在生源上并不会差距太大。
这也是先生们实在无法接话的原因,西宿确实令人不耻,可是他在挖墙脚上,锄头挥得很不错。
唯一错过的,可能就是那被东辰山长提前用择录函预定的徐瑾瑜了。
这会儿,韩峰一同发泄之后,在全场寂静中,无力的坐回了椅子。
这场平平无奇的末试,造就了西宿的声誉危机,也让韩峰这个话事人的信誉摇摇欲坠。
而就在众人情绪低迷,亦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东辰学子能在短短时间内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时,有人突然开口:
“吾等猜测书院学子聪明与否之时,为何不想想是不是那东辰学子有问题?
要知道,自从那些东辰学子来到我西宿后,我书院已经进行了三场考试。
此前,东辰学子却未见霸榜,如今乍然如此岂不可疑?”
那人这话一出,众人瞬间豁然开朗。
是啊,假如是东辰学子自身的问题呢?
进步不是问题,可要是进步太快,那可就有大问题了!
随后,韩峰也是直接振作起来,急急吩咐道:
“去调阅这三个月的红榜,看看他们的进步涨幅如何!”
韩峰说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方才提出问题的那人,如果徐瑾瑜在,一定能认出这就是自己头一天上课的那位先生,姓史。
史先生早在听说学子们群情激奋时,就在想法子,毕竟那求知课可为他谋了不少礼,只一个月便有了几十两银子。
若是一年,两年呢?
求知课不能改,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在那些导致求知课被质疑的人身上做文章了。
不得不说,这位史先生可以算得上一位公关大师了,三言两语便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而随着三份红榜被展开,先生们一个一个名字对过去,喃喃道:
“除了徐瑾瑜一直保持头名外,其余东辰学子最少进步了五名,最多进步了……五十名。”
这五十名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五十名,而是逆流勇上,数百名学子一同争抢的五十名!
又多少西宿的学子,自入学起是什么名次,等到离开都没有变过。
可这是这五十名一出,让所有人觉得不可置信的同时,又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此番的破局之法。
韩峰终于不再焦急,他懒懒的稍后靠去,点了点自己面前的红纸,慢悠悠道:
“诸位可是看到了,这可是五十名,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考上的。
东辰那些孩子有进取心,这是好事儿,可是这进取心用错了地方,做了错事儿,这可就不好了。”
韩峰语气淡淡,可是却透着一股阴寒:
“人都说东辰出君子,可是谁能想到,这君子竟也有偷题的一日,啧啧,看来翠微居士也是老了,竟然教导出了一群伪君子!”
“就是就是,怪不得他们进步的那么快,若不是偷题,他们哪里有那样的本事?”
“说起来,我还记得当时出完题,外头还有几声鸟叫,现在想想,大冬天的,实在是不对劲儿,是不是那时候题就被偷了?”
古有疑邻盗斧,而怀疑一旦产生,人们脑中便会自行将那些枝叶末节填补完全。
随着先生们七嘴八舌的补充,原本还不确定的东辰学子偷题之事,已经随着众人的口述变得证据确凿起来。
云先生看着众人红着眼,口中不知说着什么真真假假的线索,拼尽全力要将偷题的污名扣在那些异院的学子头上。
只为,不让自己旦上教导不利的罪名。
云先生眼中闪过一道茫然之色,他追寻清淼居士而来,却从未想过,西宿这座书院剥开之后,只有算计与黑暗。
“……可是,我西宿的那名名叫张立的学子也进步了二十余名啊。”
云先生的声音,如同在大海中的呼喊,哪怕他喊的声嘶力竭,也会被大海的呼啸所吞没。
众人只想听自己想听,看自己想看,对于云先生的话充耳不闻。
很快,韩峰与诸位先生便商议好了章程,先生们亲自拿着三份红榜,大张旗鼓的朝着那些聚在韩峰院外,求一个公道的学子走去。
“来了来了,有人来了!”
“是先生们!”
“什么先生,那是吞银子的貔貅,只出不进!”
有人惊惶,有人畏惧,有人不屑,短短一瞬,韩峰已经看到众多面色变化。
这些学子人数不小,虽然里面没有什么勋贵子弟……韩峰正想着,就看到了里面的楚凌绝。
这位临安候世子在这儿闹什么?
他可以荫补上位,何苦和他一个监院过不去?
韩峰嘴角不由一抽,还是装作没有看到楚凌绝的样子,朗声道:
“诸君稍安勿躁,关于本次求知课及末试红榜之事,吾有话要说。”
学子们虽然义愤填膺,但也不过是想要一个解释,韩峰没有回避此事,让学子们怒气暂缓:
“监院有什么话要说?如果是什么末试排名是假的,那话就不必说了!那前十名的答卷吾等都看了,是当之无愧的前十!”
“不错!监院若要掩人耳目,说一些含混之言,那这书院,不呆也罢!”
正因为前十的答卷实在无可挑剔,所以学子才又惊又怒,他们开小灶都考不过东辰学子,这简直太滑稽荒谬了!
他们之中,有人为了攀附权贵而来,但也有人为金榜题名而来。
一座书院,假使一直都没有一个能摘得三甲的学子,那不管是影响还是信服力都会大大减退。
所以韩峰心里也清楚,西宿不能失去这些有真才实学的学子。
“诸君的想法了本监院已经知悉,而方才吾与诸位先生经过探讨之后,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儿。”
韩峰说着,示意先生展开红榜,他点了点其中一个名字:
“诸君且看,这个名叫姜文君的学子,在头一次月试之时,只在我西宿排名五十七名,可第二次,他就到了二十三名,这一次更是直接成为第二名!
短短两个月,竟然能让一个改变至此,不知诸位信不信?反正吾是不信的。”
韩峰这话一出,学子们也不由议论纷纷:
“是啊,这才几个月那姜文君莫不是文曲星下凡了?”
“可他不也没考过徐瑾瑜?”
“我赞同监院的话,这姜文君的成绩肯定有假。”
楚凌绝听着耳边的学子议论纷纷,一时也不由扯了扯嘴角。
徐瑾瑜那家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当初他说要让东辰学子霸榜之时,他只当他是说说。
可是现在,说说成了现实,就连他也被他丢来拱火,这会儿看着那韩峰一言一行真如徐瑾瑜所猜测的那样,以为他们是偷题考出来的成绩时……
楚凌绝就很同情。
也不知道韩峰要是知道自己的破局之法早就已经被算计之人提前预判,他会如何呢?
这会儿的韩峰只有满意,看着自己不过寥寥数语,就让那些群情激奋的学子们自己调转的枪头,解除了危机,不由心头一松,遂振臂一呼:
“既然诸位都对此事存疑,那本监院自不能坐视这样的事儿发生!
我西宿月试,虽不比科举严苛,可也断断不能将那等品行不端之辈留在书院!”
只是,不知被他们西宿以偷题之名赶出书院的东辰学子,东辰可还有脸收下?
到时候,揉圆搓扁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尤其是……徐瑾瑜。
连近身跟随的马容胜都没有发现恶行?
好,现在他有了。
第 114 章
今日难得天气晴朗, 温暖的阳光洒落大地,连房间都暖融融的,凌水居的东辰学子们都动作轻快的推开了门窗, 让阳光照射进来,而他们的心情也如这阳光一样美好。
毕竟,自从来了西宿之后,舍馆上的为难、先生的势力、学子的算计……种种阴云一层一层的压在每个人的头顶之上。
可是,自今日起,东辰学子只觉得眼前阴霾一扫而空!
今日可是本书院的学子霸榜成为前十的日子,这等大喜之事, 众人恨不能立马告知自己的亲眷师友。
堂堂西宿书院的红榜之上, 仅有两名西宿学子, 孤零零的挂着!
什么是碾压?
这就是碾压!!!
这感觉简直如同三伏天灌了三碗冰镇酸梅汤!
一个字, 爽!
就连徐瑾瑜在今日也难得的没有在书院继续紧张的做题并卷着所有学子,而是颇有闲情逸致的取了棋盘来与姜文君对弈起来。
另有几位东辰学子, 粗通音律, 将自己的一腔欢喜尽赋与乐声之中。
有人迎着斑驳的日光,半敛长眸, 轻吹洞箫, 与风相和;有人临窗跪坐俯身, 十指翻飞,转轴拨弦,泠泠如玉……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安恬放松的笑容, 随着屋内一声声颇有节奏感的落子声, 一室欢欣。
“罢, 我是下不过瑾瑜了。”
终于,姜文君看着棋盘之上, 大势已去的白棋,掷子认输了。
徐瑾瑜与姜文君一道拾起棋盘上的棋子,含笑道:
“文君兄承让了,方才你有数次赢过我的机会,倒是让我侥幸获胜。”
姜文君表情空白了一下,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一拳砸在掌心:
“是啊,明明那一步我若是不贪心,也不会落入瑾瑜设下的圈套!”
可是现在棋局已经结束,纵使姜文君想起自己是如何入局,也已经无济于事,只余懊恼。
“再来一局!”
姜文君精神一震,对于自己能够再次获胜颇有信心,但徐瑾瑜笑着摇了摇头,白皙纤细的手指拾起一枚墨色的棋子,他淡声道:
“文君兄见谅,今日只怕没有时间了。”
姜文君疑惑的眨了眨眼,可还不待他说什么,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喧闹之声,姜文君不由看向徐瑾瑜,徐瑾瑜无奈道:
“有客临门,尚不得闲。”
徐瑾瑜话音刚落,凌水居的门便被人大力推开,发出“砰——”的一声,让原本沉浸在袅袅乐声之中的东辰学子如梦初醒。
韩峰一推门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那明堂的大门开着,里头的学子们,或立或坐,可却都颇有风仪。
阳光灼灼之下,清风乍起,衣带与墨发轻舞,悠扬的乐声之中,学子们一脸陶醉,恍若云端仙境。
可是这样宁静安逸的一幕,却让韩峰心中暗气不已,他因为东辰学子的事儿,急得火急火燎,吃不下,睡不着,凭什么这些东辰学子一个个过的这么的潇洒自在?!
韩峰一双眸子,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恶狠狠的刮过东辰学子,只可惜大家还沉浸在那欢乐动听的乐声之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韩峰将眸子落在了那端坐如钟的拾棋少年身上时,徐瑾瑜恰好拾起最后一枚棋子,抬起头来。
那双眼睛意外的黑白分明,又冷静冰凉,如同两丸黑玉沉入高山白雪,也一起透着一股子无法散去的寒气。
但下一刻,长睫半敛,让韩峰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学生见过韩监院,有失远迎。”
徐瑾瑜上前见礼,随后,东辰学子们这才纷纷行了一礼,但即使如此,他们也都不约而同的慢了徐瑾瑜一步,却又整齐划一。
东辰的学子一向礼仪极好,这礼行的端正的同时,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韵律之美。
韩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有些呆愣,这一人出,数人应,明明人数不多,可却气势非凡。
这让韩峰不由心下一凛,只觉得这些学子虽然此刻对他执学生之礼,可下一刻便会扼住他的咽喉,吞噬他的性命!
那他便更留他们不得了!
“韩监院今日来此,可是为庆贺吾等摘得红榜前十之喜?”
徐瑾瑜这话一出,韩峰如梦初醒,他顿时脸色一变,厉声道:
“你东辰学子偷题得来的前十,又何喜之有?”
东辰学子一听韩峰这话,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方才这韩监院带着人气势汹汹来此的时候,他们就觉得不好,可是没想到他会在此刻直接红口白牙,张口污蔑他们!
“我们从未偷题,监院这话从何说起?”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西宿不会是输不起吧?”
东辰学子们自来了西宿便没少受气,这会儿终于憋不住,纷纷讥诮。
韩峰冷冷一笑:
“这就是你们东辰的教养?若我不曾记错,你们东辰的翠微居士敬奉君子之风,尔等这般顶撞师长,不尊长辈之人,可还算是君子?”
韩峰质问的话语脱口而出,像是早就在等着东辰学子发怒一般,且从长幼尊卑之事来论,诸学子在其面前确实气短。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
徐瑾瑜拍了拍身旁一位火冒三丈的学子的手臂,那学子看了徐瑾瑜一眼,这才一咬牙低下了头,闭上了嘴巴。
“而今观之,韩监院这话怕是有些以偏概全吧?”
韩峰听了徐瑾瑜的话后,脸色沉凝:
“是吗?若不敬师长也是小知,那什么又是大事?徐瑾瑜啊徐瑾瑜,枉你多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竟是养成了这般脾性不成?”
韩峰今日已经不准备再顾及那镇国公世子和长乐伯世子了,只要今日偷题之事扣实,那两位若是心里惦记徐瑾瑜,只怕还要求他!
“噢?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不知韩监院在吾等来西宿这三月余做过哪一项呢?”
韩峰一时语塞,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吾乃监院,从不授课,可却又管束尔等品行之责,难道就称不得一句师长了吗?”
徐瑾瑜短促的笑了一下,韩峰还未来得及品味其中之意,徐瑾瑜就收起了笑,淡淡道:
“是吗?那毫无证据,便将偷题的罪名随意扣在异院学子的头上,这就是监院大人的管束品德之责吗?
那么西宿对于学子的品德要求,还是出人意料的浅薄无知呢。”
“你放肆!”
韩峰呵斥一声,可是接下来却不知自己说什么是好。
他故意挑起东辰学子的怒气,便是想要他们怒火上头,冲撞一二,到时候他正好顺理成章的将这些学子以偷题之罪赶出书院。
可是,明明一个个都是气血方刚的少年郎,只放了两句豪言就一个字不吐了。
他们也未免太听徐瑾瑜的了吧?!
而他那些不敬师长之言,也被徐瑾瑜从字眼中的漏洞堵死,一时发作不得。
韩峰不说话了,可是跟着韩峰而来的西宿学子却直接言辞激烈道:
“徐瑾瑜,我知你是你们东辰一绝,或许你可能没有偷题,可是其他人呢?你如何保证?”
徐瑾瑜看了一眼那西宿学子,他的眼中只有清澈的愤怒,却没有丝毫算计之色,想来是因为此番排名变动太过气愤的原因。
但因为他并未心存恶意,所以徐瑾瑜乐得解答:
“吾不需要保证,吾以为那红榜前十被张贴出来的答卷,便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那西宿学子不由一噎,确实,那答卷的排名是他们心悦诚服的。
“可若是你为他们捉刀呢?文风也不是无法改变的!”
那学子仍十分执着,徐瑾瑜却淡淡道:
“不可能。若是吾捉刀,你确定是九人登榜前十,而不是九人并列头名?”
众人:“……”
徐瑾瑜一语惊人,那西宿学子本想反驳,可是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
是啊,徐瑾瑜的答卷次次堪称完美,他要是捉刀,岂会……给答卷之间留下差距?
眼看着那西宿学子懊恼的退去,韩峰眸色一厉,随后直接道:
“那可不一定,你徐瑾瑜或许可以不捉刀,可若是你提点过他们呢?
出题的先生曾言,他在出题后曾经听到过自己窗外传出过鸟鸣,大冬天的,为何会有鸟鸣?焉知不是尔等偷题之时的暗号?”
韩峰直接将众先生谈话时的疑点抛出,而那先生也随后作证。
徐瑾瑜看了那先生一眼,直接道:
“这位是郭先生吧?若是我不曾记错,你的院子在贵院山长的院子的东侧?”
那先生点了点头,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他也不必遮遮掩掩。
“那这事儿就很好解释了,你听到的鸟鸣,只不过是我院山长的信鸽歇脚时发出的声音罢了。
可怜那信鸽风雪无阻,临了还要被污蔑成吾等偷题时的暗号,实在可叹!”
“你凭什么那么说?”
“因为我不但知道那只鸽子会歇脚,还知道它叫什么,山长鸽群中有名的懒鸽子十三,经常性飞飞停停。”
徐瑾瑜早在被山长的鸽子轰炸时,就已经摸透了山长那些鸽子的习性,不过能让山长在大冬天将那只懒鸽子都赶出来送信,也不知山长有多少话要与清淼居士说。
徐瑾瑜说完,看着还有几分质疑的众人,索性道:
“诸君若是不信,可以去贵院山长处一问,出题有日子,想来贵院山长处的信件也有日子,只需对照一二。”
徐瑾瑜这话一出,连那先生都有些懵,他确实听到了鸟鸣,冬日的鸟鸣确实难得,至于是不是鸽子的声音,他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
韩峰听了这话,目光变得晦涩起来,这徐瑾瑜还真是扎手,但话已至此,韩峰还是让人去清淼居士处一问。
但随后,韩峰也终于醒过神来,那阴冷的双眼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这才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是,你们凌水居的学子每日会聚在一起长达数个时辰之久,这不是密谋作弊又是什么?
况且,这件事吾有人证!马容胜马学子可在——”
韩峰扬声一唤,立刻有人去寻了马容胜,马容胜好容易今日被徐瑾瑜放了假,又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带到了凌水居。
“马学子,你且说说,徐瑾瑜和一干东辰学子可是会每日聚在一起数个时辰之久?”
马容胜还有些没有睡醒,茫然的点了点头,韩峰笑意加深,继续诱导:
“那他们在一起可是在讨论题目?”
马容胜再度点了点头,徐瑾瑜在凌水居里做了什么,除了“标点符号”之事,他并没有瞒着韩峰。
毕竟,那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韩峰问到这里,随后不再开口,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西宿学子,一天数个时辰讨论题目,这得是讨论什么题目呢?
这个中含义,就不言而喻了吧?
果不其然,随着韩峰的两问结束,西宿学子看着徐瑾瑜等人的目光顿时一变:
“我倒是没想到徐瑾瑜你竟然也会和他们同流合污!”
“难怪我邻桌坐的东辰学子一下学就急急往回赶,这怕不是害怕自己学不精,考不好?”
“可是这么考有什么意思?科举之时还不是一下子露馅儿了?”
“自甘堕落!呸!”
“这样的人不应该留在我们西宿!”
“把他们赶出去!”
……
学子们对于偷题之事十分厌恶,这会儿面露嫌恶,义愤填膺,甚至有学子激动的冲到近前,挥起拳头:
“滚出去!读书人的风气都被你们败坏了!”
姜文君眼疾手快的挡在了徐瑾瑜的面前,他身材高大,直接就制住了那人。
可随后第一次肢体碰撞开始,两院学子之间的气氛也开始凝重起来。
偏偏韩峰还在一旁火上浇油,语气凉凉道:
“徐瑾瑜,枉你聪明半生,莫不是真以为我们马学子什么都听不懂,这才把他一直带在身边磋磨?
可笑你终年打雁,终是被雁啄了眼!马学子跟在你身边已有一月有余,他的话不容作假!”
马容胜终于醒过神来,他隐隐约约察觉到是自己的话让徐瑾瑜陷入如此处境之中。
可是马容胜心中没有半分高兴,只不过,他抬眼看着少年那精致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涌起微妙的感觉。
求我啊。
只要你求我,我就帮你在众人面前澄清!
马容胜挤眉弄眼的冲着徐瑾瑜暗示,可徐瑾瑜只是淡淡的瞥了马容胜一眼,心里只觉得他似乎犯了颤症(面肌痉挛),待此事毕,还是让他去找个太医好好看看吧。
对于韩峰的话,徐瑾瑜并未理会,只不过,当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奋力往前挤的人影上时,不由带上了几分笑意。
马容胜只觉得少年此刻眸中的笑,如春花绽放,在冬阳之下,分外璀璨,他下意识就要张口。
“我作证!徐瑾瑜等东辰学子并未偷题,他们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马容胜堪堪回神,才发现这声音不是自己的,而是——那个他一直不放在眼里,除了那个碍眼的楚凌绝外,仅有的西宿学子:张立。
张立今日放榜,欢天喜地的就去领了奖银,却没想到他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便看到了这么剑拔弩张的一幕。
他拼了命的挤进来,好在,他来得及时。
“这是谁?”
“是张立,就是这次和东辰学子并列第十的那个!”
“是他啊?可是他一直都是二三十名,听说今年最差的时候还滑到了第四十几名,怎么一下子就冲到前十了?”
“而且他还一直护着东辰学子,实在可疑!”
“咦,你们不知道吗?张立这一个月一直往凌水居跑!”
说话的是张立隔壁院子的学子,当初张立入西宿之时,因为潜力不错,压了其一头,被其一直怀恨在心,这会儿看着大家看张立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后,那学子终于满意的闭上了嘴。
而韩峰听了这话后,打量着张立:
“你是张立?当初吾听说你天资出众,不惜重金将你请来书院,可你入了书院后便不过尔尔,吾亦未将你退回。
当初吾一片好心,没想到今日的你却与这些……鸡鸣狗盗之辈同流合污,实在令吾痛心!”
张立听了韩峰这话,不由一僵,他张了张口,随后取下了自己头顶那象征着西宿学子的学子巾,捧在双手上,拱手长揖:
“监院这话,吾实在不敢苟同。昔日吾因西宿盛名而来,可却不想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既然今日监院将吾当成那等忘恩负义之人,那吾亦想问一个问题。
当初吾入西宿首次考得一十四名,之后再无佳绩,可偏偏与徐同窗等人共同学习不到一月,便跻身前十是何道理?
吾没有徐同窗的聪慧,但吾此番答卷之内容诸君可以与吾此前答卷仔细对比,偷题偷得来答案,可偷不来文章天成!”
张立的话没有半点冒犯之处,可是却让韩峰觉得自己身上好像被无数根锋利的针刺一样,他几乎有些站不住脚。
而这时,已经有学子去将张立的答卷与过往一一对照。
张立并没有等韩峰叫起,便直接站起身,手里的学子巾从始至终都托于掌心,却不再戴回。
张立的进步是显著的,或者说,他本身的底子厚,只不过西宿的先生教授的浅薄,所以才让他的才华犹如茶壶煮饺子,倒不出来。
而这段时间的试题与探讨,便是击碎茶壶的利剑,那饺子不但被倒出来了,还一个个码的整整齐齐,端端正正,他的进步岂能不神速?
果不其然,等到几个为首的学子翻看了张立的答卷之后,都不由感叹:
“虽然字里行间还有张立本身的风格,可是其行文立意却如同脱胎换骨啊!”
“不错,这里有两道题十分类似,张立的回答是在原答案的基础上优于原答案。”
“若是偷题,即便是被人指点,也不会做到这样的尽善尽美吧?”
……
几位学子议论几句,随后抬起头,看着张立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张立此前也不过是二三十名,不到一月就有这么大的进步,那若是他们呢?
“张立,你究竟是如何做到进步这么快的?”
终于,那为首的西宿学子按耐不住,上前问道。
可他这一问,就像是一个连环巴掌隔空抽到了韩峰的脸上。
这代表连西宿的学子都在承认张立的话!
包括,张立反驳韩峰的话。
“真是反了!一个小时了了之辈的谎言你们也信?”
韩峰彻底怒了,声色俱厉道:
“吾自任西宿监院这十年来,还从未见过能进步神速至此之辈!张立你说书院教不好你,那你倒是说说,那个能让你提高如此之快的名师又是何人?
总不能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磕,便要污蔑我西宿先生无能吧?还有张立,你可给本监院想好了说话,如若不然,我西宿的学子巾可能与你无缘了!”
张立听了韩峰这话,只是敛目低声道:
“吾今日摘巾诚劝,不为别的,只为顾惜与诸同窗这些年的同窗之情罢了。
至于这学子巾,吾本没有再戴回去的打算,还望监院见谅。”
张立这话一出,韩峰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狠狠放话:
“好,你记住你的话,过了今日,你就不算我西宿学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倒要看看哪个书院敢收你!”
可是张立听了韩峰这话,眸子里却涌起了一抹淡淡的悲色:
“若吾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那吾在西宿耽搁的这数年光阴又算什么?”
“你自己无能还要怪先生不成?”
韩峰撕破脸皮后,直接讥讽,张立随后也直接道:
“是啊,若真是吾自己无能,那吾也就认命了。可惜……”
张立将目光落在了韩峰让人大张旗鼓抬来的红榜之上,书院之中,红榜就是命根子。
上面的每一个名次,都是所有学子的心血。
而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回到且优于自己曾经的排名。
“红榜前十,乃是山长大人亲自点出,不容作假,吾本为山长大人而来,而今临了得他老人家一个红圈,乃是吾之幸事。”
张立这话韩峰通通不想听,在他看来,张立和这些东辰学子都是狼狈为奸。
一群学生在一起学能学出什么东西?
除非,张立真能搬出一个名师来,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行了,说那么多做什么?你既以为是我西宿先生教不好你,那你且来说说,是何人教的你!”
韩峰不耐的催促着,而张立听了这话,也不再伤神,他将目光看向徐瑾瑜,喉头哽咽——
第 115 章
“吾今日之成绩, 全仰赖与东辰的徐瑾瑜徐同窗!”
张立大声的说道,随后向徐瑾瑜拱手一礼,虽然还是同辈之间的礼仪, 可是脸上的崇敬与敬重却是毫不掩饰。
张立这话一出,众人一愣,但连韩峰都不由笑了,只不过韩峰的笑容很短促,且带着几分讥讽:
“他?徐瑾瑜?张立你莫不是病急乱投医?区区一个学子,如何能与我西宿先生一较高下?你这是把吾等都当傻子吗?”
韩峰很擅长说话的艺术,三言两语便拉的一众西宿学子与自己站在了同一立场。
而这会儿那为首的学子也是有些失望的看了张立一眼, 张立的答卷他仔仔细细的看过了, 他认为张立并没有说谎。
可是, 张立却将东辰的徐瑾瑜搬出来做掩饰, 实在是让他失望。
张立这是打量着学问无形,所以众人考究不得, 所以想要藏着掖着吧?
徐瑾瑜就算是头名, 他又再如何聪慧,怎么可能有让同窗之人进步这么快的本事?
他只是学子啊。
“张立, 你若是不愿意坦言相告, 大可以闭口不言, 而不是这般愚弄吾等。”
“那徐瑾瑜是有几分才学,可是他才几岁?”
“用东辰学子来打我西宿的脸,张立你怕是早有叛院之心!”
……
韩峰只在最开始的说了那句话后, 便一直冷笑观望, 他如何不了解这些学子, 在师长的“引导”之下,他们一定能说出自己满意的答案。
而张立亦是没有想到, 自己一番肺腑之言,竟然会被同窗这般曲解、误解,他双眸泛红,袖子静静垂下,似是已经心灰意冷。
正在这时,徐瑾瑜缓步至张立身旁,他拍了拍张立的手臂,少年的掌心十分温暖,隔着布料张立都似乎感受到了那股暖意。
“立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这是阳光灿烂,清风吹起少年的额发,如星的眸子里一片平静,可却让人莫名安心。
张立喉头动了动,他后退一步,眼眶微红道:
“终究是我无用了。”
徐瑾瑜摇了摇头,张立随后将学子巾放在一旁的石几上,走到了东辰学子的队伍里。
而随着张立这一番动作,众人看着张立的眼神也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厌恶者有之,鄙夷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可张立却始终不为所动,垂下眼眸,静静的站在东辰学子堆中。
“诸君方才对立兄质疑,想来也不过是因为觉得立兄所言实在是不可思议。”
徐瑾瑜的声音很快就将众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西宿学子们听后撇了撇嘴,冷哼一声:
“哼,连正主都这么说了,张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瑾瑜,人贵自知,你尚未彻底沉入泥潭,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
众人议论纷纷,可多是对张立的不信,徐瑾瑜充耳不闻,只是临风淡淡一笑:
“可若是我能证明,我有让他们进步神速的能力?”
徐瑾瑜这话一出,人群中很快就静了一下,韩峰面上也浮现出一抹惊疑之色。
他趁着西宿学子惊讶的议论之时,叫来了马容胜:
“容胜郎君,你在徐瑾瑜处时,可有发现他有什么让学子进步如此神速的奥秘?”
马容胜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明明徐瑾瑜赢了自己,可是他并没有把自己当他的人。
就连那无名无姓的张立,似乎都比他重要一些。
这会儿听了韩峰的话,马容胜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朝夕相处这么久,他能瞒得住你?”
“我又听不懂!”
马容胜理直气壮的怼了回去。
韩峰:“……”
眼看着西宿学子已经决定要听听徐瑾瑜的证据之时,韩峰飞快的低声吩咐:
“马容胜,一会儿无论如何,你都要说徐瑾瑜拿出来的东西是假的,听到了吗?”
马容胜淡淡的垂下眼皮,没有应声,眸色晦涩难懂。
“……好,只要徐瑾瑜你真的可以拿出证据来,此番上门便是吾等之过,吾等自甘愿赔罪认罚!”
徐瑾瑜唇角微勾,随后直接从袖中取出来了一份试题,朗声道:
“吾以为,吾等如今唯一可以快速提高成绩的途径,就是刷题,而这便是吾等每日需要练习的题目。”
徐瑾瑜将试题交给那为首的西宿学子,一脸平静,似乎只是一件寻常之物。
可是等西宿学子们一一传看过去,一个个瞬间面色惨白,冷汗淋漓。
无他,这题也太难了!
如果说先生们平时出的题目难度在一,那这就是十!
有了解出难度十的能力,再去做难度一,可不就是毛毛雨,信手拈来喽?
为首学子白着脸,还有些不愿意相信的问道:
“你们多久做一份这样的试题?”
“每天。下学后至子时,有三个时辰,除去半个时辰用膳歇息,一个半时辰做题,剩下一个时辰用来探讨。
这样时间虽然紧了些,但还是很有效果的,不是吗?”
徐瑾瑜风轻云淡的说着,可是西宿学子听了这话后,不由面面相觑一番。
每天……
做那样难度的题目……
还虽然时间紧……
这简直非人哉!!!
徐瑾瑜从西宿学子的目光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控诉,不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这不是跟着真兄一起卷习惯了嘛,现在他的作息也还和在东辰的时候高度相似,真是可喜可贺!
眼看着这场污蔑就要被徐瑾瑜三两下化解,韩峰终于不再忍耐,而是直接发怒道:
“够了!现在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徐瑾瑜你一家之言,那样的试题何其难得,你又从何处来?
想当初吾以为你乃东辰头名,应是人品贵重之人,可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汲汲营营的小人罢了!
马学子,你来说,徐瑾瑜说的一切是真是假!”
韩峰语气笃定的说着,他相信马容胜会狠狠刺徐瑾瑜一刀,不管怎么样,马容胜可是他西宿的学子!
马容胜听了韩峰的话后,心中犹豫了一下,他张口道:
“我作证,徐瑾瑜说的话都是……”
“这是闹什么呢?”
正在此时,两个身影并肩走了过来,一黑一白,前者洒脱,后者端谨。
能在西宿看到自己书院的院服,东辰学子登时眼眶一红,尤其是那还是自己的山长。
随后,一个个蜂拥而至,围着翠微居士告起状来:
“山长山长,您怎么来了!”
“山长,我们被欺负了!”
“山长,西宿的监院输不起,要把偷题的屎盆子扣我们头上!”
“山长,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
翠微居士被学子们围在正中,还没怎么样就听了满耳朵的告状之言,可听完后他也不由勃然大怒:
“老东西!这就是你手下的人干的好事儿?!今个这件事你不给我一个交代,以后……你我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翠微居士平日在书院之时很是平和,就是一个喜欢到处钻钻逛逛的和蔼小老头,可是没想到他发起火来,如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寻常人招架不能呢!
韩峰方才还在掌握全局(自以为),可这会儿他的额角滑下了一滴迟来的冷汗。
清淼居士听了翠微居士的话,倒是没有觉得自己伤了面子,反而用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冷淡的看向韩峰:
“到底怎么回事?身为师长,恶意诬陷学生,乃是毫无师德之人所为。
你乃我西宿书院监院,本该对这样的事加以杜绝,若是知法犯法,必要罪加一等!”
清淼居士虽不管事,且当年是被老山长用恩情束缚在这里,可是只要他在一日,西宿的学子就少不了。
所以对于清淼居士,韩峰只敢敬着,丝毫不敢怠慢:
“山长容禀,此番末试东辰学子除一人请假未至外,其余学子皆……位列红榜前十。
这种事儿莫说现在,就是我西宿建院以来都从未有过啊!那些东辰学子若是一来便优于常人,吾也不会起疑心。
可就是因为他们的进步实在是进步的奇怪,所以……”
韩峰心怀忐忑的说着,他字字句句的中心思想,都离不开西宿书院,显然是要让清淼居士以西宿书院为重了。
可清淼居士虽然不善交际,不喜理事,却也不是昏聩无能,他只淡淡道:
“证据何在?”
韩峰指了指一旁的郭先生:
“这位是人证之一的郭先生,郭先生曾在出好考题的那日听到过冬日的鸟鸣之声,吾以为那是这些东辰学子偷题的暗号。”
清淼居士听了韩峰的话,问了郭先生出题的时间,遂冷淡开口:
“那日是翠微的鸽子过来送信,那鸽子生的肥圆,时时要歇,听见一两声鸟鸣也不是什么异事。
倒是你,堂堂监院,捕风捉影,不过是几声鸟鸣,何以至于这样大动干戈?”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韩峰弓着腰,一面疯狂擦汗,一面给马容胜使眼色:
“不过,若只是郭先生一家之言,吾自不会这么莽撞。山长许是不知,此前这些孩子玩闹赌骰子玩儿,我西宿书院的马容胜马学子输给了徐瑾瑜。
而徐瑾瑜不知为何时时带着他在身边,想来是马学子学业逊色旁人,所以并不担心马学子会揭穿他的真面目……”
韩峰条理清晰的说着,史先生的提议他只是就坡下驴,谁又能知道马容胜和他的关系呢?
只要马容胜作证,人证在前,铁证如山,徐瑾瑜就是有千般本事,只怕也无济于事。
韩峰说完,冲着马容胜疯狂的使眼色,马容胜呆愣了一下,继续自己此前的话语:
“我作证,徐瑾瑜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东辰的学子确实会每日苦学至子时。
虽然我一直跟在徐瑾瑜身边,他们讨论的题目我也听不懂,可是这数十日如一日的苦学,是我……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
马容胜最终,还是没能顺着韩峰的话说下去。
而马容胜也有自己的打算,徐瑾瑜什么能力他心知肚明,韩峰想要凭借自己曾经那些手段压制,只怕不得行。
且他做这件事并未与自己商量,所以马容胜也不一定要在韩峰自己不行的时候,陪着他一时沉入深渊。
马容胜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荆轲。
韩峰直接斥责道:
“马容胜!你忘了你是怎么和我说的吗?!”
“没忘,徐瑾瑜起居乏味可陈,毫无恶行可探,这话我说了不止一遍。”
马容胜冷冷的说着,韩峰气的差点儿没有背过气去。
因为马容胜的反水,韩峰本来胜卷在握的一局,输了!
这会儿,韩峰脸色一白,脚一登,更是直接被气的晕了过去。
而一旁的徐瑾瑜也有几分难得的惊讶,马容胜看到徐瑾瑜眼中的惊讶,不易察觉的扬了扬唇,随后落下。
徐瑾瑜本来还想着,要是还不行,他可以现场出题来着,正好他发现了几种更有趣(有难度)的出题方式呢。
可是马容胜这一手,倒是让他省下了不少口水。
而韩峰这一晕,这场闹剧却不能就这么结束,清淼居士几乎都要用眉毛挤死蚊子了,他目光搜寻着,可却始终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关门弟子祁明钰,只得自己思索良久,这才开口:
“韩峰,心口不一,品行低劣,毫无师德,即日起去其监院之职,暂由云先生代职。”
清淼居士说完这话,看向一旁的东辰学子,抬步上前,拱手道:
“徐小友,还有东辰的学子们,吾在此替韩峰向诸位致歉,此乃我西宿用人不当之过,还望见谅。”
清淼居士态度诚恳,且又是长者,众人纷纷不敢受礼,侧身避过。
倒是翠微居士大喇喇的站在中间,看着清淼居士的发顶,冷哼一声:
“你说你是图什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清淼居士缓缓直起身子,翠微居士不由撇了撇嘴: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多加管束?今日若非我来得巧,这些孩子孤苦无依,不但要被你那监院欺负了去,还要坏了名声!你就是再如何声名显赫,你赔的起吗?”
“我……”
清淼居士犹豫起来,他一向最讨厌这些俗事,当初就是因为老山长故去的时候将一切安排妥当。
而他只需要每月月试点出前十名,圆学子们向往清淼居士的心愿而已。
可翠微居士这话却让清淼居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清脆的呼唤:
“师父!您怎么在这儿?”
祁明钰唤了一声,小跑过来,清淼居士见状顿时如蒙大赦,拉着祁明钰去一旁小声的说了事情的原委。
祁明钰听后,很不可思议的看了清淼居士一眼:
“这师父又什么愁的?这天底下得您指点的读书人不知几许,您振臂一呼,一个小小的监院还不是那菜地里的韭菜,任挑任捡?”
清淼居士听后,微微点头:
“这也是个法子,那这韩峰,便让他离院吧。”
韩峰被人掐着人中,好容易清醒过来,就听到清淼居士这平淡的一句,差点没又给气晕过去,随后他立刻哭天抢地道:
“山长!我可是老山长指定的监院!你现在换掉我,他日要如何去见老山长?!”
清淼居士不通世情,听了这话也只是诚恳道:
“怎么会,你的监院能力实在无法言说,若是老山长知道我能处理了这事儿,一定会很开心的。”
韩峰只觉得喉头一甜,随后一股子血腥味在口腔中逸散开来。
“噗——清淼居士,你这是卸磨杀驴!”
“若是杀驴,那现在清淼山长就该好好查一查韩监院的院子,和书院的账目了!”
徐瑾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闲闲的补了一刀,方才被清淼居士气的吐血的韩峰这会儿没有那么多的血可吐,只是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指着徐瑾瑜:
“心,心肠歹毒!”
徐瑾瑜只是淡淡的勾了勾唇,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瘫软的韩峰:
“不及监院多矣。”
那日徐瑾瑜替韩峰好好算过一笔账,以东辰的束脩完全可以让学子们生活的很好,可是韩峰却屡次谋利,堂堂监院,竭尽所能的捞银子,他能是给书院捞吗?
而徐瑾瑜这话一出,清淼居士看了看韩峰的模样,就信了三分,眉头又拧了起来:
“查账,琐事,真麻烦。”
祁明钰立刻道:
“没事儿,您还有学生。”
清淼居士随后仔细想了想,这才愉快的松开了眉头。
“那就再请一个精通数艺的先生,韩峰先不准他离开书院,单独关在一处小院即是。”
韩峰还来不及抗议,徐瑾瑜看了他一眼,又道:
“对了清淼山长,学生等初来此地,听韩监院说京中寸土寸金,若是书院无多余的院子,还有下三院的茅草屋可用。”
徐瑾瑜的口吻十分随意,似乎只是很好心的建议,清淼居士也觉得茅草屋的清苦才适合利欲熏心,忘却师德的韩峰反省,随后直接便同意了。
可是韩峰听后,却是两眼一黑。
那茅草屋本就是他为了圈钱所建,八面漏风,头顶漏雨,这数九寒冬他如何住得?!
数月前的回旋镖终于狠狠的扎在的韩峰身上!
清淼居士最不喜这样的琐事,三言两语解决了韩峰后,就巴巴看向翠微居士:
“翠微,事情已经解决了,咱们回去继续讨论标点符号之事吧!”
翠微居士颇有几分嫌弃道:
“免了,今个没有兴致了,对了,我们书院的孩子我这便带回去了,以后两院交换之习,我看也可以暂且作罢。”
自家孩子自己心疼,翠微居士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方才他一过来,就看那徐瑾瑜明明最小,可却还不忘自己领队之职,死死护着身后同窗的模样,他心疼的心都要碎了。
“这不合规矩!”
清淼居士连忙说着,翠微居士却直接冷下脸:
“什么规矩?那你们西宿监院欺负人就是规矩了?你且睁眼看看,西宿都已经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清淼居士不敢反驳,只低着头,而一旁的数位西宿学子对视一眼之后,纷纷取下学子巾:
“启禀山长,吾等欲退出书院,还望山长准许。”
清淼居士一脸不可置信,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翠微居士扫了一眼几位学子,也不由一叹:
“东辰西宿,齐名于世,不该也不应是这样的结果。清淼,你好好想想吧。”
翠微居士随后带着众人离去,徐瑾瑜路过韩峰之时,脚步微顿,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感谢监院今日上演的这场贼喊捉贼的好戏,只是如今这场戏应该改名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了,真是可惜。”
徐瑾瑜随后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韩峰被气的气血上头,朦朦胧胧间,他看到了楚凌绝和徐瑾瑜亲切交谈的模样。
等等,楚凌绝方才还在那些闹事的学子之中——
他被徐瑾瑜算计了!
可是现在这局棋已经结束,纵使韩峰如姜文君那般想起自己是如何入局,也已经无济于事,只余懊恼。
他当初就不该惦记,招惹徐瑾瑜!
不远处,徐瑾瑜的步子慢了同窗几步,与楚凌绝道别:
“这就走了吗?”
楚凌绝看着徐瑾瑜的面容,心中却突然升起几分不舍,假如当初他没有因为面子和那些隐秘的想法,是不是还会与徐瑾瑜同窗而学?
“嗯,该走了,你多保重,以你现在的能力,再多磨练一年,去考秀才拿下案首不成问题。
不过,科举之路本就不易,不光是学识还有各个方面,没事多多强身健体,也是有备无患……”
徐瑾瑜叮嘱着,楚凌绝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的听着,很快,楚凌绝便将徐瑾瑜就送到了书院门口。
徐瑾瑜见楚凌绝一直不开口,只当是自己说的多:
“好了,我便不啰嗦了,你该回去了。”
徐瑾瑜挥了挥手,正要离开,楚凌绝突然在他的身后唤了一句:
“哥哥!”
徐瑾瑜回过身,楚凌绝抬起脸眼眶微红,他轻声道:
“哥哥,再会。”
“再会吧。”
徐瑾瑜也低低的回应了一句,楚凌绝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徐瑾瑜走了几步,突然顿住步子:
“对了,告诉马容胜一声,我已缴纳罚银,赌约作废。本来以为他要为虎作伥,虽不知他为何临时改口,倒是省了我不少力气。”
楚凌绝原本满眼的惊喜,转为了面无表情:
“哦……”
“好了,回去吧。有空我会给你送些试题,你可莫要懈怠。若是有要事,也可以来东辰书院寻我。”
至于徐家,徐瑾瑜和楚凌绝都默契都没有提起。
而徐瑾瑜与楚凌绝的对话这一通对话,落在了悄悄跟上来的马容胜耳中。
马容胜不由攥紧了拳头,徐瑾瑜……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做了这样的事儿,竟然连当面告知都不愿意!
徐瑾瑜不知马容胜的愤懑,他告别了楚凌绝,便上了山长特意让人雇来的大马车,一上车,徐瑾瑜就迎来了翠微居士那热烈似火的目光:
“徐小友啊,吾听说你出了数十份试题,不知那些试题可还有存档?”
徐瑾瑜一愣,随后笑着道:
“有,都在脑子里。”
徐瑾瑜点了点自己脑袋,那里面已经都汇聚了一份厚厚的,堪称五三的试题。
“那你看书院向你购买试题如何?具体方式是……”
马车辘辘,温暖合宜的阳光洒在了前进的道路上。
此时此刻还在书院欢庆年假即将来临的东辰学子们,还不知他们的徐同窗正带着异世版“五三”,正朝他们飞奔而来。
第 116 章
马车上, 徐瑾瑜又再度口述了数道试题,那些题目本就在他脑中,这会儿随口道来, 看似随意实则拿捏。
一旁翠微居士听完后,立刻拍板,以一道题一两银子的价格首印价格自徐瑾瑜手中购买试题千道,刊印一千份,之后三七分润。
这个价格可并不低,甚至可以称得上高昂!
可是翠微居士仍然愿意如此,也是因为他看出了这些试题的潜力。
翠微居士并不是清淼居士那样不通世情之人, 甚至他可以断言, 有了这些试题, 东辰明年的中举人数再翻一倍也不成问题!
再者, 以徐瑾瑜口中的试题数量、内容,只怕会在学子间掀起一阵狂风巨浪!
徐瑾瑜对于这个结果也算是意外之喜, 他当初拟题的时候, 可没有想过以此盈利。
而且,依翠微居士的意思, 这些试题他并不准备藏私, 对于书院的学子免费提供, 另有书院名下的书局刊印外销。
师生二人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奠定了未来大盛无数学子们水深火热的刷题生涯。
等到正事谈完,徐瑾瑜端起一碗茶水, 浅呷一口, 一抬眸就对上了犹激动不已的数位同窗们。
“嘿嘿, 感觉跟做梦似的!”
“没想到咱们东辰的人竟然真的在西宿霸榜了!”
“可惜那韩监院输不起,还用那样拙劣的手段污蔑吾等, 真真是可笑极了!”
徐瑾瑜听到这里,动作微微一顿。
韩峰的手段低劣吗?
并不。
时人讲究尊师重道,韩峰天然便拥有一个立于不败之地的高位,处于那样的位置只要他稍加引导,群情激奋之下,哪里会有寻常学子置喙之地呢?
而且,看那韩峰那般熟练……只怕不是头一次这么干了吧。
徐瑾瑜暗暗思忖着,将这件事暗暗记下。
而一旁的学子们一说起韩峰,那叫一个群情激奋,翠微居士也认真的听着,不听他还不知道这些孩子这次的经历有多么惊心动魄。
茅草屋的算计,不管是从还是不从,都有弊端;至于那些势力的先生,嚣张跋扈的学子更是防不胜防。
以前去过西宿的学子回来后总会消沉一段时间,翠微居士还以为是孩子们不适应。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孩子们经历的是这样的事情。
“不过幸好有瑾瑜在,头一天去了就让那韩监院吃了瘪!”
不过三个月,这八名学子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已经是非同一般的景仰与敬重了。
翠微居士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抚了抚须,含笑道:
“徐小友勇担领队之责,智斗恶监院,护我东辰学子,待回到书院吾定要请全书院学子召开集会,让他们以徐小友为榜样,好生学习徐小友此番不畏强权之风骨!”
原本轻松写意,期待回书院的徐瑾瑜:“……”
一下子就没有那么期待了呢!
偏偏山长这话一出,众学子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正该如此,也好叫大家知道,出门在外被欺负并不是我们的错!”
“现在想来,若非是瑾瑜与那韩监院周旋,且山长来得正好,岂不是真要被韩监院得逞了?”
“俗话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倘若吾等当真被扣上偷题的污名……”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才觉得深深的后怕。
在当下,文人清誉与女子贞洁同等重要,那韩监院其心可诛!
等到众人回到书院,原本的学子们还有些惊讶,但听说以后东辰西宿不再有交换学子的规矩后,不少学子脸上不由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翠微居士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却万分沉痛,若是他没有记错,除却这些回到书院的孩子们外,还有不少留在西宿的孩子。
可那韩峰心肠歹毒,那些孩子又岂能落得着好?
翠微居士决定过后仔细打听一二,当年留在西宿书院的东辰学子现状如何。
但今日,是这一年的东辰学子们虎口脱险,并带着荣光归来的大喜之日!
今日,该大肆庆贺!
前校场上,翠微居士直接召开了全书院性的集会,等书院上下所有的先生、学子到齐后,翠微居士这才将徐瑾瑜等一干学子请上台。
随后,翠微居士将徐瑾瑜等诸学子在西宿霸榜的丰功伟绩一一道出,不说其他学子,就连先生们都不由愕然。
那可是西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就是如此,也被他们的学生、同窗占据了红榜前十!
“都是好样的!”
“出门在外,诸君仍能砥砺勤学,扬我东辰之威,实在难能可贵!”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别多日,诸君亦令吾等刮目相看啊!”
翠微居士是很懂如何让大家开心的,不多时,欢快轻松的气氛洋溢着整个前校场。
但很快,翠微居士又话风一转:
“骄绩固然让人欢喜,但,吾今日要说的是,在今日取得这样的骄绩之后,前往西宿的学子们,遇到了来自西宿前监院的污蔑与诋毁。
偷题之举,历来大忌,西宿前监院恶意如此,幸得徐瑾瑜徐学子不畏强权,与之周旋,这才成功脱险,大胜归来!
在此,吾希望我东辰学子能以徐学子为榜样,俗世污浊,吾辈便化身为一股清流,荡尽世间污秽!勇往无前,无畏无惧,不坠君子之风!”
翠微居士那厚重的声音传遍每一处角落,下一刻,沉默的学子中不知是谁突然高声道:
“山长良言,学生受教!瑾瑜嘉行,吾等勉之!”
随后,众人纷纷异口同声道:
“山长良言,学生受教!瑾瑜嘉行,吾等勉之!”
“山长良言,学生受教!瑾瑜嘉行,吾等勉之!”
“山长良言,学生受教!瑾瑜嘉行,吾等勉之!”
连续三遍,学子们喊的响彻云霄,似乎连大地都要抖三抖。
徐瑾瑜本是静静的站在高台的一侧,而在这样的山呼海喝之声中,他耳尖上的通红渐渐淡去,原本有些不愿抬起的眸子缓缓抬起,眸中的情绪沉淀下来:
“瑾瑜多谢诸君厚爱,愿与君共勉。”
此时此刻,喊声雷动的学子们,他们不止为徐瑾瑜而呼喊,他们为的是曾经的自己。
曾经,在异院被苛待、被压榨、被欺负的自己。
徐瑾瑜这一次并不单单为自己,为同行的东辰学子出了一口气,而是为自韩峰上位以来的千名学子,共同出了一口气!
他们或许已经有人离开了东辰书院,可又焉知没有他们的亲族,晚辈在此。
正义虽迟但到,众人如何不振奋惊喜?
而徐瑾瑜在感受到这些情绪之后,终是敛起了自己那些羞赧的情绪,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与诸学子共勉。
少年站在高台之上,墨色的额发被风轻轻的吹拂着,衣带飘飞,端的是淡定从容。
今日徐瑾瑜,或许就是他们勇敢后的缩影。
前校场上,人声鼎沸,如今末试已经结束,又有这样振奋人心之事,翠微居士大开膳堂,对今日的每一位学子赠送一道荤菜来庆贺,并表示三日后还有礼物赠予诸君。
一时间,一向平静的书院里难得多了几分喜气洋洋,翠微居士刚一离开,徐瑾瑜就被围了起来:
“瑾瑜,我听我兄长说,那西宿书院头一日去可是要被安排住破房子的,你们去了交过银子吗?”
这样的事儿,先生们并不知道,或者说不管是住了茅草屋冻出病的学子,还是交了银钱的学子心里都有几分气短,哪里好意思告知师长。
徐瑾瑜刚没有说话,姜文君便站出来,一改素日的沉默寡言,一脸自信道:
“怎么会,我们啊,既没有住破房子,也没有交银子!”
姜文君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哗然,更有去岁去过今年才回来齐盛等一干学子疑惑道:
“那你们如何住宿?莫不是去了书院外?”
姜文君看了徐瑾瑜一眼,笑着道:
“那可就不得不说说我们瑾瑜的本事大了!他前脚拐了临安候世子和我们在茅草屋座谈,后脚吾等便在一腔激愤中开了诗会,以文墨抒发吾等之愤然。
而后这些诗文被整理成册,正好被那韩监院看到了,立马给我们换了有温泉的凌水居!那凌水居虽好,只是可惜那些诗文不能面世喽。”
姜文君如是说着,可是面上哪里有可惜之色,只有一抹调侃的笑意。
因着姜文君说的轻松,其他没有去的学子不由轰然一笑,而齐盛等人面面相觑一番后,沉默了下来:
“还可以这样吗?吾等当初怎么没有想到合众人之力呢?”
徐瑾瑜这一手堪称是神来之笔,所谓当局者迷,这会儿一些先生已经不由点头。
他们这些东辰书院的学子在西宿本就势弱,若是分开行动,未免形影单只,难以成事。
而徐瑾瑜这是在一进书院,就第一时间将所有人都拧成了一股绳,并且他还有出了那样的奇法。
“什么诗会,这怕是徐瑾瑜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了。”
“往常只觉此子聪慧过人,而今才觉其智谋亦不凡啊!”
等听过了徐瑾瑜带着大家平平稳稳度过了这入读西宿的第一个坑后,很快马容胜的赌局便又进入了众人的视野。
何宁因为要避马容胜的锋芒,所以即便消了赌约,他也不敢回西宿,是以今日并不在场。
可即使如此,姜文君妙语连珠,仍将当日赌局时的惊险说的跌宕起伏,让听者一时紧张,一时激动。
“什么?那骰子竟然还能做手脚?”
“那学子用心之毒可以想象!”
“若要被他成了事儿,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还得是瑾瑜火眼金睛,这才能直接识破他的阴谋诡计,让其偷鸡不成蚀把米!”
众人议论纷纷,这样的鬼局素来只知读书的学子们何时见过,这会儿纷纷发出惊叹。
徐瑾瑜听了这话,却肃着脸道:
“此事也不过是我侥幸发觉,且书院并非正经八百的赌场,这才能侥幸获胜。
可若是诸君遇到诸如与之赌博可得大利之事,也需要谨慎思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瑾瑜难得语气认真,众学子也纷纷拱手称是,他们这些人寻常哪里敢去碰赌,只是听听都觉得刺激。
再之后,姜文君就说起了徐瑾瑜因何宁之事,意图给西宿一个“惊喜”。
“起初,我们还以为瑾瑜是逗我们玩儿,要知道,我们在西宿此前也有过一次月试,
忆樺
成绩远远没有这么好,而我是最差的,已经排到了第五十余名以后了。”
姜文君这话一出,立刻有人问道:
“那你这次西宿末试位居第几?”
姜文君勾唇淡笑,看向徐瑾瑜眸色十分柔和:
“多亏了瑾瑜,我跻身第二名,还望以后在书院的红榜之上,还能与瑾瑜这样亲近。”
“啧,你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方才听的颇为入神的宋真听了这话,直接走过去将手臂搭在徐瑾瑜的肩膀上:
“师信虽然不在,但我们可都和瑾瑜屡次占据前三之位,你才一次!哼——”
姜文君听了宋真这话,只笑而不语。
两个人虽然十分平和,可是眉眼交错间,火药味儿那叫一个浓烈。
而这时,已经有聪明的学子抓住了重点:
“等等,姜同窗说他当初在西宿首考只考了五十多名,可等到末试竟是直接夺下第二……那他究竟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步如此神速的呢?”
“嘶!对啊,姜同窗,你是怎么做到的?这简直……恐怖如斯!”
西宿与东辰大差不差,这五十名的差距,岂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补上的?
姜文君只是笑着看向徐瑾瑜,徐瑾瑜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道:
“我们,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偶尔刷刷题罢了。”
“刷题?”
“就是做一些试题练习练习罢了。”
徐瑾瑜自觉自己是一个仁慈的人,不愿意让同窗们这么早面对惨淡的现实,于是只是含糊的提了一句。
还有人想要追问,也被徐瑾瑜岔了过去。
如果他没有猜错,等到这一批新的异世“五三”被刊印出来,在场的同窗们就要作为第一批受害者了。
现在,是他们最后欢喜的时间了。
大家见徐瑾瑜不愿意多提,也不再追问,万一人家徐瑾瑜有什么独门绝技呢?
虽然他们觉得惋惜,可也不愿意做那强迫之人。
而姜文君等人也对视一眼,促狭一笑,没有多提。
他们为了一口气,拼了这么多天,也该让同窗们一起体会体会他们当初的滋味喽。
众人说说笑笑,又在膳堂美美用了一餐后,这才尽兴而归。
宋真早在师信走后,就预定了徐瑾瑜同寝的床位,这会儿二人结伴而归,宋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因为徐瑾瑜是不是投喂的试题,自徐瑾瑜走后一直占据乙级头名之位,这会儿也有些跃跃欲试,不知徐瑾瑜在那西宿的“膏粱地”可有懈怠。
等到月上中天,宋真再度怀着被徐瑾瑜打击的心态,终于满足入睡。
徐瑾瑜看了那圆圆的一轮明月,忽而轻轻一叹,这才合上窗户,上榻眠去。
什么都没有变,只不过……少一人罢了。
末试已经结束,之后便是先生们做一些年末小节,挨个指出学子们的不足之处,望他们在年假之时,也能不懈怠,刻苦勤学,来年取得骄绩。
只不过,今年的先生们与往年有些不同,他们每个人眼睛下都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看着学子们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怜惜。
学子们大为不解,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直到,三日后,末试的最后一日,众学子看着桌上那一本上书“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壹)”的书本时,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些都是我们年假要做的习题?”
“这才是壹?那岂不是还有很多本?”
“等等,这还有一行小字——出题人:徐瑾瑜?瑾瑜?!瑾瑜出的题?所以这题就是姜文君他们在西宿时刷的题?”
“那还等什么?咱们也刷!”
“刷刷刷!”
……
东辰学子永远无法忘记这个日子,当时的他们只以为是先生的心血来潮,却没有想到……大盛科举刷题热潮的开端,正始于此。
不过这些徐瑾瑜都没有放在心上,他作为出题人且每道题都心有答案,这会儿一身轻松的准备归家过年。
临别之际,宋真收到了家里的书信,准备回一趟家里,所以并未与徐瑾瑜一起去徐家。
只不过,因为书院的“五三”,让宋真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颇为幽怨。
他本以为那些题都是他一个人的,没想到徐瑾瑜竟然出给了每个人!每个人!
“真兄,明年再见了!”
“明年再见!”
宋真虽然幽怨,但在离别之际,他没有说什么旁的话,只是拍了拍徐瑾瑜的肩膀,道了一声保重。
徐瑾瑜不由皱了皱一张玉容,真兄拍他是肩膀,他就知道拍手臂了。
这身高,真是糟心透了!
宋真见状,转过身后,眼中不由滑过一抹浓浓的笑意,唇角也不自觉的好好扬起。
瑾瑜也就这两年可以欺负欺负了。
随着冬日的最后一场细雪落下,学子归家,书院彻底陷入一片静寂之中。
徐瑾瑜顶着毛毛细雪,来到了静暖园,但不巧的是今日徐母等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小石村的徐家了。
“哎呀,万事俱备,就等大郎你回来了!要不是怕大郎你扑了空,我和你奶她们可早就归家洒扫了。”
徐母一面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沙,一面絮絮的说着:
“这庄子虽好,可是娘总觉得还得是在咱们家里过年,才有年味呢!
家里的梁上还吊了小半扇腊好的猪肉,前些日子我和你奶灌了些腊肠,庄子上暖和,颜色都有些发深了……”
徐瑾瑜只是含笑听着徐母的低语,明明不是很重要的话,可是他却听的很认真,甚至还附和道:
“那若要归家过年,咱们走的时候,我记得家里的米缸都要见底了,也该填补了。
还有,家里的油似乎也有些不足,这要过年了,娘再做些炸小肉丸吧!”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玉瑶顿时眼睛一亮,也出来抱住徐母的腿,软乎乎道:
“对对对!炸小肉丸吃!还有脆脆的藕盒!”
“小吃货!”
徐瑾瑜笑着点了点徐玉瑶的鼻子,小丫头也不反抗,只傻乎乎的笑:
“哥哥也是小吃货!”
“那正好咱们回家后,去赶集买年货吧!”
徐老婆子听了众人的话后,直接说道。
“奶说的对!”
在此之前,家里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去岁因为徐瑾瑜还未开始科举,虽然过了年,可也少不得有些紧张。
可,今年就大不一样了!
徐瑾瑜以小三元的绝对优势,考上了秀才,徐家的日子也变得平顺无比,很该好好庆贺一番的!
徐家人都是行动派,等收拾好东西后,在静暖园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回到了小石村。
只不过,这一次徐家人一回来,那是问候的人都要把门槛儿踏破了。
他们都是庄户人,以往只知道在土里刨食,这远山家原本是村子里数得上的穷困人。
可是,谁让人家家里有一个会读书的郎君呢?
说是去什么温泉庄子过冬,庄子他们是知道,平日可没少去一些招杂工的庄子上做工。
可是,这温泉是个什么东西,他们大多都是头一回听说,可不得来徐家人家里问个清楚。
不过,徐家人大都是女眷,村子里的男人再好奇也不敢贸然上门,可就是一些三姑六婆也是结结实实的让徐母都差点没把口水说干,这才把人送走。
“我的娘哎,嘴皮子都要给我磨薄了!”
徐母等人走后,一气连喝了三碗水,这才无力的靠在椅子上休息。
徐老婆子见状,毫不客气的吐槽道:
“你娘我好好的在这儿坐着呢,嚎什么嚎?你嘴皮子磨薄了?我看你倒是挺乐在其中的!”
徐母闻言,不由嘿嘿一笑:
“那是!这都是我们大郎有出息!娘你是没看到狗蛋和栓牛他娘听我说的眼睛都要绿了!
前两年,远山不在家,她们个个都说自己家的孩子能顶半个劳力,搁我眼前显摆了不知几回,这回咋不说了?哎呀,我这心里可太舒坦了!”
一想起方才那两个女人一口一个芸姐,暗搓搓打听他们家两个小的能不能让瑾瑜看看是不是读书的料时,徐母就觉得自己个像是大夏天里干了一碗冰镇酸梅汤,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坦!
徐老婆子简直没眼看,撇了撇嘴,可若是有一面镜子在这儿,徐老婆子就会发现自己这会儿嘴角已经上扬的有些过分厉害,脸上的褶子都形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
除了这些,徐玉瑶打后山的潭水里逮了一篓子小鱼回来后,身上能塞东西的地方,那是塞的鼓鼓囊囊:
“这是村头的刘婶子给的、这是马嫂子的,这是……”
小丫头记性很好,一样一样的掏着,数着,只不过数完之后,徐玉瑶很疑惑的歪头看着徐母:
“娘娘娘,这些婶婶嫂嫂为什么要给我这些啊?以前她们都不让我去她们家玩儿的!”
徐母听了闺女的话,揉了揉她的头,直接道:
“那都是因为你哥有出息了!以前他们不好舔着脸凑着上来,现在借着年节正正好哩!”
小玉瑶虽然年纪小,可是随着家里的各种条件的提高,生活环境的转变,现在能听懂的话很多:
“娘,那我是不是不该收下来?”
徐瑾瑜正好自门外走了进来,听到徐玉瑶这话,不由道:
“小妹不该收什么?”
“哥哥!”
徐玉瑶转身抱住了徐瑾瑜的腿,指了指自己被那些婶婶嫂嫂塞给的零嘴,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徐瑾瑜揉了揉妹妹的头,笑着道:
“不打紧,收了就收了吧,小妹开不开心?”
徐瑾瑜说着,便准备抱起小妹,逗小妹玩儿,却被徐母连忙抢了过去:
“小妹今年长的快,小丫头老重了,仔细闪了大郎的腰。”
徐瑾瑜不由无奈一笑:
“娘,小妹哪儿有那么重?”
小丫头听了徐母的话,也不依的点头:
“就是就是!我才不重,娘欺负人!”
徐母不由嗔道:
“好嘛,你们兄妹这是合起伙来了!”
徐玉瑶被逗的咯咯直笑,过了许久才歇下,趴在徐母的肩上,用那双黑葡萄似的的大眼睛看着徐瑾瑜,突然道:
“哥哥,我今天很开心呀!今天大家都让我去玩儿,大家都欢迎我呢!
娘说是哥哥有出息了,大家才这样,我都知道,所以我最最最喜欢哥哥啦!”
徐玉瑶认真的说着,那副认真的模样,逗的徐瑾瑜不由莞尔:
“那哥哥再努努力,让小妹更受欢迎好不好?”
徐玉瑶听了徐瑾瑜这话,还真认真的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不要哦,娘说哥哥平常都很辛苦,要是再努力的话,会累坏的!”
徐瑾瑜听后,只觉得心口一暖,温暖的手掌盖在小妹的发顶上,揉乱了小姑娘的头发,偏偏她还傻乎乎,毫无所觉。
徐母抱着小妹玩儿一会儿,又拿着小鱼处理起来,徐家条件渐好,徐母是用温水泡着小鱼,手也不容易冻僵。
“大郎,方才族长和你说了什么?”
徐母被三姑六婆“围攻”,而徐瑾瑜是脚一踏上小石村的地,就被族长给盯上了。
这会儿听了徐母的问话,徐瑾瑜一面在地上画了“区”字棋教小妹玩儿,一面回答道:
“族长说,今年祭祖之时,让我跟在他身后领着族里的晚辈祭祖。”
“当真?!”
徐母又惊又喜,要知道以往祭祖的时候,大郎年幼,只被安排在最后,就是去岁,族长虽然有意让大郎领头,可是几个族老也不同意。
没想到,今年竟然会有这样的喜事!
徐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也不重什么主支旁支,一向只遵循一个原则——
族里最出息的晚辈才有当面祭拜祖宗的资格!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母顿时高兴的转起圈来,张罗着再从圣上的赏赐里,挑一匹好料子,给徐瑾瑜再做一套衣裳。
看着娘那么高兴,徐瑾瑜不由失笑摇头,有无功名与否确实不一样。
只不过,不知娘要是知道自己准备明年八月下场,会不会更加惊喜呢?
……
而今距离除夕尚有十余天,徐家女眷都很麻利的给家里做了洒扫,等二十二那一天,阖家去了集市上买年货。
原本徐母是准备去县里的集上转转,还是徐玉琬说起京中繁华,她送货是总是能见几眼,倒是奶和娘没有见过,这回去京里的集市逛逛,所有的消费她买单!
徐玉琬向来性子柔和,可银子就是人的脊梁骨,这会儿一向软和的女娘难得说了一句硬气话逗的徐母和徐老婆子不由大笑。
两人也不是什么迂腐的长辈,直接就拍板定下了这事儿,脸上也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徐玉琬看到家人如此,一时没忍住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而后和弟弟对视上后,眼睛一弯:
“大郎也看看自己想要什么,长姐都买单!”
徐瑾瑜闻言,心情愉悦的点了点头,他确实心情不错,不管是奶还是娘,小妹还是长姐,她们都在即将到来的新年,脱胎换骨,如获新生般的恣意欢喜。
而这,也这证明他这两年的努力没有落空。
如今临近年关,百姓们热热闹闹,可是京畿的防卫却重了几层,哪怕是徐家一家老弱妇孺,也被盘查了三次,这才得以入城。
徐老婆子打嫁给徐老爷子后,就一直没有出过清丘县,上次去温泉庄子是头一次,这一次京城守卫的阵仗倒是唬的老太太好久都没有平静下心来。
“恁么威风的军爷,还那么多,真真是吓死个人!”
徐老婆子不由嘟囔,还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徐瑾瑜闻言一会儿引着徐老婆子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没过多久,徐老婆子就放松下来,不用徐瑾瑜引着,就自己高高兴兴的去转悠了。
而徐瑾瑜也发现今日京城的人似乎格外的多,故而他虽然看似随意,可是视线一直停留在家人身上。
尤其是长姐和小妹,年轻女娘和小姑娘最容易被那些拍花子盯上了!
而随着人潮涌动,很快徐瑾瑜就知道为什么京城今日人这么多了。
“快来啊!长宁公主的铺子又放菜啦!”
“今天有两百斤,一斤只要三十文!每人限购一斤!”
“这冬日的蔬菜本就难得,长宁公主好人啊!”
“人家长宁公主说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虽然不如那些正经八百卖的菜,可是这些菜在锅里炒一炒,不都是一样嘛?”
……
百姓们纷纷说着,徐瑾瑜这才知道今日这样的盛况,乃是因为长宁公主。
当天刚到庄子的时候,徐瑾瑜就听徐母说过长宁公主当初卖菜时的苦难。
“谁能想到那些有钱人不管菜好不好,只看贵不贵,公主本来定了一钱银子一斤,嘿,人家偏不要!
后头定了一两银子一斤,一个个抢着定,就这,还嫌低了没面子,想不通啊想不通!”
而徐瑾瑜当初听了这个消息,一面为长宁公主此番的温泉菜售卖大获成功的高兴,可一面又觉得这事儿只怕有违长宁公主昔日初心。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长宁公主很快就做出取舍,并想出合理的法子维持平衡。
一钱银子普通百姓当然买不起,可是三十文就不一样了。
可那些富户若是知道寻常百姓用低廉的价格购得温泉菜,只怕会闹起来,所以她索性出售一些“临期菜”。
如此,既丰富了百姓的菜篮子,也不会让百姓花销过大,又惹的富户抗议,可谓是一举三得!
当初那个犹豫不定的女娘仿佛还在昨日,可不过一月,她已经开始适应并想办法让这世情顺应她的心意了。
不得不说,徐瑾瑜这一刻是十分欣赏长宁公主的。
但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徐瑾瑜拉着家人转了一个弯儿,去一旁的小巷避开人海。
“两百斤的蔬菜卖不了太久,人太多了不安全,咱们且先去茶楼避避吧。”
徐瑾瑜温声建议,徐家人自然无有不应。
等到了茶楼,徐瑾瑜特意点了二楼包厢,有翠微居士给的千两纹银撑着,徐瑾瑜自然不愿意让家人在大堂委屈。
二楼正临窗,这会儿里头炭火点的足,窗户微开,徐母探头看了一眼,啧了啧舌:
“好多的人,幸好方才大郎明智,不然咱们怕是要被挤成肉饼了!”
徐老婆子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在茶楼里喝茶是什么时候了,这会儿也很是稀罕的四处打量。
因为长宁公主的放菜,让汹涌的人流阻碍了徐家人逛集市的步伐,但大家都颇为随遇而安。
这会儿喝茶的喝茶,啃点心的啃点心,包厢里倒是一派宁静。
半开的窗户也没有被关上,外面的寒风很快就被屋子的暖意融化,轻易冻不着人,还能欣赏街景,这可是一桩雅事。
徐瑾瑜也是一面喝茶,一面观察着外面,只是,突然徐瑾瑜面色一变,站了起来凝视着一个方向许久,随后才道:
“奶,娘你们在这里坐坐,我出去瞧瞧。”
徐瑾瑜难得脸色这般严肃,徐母点头如捣蒜,徐老婆子连忙抓住徐瑾瑜的袖子:
“瑾瑜啊,你可别做危险的事儿!”
徐瑾瑜抬起眼,看着徐老婆子担心的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
“奶,你放心吧,我会照看好自己的。”
徐老婆子这才放手,徐瑾瑜随后大步离开。
徐瑾瑜下去的时候,人潮依旧汹涌,两百斤的菜本只有两百人的名额,可是却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连一旁负责巡逻守卫的巡卫军都有些苦不堪言。
是以,等到一个少年在他面前说起什么有人疑似拐带幼童的时候,巡卫军的卫长并不是很相信,甚至还有些不耐:
“好了好了,你也是说了疑似了,这么多的人,你许是看花了眼,也有可能。
今日京中大集,正是人多的时候,吾无瑕去理会这些琐事,你要是实在紧急,且去京兆尹府报案便是!”
徐瑾瑜听了这话,不由皱了皱眉:
“京兆尹府在城东,这里是城西,待我赶去报案只怕贼人早已逃脱,若是大人能拨冗随我走一趟,或可能拯救一个家庭。”
徐瑾瑜这话一出,卫长抹了一把汗,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潮,低声道:
“小郎君,你可知道,今日我若是贸然离岗,长宁公主的铺子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担待不起。
你若是说的是真的,那自然极好不过,可若是假的……这个中责任又由谁来承担?”
“我。我来承担,若真有万一,长宁公主那边我会去说。”
“你?”
卫长嗤笑一声,突然看到京兆尹带着一队兵将急急走了过来,立刻面色一整:
“大人!”
京兆尹看向卫长,语气急切道:
“你可见到一个穿着藕粉棉袍,头戴粉色珠花的小女娘走失?”
卫长摇了摇头,而这时一旁的徐瑾瑜突然道:
“敢问大人,那小女娘可是约莫五六岁,着粉色棉鞋?”
京兆尹懵了一下,偏头问道:
“夫人可说了,五娘走丢时穿的什么颜色的鞋子?”
“似乎,就是粉色的。”
京兆尹一听这话,顿时眼睛放光,看向徐瑾瑜:
“你说的那个小女娘在哪里?快带吾去,若是真能寻到,吾重重有赏!”
徐瑾瑜点了点头:
“大人不必如此,方才学生在二楼看到一个身着布衣之人抱着一蒙着头的幼童从下面匆匆走过,那幼童鞋子上的丝缎被阳光映的微微发光,想来不是凡品,是以学生正觉得那人可疑,方才正与这位大人沟通前去查看。”
徐瑾瑜说完,看了卫长一眼,卫长挠了挠头,连忙狠狠点头:
“啊对对对,是这样子!大人可要属下带人前去查看?”
京兆尹摆了摆手:
“不必,本官带人自去查看即是!小郎君,劳烦带路。”
徐瑾瑜和京兆尹很快便没入人潮之中,卫长这才懊恼的一拍脑门。
那走丢的小女娘一看就是京兆尹府上的,这位京兆尹可谓是简在帝心,要是自己能救下他的女儿,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要是,他方才没有犹豫就好了。
徐瑾瑜不知卫长的后悔懊恼,这会儿他和京兆尹一路疾行,口中还在问着那小女娘走丢的细节。
“敢问大人,令爱是从何处发现走丢?”
京兆尹有些不解这少年为什么会这么问,但现在也不耽搁赶路,这便一一道来:
“今日是京中最后一场大集,我家五娘素喜热闹,歪缠了她娘出来玩,喏,就是在这条主街上,一个丫鬟去偏头的陈记糕铺去买糕点,另一个丫鬟去替五娘捡地上的珠花,结果一抬头,人就不见了!”
京兆尹说的十分详细,而正好这条主街方才徐瑾瑜和家人转过,这会儿他在心里复盘了一下五娘丢失的路线后,引着京兆尹在一家并不起眼的普通百姓家门口停下。
京兆尹没想到这少年引着自己在纷乱的坊市乱走一气,这会儿停下来后,他不由道:
“小郎君,还有多远?”
“就在这里。”
徐瑾瑜抬眸看着此刻门扇紧闭的院落,声音平静。
京兆尹则是一脸错愕,这一看就是寻常百姓家,且他们方才不知绕了多少个弯,五娘怎么会在这里?
第 117 章
京兆尹这么想, 也这么问了出来,徐瑾瑜却直接道:
“因为学生亲眼看到那人进了这里。”
“亲眼?方才你不是在飘香茶楼?”
那飘香茶楼距离这里可是有一段距离,那少年岂能知道五娘被人拐带到了哪里?
京兆尹心里只觉有几分不好, 自己怕是被这少年给哄骗了。
京兆尹正要发怒,可却不想,这时候对面的门正好打开,只听一声轻唤:
“飞白兄,你怎么在这儿?”
京兆尹闻声看去,表情一瞬间和缓起来:
“光烁?你住这里?”
张煜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按理, 城东才是官员的住所, 可是他来得突然, 圣上赐下的宅子还没有打扫好, 只得在此地暂住。
“今日我记得飞白兄并不休沐,为何在此?”
“光烁, 五娘丢了!我正带人来寻, 可是却被人愚弄!”
京兆尹本就心急,这会儿语气颇有几分严厉, 而徐瑾瑜的目光从这座看似普通的宅院外挪开目光, 淡淡道:
“大人, 是与不是,敲门一问便知。”
“郎主!”
徐瑾瑜话音刚落,张煜便急急唤了一声, 随后上前冲着徐瑾瑜长长一揖, 徐瑾瑜有些惊讶:
“张煜?不, 现在该称一句张大人了。”
徐瑾瑜眸子一抹笑意滑过,张煜脸颊微红, 有些局促道:
“都是托郎主的福……”
“张大人,可不能如此称呼了。”
张煜张了张口,有些沮丧道:
“是,郎……徐郎君。”
一旁的京兆尹因为二人这短短的几句话,目瞪口呆,他乃是圣上自京外急召而归,迷迷糊糊被安上了京兆尹的位置。
除此之外,就连早年出了意外的好友竟也不知为何入仕,京兆尹只从友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是好友曾经的主家相助,这才让好友能重新入仕。
当时,京兆尹幻想的应该是那等隐士大族亦或是皇亲贵眷也才能有这等殊荣。
倒是面前这少年……京兆尹冷静下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徐瑾瑜,这才发现少年容色一绝,身上的衣料更是大内御赐之物。
可是,方才这少年口称学生,毫无倨傲之态,且他亦没有在京中听过这么一号人物。
京兆尹正在惊疑不定之时,徐瑾瑜已经和张煜叙过了旧,张煜随即对京兆尹道:
“飞白兄,可是徐郎君让你来此寻五娘的?”
京兆尹轻轻点了点头,张煜立刻便道:
“徐郎君的话,定是不会出错的,你且敲门试试吧。”
京兆尹闻言,犹豫了两息,这才绷着脸道:
“来人,去敲门。”
“砰砰砰——”
随着一阵敲门声响起,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打开了门:
“谁……官爷?”
那人生的圆脸短眉蒜头鼻,个子不高,是不容易被人记住的长相,这会儿他面上肉眼可见的滑过了一道惊慌,但普通百姓对于官兵本就有些畏惧,这也是合乎情理的。
京兆尹正要询问,徐瑾瑜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人,淡声道:
“方才京中有一伙狂徒白日作祟,吾等带人追查至此,还望阁下行个方便。”
“这,我今日一直在家,并未听到家中有什么异动,不敢劳动官爷。”
徐瑾瑜这话一出,那人摸了摸自己通红的鼻子,神情颇为戒备。
京兆尹本来想说什么,可是看到这一幕,也不再开口。
“哦?那些人可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若是躲藏进普通百姓家中,只怕后患无穷。
即便阁下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邻里着想,这条巷子可是有许多老弱妇孺。”
徐瑾瑜不疾不徐的说着,让一些好奇探头出来的百姓也忙道:
“没错没错!官爷,一两刻钟前,我还听到王武的院子里有响动呢!您快进去看看贼人在不在里面。”
“就是!谁说王武你一早上都在,你不是晨起的时候,还出去过?”
“我听着两刻钟前门还响过哩!”
“门响是因为我本来想要出去一趟,但是我临时改主意了!”
王武张口欲辩,可是一旁的百姓见此事关乎自己的安危,三言两语就把王武的老底都掀了。
这下子,连京兆尹也觉得这王武十分可疑,徐瑾瑜只起了个头,也不多言,只目光淡淡的看着王武在大冬天那沁出了冷汗的额头。
“当家的,让大人们进来瞧瞧吧。”
正在这时,妇人的声音响起,与王武如出一辙的平凡长相,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倒是看着比男人镇定一些。
王武看了妇人一眼,终于点点头:
“既然我媳妇都这么说了,那官爷请进吧。”
这乃是一座一进的院子,似乎只有王武一人所住,这会儿,中间的院子里正放了一盆泡着水的衣服。
水很清澈,上面被阳光一照,波光粼粼,似乎是主人还未来得及洗。
王武媳妇看到徐瑾瑜的眼神停留,她忙赔笑道:
“这不是快过年了,今个天气正好,小妇人正好洗洗衣裳,不过都是些女人家的衣裳,就不碍官爷的眼了。”
王武媳妇说着,便端起洗衣盆去了屋里。
徐瑾瑜看着王武媳妇的背影,目光落在青砖地上,少年目光清澈而不含冒犯,王武也无法说什么,只是干巴巴道:
“官爷,小人家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一眼就能看完,您随意看吧。”
王武说着,眼神朝左飘去,徐瑾瑜看去,原来是王武媳妇已经走了出来。
“来人,搜!”
京兆尹一声令下,一旁的兵将立刻开始搜寻起来,王武媳妇也端了茶水出来,笑吟吟道:
“刚烧的水,官爷先坐着喝口茶吧。”
王武媳妇落落大方,看上去毫无破绽,徐瑾瑜顺着她的话,瞥向了她手中的茶壶,目光微微停留。
京兆尹这会儿虽然心烦意乱,可却不能面上乱了分寸,当下也只是微微颔首。
众人落座,王武夫妻却是不敢坐下的,徐瑾瑜看了一眼王武,似是漫不经心道:
“王武可是?”
“啊?是,是小人。”
“方才邻里说你曾出去过,你去了何处?”
王武一听这话,先是一顿,随后慢吞吞道:
“小人,小人去了北边的杂货铺,买了些油糖之物,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那你鞋子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王武的鞋子上沾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红色。
京兆尹使了一个眼色,随后立刻有人取下王武的鞋子,轻轻捻了捻:
“是新鲜的血。”
京兆尹听后,沉着脸,一拍桌子:
“好你个王武,竟敢欺瞒本官!整条主街只有南边有一条肉食坊平日宰杀牲畜,你明明从南边回来,竟然口称自己自北而归!”
最重要的是,那南边的肉食坊与五娘失踪的那家糕点铺几乎毗邻而居!
京兆尹此刻终于有些相信徐瑾瑜的话了,这少年话并不多,可他一开口,便能让人的马脚无处可藏!
王武支支吾吾,王武媳妇也是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道:
“当家的,你什么记性,我不是让你去肉食坊看有没有便宜的筒骨回来煮汤吗?
你说筒骨太贵,就只买了油糖回来,怎么也不给官爷说全乎喽?”
王武媳妇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她这话一出,谁也不知他们家对于便宜筒骨的定义是什么,那么即便王武空手而归也是情有可原。
“啊,对对对,我没有买到筒骨,就,就忘了这回事儿。”
王武也顺着自己媳妇的话说下去,这话看似无懈可击,但徐瑾瑜又慢悠悠道:
“是吗?那今日肉食坊的筒骨都作价几何?我记得里面的李家肉铺似乎最便宜?”
“呃……”
“阁下莫不是要说,早上的事儿,你这会儿就不记得了?那肉食坊售卖生肉的店铺,也不过五指之数。”
“五,五文一斤。”
王武绞尽脑汁,这才从记忆的角落翻出来邻里随口说笑时的价格。
徐瑾瑜扬了扬眉:
“你确定吗?”
王武下意识的想要看看自己的媳妇,可是王武媳妇今日没有出去,自然不知此事。
徐瑾瑜唇角的弧度不变,意味深长道:
“可我突然想起,我似乎记错了,今日最便宜的不是什么李家肉铺,而是王家肉铺,这王姓……和王武你五百年前怕也是本家,你也不记得吗?
还是,你今日只是从肉食坊匆匆而过,要做的事儿,其实另有他事?”
王武的行动轨迹与徐家方才逛街的轨迹重合,所以徐瑾瑜才能如此笃定。
可王武也随着徐瑾瑜这话一出,汗出如浆,正在这时,兵将纷纷走了出来:
“大人,属下未曾寻到!”
“大人,未有异常!”
“大人……”
一旁的张煜听着兵将的禀报,也不由愕然:
“怎么会找不到?”
这王氏夫妻方才被徐郎君三言两语问的,一看就十分可疑。
但,有道是捉贼拿赃,京兆尹可做不出知法犯法之事,当下眸子的焦急之色无法掩饰的看向徐瑾瑜,低声道:
“徐郎君,你看这件事……”
京兆尹自继任以来,不知处理了多少案子,可是到了自己家人身上,他反而无法保持冷静,竟是病急乱投医,寻到了一个少年身上。
徐瑾瑜用安抚的眼神看了京兆尹一眼,京兆尹渐渐平静下来,方才的对话让他对王氏夫妻的怀疑达到了顶峰。
错漏百出的行踪,心虚的遮遮掩掩,他们想要隐瞒的,究竟是什么?
“王武,还不老实交代,你今日去南边到底做了什么?!”
京兆尹声色俱厉的呵斥道,可王武这会儿是支支吾吾,似乎终于知道了多说多错的道理,竟是不肯多说。
而王武媳妇也搓了搓手:
“官爷,您搜也搜了,也没有您所说的贼人,小妇人一会儿还要去赶集呢……”
“放肆!你们隐瞒在先,不敬本官在前,今日若不如实交代,本官……”
京兆尹咬了咬牙,却无法做出以权谋私之事。
王武被京兆尹这话,结结实实的唬了一跳,倒是王武媳妇表情却还算镇定:
“大人,捉贼拿赃,您可不能冤枉人啊!”
“谁说没有赃了?”
徐瑾瑜声音淡漠,看向王武媳妇,妇人迎上少年的目光,可是却不由心跳一滞。
她竟是觉得少年似乎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京兆尹也不由侧目,徐瑾瑜遂道:
“大人,让人将那盆泡了水的衣裳端出来,想来可以发现令爱的衣裳。”
京兆尹错愕不已,随后立刻让人去拿,王武媳妇也不由脸色一变,挣扎道:
“那些都是小妇人的里衣啊!若是被男人碰了,小妇人就不活了!”
徐瑾瑜上下打量着,看了她一眼:
“这座院子,价值不超过纹银百两,你身上是几十文一尺的细棉布,竟也是用得起一匹百两的霞光锦?”
“霞光锦?”
妇人眼中闪过一抹茫然之色,随后那盆衣裳被人抬了出来,一个兵将用树枝将里面的衣服挑了出来,随后惊道:
“大人!这似乎是五姑娘的衣裳!”
小女娘的衣裳被大人厚重的棉袍包着,泡在水里本不已察觉,可是这会儿被翻了出来,京兆尹顿时脸色铁青。
“说!我家五娘呢!”
京兆尹直接抓着王武的领口,手背上青筋毕露,这一刻,他不止是京兆尹,还是一个父亲。
王武这会儿也不抖了,只是面色灰败的低着头,一语不发,倒是王武媳妇方才那么镇定的人,这会儿却疯了似的发笑道:
“原来那小女娘是大人的闺女啊,生的那样好,难怪我家当家的一眼就瞧中了,这要是卖出去,那可得值一大笔银子呢!
大人大可以杀了我二人,只不过,令爱的小命还能不能保住,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你!”
京兆尹气的手指发抖,将王武丢在地上,他沉思许久,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你们想要什么?”
“放我们走,给我们准备两匹快马,纹银千两,要银子不要银票!
大人不能派人跟着我们,等我们到京郊,会以书信的方式,在清丘县的驿站留下令爱的踪迹。”
“绝无可能!”
京兆尹立刻冷声回答,这王氏夫妻可不像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儿,他如何能将这两人放掉?
那可就不止是放虎归山那么简单了!
“大人还有的选吗?数九寒冬,被剥了锦衣的娇小姐能活多久,小妇人可无法保证呢。”
王武媳妇只笑着看这京兆尹,似乎笃定京兆尹会如何选择。
京兆尹此刻也陷入了艰难的选择,如若他放掉了王氏夫妻,那定会官声有瑕,若是被御史台上奏天听,圣上之怒他自无法消受。
可若是不放,他的五娘便要与他天人永隔了。
那是他唯一的女儿啊!
短短的几个呼吸间,京兆尹用手盖住脸,痛苦到无以复加,一旁张煜束手无策,只能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徐瑾瑜。
等等,徐郎君呢?
张煜微微睁大了眼睛,不由抬眼看去,便发现徐瑾瑜正缓步走向柴房。
“大人,可否借您的人一用?”
徐瑾瑜扬声说道,京兆尹还在艰难的两难之中,他摆了摆手,立刻有人跟了上去。
王武媳妇看着徐瑾瑜的背影,心里“咯噔”了一下,分外焦急,可却不敢表露。
而这边,徐瑾瑜走进柴房,对身后的兵将道:
“方才柴房可有搜查仔细?”
“小郎君,我们兄弟都仔仔细细的查过了,什么也没有!”
兵将如是说着,他们这些人搜查都是有经验的,这小郎君这是怀疑他们不尽职了。
“那烦请把这些柴禾挪开吧,既然上面没有,那只能在下面了。”
“这……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百姓的屋子,还能有地道不成?”
兵将觉得诧异极了,徐瑾瑜看了他一眼:
“普通百姓?你怎么会觉得毫无人性的拍花子,会是普通百姓?”
兵将顿时哑口无言,随后闷声招呼自己的兄弟搬空了柴禾,不多时,京兆尹突然听到一声惊呼:
“大人快来!五姑娘在这里!”
京兆尹先是表情凝固了一下,随后直接冲了过去,却险些踩到衣角,差点摔倒,却被张煜眼疾手快的扶住。
“光烁,多谢了。”
“哪里,飞白兄还是先去看五娘吧。”
等京兆尹赶到的时候,兵将们已经将在王家柴房发现的地道清理干净,正守在破旧的木梯旁。
“大人,那木梯腐朽不堪,吾等身量重,不好下去,徐郎君在下面。”
“那怎么行?!”
京兆尹急忙就要下去,可是那木梯确实有些不结实,一受力便吱呀的响起来。
“咳咳,大人莫急,我这就带令爱上来。”
徐瑾瑜被灰尘呛的咳嗽了两声,随后他背着还在昏睡不醒的顾家五姑娘,顺着楼梯爬了上来。
他当初下去的时候,那昏迷的顾五姑娘被就随意的搁在一张硬木板床上,头发被剪的乱七八糟,看上去哪里像一个三品大员府上娇小姐?
她身上还有王武媳妇沾了柴禾渣的旧衣,并不暖和的外套盖在小姑娘身上,冻的小姑娘面色青白。
还是徐瑾瑜用衣服将她固定到自己背上的时候,小姑娘被体温暖着,面上才有了几分血色。
徐瑾瑜刚把顾五娘从背上解下来,京兆尹就飞快接了过去,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来抱住女儿,方才冷肃的脸上,眼眶微红:
“多谢徐郎君,若非是您,我家五娘只怕要冻死在这儿了!”
京兆尹只觉得怀里揣了一块冰块,心里对王氏夫妻更是恨极,这样的天气,若是真放了他二人,只怕五娘也会性命不保!
等京兆尹穿着单薄的里衣走出去的时候,王武媳妇跟见了鬼似的瞪圆了一双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
他家的柴房地道一向隐秘,上面又堆满了柴禾,怎么会被人发现?!
“为何不可能?”
徐瑾瑜平静的看了王武媳妇一眼,王武媳妇目眦欲裂,看着徐瑾瑜的目光满是怨恨。
京兆尹的脸色比她还要冷漠,直接抬手道:
“上枷,带回府里好好拷问!”
竟是连这最后去往大牢的路上,都不愿意让这两人太过轻松。
“慢,大人,学生以为,此事还是不应大张旗鼓。”
徐瑾瑜语带深意,张煜有些茫然的看向京兆尹,京兆尹也思索一番后,沉声道:
“是吾考虑不周了。来人,把他二人先压入柴房,等夜里再带至大牢。”
等王氏夫妻被带走后,立刻有兵将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来换给京兆尹,自己则暂时用王武的旧衣。
京兆尹是个有些消瘦的中年人,看上去有些孱弱,故而也没有拒绝,他死死的抱着女儿,等到府里的马车到了,这才恋恋不舍的把女儿送到马车上,随后换了衣裳,立刻折身返回。
“徐郎君,不知可否请您用一顿午膳?”
京兆尹已经不自觉的用上了敬称,今日之事,差一点他就要痛失所爱,再进一步,只怕要声名毁于一旦!
这会儿,女儿找到后,京兆尹才能腾出空来,仔细思索,可这一细想,他的后背便沁出了冷汗。
今日之事,肉眼看着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幼童被拐案,可是因为京兆尹的身份缘故,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是巧合。
方才他心里担忧女儿,神经紧绷,无瑕细想,可是这会儿他回想起那王武媳妇的言行举止,那样镇定自若,懂得随机应变的妇人,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妇吗?
幸亏这位徐郎君方才的提点,否则他哪里会想到引鳖入瓮?
“午膳就不必,既然令爱已经无恙,学生的家人还在飘香茶楼等候,学生便不多留了。”
徐瑾瑜拱了拱手,便要离去,京兆尹急急道:
“可是吾对今日之事还有些疑惑,还望徐郎君解惑!今日徐郎君能来城西,想来也是为了购置年货,不若吾让人陪着您的家人先去逛逛?”
徐瑾瑜想着自己一双眼睛确实不如这么多人守着能让奶她们逛的安全,斟酌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那便劳烦大人了。”
“不敢,那咱们先去飘香茶楼。”
“大人请——”
一行人出了院子,王家院子也随之恢复平静,无人发现有一个兵将留了下来。
有好事的邻居想要去打听一二,只听里面王武闷声闷气道:
“我媳妇被吓到了,我得守着我媳妇。”
众人连看不了热闹,只能作罢,小小的民巷,重又恢复宁静。
徐瑾瑜等人来到飘香茶楼,徐老婆子心里已经等到有些焦急,等听到京兆尹要派人带着她们去逛集,顿时惊得眼睛老大。
平日里,瑾瑜能和那些勋贵子弟交好,她就已经够惊骇的了,怎么现在连大官她家瑾瑜都能认识呢?
还能让人家派兵将带着自家老小去逛集,这,这,这她何德何能啊?
莫不是老徐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徐老婆子还在浑浑噩噩,徐母就很光棍的无所谓了,毕竟能把一国公主当半个亲闺女看的心大人,已经都习惯了。
徐瑾瑜在一旁仔细叮嘱:
“娘,我都打听过了,今个赶集的人多,油、米等重物您就寄存到往前走十三家的汇通商行,等我这边的事情结束,咱们正好赁一辆车带着东西回去。
前面有一家刘记胭脂铺,听说东西不错,您带着长姐也去瞧瞧,黄记糕铺里有奶和小妹惯吃的点心,多买一点儿,这年节放不坏……”
徐瑾瑜隐隐叮嘱了好一会儿,颇有几分遗憾这次不能陪着家人一起逛逛。
等目送家人离去后,徐瑾瑜这才回到了茶楼二楼,包厢里的茶水点心已经被更换过,京兆尹正和张煜二人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一听到脚步声,立刻抬起头,齐声道:
“徐郎君。”
徐瑾瑜笑了笑,有些歉意道:
“让两位久等了。”
“是吾打扰了徐郎君一家的和乐才是。”
京兆尹说着,提起茶壶给徐瑾瑜倒了一碗茶水:
“今日大恩,吾本应该敬徐郎君三杯,只可惜这茶楼有肉无酒,实在可惜。”
“大人言重了。这样就很好,大人,张大人,同饮此杯吧。”
三人饮罢一碗茶水,张煜这才有些好奇道:
“徐郎君,方才你便是在这里发现五娘被拐吗?可是你如何寻到王家去的?”
徐瑾瑜勾了勾唇,示意两人抬眼:
“两位且看,从这里看过去,那棵大柳树够第三家就是王家。”
二人依言看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点王家的屋檐,但随后二人不由面面相觑,张煜弱弱道:
“虽然吾等可以看到,可即便拿着京城舆图,一时半刻只怕也寻不到王家的住处啊!”
徐瑾瑜无法解释因为自己的过目不忘,所以早在发现王武踪迹之时,他便已经在脑中构思起了有关整条主街,包括王武一路行迹的立体图。
而他之所以带着京兆尹在那里绕来绕去,也是因为王武的路线就是那样,他只不过是在填充自己的脑中的立体图罢了。
“唔,虽然京中民巷与坊市有些杂乱,但京城整体还是对称分布,两位大人可以将这些大大小小的民巷、坊市、街道当成经纬分布的棋盘,这样一来,脑中自然就是落子之处,该在何处了。”
京兆尹/张煜:“……”
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京兆尹随后轻咳一声:
“方才是我错怪徐郎君了,先自罚三杯,还望徐郎君莫怪。”
徐瑾瑜含笑摇头,京兆尹连饮三杯,这才又道:
“方才听徐郎君说起小女的衣料如何,这才让您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不知到底是什么缘由?”
京兆尹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件事应该是方才能发现五娘的关键,而徐瑾瑜这会儿也没有故弄玄虚的想法,直接道:
“大人许是不知,五姑娘身上的布料乃是难得的霞光锦。这霞光锦在阳光下如霞光笼罩,全因那染布之时,用秘法是布匹与云英融合。
但这样的衣服不可下水,否则上面的云英便会脱离衣服经纬交织的丝线漂浮起来。
而那王氏夫妻应是在替令爱改头换面之时,被吾等寻上门,惊慌失措之下,只能将令爱的衣裳藏在洗衣盆中。”
徐瑾瑜说着,随后喝了一口水,淡淡道:
“而不巧的是,那洗衣盆上的水面,浮了一层云母碎粒。”
冬日的一盆洗衣水,无风却能波光粼粼,本身就会让人起疑。
“竟是如此?”
京兆尹瞠目结舌,谁会一进门就注意到一盆洗衣水的现状呢?这位徐郎君真乃奇人也!
“那徐郎君又是如何知道五娘在柴房的?”
张煜惊过之后,又连忙追问,方才他也是结结实实为好友捏一把汗。
稍有不慎,好友只怕要英名有瑕,甚至还会惹的圣上发怒。
可是那事事关好友爱女,他更是无法多言,简直一筹莫展!
幸好徐郎君及时发现了五娘的踪迹,这才避免了那样的事儿发生!
徐瑾瑜听了张煜的话,只是淡淡一笑:
“张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那霞光里贵就贵在它那上面的云母霞光,可那霞光也十分脆弱,若是被人抱在怀中,云母就会随着摩擦掉落。
不然,今日大人可以回去问问令爱,是不是怕霞光掉落,这才不许丫鬟抱着她。”
否则,那么大的小女娘怎么会在闹市自己站着,也不过是小姑娘爱俏罢了。
京兆尹听了这话,忽而面色一凝,他仔细一想,只怕这位徐郎君说的十之八九。
自家闺女生性爱俏,虽然贪懒,可也是能为了漂亮衣服不让丫鬟抱的事儿的。
方才他只顾急着女儿丢失,可是却没想到原来根子竟然在这里!
这么一想,京兆尹便不由阴谋论起来,自己家里虽然小有家私,可这霞光锦听着就十分稀罕,夫人一想勤俭,也不像是会购置的。
而徐瑾瑜却仿佛没有看到京兆尹那深思的表情,继续说道:
“而也正是因此,刚刚在王家,一见王武之妻,此人必定有异。
那王武之妻倒茶之时,那双手上可是沾了不少的云母粉末,除此之外,王家主屋和柴房的青砖路上,都有些许云母飞粉,在阳光下看的十分明显。”
徐瑾瑜将方才自己的发现一一道来,京兆尹和张煜叹为观止,这种事随便放在一个人身上,他都会毫无头绪。
可是偏偏眼前这少年郎却对于这等枝叶末节的琐事颇为看重,且能从其中抽丝剥茧,寻找到真相,只有一个“绝”字可以形容!
“今日之事,吾谨记心头,吾名顾世璋,字飞白,徐郎君若是以后有空,可以来京城顾府坐坐。”
京兆尹深吸一口气,心悦诚服的敬了一碗茶,可徐瑾瑜方才一路追寻,只是不愿意在自己眼皮下看到有人遇难,当下也只是笑着道:
“一定一定。”
京兆尹听出了徐瑾瑜口中的随意,有些苦难,又觉得徐瑾瑜的名字听着颇有几分耳熟,随后灵光一闪,玩笑道:
“不久前,吾听说此番京城的院试有一人以小三元之势,成为了秀才公,听说还是个少年郎,名讳嘛……似乎与徐郎君的一个姓。”
徐瑾瑜听后一顿,无奈拱手:
“大人见笑了,不才徐瑾瑜,正是您口中的那名秀才。”
这下子轮到京兆尹惊讶了,他这是赶鸭子上架的京兆尹,之所以关注,也不过是因为底下有人说起那位秀才公,有探花之势!
要知道,治下有学子名列三甲,他们这些官吏在政绩考核时也会更有优势的。
京兆尹愣愣的看着徐瑾瑜,喃喃道:
“吾算是信那些人的话了,若是徐郎君,只怕还真有……探花之势。”
京兆尹将目光落在徐瑾瑜那白玉无瑕,精致盛极的面容之上。
徐瑾瑜却不由抿了抿唇,他的目标可非一个探花郎呢。
如此,此案先告一段落,之后三人吃吃喝喝整整一个时辰,徐瑾瑜估摸着奶她们已经逛累了,于是提出告辞。
京兆尹挽留再三,也只能目送徐瑾瑜离去。
等徐瑾瑜走后,京兆尹自二楼看着徐瑾瑜的背影渐渐远去,喃喃道:
“这位徐郎君着实天赋异禀,若是他日高中,吾定要将他要来吾身边!”
要不是徐郎君那出色的科举成绩,他是恨不得立刻就把人带到衙门!
张煜听了京兆尹的话,认真的想了想,慢吞吞道:
“这,怕是轮不到飞白兄。据吾所知,长乐伯世子,刑狱司少司魏大人与徐郎君也十分交好。
相较于京兆尹府这样大多都是繁琐之事,或许徐郎君会觉得刑狱司更适合他呢。”
京兆尹听了这话,不由一顿,这样的人才,竟然不是自己第一个发现的?
天理何在?!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嘴硬道:
“哪又如何?刑狱司确实好,可是吾观那徐郎君虽一身本事,可却对家人眷恋,指不定人家就喜欢京兆尹府这等平静无波的日子呢?”
张煜沉默了下来,京兆尹还以为自己成功说服了张煜,孰不知张煜这会儿颇有几分纠结。
那日他在圣上面前,隐约听过一耳朵,圣上对这位徐郎君可也并非一般的亲近呢。
飞白兄这个想法,怕是只能想想了。
张煜心里浮起这个念头后,只是同情的看了一眼京兆尹,算了,他还是不要这么早戳破飞白兄的幻想了。
京兆尹今日因故告假,如今心头之急暂缓,他索性与张煜在茶楼之中,把茶言欢。
而另一边,徐瑾瑜直接去了汇通商行等候,没过多久就看到精神奕奕的女眷们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长姐和小妹头上都带着精致艳丽的绢花,脸颊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一温柔娇羞,一天真活泼。
徐母带了一支银制牡丹簪子,做工很是精致,徐老婆子的腕子上也多了一对银制暗纹百福镯。
“大郎快来看看,这块玉佩怎么样?”
徐母一见到徐瑾瑜,就乐滋滋的招呼着,从怀里拿出一只精致的木匣。
徐瑾瑜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只简简单单刻着平安二字的玉佩,可胜在玉质细腻,白璧无瑕。
“这玉佩成色极好,应是很贵吧?”
徐瑾瑜抬眼看向长姐,长姐不会把今年赚的银子都买了这块玉佩吧?
“不贵不贵,也就……五百两吧。”
徐母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但她还是小声道:
“这是大妮一心要买的,娘没有拦住!”
徐母毫不犹豫的卖了姑娘,全然忘了自己也添了一百两的事儿,徐玉琬错愕无比,随后也小声道:
“娘也说好,我身上的银子不够,娘还出了一百两银子。”
徐瑾瑜看着眼前两人互卖揭短的模样,是又好气又好笑:
“罢罢罢,既然买了,我带着就是。这块玉佩的成色确实不错,我很喜欢。
不过回去我把银子给娘和长姐,不许拒绝,不然这玉佩我就不要了。”
“哎,你这孩子!”
徐母嘟囔了一句,但拗不过徐瑾瑜,也不说同意不同意,哼了一声,闷头把今日疯狂购物的成果搬上了马车。
马车比牛车好的一点,就是马车好歹有一个避风遮雨的棚子,别看现在天气好,这要是赶回家,只怕脸都要冻硬了。
虽然马车更贵了点,但徐家现在也不差那点钱,是以并未有什么不舍的。
只不过,徐母等人买的东西着实不少,等把那些东西搬上车,足足过去了整整一刻钟,大家出了一身汗,倒也暖暖的满载而归。
一回家,徐母就把米缸面缸填满,油壶添满,把盐糖之类的调味品也准备妥当,显然是准备大显身手了。
而一旁的徐老婆子也没有闲着,把今日买回来的半扇肥猪烧水烫毛,切块的切块,剁碎的剁碎。
“瑾瑜不是想吃炸小肉丸了吗?今个就让你娘给你炸,炸好了慢慢吃!”
整整一天,徐家的香味的就没有断过,可是馋哭了周围的小孩儿。
谁也没想到,徐家这么不讲武德,提前就开始做起了炸货,简直太馋人了!
而就在徐家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美食的时候,京兆尹也回了家,夫人看到他不由嗔声道:
“你也知道回来,方才五娘起了热,嘴里迷迷糊糊还喊着爹呢,这会儿吃了药,才睡下了!”
京兆尹听了夫人这话,心里有些愧疚:
“非是我不想回来陪五娘,五娘能回来,乃是因为一位少年郎的帮助,我可不得请人家吃个午膳?”
夫人听了这话,这才轻哼一声,放过了京兆尹,但随后,京兆尹看着熟睡的女儿,压低了声音道:
“我听人说,五娘今个出去穿的是霞光锦,这可不便宜,夫人是什么时候买的?”
“我哪儿舍得买?还不是之前咱们来京后,你下面的属官送的贺礼,说是什么颜色鲜嫩,给小女娘置衣服最好不过了。
我便请人给五娘做了一身新衣,小丫头喜欢的紧呢!咦,夫君,你怎么不说话?”
夫人转头看去,便发现京兆尹的脸色白的吓人。
第 118 章
“那属官姓甚名谁, 你可还记得?”
京兆尹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即使如此,他仍然不可控制的打了一个哆嗦。
他无法想象,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这么早就开始算计起了自己!
“似乎是姓宋的,就是那个矮矮小小,不长说话都那个。”
夫人仔细回忆了一下,如是说着,京兆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是有一个姓宋的属官, 且他一直兢兢业业的办了一整年的差事, 连休沐日也未曾休息。
而那位宋属官的老家远在江南, 今年他说自己要归家探亲, 京兆尹思量一番,准了他的假。
现如今, 那宋属官已经没有踪迹, 那才摸索到的线索便已经断开了。
许是因为京兆尹的面色实在太过难看,夫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夫君, 可是那宋属官有什么不妥?”
京兆尹三言两语解释了今日发生之事, 夫人听罢, 身子不由一软,颤声道:
“所以,打从一开始, 就有人盯上了咱们的五娘?五娘她才那么小, 何至于此啊!
我单以为夫君初次回京办差, 上一任京兆尹离开的莫名其妙,底下人心中惶恐, 为了安他们的心,这才留下了他们的贺礼,没想到竟是差点害了我的五娘!”
京兆尹深吸一口气,安抚的拍了拍夫人的背脊,镇定道:
“不怪夫人,他们哪里是冲五娘来得,这是冲我来得,五娘……不过是被我带累而已。
夫人,五娘就劳你照看了,我先去书房一趟。我顾世璋也不是泥捏的人!”
京兆尹能被成帝急召归来主持京畿大局,也并非庸碌之辈,这会儿他安抚好夫人后,大步流星朝书房走去。
随后,京兆尹在短暂的时间内下了三道命令:
一、追查宋属官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二、连夜提审王氏夫妻,王家小院秘密监视。
三、将五娘归家之事不动声色的传播出去。
等这三条命令一出,京兆尹的书房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他在孤零零的望着烛火,眸色冷淡。
他从未想过,京城这朗朗青天之下,会有这样藏污纳垢之事发生。
但,既然有人已经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家人身上,他必不能坐视。
京兆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忽而想起今日那少年让自己不要大张旗鼓的将王氏夫妻带走的一幕。
那双洞察一切的双眸,似乎早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随后,京兆尹又不由摇了摇头,那少年固然聪慧过人,洞若观火,可他岂能明白官场之事?
但这一次,他是要好好感谢他的。
虽然徐瑾瑜对于这件事表示的并不在意,可是京兆尹不能视若无睹。
眼看临近年关,他自是要好好准备一份年礼的。
这一天,对于京兆尹来说,可谓是惊心动魄,等到夜里上榻而眠之时,他仍是碾转反侧许久,才迷迷糊糊陷入梦乡。
可即便入睡,他也一直噩梦缠身,惊叫阵起——
“五娘!”
京兆尹只觉得心悸的厉害,许久不能平息。
翌日,便是今年的最后一次大朝会了,一大早京兆尹便觉得眼皮突突跳个不停。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飞快的收拾好,临走前看了女儿一眼,这才准备上朝。
他有一种预感,昨日之事,只怕还远远没完。
大盛乃是三日一朝,如今眼看要到腊八,成帝已经准备等今日下朝后便直接封笔。
出于即将放假休息的欢喜,一早起来的成帝难得面色和悦着坐上了龙椅。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冯卓有些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大殿之上回荡,这时候已经逼近年关,若不是太过紧要之事,寻常官员也不会在这时候插言让大家都不愉快。
冯卓连喊三遍之后,便准备宣布散朝,而大臣们这会儿也肉眼可见的精神放松,面色愉悦起来。
却不想,就在气氛轻松起来之时,一道声音突兀的响在空气之中:
“启禀圣上,臣有事要奏!”
“……”
一瞬间,殿中的气氛如同凝结了一般,成帝也不由抿了抿唇,据他所知,近日可没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但即使如此,成帝也沉声道:
“说。”
“圣上,臣要参京兆尹顾世璋渎职枉法之罪!”
成帝听到这话,不由表情一凝,京兆尹乃是他做皇子之时的人,他一向倚重他。
此番若不是因为上任京兆尹涉事巨大,他无人可用,也不会将之召回京城。
但,不管怎么说,能在这时候召回顾世璋,是他信任顾世璋。
“噢?你可有证据?”
“臣听闻顾大人之爱女昨日被一拍花子拐走,但却巧合的是,等到下午就被顾大人的寻了回来,请了大夫过府诊脉……”
“顾卿爱女之幸固然可喜,可此事哪里值得在大朝上说起?”
成帝眼神淡漠,声音无端带着几分冷然,那大臣以头触地,大声道:
“可是臣听闻,顾大人是放走了那拍花子,这才换的其女行踪,让其安全归家啊!
身为京兆尹,顾世璋在治下抓获拍花子后不对其严刑处理,以正法纪,反而为了自己亲眷之私,一己私欲,无视国法,其心可诛啊!”
大盛对于略卖人口之事管束极为严格,惩处极其严厉,如《大盛律·民律》、《大盛律·刑律》等各种条例中都明确规定:
对于略卖人口者绞,若有包庇、袒护、隐藏罪行者,一律同罪,若是为官袒护者,则罪加一等!
这会儿,成帝的表情十分难看,倘若此事查实,顾世璋自然无法保住,除此之外,他这个帝王也要颜面扫地!
上任京兆尹罪行累累,对于一些冤假错案多番包庇,但一直未曾公之于众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此事传出去只怕会惹的民心不稳。
可是,此时此刻,可是换上了成帝自己的人。
而其反而还做出这等包庇拍花子的荒唐事,这不止是顾世璋渎职枉法的事儿,而是在挑衅成帝身为帝王的威严!
成帝冷冽的目光扫过那位大臣,他的名姓成帝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其御史台上的一位官员。
这会儿,成帝声音缓慢低沉,如同掺着冰碴子一样:
“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那大臣磕了一个头,随后大声道:
“圣上!臣所说句句属实啊!顾府昨日请大夫过府之事,人尽皆知!
顾氏女被拐不过半日归家,此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今日圣上若要包庇,臣——只能以死谏之!”
那大臣说完,便一个疾步,朝着一旁的柱子撞了上去!
“拦住他!”
成帝厉喝一声,几个大臣连忙扑过去,将那大臣的衣袖拉住,可是因为那大臣冲的太猛,以至于一群大臣在地上滚做一顿,打了好几个滚,这才堪堪停住。
成帝面色沉凝的盯着那大臣看了许久,一掌拍在桌上:
“马上临近年关,尔却要血溅金銮殿,莫不是想要让天下人以为朕是一个糊涂昏庸的君王?!”
“臣不敢,可顾世璋之事圣上若不严加处理,岂不是寒了天下臣民之心?
即便臣今日不言不语,可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啊!”
那大臣这话一出,成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看向一旁不语的顾世璋:
“顾卿,此事你如何说?”
顾世璋深吸一口气,随即道:
“回圣上,此事臣问心无愧,臣之小女能安全归家,乃是得高人相助,至于这位刘大人口中的包庇放走拍花子之事,臣身为京兆尹,如何敢知法犯法?”
“噢?何人为证?”
成帝看向顾世璋,顾世璋面不改色心不跳,冷静对答:
“回圣上,京兆尹府所有官兵,户部给事中张煜皆可以作证!
臣断不敢有任何违背法纪之事,还请圣上明察,还臣清白!”
顾世璋这会儿别看面色冷静。可实则后背不知何时已经冒了一层冷汗,无他,这件事虽然他早有预料,可是没有想到对方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出手!
他本想要抽丝剥茧,找到真正的幕后之人,可是对方却连这零星的时间都不愿意给他,步步相逼,让人窒息。
这一刻,顾世璋又庆幸,又后怕。
昨日,他差一点就点头同意了王氏夫妻的要求!
顾世璋这话一出,成帝还没有说话,那刘大人便立刻反驳道:
“那些京兆尹府的官兵都是你的属下,焉知他们不会屈服于你的淫威!
至于那户部给事中,来历不清不楚,此人之言不足取信!”
刘大人这话一出,一旁的大臣纷纷侧目,这是什么不顾死活的豪言?
没看到上面圣上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吗?
这家伙不会是真想青史留名吧?
刘大人一通呵斥之后,负手而立,他身形瘦削,蓄着长须,端的是仙风鹤骨,似乎随时准备慷慨就义!
可是这会儿成帝眸底的寒意已经凝成了一块深不见底的寒冰,他声音古井无波:
“那你意欲如何?”
大臣们见状,立刻知道这是圣上生气的象征,纷纷伏地:
“圣上息怒!”
“圣上息怒!”
成帝不言不语,只是看着那位刘大人的眼神冷漠的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刘大人被成帝这样的目光吓到,不由倒退一步,但随后,他还是稳住心神,回答道:
“除非,顾世璋可以将那对拍花子带上堂来!”
顾氏女可以安全归家,那对拍花子夫妻只怕早已在异地逍遥快活起来,顾世璋就是手眼通天,也怕是把人找不来!
刘大人似乎很是笃定,而成帝将目光看向顾世璋,顾世璋微微颔首,随即道:
“自无不可。”
刘大人听了这话,脸上闪过一抹不容掩饰的诧异之色,但也是一闪而过,眼底飞快的滑过一抹轻蔑。
这顾世璋怕是昏了头了!
“顾大人,你可知道,欺君之罪,可是死罪!”
“那刘大人,你可知道,不敬君上,亦是死罪?”
二人针锋相对,大殿的气氛顿时硝烟弥漫起来。
成帝被顾世璋的言行安慰到了,这会儿只沉默的坐在龙椅之上,面容隐没在冕旒之后,看不大清楚。
可即使如此,那通身的龙威,也压的众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王氏夫妻这才被人从京兆尹府的大牢里提了过来,不过一夜之间,二人就已经被用了数道酷刑,浑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刘大人只看了一眼,就被吓了一跳,连忙别过脸去:
“弄,弄的这么血刺呼啦,真真是有辱斯文!”
“拍花子若不严刑处理,岂不是对不起百姓?这话方才刘大人才说过,这会儿便浑都忘了?”
顾世璋毫不客气的讥讽着,而刘大人听了这话,表情一凝,可还不待他说话,顾世璋便淡淡道:
“现在,拍花子已经带到御前,不知刘大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难不成,刘大人要说这二人不是什么拍花子来开脱吗?”
刘大人一噎,随后看了一眼成帝,低声道:
“御史台风闻奏事,可诽谤官员,乃是先祖的规矩,本官只是觉得令爱能在短短半日内归家之时的太过匪夷所思,为天下百姓计,这才上奏天听——”
刘大人为自己戴上了一顶高帽子,也撑起了保护伞。
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他为了天下百姓有必死之心,圣上若是轻易处理他,便是寒了天下百姓之心!
是以,即使此时此刻,人证物证俱全,刘大人也知道自己冤枉了人,可因为他的“气节风骨”,成帝不但不能罚他,甚至还要嘉奖。
明明明日就该是喜庆的年,可是成帝这会儿像是吃了一口苍蝇一样憋屈。
他直勾勾的盯着那位刘大人,冷声宣布:
“顾卿无端蒙冤,赐玉如意一对,御缎四匹,望顾卿过个好年。
至于刘大人,你么,既然你口口声声为天下百姓之计,那朕且赐你一碗清水吧。”
“散朝!”
成帝说完,直接挥袖离去,刘大人有些傻眼,他是官场老油条,自然知道御史身份的便利性,可是圣上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吝啬?
二来,这一次他败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他本想不着痕迹的看向人群中的某个人,可却发现那个位置早已空空如也。
他心中扼腕叹息的同时,又不由自语:
“这一碗清水,就是是何原因?”
而这时,人群中,有人轻飘飘道:
“圣上是雅人,说不出诸如“让刘大人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说那样的话”的言辞,这才无奈之下赐下了清水啊。”
“就是就是,只不过,只怕刘大人会辜负了圣上美意,以水为镜,亦不辨眼前人是黑是白啊哈哈——”
“你们!”
刘大人气的甩袖而去,一个小内侍抱着一碗水冲了出来:
“刘大人!刘大人!等等啊!您的水!”
刘大人险险止步,可是那小内侍脚下一绊,“扑通”一声扑倒在地,碗倒是没有碎,只是里面的水洒了一地,蜿蜒着流向刘大人。
仿佛,真是让刘大人撒泡尿照照自己。
头一次,大臣们对视一眼,哄堂大笑。
刘大人又羞又恼,气的抬袖掩面而逃。
那小内侍懵懵懂懂的爬了起来,看着刘大人的背影,大声道:
“刘大人,您的水!”
刘大人跑的更快了。
而另一边,顾世璋走出了金銮殿的大门,被寒风一吹,冻的打了一个哆嗦。
圣上赐给自己玉如意,应是满意自己今日的言行的,只不过,那刘大人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他好端端的,为何要这般对自己?
顾世璋百思不得其解,还没走几步,就被冯卓唤住:
“顾大人,皇上有请。”
顾世璋脚步一顿,心里知道这是圣上想要询问昨日事情的始末了,他本不欲让这等小事打扰圣上,可却不想……
顾世璋叹了一口气,随后冲着冯卓微微颔首:
“还请冯大人带路吧。”
等顾世璋到的时候,成帝已经喝了一碗下火茶,这会儿正双目半敛,用手合成塔状在自己眼前静坐。
“臣,叩见圣上。”
顾世璋上前见礼,成帝回过神,这才淡淡道:
“顾卿来了?免礼赐座。”
“谢圣上。”
顾世璋答的一板一眼,成帝虽然知道其一直敬重自己,可是还不免觉得顾世璋的态度有些太过生疏。
“多年不见顾卿,素日只得以书信往来,倒是不曾想,顾卿似乎在外练就了一身本事。”
成帝意有所指,顾世璋连忙起身拱手道:
“圣上谬赞了,臣愧不敢当!”
“坐下,今日朕只是与近臣话家常,不必这般紧张。令爱可还好?”
“回圣上,小女只是受了凉,起了热,吃几日药应该就会大好了。”
顾世璋老老实实的说着,成帝应了一声:
“顾卿能将令爱在走丢后半日便能安全找到,若是可以,朕希望顾卿可以将你的经验传扬一二。
大盛近年拍花子盛行,百姓苦其久矣,朕亦只父母子女生离死别之苦,惟愿世间疾苦能少一些。”
成帝说的很是诚恳,可是顾世璋听了这话,却面露难色:
“回圣上,此事臣……只恐有心无力啊。”
“哦?顾卿不愿?”
“不,不是臣不愿,臣只是自知没有那位高人的本领,不敢轻易应下。”
“高人?”
成帝听到这里,精神了起来。
他手里能用的人实在太少,连一个身有残疾的张煜他都舍不得不用!
“正是,小女能够找回来,乃是那位高人慧眼如炬!”
顾世璋随后将昨日徐瑾瑜是如何发现女儿被拐后,带着他找上门,并一步一设套,套的两个拍花子三言两语就把底漏了,又是怎么凭借一匹霞光锦所制的衣衫,发现了五娘的踪迹。
以上种种,顾世璋本是平铺直叙,可是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觉得热血沸腾起来。
那少年游刃有余的模样,时时刻刻浮现在他的脑海,他甚至在想,今日若是那少年被诬告,只怕不会让那刘大人落着一星半点儿的好处。
成帝也是喜欢听故事的,前头那莹莹案让吃瓜吃的不亦乐乎,就算是最后吃到自己头上,他也没有打消自己吃瓜的热情。
这会儿听着顾世璋的讲述,他竟然有些梦回当初的滋味了。
只不过,这熟悉的感觉……
“……原是那位高人打一进门,那王武之妻上茶之时,看到她手上的云母粉时,便已经笃定他们行径不轨。
此前种种问话也不过是在让这二人露出狐狸尾巴,如此步步为营,却又洞若观火,简直非常人可及,实乃高人啊!”
顾世璋头一次在成帝面前露出激动之色,而成帝听着听着,不由摸了摸下巴:
“不知,这位高人姓甚名谁?”
顾世璋想起昨日张煜的话,留了一个心眼,小声道:
“圣上,倘若高人他日入仕,不知您可否让高人与臣共事?”
成帝瞥了顾世璋一眼,这还是这位臣子头一次求他办事儿,但那萦绕在心头的熟悉感让成帝没能松口:
“既然高人天赋异禀,那朕怎好随意指拨?”
成帝这话一出,顾世璋有些失望,但也觉得情有可原,只是昨日和那少年的相处,看他步步推敲,句句下套之时,实在是让人心中暗爽不已啊!
要是有这样的同僚共事,他能多活十年!
“好了,顾卿你且说说,那位高人姓甚名谁,是否有意入仕?”
“那位高人自然是有意入仕的,只可惜高人而今也不过是一秀才身,亦不知何时才能与高人共事……”
顾世璋叹了一口气,成帝抿了抿唇,这感觉,更熟悉了。
随后,顾世璋抬眼看了成帝一眼,低声道:
“那位高人,名唤徐瑾瑜。圣上若有兴趣,不如提前召其入仕?”
成帝:“……”
“噗嗤——”
一声没有憋住的笑声惹的成帝和顾世璋纷纷侧目,冯卓连忙跪下请罪:
“皇,皇上恕罪,臣御前失仪,还请您责罚!”
冯卓也不想,可是这位顾大人眼光实在是太好了。
把皇上瞧中的人举荐给皇上,这种事儿皇上怕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遇上呢!
“还不滚出去!”
成帝气的狠狠瞪了冯卓一眼,随后没好气对顾世璋道:
“就你眼光好?朕都想了大半年了!你当朕不想,可是朕舍不得折了他的青云路!”
顾世璋那一直平静端肃的脸上,难得表情失控,呆呆的“啊?”了一声。
成帝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心烦,方才听顾世璋一说,只怕今日他能有这后手,还有那徐瑾瑜的事儿!
顾世璋越说,他就越馋,恨不得直接把人扒拉过来了!
“行了行了,这事儿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成帝挥退了顾世璋,自己独自坐在御案前,面上的烦躁之色淡去,他却不由深思起来:
究竟是谁要动顾世璋?
还是,惦记上了京兆尹的位子……
第 119 章
“……也不知道那刘大人哪来的胆子, 瑾瑜你是不知道,舅舅当时那脸色都能吃人喽!”
魏思武一面说着,一面丢了一颗炸小肉丸到自己的口中, 徐母因为徐瑾瑜提了一句,炸了一整个半人高的小瓷缸。
且这炸小肉丸做法繁多,可以炒着吃、烩着吃、煎着吃、糖醋着吃……等等,入口焦脆喷香,美味无比,今个徐母便是用煎制的。
徐瑾瑜听了魏思武的话,沉默了一下, 也取了一只炸小肉丸送入口中, 慢慢咀嚼:
“此事, 只怕还没有完, 也不知道那位顾大人究竟是怎么碍了别人的眼。”
魏思武有些稀奇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瑾瑜未曾入朝,这消息可是颇为灵通啊!那顾大人也藏了一手, 随便那刘大人参, 最后只把那对拍花子夫妻一拖上来,那刘大人的脸都绿了!”
徐瑾瑜看了魏思武一眼, 慢吞吞的咽下口中的食物, 面无表情道:
“当然是因为此事本就是我发现的, 且这件事……乃是旁人有心算计,只可惜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魏思武:“……”
魏思武干干一笑,随后立刻眼睛放光:
“原来此事是瑾瑜发现的?那快给我好好说说那顾氏女究竟是怎么找到的, 什么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说的是谁?”
徐瑾瑜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魏思武一眼:
“我怎么知道是谁?朝上的官员我也加入扣口君羊以污贰二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不曾识得几个呀, 至于个中细节倒是可以说与你听听, 不过现在时间不早了,明儿可就是除夕了, 你莫不是要留在我家?”
除夕讲究的是阖家团圆,那长乐伯纵使再荒唐不堪,等除夕那日,魏思武也要回去长乐伯府一趟。
“除夕就除夕,明个去点个卯也就是了!瑾瑜你还是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吧!
你是不知道,我和那顾大人并不相熟,这事儿我当时好奇的心里跟猫抓似的!
你要不说,我还准备过了年从舅舅那里打探打探呢!顾氏女被拐后能半日归家,这得多幸运啊!”
魏思武这会儿对于吃瓜的热情与成帝几乎如出一辙,真真是应了那句外甥像舅!
“别想了,这幸运不可复制。顾家五娘之所以被拐,乃是因为一匹霞光锦。
而我能发现其踪迹,也是因为那匹霞光锦被不知其布料特性的王武夫妻沾了上面的云母粉末罢了。
也不知若是那背后之人知道自己一心用霞光锦算计的人,却因为霞光锦而脱困会是什么想法。”
徐瑾瑜如是想着,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魏思武只听徐瑾瑜说的轻描淡写,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这是什么诛心之言?
但随后,魏思武便有些庆幸,幸好瑾瑜这脑子不是对自己的,否则十个自己都不够用!
今个吃瓜吃到撑,等到天擦擦黑的时候,魏思武这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了。
临走时,还将徐母炸好的小肉丸包圆带走,惹的徐瑾瑜用幽幽的眼神盯了他许久。
因着魏思武回去有些晚了,等他到城门口的时候,大门都已经合上一半了,魏思武连忙招呼道:
“等等——”
可那扇大门却一直铁面无私的慢慢闭合,魏思武见状急了,连忙一甩鞭子,迫着马加速冲了进去,就这还险些夹了马尾。
“一个个没长眼睛还是耳朵?没听到本少司的话吗?!”
魏思武气的厉声呵斥,而城门小兵看清了魏思武的面容后,却面露苦色:
“原来是魏少司,您有所不知,京兆尹顾大人初初上任,便觉京中城门守卫稀松,故而特意请示圣上后,严格规定进出时间,这若是过了时间,谁来也不顶用,属下等只能依规办事。”
魏思武听了这话,知道不是小兵故意怠慢自己,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那你且说说以后这城门开合的规矩!”
“回大人,以往勋贵府上可手持信物漏夜出城的规矩被取消了,若要出城需得圣上御赐手令。
东西南北共十二门,每日鸡叫而开,日沉而关,一息也不能耽搁。对于来往百姓、商贩的核查也需认真仔细,顾大人还说他会派人前来密查,属下等哪敢懈怠?”
城门小兵对着魏思武倒起了苦水,自打顾大人走马上任之后,他们这些人是累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位顾大人的脾性他们还没有摸清楚,故而只能谨慎对待。
魏思武听到这里,也不由同情的看了一眼小兵:
“诸位辛苦了,今日是吾冒犯了,告辞。”
魏思武在马上一抱拳,小兵连道不敢,目送魏思武远去。
这件事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魏思武并没有放在心上,等到翌日,长宁公主在晨起时归家。
姐弟两人用过早膳,魏思武有些闷闷不乐道:
“长姐,咱们要不还是等晚上去长乐伯府一趟吧。这会儿去还不知要呆多久呢。
这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咱们和长乐伯关系不好?要我说,这一趟不去也行!”
“不可。”
长宁公主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淡声道:
“舅舅以孝治天下,可若是我二人对父亲不敬,被人抓到把柄,落下口实岂不是称了某些人的意?
不过是回我们曾经和娘的家罢了,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又何惧之?”
上一次给舅舅献菜之时,长宁公主才知道一直有人暗中盯着自己,她自不能不谨慎。
魏思武听了长宁公主的话,瘪了瘪嘴:
“瞧长姐说的,我会怕他?我就是不愿看到他!”
“你不愿意看到父亲,焉知父亲愿意看到你?可这天下,父母可以不慈,子女却不可不孝。”
长宁公主看了一眼魏思武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眼中飞快滑过一抹笑意:
“不过,只要进了长乐伯府,那关起门来就是咱们的家事了,思武大可不必担心,你我已经不是当初孱弱不堪的模样了。
为人子女,不能选择父母,但世人口中这孝心,也只是论迹不论心,倒也不必委屈了自己。”
长宁公主说到最后,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称得上淡漠:
“思武你受舅舅器重,贵为京兆尹少司,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逢场作戏之事,以后也不会少,你已经长大了啊,不要轻易授人以柄。”
在长宁公主的劝说之下,魏思武终于点了点头,姐弟二人这才坐上了马车,朝长乐伯府而去。
长乐伯府里,长乐伯当初虽然未被成帝夺爵,可却也免了他的差事,只有一个伯爷空衔在身罢了。
是以不过大半年,长乐伯早就没有了当初意气风发之态,这次过年,长乐伯的红绸也似乎不及别府喜庆。
安安静静的,仿佛一座行将就木的府邸。
长宁公主与魏思武下了马车后,看到眼前一幕,对视一眼,却默契的没有多言。
当初娘走之后,长乐伯好一阵左拥右抱,子孙满堂,连嫡亲的两个孩子都没有立锥之地。
这会儿,魏思武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却畅快不已。
凭什么娘亲拼了命为长乐伯生了孩子,而他却能在娘亲去后大肆享乐?
他该赎罪。
姐弟两人并肩走了进去,门房未曾阻拦,里面依旧还是那样样子,只是沉静了许多。
长宁公主看着,眼中闪过淡淡的追思,这才有了几分娘亲在时的模样。
“公主?世子?”
“公主和世子回来啦!”
“伯爷!公主和世子回来了!”
下人看到二人,顿时惊喜不已,飞快着前去给长乐伯报喜,魏思武有些不能理解,面上露出一丝诧异之色:
“长乐伯这又是搞什么幺蛾子?”
长宁公主倒是镇定,淡淡道:
“舅舅免了他的差事,一个只有爵位,而无实权的伯爷可过不了多么滋润。”
而与长乐伯恰恰相反的是,如今贵为正四品刑狱司少司的魏思武。
刑狱司乃圣上直属,哪怕主司也不过正二品,可却位高权重,乃是京中勋贵人人都愿意交好的。
长宁公主看着一旁傻乎乎四下打量的弟弟,不由摇了摇头,思武哪里知道舅舅给他是什么。
随着下人一通惊呼,没过多久,长乐伯衣裳有些散乱的冲了出来,看到魏思武后老泪纵横:
“思武啊,你可算回来了!”
魏思武却飞快一个闪身,几乎用上了生平所有武艺,躲开了长乐伯:
“伯爷止步。”
长乐伯尴尬的停下脚步,魏思武这才冷冷道:
“你我本就没有那么亲近,何必装模作样?”
“思武,是爹错了!你不喜欢那些庶弟,爹都让他们在自己院子不出来,你别生气了。”
魏思武只觉得长乐伯这番作态令人作呕:
“我说了,我娘就生了我和长姐,你再将那些肮脏恶臭的东西非要拉给我,你便让他们睡觉注意着点。”
到底在刑狱司呆过一段日子,魏思武吓唬人很有一套,这会儿他笑容冰冷,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长乐伯,吓得长乐伯立刻道:
“好,好,好,爹不说了!爹不说了。”
魏思武这才冷哼一声,长乐伯怯怯的低下了头,这番作态在魏思武面前还是头一次。
魏思武看到眼前这一幕,心里百味杂陈,可是看着长乐伯那暗搓搓打量的眼神,让他下意识的心中抗拒。
于是,原本那点儿异样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的院子爹还日日让人洒扫着……”
长乐伯还要献殷勤,而魏思武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他不耐的打断了长乐伯的话:
“你只说我了,那长姐的院子呢?”
“呃……”
长乐伯后知后觉的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儿,他对于长宁公主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那个温顺懂事,不言不语的小女孩。
以及,大半年前,让他不得不大出血,甚至大伤元气的胳膊肘往外拐的外嫁女儿。
长乐伯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长宁已经外嫁,府里裁减了不少人手,一时没有顾及。啊,长宁不如去花厅歇歇脚吧。”
“花厅是客人停留之处,伯爷这是把我姐弟二人当客人了?”
魏思武冷冷的看了长乐伯一眼,随后直接拉起长宁公主:
“长姐,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我们走!”
魏思武说走是真的走,长乐伯见状却是立马急了:
“别啊!是爹没有考虑周全,那长宁便去正院歇息吧,你娘的一些旧物还在里面。”
长乐伯一咬牙,如是说着,长宁公主这才抬起眼,声音清清冷冷:
“多谢父亲。”
长宁公主虽然口称父亲,可是那距离感让长乐伯觉得这个女儿简直陌生极了。
思武一口一个伯爷,那是怪他,可是长宁呢?
长乐伯不敢深想,将正院给长宁公主腾了出来,自己随后去了一个妾室的屋子暂住。
时隔多年,长宁公主终于再度踏足这个曾经娘亲留下痕迹最重,也是她多年不曾有机会踏足的正院。
不知为何,长乐伯并未改动正院,长宁公主走进去,昔日她在娘亲膝头嬉闹的那张贵妃榻、娘亲最喜欢的那套甜白釉莲纹茶具……仍旧历历在目。
魏思武也没有回自己曾经的院子,而是和长宁公主一起来到了正院,打发走前来上茶的丫鬟后,魏思武这才大刀立马的坐了下来:
“长姐,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安好心!”
长宁公主收起自己那回忆留恋的眼神,淡声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思武你需小心防备。”
“长姐放心吧,我观他似乎有求于我,应该不会对我动手。”
“防人之心不可无。”
姐弟二人的一番对话,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不相熟的陌生人。
许是因为知道惹了姐弟二人不悦,长乐伯直到晚膳前都没有露面,但却一直将好东西源源不断的送到正院。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长乐伯终于记得准备双份了。
而长宁公主和魏思武两人对于长乐伯这一番行径,只觉得诡异极了。
长乐伯这幅急急巴巴的模样,倒是像极了补偿。
他在急于修复与姐弟二人,或魏思武单方面的关系。
魏思武得到了这个结论之后,只冷着脸把那些吃食放至冰冷,赏玩的珍宝也视若无睹。
正院的气氛,随着长乐伯一次又一次的献殷勤,变得越来越低。
终于,等到除夕宴时。
今年天灾、边境不稳等多重原因,宫中并未举办宴饮,只让大臣勋贵在家小聚。
长乐伯清楚魏思武不喜庶子,所以整桌满满当当的美事前,只有三人落座。
也不知长乐伯是不是故意装作不知道魏思武如何处置了自己送上门的东西,这会儿只亲切的和魏思武说着家常话。
那副关切的模样,仿佛二人是什么父慈子孝的关系,却不想长乐伯才说了两句,魏思武便讥讽道:
“伯爷可还记得你有一个女儿?”
长乐伯似乎已经适应了魏思武的讥讽,他看了长宁公主一眼,乐呵呵道:
“记得,记得,怎么能不记得?长宁是姐姐,爹和你弟弟先说了两句亲热话,你不介意吧?”
长宁公主可有可无的摇了摇头:
“父亲自便即可。”
长乐伯面上终于带出一丝喜色,随后他拍了拍手掌:
“长宁一向懂事知礼,正好,爹为你备了一份礼——”
长乐伯话音刚落,随后便有下人用托盘盛着一物缓缓走来,那托盘高高耸起,上面盖着一块红布。
等下人走到近前,长乐伯这才颇有几分得意的介绍道:
“此物名为霞光锦,乃是曾经的王记布庄所出的新品!此物实在难得,今年的新布也不过两匹之数,长宁看看你可喜欢。”
长乐伯说完,随后扯下了那块红布,烛光之下,那匹月白色的布匹,仿佛会发光一般,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圣洁如月,莹莹似玉,浅淡的蓝色在那光晕的映衬之下,透着冰清玉洁的韵味。
长宁公主却只是随着的看了一眼,口吻淡淡:
“有劳父亲费心,我很喜欢。”
只是,那语气着实听不出她是否真的喜欢。
而魏思武却在长乐伯的话中发现了华点:
“等等,伯爷说这霞光锦是今年唯二的两匹?”
“不错,当初王记布庄被转手卖出,可是新主家不熟练此法,这才只出了两匹,一匹月白,一匹藕粉。”
长乐伯说的实在清楚,让魏思武不由起了疑:
“莫不是这两匹都被伯爷得了?”
长乐伯笑呵呵的抚须道:
“这东西稀罕,用来送礼可是最好不过了。”
“那另外一匹,伯爷送给了谁?”
魏思武这话一出口,长乐伯一顿,奇怪道:
“思武,你为何对此事这般好奇?”
魏思武闻言心里不由撇了撇嘴,瑾瑜说了,那顾氏女、顾大人的被算计与一匹霞光锦有关。
这会儿难得遇到这么巧合的事儿,他能不多问两句?
不过,想长乐伯那副做派,他也不是那等能把东西送到京兆尹府的人。
许是见魏思武不语,长乐伯以为自己的试探让魏思武不悦了,连忙道:
“思武,你别气,爹告诉你就是了。”
魏思武这会儿正琢磨着准备将这霞光锦今年只有两匹的线索抽空告诉徐瑾瑜,听到长乐伯的话也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
“你说。”
“这另一匹嘛,我托人送给了京兆尹顾世璋。”
长乐伯这话一出,魏思武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子,差点炸开。
什么,什么玩意儿?
导致顾氏女失踪的那匹霞光锦是他的生身之父送的?!!!
什么叫吃瓜吃到自己身上,魏思武今个可算是体会到了,他一时凝视着长乐伯,久久不语。
实在是他不知道说什么啊摔!
难怪今日长乐伯这么讨好自己,他怕不是知道自己要事发,想要求自己在舅舅那里给他求情吧?
魏思武整个人仿佛被人用棍子狠狠敲在了脑袋上,老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偏偏长乐伯说完这话之后,心里还有些愤愤道:
“思武,你是不知道,自从你不回家后,这京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暗地里看我们长乐伯府的笑话!
就是那顾世璋是外地来的,收了我的礼也不办事儿!我不就想送点东西出城,他也不知通融一二,简直气煞我也!”
魏思武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木的,听了长乐伯这话,只道:
“送什么东西?”
“这我哪儿知道?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长乐伯这话一出,魏思武才想起来京中的规矩,早从先帝之时,勋贵便有夜间出城门的资格。
毕竟,那都是和先帝曾经出生入死过的手足兄弟,先帝信任他们。
之后,有一富户因母偶然发病,可那大夫正好出城诊病,不得已以重金求到了勋贵府上,自此,为勋贵借此敛财来了先河。
等到熙禾末年之时,富户们需要夜里送货或者有事外出都会使银子给勋贵,已经成了潜规则。
据说,当时有一勋贵一日最多的时候得了纹银千两!
当时那条路上出城的货物鼓鼓囊囊,排了老长,灯火通明,视城门禁制于无物。
但成帝继位后,对于这种行为并不提倡,但也没有一下子将口袋扎紧,所以一直有没落的勋贵靠这个吃饭。
随着长乐伯话音落下,魏思武不由揉了揉眉心,他总觉得这件事巧合的有些不像是巧合。
要是瑾瑜在就好了。
之后,长乐伯说的什么,魏思武已经不往耳朵去了。
长乐伯说干了口水,这才对魏思武小心翼翼道:
“思武啊,你可是刑狱司少司,手里是不是有一道便宜行事的手令?借爹使使如何?”
长乐伯终于图穷匕见,魏思武看着长乐伯那谄媚狡诈的笑脸,冷声道:
“没有,有也不借。城门禁制乃是皇命,伯爷是有几个脑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长乐伯闻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魏思武却懒得管他怎么想,这会儿魏思武那才是归心似箭,他迫切的想要去找瑾瑜说说这件事。
按他对长乐伯的了解,长乐伯这怕不是被人算计了!
而就在魏思武心里迫切的想念徐瑾瑜的时候,远在京郊的小石村,却在夜色阑珊之际,迎来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上的人是冯卓,他是来替成帝送赏的。
顾世璋之事,警醒了成帝,且因为徐瑾瑜的原因,没有让对方得逞并扫了成帝的面子,成帝自然也投桃报李——
只不过,徐瑾瑜看着眼前这支柄长足足有一臂半、首部更有半张脸大的玉如意陷入沉思。
圣上这是在表示什么?
第 120 章
而冯卓也没有让徐瑾瑜费解很久, 他稍稍提道:
“徐秀才,腊八前朝会上发生了一件事儿,与京兆尹顾大人有关, 听顾大人说,当日幸而当初得您指点,这才侥幸脱险。
圣上有感您之辛劳,心中惦念,特逢此佳节,让咱家前来送上贺礼。”
冯卓这话一出,徐瑾瑜顿时了然, 若是如此, 那圣上的想法就很好理解了。
谁让圣上“如意”, 圣上便会让他更大的“如意”。
虽有些许促狭, 可实情便是如此,徐瑾瑜面上也不由浮起一抹淡笑:
“倒是有劳圣上记挂了, 瑾瑜不胜欢喜。”
只是, 徐瑾瑜没有想到那位顾大人看着端方持重,也不是个喜欢说闲话的, 怎么就替自己在圣上那里刷了存在感?
冯卓乐呵呵的又和徐瑾瑜说了两句, 他得好好把这徐秀才的一言一行记下, 回去好在圣上面前描述。
等冯卓坐了片刻之后,便准备起身了,只是临行前, 冯卓低声道:
“对了, 徐秀才, 圣上说了今日正趁着时日,三皇子当初与你颇为交好, 你若有什么话,可以让咱家替你捎给三皇子。”
“可以吗?”
徐瑾瑜眼睛亮了一下,少年本是沉稳性子,可这会儿那双乌眸晶亮,像是一瞬间注入了活力。
他手里虽有圣上御赐金牌,可是他如今并无官身,此物如何可以随意使用?
“有咱家在,那自然是可以的。”
冯卓乃是内侍里的头一人,过了他手的东西,连成帝轻易都不会过问,何况旁人?
而徐瑾瑜这会儿倒是难得激动起来:
“那还请冯大人在此稍后片刻!”
等冯卓点头后,徐瑾瑜这才大步离去,过了盏茶功夫,冯卓看着两个大包袱,难得的傻了眼。
“徐,徐秀才,这是?”
他本以为,徐秀才这样的风流雅致的人物,怎么也要写一封思怀信,若是能赋诗一首,皇上喜欢指不定又会加入收藏。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徐秀才的思念,这般沉重。
“信兄吃不得辣,但唯独好我娘做的剁椒酱,这一坛是半辣的;这些是曲姨母和信兄喜欢的零嘴肉干,这是……”
徐瑾瑜一一说完,随后看向另一个包袱,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另一个则是给圣上准备的,希望圣上喜欢。”
冯卓听了这话,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笑着与徐瑾瑜告辞。
到底还是个少年,给皇上献礼的姿态还有几分青涩。
等冯卓回到皇宫时,成帝刚刚结束家宴,宫里的家宴,彼此都远远望着,生疏到连面容都看不大清楚。
成帝听了一耳朵妃嫔皇子间的琐事,虽是一通应和,可却心里觉得乏味极了。
而冯卓就是在成帝几欲睡去之际,回来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还大包小包的回来了?”
成帝有些好奇的看向冯卓,冯卓立刻赔笑着将与徐瑾瑜的对话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
成帝闻言瞥了一眼包袱,沉声道:
“打开了朕看看。”
冯卓也不假手于人,亲自打开,里面的东西都一样一样的封存好的,成帝随手拿起一个包裹拆开,里面赫然是一包肉干。
成帝垂眸捏起一根肉干,肉香扑鼻,还有一种天然的烟熏气息,令人不由口舌生津。
随后,成帝径直拿起来咬了一口,吓得冯卓瞪圆了一双眼:
“皇上!吃不得啊!还未试毒——”
成帝淡淡的看了冯卓一眼:
“你当徐瑾瑜那般聪明之人,会做那等马虎之事?”
冯卓随后不语,成帝拿着肉干,走到一旁的椅子旁落座,等他慢悠悠的吃完一根肉干,这才佯怒道:
“哼!朕那么大一根玉如意,还抵不过三郎在他徐瑾瑜心里的位置!”
冯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成帝看了冯卓一眼,这才没好气道:
“怎么,难不成你说替三郎带信前,徐瑾瑜可有要为朕备礼?”
冯卓不由仔细一想,还真是,自己都要走了,那徐秀才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还是自己说,替徐秀才给三皇子带信时,徐秀才这才……
冯卓想到这里,不由小心翼翼的看了成帝一眼,皇上他哪里被人顺带过?这怕不是要大怒一场吧?
可是成帝回味了一会儿口中残余的肉干香味,不见丝毫怒色,只慢悠悠道:
“看朕做什么?三郎和徐瑾瑜相识的比朕早多了,如此看来,徐瑾瑜也是颇为重情之人。
但待到他日徐瑾瑜入朝,与朕朝夕相处,到时候这感情的孰轻孰重,他自己个也就知道了。”
成帝的心态极好,甚至会用话术安慰自己。
冯卓:“……”
“皇上高义!”
冯卓说完,随后在成帝的示意下,伺候成帝洗漱上榻,成帝阖眼前,叮嘱道:
“徐瑾瑜说三郎吃不得辣,朕倒是喜欢,你去告知三郎一声,那坛辣酱,朕留下了。”
冯卓一时无语,随后才低低应下。
这天底下哪里有老子从儿子手里抠东西的?
传出去都没人信吧!
……
徐瑾瑜并不知道成帝安慰自己无果之后,忍不住扣下了师信的一坛剁椒酱这才舒舒坦坦的睡着了。
而徐瑾瑜在经历的漫长守岁之后,穿上了徐母特意新制的赭红流云纹棉袍,准备今日的祭祖。
也是徐瑾瑜平日习惯了子时睡,卯时起,这会儿倒是精神奕奕。
外头的天还是如同沉墨一样,凝固的黑,可是小石村却是早早就热闹起来了。
此刻,村头到村尾灯火通明,来来往往人影憧憧,人们脚步匆匆,但难得的面上带着喜色。
徐瑾瑜刚一出门,就迎来了热情的问候:
“秀才公出来了?”
“秀才公,来这里,族长请你过去呢!”
“秀才公……”
徐瑾瑜一一应着,含笑着朝祠堂而去,今日族长也是红光满面,难得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可等他看到徐瑾瑜时,眼中不由闪过惊艳:
“好小子,今个这红衣裳一穿,有那状元郎的风采!”
大盛的规矩是,状元及第当日,着红衣,骑白马,打马游街。
而族长这话一出,周围人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远山家大郎才十三岁就考了秀才呢!”
“这要是以后能得个状元,那咱们徐家祖坟得冒青烟喽!”
“今个先上告祖宗咱们徐家终于出了秀才公的好事儿,再请祖宗保佑!还怕他一二十年后,远山家大郎考不上状元不成?”
徐瑾瑜闻言,只含笑拱手:
“那就借族长和诸位叔伯吉言了!”
只不过,这一二十年是有些太久了呢。
但徐瑾瑜倒也不是在长辈面前张狂之人,他日夺下状元,胜过言语万千。
随着三牲被一一摆放在香案之上,清香已经袅袅升起,徐家男儿纷纷上前叩拜。
女眷不得入祠堂,故而只能在不远处观礼,但即使如此,徐家女眷一个不落的全都来了。
天蒙蒙亮了起来,鞭炮轰鸣,族老那沧桑的声音响起:
“今景庆十五年初一,徐氏小石村子孙,皆汇于此,敬叩先祖,焚香祭之。
忆先祖之辛劳功德,感祖辈之绵延恩情,吾辈族人谨以三牲饭菜、茶酒佳肴之仪,致祭始祖灵位前,以告列祖列宗:
徐氏百年,无科举之胜者,今有徐家骄子,舞勺年华,便已得秀才之功名,文才兼备,聪慧过人——”
“徐氏瑾瑜,上前一步!”
族老话音落下,徐瑾瑜持香上前,恭敬的将三支清香插在了香炉之中,默默道:
徐氏先祖,吾虽非徐氏血脉,但徐氏与吾之情已远胜血缘,吾幼时幸得徐氏庇佑,他日必以重谢。
徐瑾瑜随后后退一步,俯身叩拜。
三支清香,烟气袅袅,笔直的飞入空气之中,族老见状,脸上顿时露出欢喜之色:
“祖宗在上,您既有灵,望您保佑这孩子早日高中状元,以扬我徐氏之威!”
无人回答,只有清风一阵,可却不似冬日寒风凛冽,温温和和,如沐春风。
之后,族老以饱满的热情引着徐瑾瑜等晚辈子孙去祭拜曾经的先祖,可是每拜一位,就要让其保佑徐瑾瑜高中。
简直是,恨不得让每一位祖宗都记得徐瑾瑜的脸。
徐瑾瑜哭笑不得,可他为晚辈之首,只能恭敬认真的祭拜。
少年刚刚抽条的身姿,带着几分青涩,单薄独立,如初生的嫩竹,笔直清新。
轻风拂过,少年那褚色的衣袍翻飞,如玉的面容上含着一抹淡笑,淡定自若,风采骄人,一时让外头观礼的徐母不知得了多少艳羡的目光。
“以前总说远山家怕是要人财两空,没想到他家大郎一眨眼就撑起了门户!”
“啧,这门户还撑的不是一般的高!”
“咱们都是土里刨食的,可是人家就要当官老爷啦!还有那什么温泉庄子,咱们这辈子都没有听过!”
“还得是远山家的有福气!”
“对!远山家的有福气啊!”
徐母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笑的合不拢嘴,但因为在静暖园和流春园中住了一月,她这会儿也不是傻乎乎,被人三言两语就哄的找不着北的人,也随口糊弄起来:
“嗐,都是孩子自己争气!”
“对对对,是我用八辈子福气,这才换来了我家大郎!”
“哈哈哈……”
徐母眉开眼笑的和人说笑着,看着远处的少年,那眸子里的欣慰浓的都化不开。
她家大郎就是争气!
这是徐瑾瑜一家在村子里最扬眉吐气的一天,徐母高兴的抄起锅铲,直接做了一顿硬菜。
徐老婆子也将徐老爷子的灵位擦了又擦,把徐瑾瑜几乎要夸到天上去。
徐瑾瑜好容易摆脱了被族老引着见祖宗,被翻来覆去的夸的尴尬,一回来,得,奶又来了!
徐瑾瑜无奈极了,而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瑾瑜!”
魏思武一进门就高声唤道,他一手一个箩筐,里头都是新鲜的蔬菜,还有一些年礼。
“思武兄怎么这时候来了?”
按照大盛的常礼,寻常有礼都是初六以后了,思武兄这么急急巴巴,倒像是有事儿前来。
徐瑾瑜心里这么想着,却是立刻上前接住魏思武带来的礼物:
“来就来了,还带这些东西做什么?我听娘说,她们在静暖园的时候,可是没少受公主照料,还有那些温泉菜也没有断过,我还说等初六那日登门拜访,不曾想思武兄来得这么快。”
魏思武摆了摆手:
“自家兄弟,不论俗礼,这里头都是我长姐给婶子她们备的礼!”
二人正说着话,徐母等人也走了出来,一听魏思武这话,徐母本欲推拒,可是魏思武根本不给 她推拒的机会,直接把东西一放,拉着徐瑾瑜就往书房跑。
等魏思武把书房门一栓,徐瑾瑜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自如的去一旁的小泥炉让点火烧水。
“思武兄何必这般急切,现下想喝口热茶,还得等上一阵子了。”
“不喝都成,瑾瑜你……”
魏思武急得抓耳挠腮,可是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徐瑾瑜今个祭祖时出了不少的力气,这会儿只懒懒的缩在小泥炉旁,拨动了一下炭火,淡淡道:
“不急,水开还得一阵儿,思武兄可以慢慢想。”
随着水壶里的水渐渐有了温度,徐瑾瑜伸出白皙细长的双手一面烤火,一面打量魏思武。
不知究竟是什么事儿,能让一向心大的思武兄这般烦躁呢?
魏思武左思右想,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角度,索性干脆利索道:
“瑾瑜之前不是说,那顾氏女之所以丢失,乃是被人算计了?现在,那送礼的人,我找到了。”
徐瑾瑜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直接道:
“是,长乐伯?不,长乐伯与顾大人无冤无仇,他不必做这种事。
那是……长乐伯被人算计了?可长乐伯虽然私德不修,但也不是愚钝莽撞之人,如何能被人轻易算计?”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眸子里的情绪一下子激荡起来:
“瑾瑜啊!你要是哪天告诉我,你能掐会算我都不会惊讶!明明我才起个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了?!”
徐瑾瑜笑了笑,正巧水开了,他一面给魏思武倒水,一面道:
“我也不过是猜的罢了,毕竟大过年的,思武兄能见的人实在有限。
而能让思武兄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的人,自然少之又少。不过,长乐伯究竟做了什么,能让思武兄这般模样?”
魏思武这会儿也不耽搁,直接叭叭的泄了自己老爹的底儿:
“唯二的两匹霞光锦,都被他收了,若是他日顾大人查出来,只怕他都要落不着好!”
魏思武说着,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他明明衣食无忧,什么也不缺,为什么要淌这躺浑水?!”
魏思武如何能不气,现如今宗族关系之重,那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关系。
连坐之法,自古有之,谁知道那长乐伯他日会不会做什么糊涂事儿。
徐瑾瑜没有在意以后魏思武吐槽的那句,他只是微微敛目沉思。
从思武兄方才的话中,可以得出长乐伯送上门的贺礼,被人做筏子来威胁顾大人。
这里头或许很合理,可是徐瑾瑜仍觉得有一处别扭。
“可若那匹霞光锦是长乐伯送去的,那为何顾大人毫无印象?”
长乐伯也不是什么五名小卒,顾大人就算是再不理俗事,也不可能直接忽略。
顾氏女被拐之事引发的疑惑是一个接着一个。
徐瑾瑜抿紧唇,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手指:
“除此之外,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此案作案人的动机。顾五娘不过是一稚童,轻易不与人结仇。
顾大人的家眷在京中也没有什么坏名声,那么……这次算计是冲顾大人而来了,可又图什么?”
一个异地回京的大臣,如何能在短短一月有余内,惹的人对他那般算计?
徐瑾瑜脑中只觉得有灵光闪过,可是却始终缺少一环,让他一时也琢磨不得。
而魏思武别看来得时候那般急躁,可是随着将自己昨日得到的消息告知徐瑾瑜之后,整个人一下子都像是轻松了似的。
这会儿,徐瑾瑜堪堪回神,就发现
铱驊
悠闲自在的人换成了魏思武,这会儿他捧着一杯温热的茶水,细细品味,好不惬意。
徐瑾瑜沉默了一下,随后这才开口:
“所以,思武兄来此就是为了告知我这件事儿?”
“嗯呐!瑾瑜是不知道,自从知道了这事儿以后,我可是一宿都没有睡!
要不是今个城门开得晚,我还能来得更早一些!也不知是不是昨日夜里放烟花爆竹惊到了鸡群,今个那些鸡可是整整晚叫了半个时辰呢!”
魏思武都没好意思好奇徐瑾瑜,他见那鸡一直不叫,又是让人给鸡取暖,又是给鸡准备粟米,这才哄着那祖宗开口一叫!
徐瑾瑜不由莞尔一笑:
“原来城中开城门是以鸡鸣为准吗?我素日不必鸡起的早,倒是不大清楚。”
大盛并无宵禁,可是徐瑾瑜每每苦读至子时,哪里有什么夜生活,更不知城门开启的规矩。
魏思武摇了摇头:
“以前也不这样,最起码,我们这些勋贵子弟夜里出行并无禁忌。只不过,顾大人上任之后,以这样会导致城中守卫空虚为由,直接奏请舅舅,断绝此事。”
魏思武又将曾经那些属于勋贵的潜规则说了一通,徐瑾瑜原本只是随意的颔首,但之后,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面上突然闪过明悟之色。
他单知顾大人自异地归京上任,可是没想到其一回来,就几乎得罪了所有勋贵啊!
如此一来,一个长乐伯算什么?
四公八候,不,七候之中,只怕也有不少暗恨之人吧?
但这个范围有些太过广阔,徐瑾瑜指尖轻轻在桌上叩击,过了半晌,他才淡声开口:
“既然今日思武兄提到此事,若是思武兄有空,不妨多关注关注城门口发生的事儿,尤其是……夜间。”
一个连京兆尹都敢算计的幕后之人,虽是被断了一条财路,可也不至于用这样一件并不周密之事来抨击京兆尹。
除非,这件事对其影响颇大。
可,能否出城究竟对何人的影响大呢?
徐瑾瑜无法推测,这需要时间。
而魏思武听到这里,也是精神一震:
“瑾瑜是说,这事儿是有想出城之人的谋算?可,何至于此?”
“我也很想说一句,何至于此,可是顾五娘被拐之案纵使离奇,但却意在顾大人。
思武兄许是不知,当初那王武夫妻,要的就是被顾大人许诺放归。
可,寻常百姓又如何会有那样的心性?又如何会在那样的节骨眼提出那样完善的要求。
他们仿佛早有预料,只为等待那一刻。甚至,我怀疑即便那日我没有发现顾五娘的踪迹,顾大人也会通过别的地方发现,到时候……”
徐瑾瑜顿了一下,魏思武下意识道:
“到时候,顾五娘就是扼住顾大人咽喉的利器!他们,要的是顾大人的官位?!”
魏思武终于恍然大悟,徐瑾瑜赞赏的看了魏思武一眼:
“官位是一,更重要的,应该是官员更迭时,人心浮动的关键时刻吧。”
魏思武听到这里,也不由慎重起来,徐瑾瑜端起茶水,缓缓的抿了一口:
“只怕,此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也不知那顾大人可有头绪?
按理来说,此事本不该徐瑾瑜操心,可是顾五娘案乃是引子,他便添了几分关注,又摆脱思武兄着人探查一番,这便暂时搁置了此事。
之后大年初一到十五,徐瑾瑜过的那叫一个丰富多彩,以往门可罗雀的徐家今年频频收到重礼。
圣上那柄玉如意仿佛开了一个头,等到初六之时,信兄从皇宫里也托人送来了新年贺礼。
之后的顾大人、柳县令虽然未曾亲自上门,可那礼物也是样样用了心,尤其是顾大人的贺礼,是仔仔细细的打听过徐家的情况,每个人都有准备,极为有心。
除此之外,更有一些富豪乡绅也来送礼,但都被徐瑾瑜拒绝了。
毕竟,他们送的可不是礼,而是对自己婚事的惦记。
他还小呢!
等带着家人看过了十五热闹的灯会之后,徐瑾瑜收拾好心情准备回书院上课了。
临行前的夜里,徐瑾瑜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似乎忘掉了什么事儿。
这对于过目不忘的他来说,简直不可能。
可徐瑾瑜思索再三,也没有半点头绪。
直到,翌日他来到了书院,迎接他的,是所有同窗那幽怨至深的眼神。
“瑾瑜,年过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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