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放他娘的狗屁!”
武安侯气的面色通红, 拍案而起:
“老子一根毛都没有看到,哪儿来得百万两军费?!”
武安侯说完,直接解了自己的盔甲, 露出里面已经穿了三年导致胸前被其磨破的破洞,里头的棉花已经发黄,结块,变得硬邦邦的。
这样的棉花已经毫无保暖特性,甚至穿在身上都是累赘。
主帅尚且如此,何况寻常兵将?
“要是有百万两军费,我可至于此?!”
武安侯虎目通红, 他不怕在两个后辈面前哭穷, 只要能给将士们要来军费, 他这张老脸又能值几个钱?
徐瑾瑜听后, 看着武安侯袖口处那已经开裂的护手,抿了抿唇:
“圣上亲自下令死战越军, 不惜开私库以充军费, 并与七月份便已经从沿途州府调粮、运银至边疆,早已在大朝之上晓瑜文武百官。而今侯爷却并未收到分毫, 只怕有人中饱私囊。”
赵庆阳听到这里, 拳头都不由硬了, 镇国公之命乃是赵家先祖用命换来的!
当初的赵家,何等人丁兴旺,为何如今只有赵庆阳一根独苗?
只需看看, 赵家祠堂中, 供奉的一十三位英灵便知道了。
赵庆阳而今只需要换位想一想, 当初自家先祖若是打仗之时又这等乱事,他连生吃了那幕后之人的心都有了!
“畜牲!”
赵庆阳说着, 就要一拳砸在桌子上,却被武安侯稳稳的拖住了:
“好大的劲儿!看来赵家又要出一位将才了!这可不敢砸,不然下回我给圣上写信怕是得趴床板了。”
武安侯方才听了徐瑾瑜的话后,只是表情恍惚了一下,便镇定了下来,甚至还有闲心打趣赵庆阳。
赵庆阳面上的表情都凝固住了,他不由义愤填膺道:
“侯爷就不气吗?若是被我知道是谁干的,定要上奏圣上,诛其九族!”
“气?早就气过了,但日子还得过不是?”
武安侯该气的,早就在三月前,军中几乎弹尽粮绝之时,气够了。
现在知道圣上并未放弃他们,他们也并不是孤军奋战,武安侯心里倒是升起了几分安慰。
赵庆阳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他一个外人听了这件事都要气疯了,武安侯怎么那么淡定?
武安侯沉默的喝了一碗水,将这个迟来的“好消息”和着水一起咽了下去。
而另一边,徐瑾瑜抱着手炉,垂眸回想着自己看过的舆图细节,在大盛之境,有一条贯穿东西的大河,名曰赤水。
而其的一道最大支流锦江更是勾连南北,最终流入越国。
此前,越国还曾以自己居下游,大盛百姓用水过多而兴兵。
总而言之,锦江对于盛、越两国来说,都是一条至关重要的江流。
与此同时,其还是一条属于大盛的南北运河。
此前成帝下令让湘阳、锦州、蜀州之粮尽数调至边疆,其最有可能选择的运输方式便是水路。
三州之粮,其中的湘阳更是有一洲熟,大盛足的美称,可以想象当初调来的粮食有多么至多。
车马运输,不管是成本还是时间,都大大超过了水路。
过了许久,徐瑾瑜斟酌道:
“这场仗,以我的推测,圣上是想要好好打的,所以在粮草之上不会小气。
我初步推测,当初这批粮草走的是水路,且这么大一批粮草不可能凭空消失,若要追查,可以从锦江沿途码头入手。
运粮的船总是吃水重,且一般会结队而行,声势不小,也更有记忆特点。”
徐瑾瑜缓缓说着,武安侯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道:
“你是说,这批粮草还能追回来?”
“时日久了,只能先查了。至于能否追回来,追回来多少,我也无法保证的,侯爷。”
徐瑾瑜这话一出,可是武安侯眼神明明灭灭,他不知自己是否该相信这个少年。
现在卫家军虽然还能勉力支撑,可越军一直虎视眈眈,若是抽调一部分人手去调查此事,只怕会让越军乘虚而入。
毕竟,此事重大,如同兵将也无法前去调查,是需要一部分中层兵将前去密查的。
只这一个要求,便要让军中主力队伍去掉至少三分之一。
至于为什么不奏请圣上……边疆之远鞭长莫及不说,倘若自己的信件真的可以递到御前,京中这么多时日,岂会不知当初的钱粮打了水漂?
京中已经没有指望,去信只怕也只能打草惊蛇。
武安侯思索再三,他已经从心里认可了徐瑾瑜的话。
那么一大批的粮草钱粮,不可能凭空消失!
“查,我即刻派人去查——”
武安侯说着,便要召集兵将,徐瑾瑜却道:
“侯爷且慢。”
武安侯不由看向徐瑾瑜,这个少年不仅与他的故人生的相似,就连脾性也一般无二。
他似乎天生便生了一副能轻而易举取信于人的喉舌,他句句所言,由不得人不信。
“徐小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徐瑾瑜微微一笑,低声道:
“侯爷未免太过心急了,运粮船那么大的阵仗好寻,只是不知侯爷身边之人是否可靠?”
“这……”
武安侯一时犹豫起来,徐瑾瑜遂继续轻声道:
“侯爷怕是不知,只我二人这一路而来,算上这次截杀,已经遇到三场杀局。
百万军费,常人谁不动心呢?且那幕后之人的手段一次比一次高级,侯爷身边之人若是也被买通,只怕届时我们也只会得到一个空壳。”
三次交手,徐瑾瑜虽然可以预料到幕后之人的下一步行动,可也深知其狡猾本性。
徐瑾瑜随后用平淡的语气将路上的三次危机缓缓道来,武安侯听了后,愣了许久这才挤出一句:
“那你们,还挺命大?”
徐瑾瑜闻言沉默了一下,露出一个浅笑:
“我便当侯爷这是对我们的称赞了,正是因此,万望侯爷能引以为戒,此番调查之人只怕要好好选择。”
“那徐小郎,你有何高见?”
武安侯听到这里,也冷静下来,虽然他自信自己身边的弟兄都是可信之人。
可此事关乎十万大军的口粮,他如何敢草率?
“我手里有一个人,或许有点用处。”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王信的用处,可还没有榨光呢。
……
徐瑾瑜这边被武安侯请进了主帐,而其余的下属、护送的兵将则被卫家军的将士引到了一旁休息。
而在一众除了受了点风霜外,但精神饱满的京城队伍中,一个披头散发,十分狼狈的人影格外引人注目。
刘统领这一路都负责审问,看守王信,更是在徐瑾瑜给王信留下了让其抓心挠肝,差点儿将其逼疯的信息后,从其薄弱处入手,让王信吐出了关键信息,成为全队仅次于徐瑾瑜的大功臣。
这会儿,刘统领意气风发,与身旁被他五花大绑,垂着头,半死不活的王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等到一行人被安置妥当后,刘统领还得到了一个外表有些破烂,但还有实用功效的单人小帐篷。
而刘统领也没有忘记王信,直接将人带到自己的帐篷里,继续审问。
到了午饭时,小兵送来了热腾腾的羊汤,刘统领这才取下王信口中的布团。
“鲨,鲨了窝……”
王信被卸了下巴,防止其咬舌自尽,这会儿只能含混不清,很是费力的说着。
可刘统领在一旁吃着热羊汤,吃的津津有味,等自己吃饱了,这才给王信灌了两口,王信虽然有心求死,可羊汤送到嘴边,他却大口的吞咽起来。
他太饿了!
刘统领只让其尝到了味道后,便态度“亲和”道:
“跟车走了这么久,饿了吧?还知道什么,说点有用的,这些本统领便亲自伺候你吃怎么样?”
王信眼睁睁的看着食物远去,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泥作,作萌!”
下一刻,刘统领便毫不犹豫的将羊汤端走,自己一股脑喝光,看的王信眼睛都绿了。
正在这时,一个小兵进来,将一封信件递给刘统领,刘统领有些不解,等看到熟悉的字迹后,态度一下子认真了。
不多时,信看完了,刘统领深深的看了一眼王信,把信揣到怀里,随后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王信伸长了脖子去听,这才听到外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
“劳驾给我准备一盆热水,不是我要用,是给我带来的那个人用。”
“……什么,囚犯?哪儿啊,人家可是我们的功臣,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路来,老不容易了!”
“呐,多亏了我们的“大功臣”提醒,我们这些人才能全须全尾的逃出坏人的算计啊!”
“……为什么给他那般打扮?那不是怕坏人知道我们的“大功臣”?不过,现在到了军中,都是咱们自己人,哪里还能让“大功臣”受累?”
……
刘统领的话顺着帘子飘了进来,他每说一句“大功臣”,王信就觉得自己冷上一份。
他这是要自己的命啊!
这话若是被主上知道,他焉有命在?
虽然自己有为主上效死之心,可若是被污蔑成背叛者,
依譁
不明不白的死去,他只怕死不瞑目!
“踏缩得四假的……”
王信想要说话,可是这会儿他拼了命,也只能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句。
不多时,刘统领大步走了进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外人面前撒谎,得亏徐小大人知道自己性子,连话都给自己写好了,不然他还真编不出来。
于是乎,也就刘统领要了一盆水的功夫,没过多久,军中不少兵将也知道了这支来自京城的队伍一路过来有多么不容易。
也知道他们连奸细都可以策反,那是一等一的有本事!
军中难得有新鲜事儿,刘统领虽然说话的时候,有徐瑾瑜编的成分,可是切实经历过的事儿那是被他说的跌宕起伏。
一时间,成为了军中将士难得的精神食粮。
与此同时,还有程飞等带着羊回来的兵将们的点头认可,更是将这件事又推向了一个高潮。
以至于原本被越军刺激的死气沉沉的卫家军今夜用饭的时候,虽然军中的吃食还是一样的只能混个水饱,可是将士们却是难得热火朝天的说起自己听说的“京城队伍历险记”!
连武安侯本人看了,都不由啧啧称奇:
原来还有这等恢复士气的法子?
武安侯取了一份羊汤糙米饭后,又环视了众人一圈,实在没有找到可疑的,这才转身离去。
他相信这些曾经将命托付的兄弟们,他们一定,一定不会背叛自己。
……
徐瑾瑜晚饭也跟着卫家军吃大锅饭,糙米是满满一碗,用羊汤一浇,虽然有些剌嗓子,可徐瑾瑜早前也吃过这些,所以接受良好。
反倒是死活赖着要和徐瑾瑜住一起的赵庆阳,有些咽不下去。
他们这一路,虽然也吃过干粮,可那也是白面做的,不会剌嗓子。
而这位长在锦绣堆、富贵窝里的赵世子,当初在徐瑾瑜家中都是掏钱让徐母用好粮好菜过活。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糙米。
“庆阳兄?”
“瑜弟,这东西我真咽不下去,你让我吃这玩意儿,还不如杀了我!”
赵庆阳从未想过,世上会有如此难以下咽的吃食,他虽然同情卫家军的遭遇,可他也实在无法接受。
徐瑾瑜吃了一口糙米饭,慢条斯理道:
“果真吗?那庆阳兄不妨去看看武安侯和卫家军都吃的什么吧。”
徐瑾瑜咀嚼的很文雅,带着沙子的糙米饭他也吃的很认真,尤其是外头裹了一层羊汤,也并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最起码,他们的分量是可以果腹的。
赵庆阳有些不明白,出去转了一圈,不过一刻钟后,他便转身回来,将桌子上的糙米饭吃的一粒米都不剩。
“他们,他们还要训练啊,怎么,怎么吃的饭都是汤?那能有力气吗?”
赵庆阳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哑了,他自幼习武,所谓穷文富武,学武之人的花销不是一般的大。
他才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可以吃一小盆饭并一大盘红烧肉了!
可就算如此,也不过堪堪弥补体力的消耗,可是这些卫家军有什么?
徐瑾瑜早就已经吃完了饭,又开始铺开舆图审视,他听到赵庆阳的话后,头也没抬道:
“午饭时,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武安侯的碗里也不过只有三片肉?”
武安侯只动了三下筷子,之后更是嚼都不嚼,而也是这个细节,才让徐瑾瑜决定不再试探。
一个连主帅都只有三片肉的军营,可以想见其物资之匮乏!
徐瑾瑜说完,赵庆阳想起午饭时自己那满满一碗肉,不由愣了愣。
“瑜弟……”
赵庆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徐瑾瑜缓缓抬起头,含笑道:
“庆阳兄,不必如此,这是卫家军的待客之道。我知你此刻心中动容,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竭尽全力,为卫家军找回不翼而飞的粮草!”
赵庆阳眸中的光芒渐渐凝聚,他语气虽轻,可却十分坚定道:
“好!”
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低下头,手指在舆图上缓慢移动,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下。
赵庆阳已经调节好自己的情绪,这会儿端了一杯茶水递给徐瑾瑜:
“瑜弟,可是有什么发现?”
徐瑾瑜接过茶水,暖着手,垂眸看着舆图,缓声道:
“是有一些,不过还需要佐证。”
“那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徐瑾瑜听到这里,抬眸看向赵庆阳,赵庆阳亦认真道:
“瑜弟,这一路以来我都不曾帮上什么忙,我实在心中有愧,这一次若是有我能帮上忙的,你只管说。”
徐瑾瑜听了赵庆阳的话,手指摩挲了一下,沉吟许久这才道:
“确实有一事,我唯信任庆阳兄,但此事或许十分危险。”
“瑜弟,你说吧。”
徐瑾瑜叹息一声,随后点了点桌上的舆图:
“庆阳兄且看,之所以我说粮草运输水路的可能性更大,是因为咱们这一路走来,蜀州的丘陵,锦州的群山,就连宁州也并不平坦。
但他们之中,这条锦江却勾连所有。锦江于舆图之上曲折蜿蜒,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会是码头停靠之处。”
关于港口码头的建设,在现代的九年义务教育就已经详细讲述了其的条件。
是以即便舆图之上没有标注码头的存在,徐瑾瑜也能一眼看出来。
而这三处,不出意外的,分别是宁州的青田郡码头、锦州的锦州码头、和蜀州的信城码头。
按照地势,这应该是锦江沿线最大的三个码头,可以停靠运粮船队补给。
“瑜弟是想让我探查哪个码头?”
赵庆阳顿时明白了徐瑾瑜的话,徐瑾瑜点了点最中间的一个:
“锦州码头。这里是最繁华的码头,繁华意味着商船流动性大,也更不易引人注目。
截了军粮这事儿,说起来严重,可敢这么敢的,都是艺高人胆大的。他们,最喜欢大隐隐于市了。”
徐瑾瑜说了许多,有些口干,遂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又继续道:
“更何况,军粮数量不小,什么地方能藏这么多的东西?”
“藏东西……不是地下,就是地上喽,不过粮食不能受潮,地下的可能性不大。”
“不错,锦州最多的就是山,庆阳兄还记得我们在锦州第一驿站时,驿丞介绍的他们当地的山峰吗?
所谓崇山峻岭,寻常人轻易不得入,若是私藏物什,岂不方便?”
徐瑾瑜说到这里,赵庆阳顿时恍然大悟。
“那瑜弟,我……”
“庆阳兄只需要去探查一下,锦州码头是否曾经有过运粮船停靠,又大致是什么时候即可。”
“就这样吗?”
徐瑾瑜这话一出,赵庆阳若是长了耳朵,这会儿都要耷拉下来了。
徐瑾瑜不由莞尔:
“就这样,我知庆阳兄英武,可若孤身前往,打草惊蛇,才是不妙。”
赵庆阳想想也是这么个理,随后也就释然了,看着时候不早,赵庆阳出去打水洗漱。
等他回来,却发现徐瑾瑜不知何时收了舆图,又换了一本书。
“《越国风志》?瑜弟,你怎么又看起这个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胜。对于越国,我以往只能在军报中听到只言片语的描述,正好武安侯处有越国的书籍,我便借来瞧瞧。
我们此行的首要目的是劝耕,可是百姓畏惧的是越国的进犯,我们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与卫家军在同一战线。”
退越,是最快、最好的劝耕方法。
“啊?可是这场仗都打了这么久了……”
赵庆阳不由有些犹豫,徐瑾瑜却摇摇头:
“越国地峡且地势高,他们的军需储备不会比我们大盛多。”
这就是一场消耗战,可若是粮草完璧归赵,越国又能坚持多久?
“得,这书也不是一天就能看完的,瑜弟先来洗把脸吧。”
徐瑾瑜随后称是,洗漱后便上榻睡觉了。
等到翌日,徐瑾瑜在一阵嘈杂的议论声中醒来,赵庆阳正端了一盆洗脸水走进来,语气激动道:
“瑜弟,昨天真有人潜入刘统领的帐篷,要灭王信的口,被武安侯和刘统领联手制服了!
这会儿武安侯大怒,将那人正压在军前示众,因为此事是你的注意,武安侯请你也过去瞧瞧!”
徐瑾瑜随后飞快的洗漱好,朝外走去。
在一片乌压压的大军外,武安侯手握佩剑,虎目泛着寒光,冷冷的盯着这会儿被扒的只剩一件单衣,跪在地上示众的将士:
“程飞,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
而地上跪着的程飞则是轻蔑一笑,昨日那副傻乎乎的模样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薄?我从军八载,十五入伍至今,我娘染了病,家里要我寄五两银子,可我一个子儿也拿不出来,这就是侯爷说的不薄?”
“你……”
武安侯手指颤抖,眼中含泪:
“五两银子,本侯可以给你凑!”
程飞听罢,声音哽咽,别过头去:
“侯爷,迟了,太迟了。我娘已经,已经……我家里还有爹爹弟妹,我不能让他们步我娘的后尘,是程飞对不住您提携之恩!”
徐瑾瑜到的时候,程飞的剖白让武安侯不由虎目盈泪,差一点儿就心软了。
“所以,昨日你确确实实是在找尸体吧。”
徐瑾瑜声音淡淡,而程飞猛的看过来,他死死盯着徐瑾瑜,目眦欲裂:
“是你?这次的事儿,也是你?昨日,我就应该把你当鬼,一剑砍了你!”
第 142 章
“是啊, 你特意顺水推舟去灭口,又带着一众兵将去挖尸,什么收获都没有很失望吧?”
徐瑾瑜这话一出, 程飞气的差点扑过来咬他一口,可惜这会儿他正被绑在柱子上,不能活动。
“况且,你在这么多将士的面前这么说,是想动摇我大盛军心吧?”
徐瑾瑜抄着手,步履缓慢的走到武安侯身旁,而武安侯闻言也不由抬眼朝周围看去。
只见不少将士听了方才程飞的剖白后, 一个个目光游移, 竟是都要没有了对于叛徒的同仇敌忾!
武安侯陡然心惊, 随后又冷下眼:
“本侯依稀记得, 去岁除夕夜,你酒醉时似乎说过你父母双亡之事, 程飞, 你嘴里可还有一句实话?!”
方才程飞一句话,让武安侯想起了那个因为自己没有时间管束, 学坏伏法的孩子, 一时竟是没有想起这桩事。
可是这会儿, 徐瑾瑜一语揭露程飞的真实面目之时,他才灵光一闪,想起此事。
程飞听了这话, 面色变了一下, 但也只是目光仇视的盯着徐瑾瑜, 一声不吭。
就是这个少年,坏了他的事儿!
武安侯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气的咬牙切齿,直接抽出佩剑:
“叛徒受死!”
程飞也似乎已经存了死志,直接闭目受死,关键时刻,徐瑾瑜忙道:
“侯爷且慢,程飞还不能死,他还有用。”
剑气逼人,程飞面上的头发都齐根断去,但武安侯还是险险停住,他看向徐瑾瑜:
“这狗杂种还有什么用?”
徐瑾瑜只摇了摇头,并未直言,武安侯也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随后让程飞长跪此地,以儆效尤,这才请徐瑾瑜去主帐详谈。
“徐小郎,你莫不是昨日就知道程飞有问题?”
一进去,武安侯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对于当徐瑾瑜尾巴的赵庆阳他有些没眼看,但也默许了他的旁听。
赵庆阳这会儿也眼睛疑惑的看着徐瑾瑜,他就说瑜弟平时也不是会那么不给人面子的人。
可是昨日竟然那么直白的说信不过武安侯身边的人,原来……是意有所指啊。
或许,如果成帝在此,便能直接明白是程飞出了问题。
倒是武安侯,重情重义,对于身边之人全心信任,反倒是徐瑾瑜一个半路过来的,哪里有他的亲信更值得信任?
倘若徐瑾瑜没有设下这一局,让武安侯亲自去抓人,只怕武安侯这辈子都不会相信被他视为下一任接班人的程飞竟然才是他们卫家军中的叛徒!
“昨日我是在下山是看到程飞带人挖尸时,有一些猜测。依我大盛律,为官者在得知朝廷命官因故意外死亡的反应,不应也不该那般急吼吼的去挖尸。
毕竟,这样的大臣身上或许有些至关重要的圣喻,为圣上龙威计,也需请最高主事之人到场亲自主持。
倘若最高主事人因故不能亲至,也需由与其平级的三位官员同时至现场。
程飞年纪轻轻便成为副将,能得到侯爷您的看重,也应该是个知规矩的。此事之上,他实在有些擅作主张了。”
而这,便是程飞露的第一个马脚。
赵庆阳听完,突然面露恍然:
“是了,我记得老头曾经给我讲过,在前朝的时候,有一个落草为寇者侥幸捡到了一个意外坠崖的朝廷命官的尸身,后靠着其身份文书,为非作歹十载!
最后那人被发现时,已经位至四品大员,可其治下百姓却苦不堪言,到最后百姓纷纷背井离乡,当地用了百年才恢复了曾经的人口。”
“不错,而也因此事,朝廷特意以此例入法:若有朝廷命官发生意外,百姓私藏朝廷命官之物者,以欺君犯上论。若有为官者,则有固定章程,违者轻则丢官,重则当斩。”
徐瑾瑜说着,顿了顿道:
“此乃承乾四十五年乡试考题,因为其讲的官律,对于备考学子来说多有准备不足,故而我多留意了一下。”
徐瑾瑜自然不会说,这样的考题当初整个东辰书院的学子都没有一个答对的。
于是,那一整个月,东辰学子们背了足足一个月官律。
明明当官距离他们还那么遥远,可是当官的规矩他们就要早早学起来了,真是太难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武安侯也终于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了这条律法,沉默片刻,这才叹息道:
“眼光毒辣,后生可畏!当初,我之所以让那小子跟在我身边,就是因为那小子行事谨慎,也知规矩,没想到……他竟是输在了规矩上。”
“可瑜弟,如果你那时候就知道程飞有问题,怎么还用王信钓他?”
万一,程飞不上当呢?
“因为,我问过程飞了。”
赵庆阳直接懵了,他和瑜弟几乎形影不离,瑜弟什么时候问过程飞,他怎么不知道?
徐瑾瑜看了赵庆阳一眼,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字:
“替罪羊。”
赵庆阳还有些懵,而武安侯也颇为好奇的看了过来,徐瑾瑜遂仔细解释道:
“刘王二人用的便是替罪羊之法,但以二人行事漏洞百出的方式来看,他们可不像是能想出这等奇谋之人。
是以他们应该被人指点过,只不过他们用的太过生硬,但我曾对程飞说过此事,程飞却对此一无所知……显而易见,他与刘王二人都不熟稔,甚至他都可能不知道王信的存在。
这时候,别说有王信了,就是没有,凭空捏造出一个人来,他都会一探虚实。”
赵庆阳这会儿已经无话可说了,武安侯也不由抬头望天。
这件事解释起来这么复杂,可见程飞栽的不冤!
“徐小郎,你说那程飞还有什么用?”
武安侯以前最佩服的人,是他的楚老哥,可是今日看来,这少年也不遑多让!
三言两语间,一个在自己身边都差一点儿混成卫家军统帅的人就直接露了底,就差被人家扒的连底裤都不剩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脑子,但是他有一个好习惯。
他听话。
听他认定的聪明人的话。
前半辈子,他靠着楚老哥的提点,从一文不名到现在的武安侯,而现在,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眼前这神似楚老哥的少年,将助他寻回粮草,击退越国!
“关于这件事,我需要与程飞交好之人谈谈,程飞的帐子也需要保留检查,才能再做定论。”
徐瑾瑜不信,一个都把自己混成武安侯亲信的副将,那幕后之人会不联系。
只要联系,就会有痕迹。
而程飞之所以不知道刘王二人得到的提点,只能证明幕后之人暂时还舍不得动这颗棋!
“现在,却是侯爷派人去查运粮船的最好时机。程飞之事,会让您手边的重要职位空缺,接下来……您会拥有更多的可用之人。”
程飞乃是副将,这个位置何其重要,本就狼多肉少,现在空出来了可不有的是争着表现自己的人?
武安侯闻言,只觉灵光一闪,随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眼看这事儿已经结束,赵庆阳忙看向徐瑾瑜:
“瑜弟……”
徐瑾瑜看着赵庆阳眼中的跃跃欲试,遂对武安侯道:
“这两日承蒙您照顾,故而我们也想出一份力,所以,此番探查之人,侯爷可否加上……”
“就你这小身板,还想出去?快歇着吧!聪明人就该坐在帐子里动动嘴就得了!”
武安侯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徐瑾瑜那单薄的身板,但语气中的关怀之意却不容作假。
武安侯后面仔细观察过少年,其体内没有一点儿内力存在,甚至还颇为孱弱,与他文武双全的楚老哥在这方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瑾瑜只笑了笑:
“谢您关怀,我这身子我清楚,便不去拖累大家了,倒是庆阳兄可以走一遭试试,您意下如何?”
“赵家小子?”
武安侯看向赵庆阳,面色严肃:
“你想去?”
“侯爷,我想去!”
赵庆阳声音洪亮有力,武安侯却目光严厉的看着他,让赵庆阳几乎以为看到了自家老头。
“你可知此事不是儿戏?事关我卫家军十万将士的口粮,在军中,口粮就是命,不可疏忽!
你若只是想要名声,以我们两家的交情,我倒是可以在圣上处夸赞一二,但你若是……”
武安侯话还没有说完,赵庆阳便直接打断,他气的眼眶微红:
“侯爷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家老头儿说过,我赵家儿郎的功绩只在战场之上,其他地方我想都不曾想过,我也不需要!”
“嘿,你小子还有脾气了?老子,咳,本侯就是丑话说在前头罢了!”
赵庆阳胸口一起一伏,武安侯抬眼瞧了他一会儿,终于道:
“你若想去,就去吧。若不是你们来,我还不知道有这事儿,若真找不到……”
“不会找不到!”
赵庆阳语气坚定,武安侯看了看赵庆阳,又看了看徐瑾瑜,遂笑了:
“怪道在我这儿这般厉害,你这怕是被徐小郎“透题”了?”
赵庆阳抿了抿唇,别过脸去,徐瑾瑜含笑道:
“侯爷言重了,只不过是我一家之言,为了稳妥起见,还是需要全面调查一番。”
“是这个理。”
随后,武安侯与徐瑾瑜商议了一下,对此番调查的方式做了一定的规划。
到了用午饭的时间,这才说的差不多。
今日的午饭吃的是羊肉糙米烩饭,用碗装了满满一碗,小兵进来照旧先给武安侯送上去,
等到了徐瑾瑜和赵庆阳手边,便是肉和饭一半对一半的模样,只不过徐瑾瑜和赵庆阳看到这一幕,都没有第一时间动筷。
“徐小郎,赵家小子,你们怎么不吃?徐小郎,你不是还要去程飞的帐子去看看吗?等吃完饭我和你一道!
这糙米虽然有些不好吃,可是能顶饿哩,也是你们来得不是时候,等开了春,林子里有的是吃不完的山珍!鲜的嘞!”
徐瑾瑜看了看碗中的餐食,抿了抿唇:
“侯爷,卫家军现在的情况,我们都心知肚明,倒也不必专程为我们改善伙食。以后,我们与大军吃一样的就是了。”
方才在营地外,徐瑾瑜第一次正面见到了这些守卫边疆的将士们。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冻的青一块紫一块,手上是一条条大裂口,身上棉衣破洞褴褛,唯有手中的兵器始终攥的紧紧的!
这些驻守在边疆第一线,随时可能会为了边疆安危失去生命的将士们都不能三餐果腹,他实在无颜吃下这些可能从将士们牙缝里省出来的食物。
“这碗饭约莫有一斤半,只羊肉便有半数……一百八十头羊,至多也不过一万多斤,平摊在十万大军的头上,将士们每人也不过一两多罢了。
侯爷,而今之情境,请恕我不能厚着脸皮吃下这碗饭,饭我不曾动过,您让人分给更需要的将士们吧。”
徐瑾瑜遂将碗推至桌子中间,拱了拱手,起身离开:
“我帐中还余有些干粮,午饭便不陪您用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赵庆阳也闷声道:
“不错,昨个只有饭多,今个连肉都多,要是因着我们来一趟车饿垮了卫家军惹的越贼犯上,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赵庆阳也如徐瑾瑜一般,起身告辞,武安侯听的一愣,随后不由摇头失笑:
“这两个小子……倒是个有心的!”
武安侯随后将自己手中的碗放到桌上,里面只有半碗糙米饭,和几片指甲盖大的羊肉,似乎是昨夜煮羊汤剩下羊肉渣。
徐瑾瑜和赵庆阳二人回到帐中,将剩下了两块干粮泡着热水吃了,赵庆阳一边吃,一边道:
“什么糙米羊肉烩饭,我一定要找到粮草,到时候让大军吃上精米羊肉烩饭!比今个咱们面前碗里的羊肉还要多!”
徐瑾瑜细嚼慢咽着还有些硬的擀饼块,笑着道:
“那便祝庆阳兄此番调查大捷,早日找到粮草!”
“一定的!”
……
等二人吃过了饭,武安侯也收拾着过来了,一照面,武安侯就给二人塞了一把歪歪扭扭的黑褐色“树枝”:
“这回是我招待不周了,你们都还年纪小,尝尝这个,甜甜嘴。”
赵庆阳没见过这玩意儿,看来看去不知如何下嘴,徐瑾瑜倒是识得:
“是枳椇?”
枳椇,俗称拐枣,是属于这等严寒季节里,大自然赐予的难得美食之一。
徐瑾瑜直接取了一根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赵庆阳也有样学样,随后便眼前一亮:
“好甜!”
武安侯不由笑了,还真是个孩子呢!
随后,武安侯在头前引路,二人吃着拐枣,朝程飞的帐子走去。
程飞的帐子距离主帐很近,里面的摆设和武安侯也一般无二,看着里头空荡荡的。
帐子中间的桌子上只有一个烛台,可是却干干净净,里面的床上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仿佛主人会随时回来摊开它睡觉。
再往里,是枕头旁的一个木匣子,匣子并未上锁,里面只有几封陈旧的家书,可想到武安侯说起程飞其实父母双亡的事实,打开家书,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除此之外,便是床铺另一头的春衫,那布料一碰就破。
倘若程飞父母双亡,其是一个贪财之人,那他现在这般忍辱负重,又是为了谁呢?
诚然,是有人天生有囤积癖,可是大多数人是不会让癖好凌驾与生命律法之上的。
程飞此前的种种言辞,可没有必要为了这样的事而编造什么一戳就破的谎言出来。
除非……他是情急之下,为了掩饰什么。
徐瑾瑜拿着打开的家书,在掌心轻轻叩击,等他回过身来,掌心却多了一些细小的红色粉末。
红色的粉末?
徐瑾瑜随后垂眸仔细观察,甚至轻嗅一下,有一种淡淡的花香味扑鼻而来。
花香……是女子?
“瑜弟,这个程飞也太谨慎了吧?这里头光的跟个蛋似的,什么都没有!”
赵庆阳甚至举着蜡烛,连床底下都给翻了个遍,那熟练的模样,看的武安侯都嘀咕:
“镇国公这是培养世子呢,还是培养贼呢?连人家床底下的地都想翻!”
赵庆阳有些不服气道:
“侯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叫认真!我们家老头说了,干什么事儿都得认真,认真才有好结果!”
“认真?那要不我给你取个铁锹来,你挖来看看?”
“也不是不行!”
“……”
等徐瑾瑜回过神来,两人那叫一个吹胡子瞪眼,武安侯看到徐瑾瑜终于抬头了,直接“告状”:
“徐小郎,你看看这赵家小子,一点儿也不知道尊老!”
“那您损人的时候也没留情啊!再说,您又不是我老赵家正牌祖宗,我尊哪门子老?”
“好了好了,两位先别吵了。”
徐瑾瑜颇有几分头疼,随后请二人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通,徐瑾瑜不由无奈道:
“庆阳兄倒不必去挖开地面看,这帐子并不如何隔音,且营中一直有将士巡逻,程飞若要在地下藏物风险性太大并不划算。但,庆阳兄认真做事的态度确实值得称赞的。”
徐瑾瑜这话一出,赵庆阳面上的表情立刻由阴转晴,看着武安侯哼了一声:
“还得是我瑜弟好!”
武安侯正要说什么,徐瑾瑜忙道:
“当然,侯爷怕庆阳兄受累,故而提点一二,是您有心了。不过,您下次若是可以换一种方式,便可以皆大欢喜了。”
徐瑾瑜这话不轻不重,武安侯心里也舒坦了,这才点了点头:
“还是徐小郎会说话,我知道了。”
徐瑾瑜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这端水大师可真难当!
等两人终于消停了,徐瑾瑜这才重又看着自己掌心的那红色香粉,缓声道:
“或许,我知道程飞想要掩饰的是什么了。”
武安侯和赵庆阳齐齐看向徐瑾瑜,眸子里的情绪出奇的一致。
徐小郎/瑜弟怎么又知道了?
他们看的真的是一个屋子吗?!
徐瑾瑜随后又拿过信封来,在自己掌心轻拍了几下,一些细小的红色粉末便落入徐瑾瑜的掌心。
“这是……”
赵庆阳有些犹豫,武安侯却撇了撇嘴:
“啧,毛都……这是香粉,等你以后取了媳妇就认识了!等等,程飞那小子有媳妇了?”
武安侯懵了一下,倘若程飞一直和女娘来信,但他能一直按耐不发,这得又多能忍?!
徐瑾瑜随后将剩下的几张信封也收集起来,慢悠悠道:
“这一回,还得请侯爷的人沿途为我搜寻各地的香粉了,这是银子。”
徐瑾瑜直接取出了一沓银票出来,银票面额不大,但若是采购香粉范本应是够了。
武安侯有些犹豫:
“怎么好?”
“这件事是我要查的,多出来的银子,便当是给您的人的劳碌费了。”
徐瑾瑜含笑说着,脑中却是武安侯那句连五两银子也要凑的话。
武安侯最终还是一咬牙,接了过来,半晌,才声若蚊呐道:
“那……等军费找回了,本侯就还你!”
徐瑾瑜并未纠缠,只随意点了点头,便转移了话题:
“对了,程飞是哪里人?”
“锦州,他是锦州人。”
武安侯这话一出,徐瑾瑜看向赵庆阳,赵庆阳顿时会意。
看来,接下来他的任务不光只是去调查运粮船的踪迹了!
不过,这繁重的任务不能让他退却,反而更让他跃跃欲试!
瑜弟已经为推算好一切,自己只需要按照他若指的方向去办就够了!
随后,徐瑾瑜收好信封:
“好了,现在再去问问那些和程飞相熟之人吧。”
因为程飞是叛徒的缘故,徐瑾瑜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问一句谁平日与程飞交好,那些人便被直接推了出来。
他们有些是小兵,有些是将领,可在这事儿上都颇为忌讳,将领还好,有些小兵心惊胆颤之下,徐瑾瑜只起了一个头,他们便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倒了个一干二净。
武安侯头一次亲眼看到徐瑾瑜是怎么查案,心里那叫一个啧啧称奇。
这场询问,因为程飞一路摸爬滚打着爬上来,涉及人员过多,一直持续到了晚饭时才结束。
……
所有的事宜都如同转动的齿轮,缓慢的运转着。
第二日,赵庆阳收拾妥当后,从带出来的队伍中,点了五十人出来,离开了军营。
而这五十人中,李寻赫然在列。
也就在宁州边境的驿站时,一直自北方而来的鹰重又展翅南飞。
然而,夜色朦胧中,那只鹰飞了一里地后,一支离弦的箭便正中其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捡起了那只缩在树下的鹰。
第 143 章
时间如流水, 一晃已是半月。
“徐小大人,这是您的午饭。”
自赵庆阳走后,随着宁州气候的森冷, 徐瑾瑜能不出帐子就不出帐子。
赵庆阳对此也直接安排了人来照看徐瑾瑜的饮食起居,卢千便是镇国公府给赵庆阳准备的人之一,也是赵庆阳特意留给徐瑾瑜的。
“有劳了。”
徐瑾瑜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道谢,卢千看着徐瑾瑜眼睛都有些红血丝了,不由道:
“徐小大人,您别怪小人多嘴, 这书啊, 总有能看完的时候, 可这眼睛却只有一对儿, 您可要仔细眼睛!”
徐瑾瑜闻言笑了笑:
“多谢记挂,下午我便不看了, 正好去主帐听听消息。庆阳兄这人是走了, 可这魂儿还留了一半在这儿呢。”
卢千听了徐瑾瑜的打趣,不由红着脸挠了挠头:
“小人怎么能跟世子比, 就是, 就是世子千叮咛万嘱咐, 让小人照看好了您,小人可不敢懈怠。”
徐瑾瑜不由摇头失笑:
“你这可不是不敢懈怠,这是太尽职了些。罢了, 今日午饭吃什么?”
“是萝卜汤泡饭。”
卢千说着, 打开食盒, 将一碗简陋的饭食拿了出来,徐瑾瑜看了一眼, 果然米又少了。
而且,这半月以来,大多都是汤泡饭,最起码可以让兵将们在用饭时混个水饱。
据武安侯所言,这些糙米也是由宁州的百姓在三月前集体捐赠给军中的。
可宁州百姓这么些年,也都过的十分艰难,两方同样艰难,却也只能在这等艰苦条件之下,相互扶持。
他们都清楚,唇若亡,齿必寒。
他们都在艰难的撑过,这个无比难以度过的冬日。
徐瑾瑜没有多言,只是安静的用完了一碗饭,漱了口,这边起身准备去主帐。
卢千忙拿来斗篷给徐瑾瑜披上,轻声道:
“徐小大人慢些,外头正落雪,小心路滑。”
“好。”
徐瑾瑜点了点头,随后拿着一把伞走出了帐子。
对于卫家军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个经常在军中走过的孱弱身影。
那程飞在卫家军密藏多年,这少年来了的第二日,就直接把人给揪了出来。
这等手段,足以让他们谨慎对待,尤其是还有武安侯的敬重。
“徐小大人,您来了?快请进,侯爷吩咐了,您来了不必在外头等候。”
随着温度降低,人体对于阳气的消耗,还阳丸的功效也随之减弱,徐瑾瑜的面色也变得苍白透明起来。
武安侯前两日和几个下属商议事情时,下面人不知事,让徐瑾瑜在外略等了一刻,等武安侯结束请人进去时,差点儿没吓出个好歹。
那赵家小子走时跟个老妈子一样唧唧歪歪,啰啰嗦嗦了一大堆,张口闭口都是他瑜弟身子不好,让他多照顾。
可是武安侯也没想到人身子能差成这样!
“有劳了。”
今日武安侯并未议事,徐瑾瑜到的时候,武安侯正看着一沓纸眉头紧锁,等看到徐瑾瑜进来,武安侯匆忙把其收拾好,放到一旁笑呵呵道:
“徐小郎来了?今个脸色看着倒是不错,喝点热水暖暖?”
“多谢侯爷。”
徐瑾瑜客气的道谢,等武安侯倒了一碗热水递过来后,他忙接过端在手中,只暖着手没有喝:
“方才见侯爷在看军中的账册,却愁眉紧锁,可是粮食不够了?”
武安侯动作一顿,遂笑着道:
“那哪能儿啊,是一些别的事儿。”
武安侯哪里能说实话,这徐小郎再如何聪慧,也还是个少年,而且人家还是客人,他怎么能老让人家头疼。
徐瑾瑜见状,却摇了摇头:
“方才侯爷手中的纸张偏黄,乃是军中账房记录用纸,今日的午饭原本是一半汤,一半米,也略有减少。
这样事儿或许将士们一时察觉不出,可侯爷以为长此以往,有能瞒到何时?”
无粮,乃军中大忌。
倘若真到了那一日,只怕会导致军中哗变!
武安侯听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徐小郎。这是军中仅有的余粮了,即便之后三餐皆是汤水居多,那也只不过可以撑过半月。”
武安侯这话说出来后,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之所以愿意出人去调查消失的军粮,便是因为现在军粮短缺,只待度过最寒冷的日子,越军挥师而上,也是一盘死局。
倒不如,险中求胜。
“半月……”
徐瑾瑜微微垂眸,从这里至锦州,来回用最快的马,也需要十日。
时间太紧了。
“是啊,半月,宁州的百姓已经捐过一次军粮了,是万不能再让他们动自己仅剩的口粮了。”
武安侯难得靠在了椅子上,整个人面色颇为疲倦:
“现在,只能撑到哪儿算哪儿。”
徐瑾瑜不由抿了抿唇,也不知李寻可否与圣上联系上,倘若可以请来圣上的手令,便可请临近州府借粮,可暂缓一二。
而就在两人说话间,忽而有一个小兵冲了进来:
“报——侯爷,徐小大人,此前出去的大人们传信回来了!”
卫家军有自己的传信通道,在得知程飞之事后,武安侯用了老鼻子劲儿这才重新换了方式。
而现在,还是这通道传来的第一封信。
“快呈上来看看!”
武安侯接过信件后,便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但随后他便背脊一塌:
“青田郡码头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动静,就意味着军粮连宁州的地界都没有进入。
那笔耗费巨大的军粮,原来从始到终,都没有进入过宁州,简直荒谬可笑!
徐瑾瑜对于这个答案并不出所料,不过,时间已经这么久了,庆阳兄也应该有信儿了。
没过多久,又是一封信传了回来。
武安侯本来想要打开,但随后又交给了徐瑾瑜:
“徐小郎,还是你来看吧。若是好事儿,你便告诉我,若不是,你就喝口水吧。”
武安侯这会儿心中分外焦虑,他甚至都有一种千里奔驰回京告状的冲动。
可他不能,越军虎视眈眈,他不敢,也不能离去。
徐瑾瑜听罢,扬了扬眉,随后接过信件一看,竟是庆阳兄的字迹。
等徐瑾瑜一目十行的看完后,眸中的光芒缓缓凝聚,他看了一眼似乎低着头,可余光时不时扫过来的武安侯,不由摇了摇头,随后……喝了一口水。
武安侯顿时大失所望,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可还不等他那口气叹完,徐瑾瑜便低低道:
“侯爷,有信了。两个半月前,锦州码头曾经停靠过一队运粮船,而且……当时曾经在夜里搬运过。”
武安侯一整个支楞起来,他双眼放亮的抬起头,语气里满是激动:
“当真?!”
徐瑾瑜随后扬了扬信纸:
“侯爷亲自看看?”
武安侯立刻拿过信纸,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过去,等他看完后,激动的话都说不囫囵了:
“这,这赵家小子,可以啊!”
徐瑾瑜遂淡淡一笑,武安侯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
“徐小郎,你还说你没透题!而且,方才你竟然也逗弄本侯,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是跟着赵家小子学坏了!”
徐瑾瑜闻言忙笑眯眯道:
“瞧您说的,这不是见您心情不好,您看现在,可是轻松了?”
武安侯哼了一声,这才道:
“罢了罢了,你们这些聪明人一个个能掐会算似的。既然现在赵家小子在锦州码头查到了蛛丝马迹,那咱们下一步该如何找?”
武安侯一说起这事儿,眉毛又不自觉的皱在一起,这军粮被劫,若是有人为了牟利,如今过去时间不长,或许会留存不少。
可若是有人当了叛国贼……随意丢在那座山里,受潮发霉彻底坏掉只怕都不容易找出来。
锦州最大的特色,便是多山。
茫茫群山之中,一批外多的粮食藏进去,那可不好找。
“下一步……该再度提审程飞了。”
徐瑾瑜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武安侯愣了愣:
“提审程飞,这两件事八竿子打不着……等等,程飞那小子是锦州人士!”
武安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徐瑾瑜当初为什么要留着程飞了。
“程飞一路高升,又有把柄在幕后之人手中,且此人善于隐藏,并不是善茬,他可不是只会傻乎乎只会听命之人。”
徐瑾瑜等程飞被抓以后,认真复盘了一下,他觉得程飞之所以急于对王信下手,是因为——自保。
他并不信任幕后之人,只不过处于某种原因,他们达成了某种合作。
程飞不想暴露,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可却没有想到这是一个圈套。
武安侯听后,心里别提多复杂了,一个自己朝夕相处多年的人,他竟没有一个只见过程飞两面的少年看的清。
“那,让人提程飞过来?”
“侯爷稍等,我准备一下。”
武安侯不知徐瑾瑜要准备什么,只听说赵庆阳还让人寄了东西回来,徐瑾瑜回了自己的帐子鼓捣了片刻后,这才重新回来。
武安侯却眼尖的发现徐瑾瑜重新换了一身衣服,还有一阵淡淡的香味,不由心生疑窦。
怎么,徐小郎见这程飞还要焚香沐浴不成?
程飞那日被绑在营栽跪了三天三夜,数九寒冬,也没有吭一声,看的武安侯气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这等心性,做什么不好,非要当叛徒!
之后,因为徐瑾瑜说其还有用,武安侯便让人将其关押起来。
这会儿,武安侯看徐瑾瑜到了,立刻让人将程飞带了上来,徐瑾瑜要求武安侯让人将程飞的眼睛蒙起来。
不多时,程飞被带到了。
即便是冻了三天三夜,后面又在破旧的帐子里关了十来天,程飞除了憔悴些,倒也还有些精神,让人不由心惊他意志力的顽强。
此刻,程飞只觉得房间温暖起来,周围的气息也变得熟悉,他便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侯爷,是您吗?您就不必白费口舌了,我是不可能背叛主……阿月,阿月是你吗?”
下一刻,程飞仿佛失了智一样,就要向某个地方扑去,一旁的两个小兵差点儿没有制住他。
与此同时,徐瑾瑜写了几个字,举起来给武安侯看,示意武安侯问话:
“你现在知道惦记阿月了?怎么不想想你所作所为被阿月知道,她会如何?阿月姑娘并不想和你这等叛国之人说话。”
程飞闻言,浑身一僵,他努力让自己的背脊挺直,他沉默着,过了许久,这才哑声道:
“罢了,不说便不说吧。阿月,只要你好好的,所有的罪孽我来背,黄泉碧落,阎王问罪,十八层地狱我来过!”
“‘她’说,你脏,你的手段心性都太过肮脏,与你这样的人有纠葛,是她这辈子感到最恶心的事。”
武安侯的语气毫无起伏的说着,可是额角的青筋都忍不住跳了跳。
这等缠缠绵绵的话,徐小郎倒是信手拈来。
果不其然,程飞听了这话,如遭雷击,他的背脊在一瞬间塌陷下来,不可置信的轻喃:
“与我有纠葛,让你觉得恶心吗?可是,若不是你,便没有今日的程飞!程飞因你而生,程飞奉你若神,你要弃我而去吗!阿月——”
程飞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眼前的黑布也无声的濡湿。
武安侯随后看向徐瑾瑜,可是徐瑾瑜接下来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坐在原地,扮演着阿月姑娘这个角色。
只不过,他时不时的喝水,放杯等动作,都无比清楚的昭示着,在这里有一个活生生的“阿月”。
徐瑾瑜面色平静的看着程飞崩溃的模样,他一直不曾再度提审程飞,便是在等他自己精神承受不住。
只不过,他似乎有些低估“阿月”在程飞心中的信仰力。
不过,赵庆阳送来的香粉之中,正好有一盒与那家书中的香粉气味相似,徐瑾瑜便从此入手,而今看来,距离攻克程飞的心防不远了。
随着“阿月”的动静和不语,让一直都冷静的程飞明显变得焦躁起来,他起初只是低声的喊着阿月,可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阿月!阿月!你对我说句话!哪怕只是一句,要我立刻去死我也愿意!
求你!求你说句话吧!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阿月啊!求求你了。”
程飞涕泪横流,不能自己,徐瑾瑜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又动了笔:
“她说:你知道她真正想要什么吗?”
武安侯说完,程飞直接愣住:
“你想要什么?你不想活着吗?我可以让你长命百岁!我会想尽办法,绝对不会,不会再让你难受了!
阿月,是不是他们对你不好你才来找我的?侯爷,侯爷,你救救阿月,我,我可以用一件关乎卫家军生死存亡之事,与你交换!求你!”
武安侯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他正想开口,可徐瑾瑜却做了一个停下来的手势,武安侯不得不保持沉默。
“她说,你不在,她很孤独,很难受,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初那个正直勇敢的程飞,会做出这样的叛国之举,枉为大盛子民。”
“正直,勇敢……”
程飞咀嚼着这个字眼,又哭又笑,武安侯顿了一下,又继续道:
“至于你说的关乎卫家军生死存亡之事,是军粮的下落吧?军粮就在锦州,本侯已经查到了。”
“这不可能!叛徒!是不是有叛徒!”
程飞几乎不可置信的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只不过他这个叛徒说着叛徒二字实在有些可笑。
武安侯没有说话,让程飞更加急躁不安起来,他在地上邦邦邦的磕了几个响头,直磕的自己鲜血淋漓:
“侯爷,侯爷,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事儿都告诉您,求求您,求求您收留阿月吧!
我这般模样,她能来寻我,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求您庇护,求您——”
程飞还想要磕头,武安侯这才态度随意道:
“那就要看你知道多少东西了,你知道的,这幕后之人很麻烦的。”
程飞听罢,顿时感激泣零:
“是!侯爷!”
程飞随后将自己知道的事儿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他确实无父无母,一直靠流浪乞食。
但有一天,普通的农户之女阿月见他因为年纪小,被打的可怜,便给了他半个馒头。
后来,阿月就一直每日定时定点的给他半个馒头保命,这样的馒头一送就是两年。
他活了下来,因为阿月。
然而,好景不长,那天阿月给他送馒头的时候,上一秒还是笑着,下一秒便直接栽倒在地。
他连忙送阿月去求医,大夫说是心疾,需要用名贵药材养着,才能续命。
可阿月家中还有两个弟弟,等其父母知道这事儿后,生怕阿月死在家里,直接把人赶了出来。
而也是那时,程飞才知道阿月为什么一直都只给自己半个馒头,因为……那是她仅有的。
之后,换成了他去乞食来养阿月,可随着心疾的加重,阿月几度昏厥,他无银无钱,恨极了自己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了自己想要守护终生的人。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青衣人。
“他说,他可以暂时吊着阿月的命,我在军中是什么职位,阿月就能用什么档次的药。
我当然想阿月用最好的,要是能彻底好起来就好了,所以我拼命的往上爬。”
武安侯听了程飞的话,一时无言。
合着,自己的得力副将一门心思立功,不是为了自己的赏识和报效国家,而是为了一个女娘?
而现在,他也为了一个女娘,做下这等叛国之事!
武安侯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不争气的东西!还好东西!人家用不用好东西你能看到?你能知道?!”
“他们不敢欺负阿月的,他们做的很多事儿我都知道。军粮留在锦州南边的嵯峨山中,那是一座空心山。
就连锦州知府,也是他们的人,否则军粮怎么运至嵯峨山?还有宁锦两州边境也有他们的人。
二者勾连,侯爷难道不好奇为什么这么久朝廷都没有察觉到异样吗?只要南下锦州,就是一只鸟也别想轻易到宁州!”
程飞为了取信武安侯,干脆利落的将自己知道的信息都倒了个一干二净。
武安侯听罢,顿时惊怒交加:
“荒唐!堂堂朝廷命官,本侯竟不知什么还有这么一个小朝廷?!”
可不是小朝廷,从程飞口中所言,只怕宁州早就已经腹背受敌,其一直在蚕食着宁州仅剩的生命力!
程飞没有理会武安侯的愤怒,只一脸期盼的看着武安侯:
“侯爷,您会保护阿月吧?”
武安侯看着程飞这幅模样,又气又怒,咬牙切齿:
“你放心,本侯会好好保护‘阿月’的!”
下一刻,程飞眼前的黑布被掀开,他只觉得那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
“阿——”
程飞一脸欣喜,但下一刻便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徐瑾瑜,几乎失声:
“怎么是你?!”
徐瑾瑜笑了笑,淡淡道:
“此时此刻,我的小名可以叫阿月,多谢阁下坦言告知。”
程飞气的咆哮出声,但下一刻就被捂住了嘴,徐瑾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有多久没有见到阿月姑娘了?你舍得烧了阿月姑娘给你的书信,却侥幸留下了信封,是因为里面有她的味道吧?
可是,你觉得一个正常人写信,会留下经久不散的气味吗?那些家书里,可是有不少香粉……来让你寄托思念呢。
但,它真的是阿月姑娘的亲笔手书吗?”
程飞嘴唇嗫喏了两下,吐不出一个字,随后,他便失魂落魄的被压了下去。
有了程飞明确的地点,赵庆阳那边找到军粮也更加快捷了。
但与此同时,程飞口中宁州边境的奸细……又是一个心头大患。
幕后之人可不会坐视这样的事儿发生。
而且,除此之外,徐瑾瑜最担心的还有一点——那只能与圣上单线联系的鹰。
……
因为程飞的吐口,让武安侯只觉得日子开始有了盼头,之后,程飞因为徐瑾瑜那几句心灵拷问,又说了一些细节。
比如,联系宁锦两州边境奸细的方法。
于是,在锦州的赵庆阳带人先去嵯峨山探路,而徐瑾瑜与武安侯则商议搬走守住宁州大门口的“顽石”。
因为程飞的临时倒戈(被迫的),让这件原本不知道需要牺牲多少将士,才能促成的事儿,变得简单起来。
月黑风高之时,宁州边境,两个黑影一错不错的盯着四周。
“昨个那鹰看着就有问题,大冬天飞出来……可惜,没有捡到尸体,不然还能记上一功。”
第 144 章
“不错, 那只鹰真是可惜了。不过,依主上的意思,似乎有些小毛虫跑了进来, 你我可得替主上守好门户。”
“小虫子而已碾死也就是了,又有何惧?”
两人正在高谈阔论,忽而听到一阵似鸟非鸟,似虫非虫的声响,立刻面色一整。
“是摇光大人!”
二人随后面色一整,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袭而去,随后, 他们便在不远处的枯树下, 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摇光大人!”
二人知道程飞一向没有什么大事儿不会亲自来此的, 这会儿都纷纷慎重的看向了程飞。
武安侯当初并未对程飞用刑, 这会儿洗漱一下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只不过,下一刻, 二人皆将目光疑惑的看向跟在他身边的少年。
徐瑾瑜只淡淡的看向他们, 微微颔首,态度不亲不近, 甚至还有些冷漠, 倒是让二人一时半刻拿捏不清该用怎样的态度应对, 只小声道:
“摇光大人怎么还带了外人过来,您忘了规矩……”
程飞看向徐瑾瑜,遂厉声道:
“你们还有脸问!这是我在军中搜罗到的好苗子, 要不是他, 我都不知道你们竟然铸成那般大错!”
到了摇光这个级别, 就可以为自己寻觅合适的左右手了,这少年还是摇光带来的第一人。
而随着程飞这一番疾言厉色, 二人忙跪了下去:
“摇光大人恕罪,不知您说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儿?”
程飞绷紧了脸,很能唬人,他闻言冷笑一声:
“你们倒是有脸问,半月前京城来了一批人是怎么到了玉郡的?这事儿你们是怎么办的?!”
二人连忙解释道:
“这件事本是主上交给青一他们去做的,没想到未曾成事,等我们知道消息的时候,青一他们已经……”
“都是一群废物!你知不知道,因为这批人,武安侯已经知道了军粮之事!
而且,你们在锦州藏粮之事已经被武安侯知道了,你们速速传信让主上拟个章程!
卫家军跟一群饿疯了的疯狗似的,锦州虽然不好找,可谁知道逼急了他们,他们会做出什么事儿?”
程飞说完,抬步便要离去,那二人对视一眼,连忙拉住程飞:
“摇光大人,这事儿您可得跟我们说清楚,什么叫武安侯都知道军粮藏在锦州了?
就算京中来得那些当官的知道些消息,这才半个月,怎么就查到了?”
程飞有些不耐道:
“我怎么知道,这事儿又不归我管!我只管升迁,再怎么也赖不到我头上!”
这二人负责带队守着宁州入口,也肩负程飞与主上的单线通信,这会儿程飞这话一出,他们连忙称是,但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确实,程飞传出来这个消息,那是大功一件,可对于他们,这就不是小小的失误可以掩盖过去了。
“阁下这是在担心什么?”
徐瑾瑜头一次开口,声音低缓没有丝毫威胁性,二人看了徐瑾瑜一眼,这少年生的无害,可能弄到连摇光大人都不知道的消息,只怕以后要与摇光大人相辅相成,又是主上座下一员猛将!
“军粮之事,事关重大,倘若真被卫家军找到军粮之所,主上怪罪下来,我二人焉有命在?
不过,武安侯向来莽撞冲动,哪里来得本事能这么快找到地方?这件事还得摇光大人回去后,仔细探查,务必将那出主意之人找出来!”
两人心里焦急万分,心乱如麻。
他们兢兢业业的办事儿,可是却天上掉下来一口大锅,军粮之事若是被主上知道,摇光大人在人前且位高权重自不会有事,反倒是他们必死无疑啊!
现在,他们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亡羊补牢,也不知为时可晚?
“我会留意的。不过……”
程飞犹豫了一下,这才有些别扭道:
“到底吾等共事这么久,这件事哪里出了岔子可以慢慢查,但此事迫在眉睫,一旦军粮进了卫家军,卫家军必如虎添翼!
若是耽搁主上大业,到时候吾等万死也难辞其咎。看你们这怂样,我倒是有一计,你们愿听我就多说两句,不愿听就算了!”
程飞这话一出,二人对视一眼,立刻道:
“愿听愿听!还请摇光大人直言,若真可行,他日我二人必有厚报!”
“据我所知,卫家军如今只剩下十来天的粮食,他们撑不了太久。
但十来天的时间,吾等也无法将粮食彻底转移,反而武安侯会因为时间紧迫而孤注一掷——根据最新的消息,武安侯的人已经找到了藏粮地的附近。”
程飞说到这里时,顿了顿,二人面上闪过一片慌乱。
当初那么大一批粮食之所以没有进宁州,就是因为声势太大,生怕被武安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现在,武安侯回过味儿来,只要用心去找,怎么会找不到?
“这么重要的事儿,得告知主上!”
其中一人这么说着,但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已经被吓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而另一人也用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摇光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吧?您的计策是什么?”
这一回,二人明显变得更加慎重了,现在时间紧迫,他们一心等主上示下只怕也来不及了!
他们必须做出应对了!
程飞看了一眼徐瑾瑜,徐瑾瑜微微颔首,他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这才为难道:
“此计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他们既然知道军粮藏在锦州,只怕不见兔子不撒鹰。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是伪造出一批藏起来的军粮来转移他们视线。
等卫家军安分下来之后,则可以慢慢转移剩下的军粮。是弃车保帅,还是等着被卫家军直捣黄龙……二位可以自行斟酌。
对了,这主意就当我没出过,反正这是你们出的岔子,要不是我偶然听到了,哼!”
程飞一幅生怕被沾染的模样,让二人心里一突,这件事的严重性不言而喻,随后二人强笑道:
“摇光大人放心,您一番好意,吾等铭记在心。”
程飞摆摆手,随后大步离去,徐瑾瑜走的略慢一些,他走了两步,又顿住转身看向两人:
“兵贵神速,现在虽然卫家军最缺的是时间,但,阁下也是。”
徐瑾瑜不紧不慢的说着,字字句句却如锤子一样敲击在二人的心间,让他们本就紧绷的神经——“啪”的一声,彻底断了。
弃车保帅,虽有失误,可若是他们操作得当,会将损失降到最低。
可若是被卫家军真找到了全部军粮,就算他们临时将其付之一炬,也不过两败俱伤!
“干吗?”
“先让人去查一查此事是否属实吧。”
不出意外,二人很快就得到了卫家军的小股军队已经在嵯峨山附近进行大范围搜索。
按照他们的速度,不出三日就会找上嵯峨山!
“时间太短了,找主上示意也来不及了!”
一人有些急躁的说着,而另一人也在沉思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就按摇光大人的计策办吧,让所有人都动起来,务必在两日之内,将卫家军引至北边!”
“若是所有人都走了,那这里谁来守?要不去请知府大人……”
“你是蠢猪吗?你以为军粮在锦州被截之事,知府大人不会被怪罪吗?
这件事,只能我们去做!而这蛛丝马迹,或许也正是卫家军所需要的。”
那人意味深长的说着,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
赵庆阳在嵯峨山周围转了一整日,这会儿用剑劈了些干柴让与自己会和的卫家军来烧火。
“呦,大人您这一手劈柴的本事还真不是盖的!”
瞧瞧人家赵大人,据说也是出身勋贵,可这柴禾劈那是整整齐齐,跟专门练过似的。
“那是,知道竹子吗?我能劈成头发丝那么细!”
“当真?!”
赵庆阳这话一出,兵将们顿时惊讶不已,赵庆阳直接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造型简陋的竹香囊。
那是瑜弟第一次编制出来的竹香囊。
“给你们看一眼,可别给我弄坏了!”
军粮有了信儿,众人心里的大石放下,加之这段日子朝夕相处,一时也玩笑起来。
“嗬,这手艺真俊!”
“还真是头发丝那么细!”
众人一时赞不绝口,赵庆阳遂得意的扬了扬眉。
等众人围着火堆,喝着热水,啃着干粮时,有人问赵庆阳:
“对了,赵大人,咱们还得在这儿转多久,我瞧着跟踪的人都不见了。”
“瑜弟说,就转这一天,明个去嵯峨山探探,就可以直接搬粮食回去喽!”
赵庆阳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小小的欢呼了一声,随后这才继续道:
“那位徐小大人还真是神了,他怎么知道会有人过来跟踪,要不是牛大力眼睛尖,咱们都不知道这事儿!”
“那是,我瑜弟的本事,寻常人想不来!”
赵庆阳得意急了,跟别人夸自己似的,心里别提多美了,要是屁股后面长着尾巴,这会儿早翘起来。
两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期间,卫家军似乎真有一支队伍被吸引着去了北边。
二人带领着手下,站在对面的山顶看过去的时候,顿时如释重负。
军粮,他们是保住了!
也不枉他们整整两日不眠不休了!
“没想到摇光大人还有这本事,卫家军还真上钩了!”
一人虽然困的不行,但这会儿却是语气欣喜的说着。
而另一人闻言只是冷笑一声:
“摇光大人固然在行军打仗上有几分本事,可这事儿,我看不像是他出的主意。”
“啊?那是谁?”
“是那个少年。这下子,摇光怕是要如虎添翼了,只可惜,他半生戎马,兢兢业业为主上办事,孰不知……”
那人好似叹惋一般的说着,当日他还因为少年没有内力,并未放在心上,可今日他才知何为智计双绝,惊才绝艳。
就是可惜了摇光。
而身旁之人看着卫家军真的走进了他们伪装出来的山洞,然后一脸欢喜的冲出来的模样,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
“啧,难怪主上喜欢玩弄人心,这滋味真他娘的舒坦!看这群傻子那高兴劲儿!”
“少说两句,这两天兄弟们也累着了,都回去好好歇一歇吧!”
“那,关口不守了?”
“这批粮食横竖都是要进卫家军的,守什么守?不过,也要看他们有没有福气消受了。”
那人怪笑一声,随后挥袖而去。
……
嵯峨山确实如程飞所说的,并无看守之人。
依主上的意思,人只要守着,就要吃喝拉撒,哪里能不留痕迹?
是以为了保险起见,这批军粮除了被一面石墙封住了入口外,并再无阻碍,任人取用。
当然,前提是能找到对的入口。
赵庆阳等人用了老鼻子劲儿,终于将入口打开,一进去,他们便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他们是知道这座嵯峨山是空心山的,可却没想到其能这么精妙绝伦。
这会儿,里面一边堆满了粮食,一边则是成箱的官银,赵庆阳举着火把打开一个箱子,立刻映的整座山洞都分外亮堂。
原本,赵庆阳以为这样的山洞会是潮湿无比的,军粮在里面只怕损耗不小。
但,谁能想到,这里面十分干燥,进去还有一股风流吹来,既干燥又通风,简直是一座天然的巨型粮仓!
难怪那幕后之人会将粮食藏在这里,赵庆阳啧啧称奇一番后,随后便与众将士一道准备将这些粮食往宁州去运。
这一回运粮而归,所有人都浑身干劲儿,干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有了这些粮食和银两,他们可以过一个富足的冬天了!
两日后,从锦州至宁州多了一支浩浩荡荡的运粮队伍,一眼看不到头。
他们将要在这条官道上,行驶十日,但一想到还有源源不断的粮食银两进入军中,众人兴奋的恨不得直接就飞回军中。
与此同时,武安侯难得焦躁的在主帐里转圈圈,而一旁的徐瑾瑜却很淡定的看着手里的《越国民俗文化录》。
“我说,徐小郎,你就一点儿也不急吗?你就不怕那些杂碎把军粮一把火烧了吗?”
虽然武安侯从程飞的口中知道,确实存在一大笔军粮,可是这会儿他自己反而焦虑的厉害。
只要军粮一日不到军中,他就吃不下,睡不着。
“他们没有那个胆子。那日我与程飞一道见过那两个主事人,一个有勇无谋,一个有谋无智,且二人都不是有担当的人,他们……会走在既定的道路上。”
程飞交代了与边境联络的方式后,徐瑾瑜和武安侯经过商讨,最终还是决定由徐瑾瑜跟着程飞走一遭。
临行前,程飞服下了武安侯早年得到的一丸毒药,解药也只有武安侯有,所以武安侯并不怕其反水。
毕竟,他心里还有那个不知生死的阿月作为执念牵绊着,舍不得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且,这一招瞒天过海虽然可以称得上精妙,可若是对方杀一个回马枪……”
武安侯说着,就不由紧张起来,而徐瑾瑜看了一眼武安侯,笑了笑:
“侯爷这兵书倒没有白看,不过,这里头可不止瞒天过海一计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武安侯微微一愣:
“你让程飞给那群杂碎出主意,不就是为了瞒天过海,将真正的军粮偷出来吗?”
“那侯爷信不信,这批军粮进入宁州边境,绝对不会受到一丁点的阻拦?”
徐瑾瑜不答反问,武安侯安静的坐下去,冥思苦想了许久,这才眼前一亮:
“是时间差对不对?你让赵家小子先带人给其造成了压迫感,迫使其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造一批假军粮出来。
而另一边,赵家小子他们已经开始搬粮运粮了,等他们造完假军粮,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需要休整,最起码我们可以领先他们三天的时间!
更何况,若是他们真的赶回来,也是困顿不已,不足为惧!”
武安侯飞快的说完,随后一拳砸在掌心:
“以逸待劳,此法甚妙!本来老子还准备再派一支队伍去干他娘的,没想到……”
“卫家军不能在少人了,否则恐会让越军乘虚而入。”
搬开那两块“守关石”容易,但如何平衡前后夹击的威胁才是重中之重。
卫家军现在需要的是补给,猥琐发育,强大自身,而不是用自己那遍体鳞伤之躯去硬碰硬。
“你说的对。”
武安侯随后冷静下来,重重的点了点头,但下一刻就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椅臂上:
“天杀的杂碎!这种腹背受敌的憋屈老子这辈子都没受过,都给老子等着!”
徐瑾瑜看到这一幕,也不由摇了摇头。
啧,侯爷这火气还真大。
从锦州至宁州,这条路徐瑾瑜来时走了小半月,不过对于归心似箭的赵庆阳等人来说,他们直接将这个时间缩小了近三分之一!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意外的来临,让原本面上足够支撑的军粮,一下子缩水。
事情发生在五日后,将士们照旧在营地附近巡逻,但随后就发现了一个老迈的身影,犹犹豫豫的靠近。
因为将士们都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之所以可以苦苦支撑,也离不开百姓们的帮扶,是以很是和善的上前询问:
“老人家,这冰天雪地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老者看着将领,嗫喏了两下,想要说什么,但随后一个老妇人就从后面赶了过来,拉住老者的衣裳:
“老头子,你还真跑过来了!快跟我归家!军爷,我家老头子这里傻了,他说什么你就当没听到!”
将士有些不解,那老者看了一眼老妇人,小声道:
“我,我不傻。”
“闭嘴!说你傻了你还当自己聪明是吧?往回走!少给人家添麻烦!”
老者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老妇人踢拉硬拽,将士连忙上去劝道:
“婆婆,婆婆,您别生气了,有什么话您慢慢说就是了,要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您只管说!”
而也就是将士这句话一出,老妇人眼泪一下子溢了出来: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么好的孩子,没有他们我们能不能活着还不知道,你怎么能,怎么能……”
老者沉默着,随后缓缓道:
“我,我不说了,咱回,咱回家。”
随后,二人便相携着离去,将士看着两位老人家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随后将这事儿报于武安侯。
武安侯遂命人前去探查,这才知道,原来在前日的夜里,因为风雪过大的原因,导致玉郡一部分靠山百姓的房屋被滑落的积雪压垮。
虽然百姓们众志成城,将被压百姓救了出来,可是玉郡百姓的粮食本就不充足,这些受伤的百姓现在正面临无粮可吃,无房可住的境地。
而那两位老人家,则是因为外嫁的女儿遭受了这场劫难,被夫家直接送了回来,不得不来军中看看能不能将借出的粮食讨要一些,度过危机。
武安侯得知这件事后,第一时间便让主计将军中的余粮从上到下统计了一遍。
“现在,所有粮食都在这里,因为一部分做成干粮,让兄弟们带着赶路了。是以剩下的这些足够将士们撑三日……”
这个撑,指的是汤泡饭,汤多饭少的度过这五日。
而根据武安侯的人调查得来的信息,本次受灾百姓已逾千人。
等到当日下午的时候,玉郡太守来信,询问武安侯可否还一批粮食,让百姓度过难关。
玉郡,是宁州当初捐粮捐的最多的一个郡。
而且玉郡本就是最受越军所害的一个郡,每年产出的粮食除去税收,也不过堪堪果腹。
之前捐粮,更是百姓们在心里算了又算,除了留下足够自己活下去的粮食外,都一股脑的捐给卫家军。
他们清楚的知道,若无卫家军,则无万家人。
一边是粮食紧缺的大军,一边是有相助之情的百姓,武安侯愁眉不解,迟迟无法决定。
而之后,玉郡太守也觉得自己这个请求有些过分,毕竟卫家军有没有粮,他太清楚了。
于是,他又再度来信,告知武安侯不必理会上一封信件。
可武安侯却知道,能让太守如此,也是玉郡到了极限。
“徐小郎,依你之见,粮食还有多久可以运到?”
“最多五日。”
徐瑾瑜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如是说道。
武安侯深深的看了徐瑾瑜一眼,道:
“好!来人,先运三千斤粮食给受灾百姓送去,告诉玉郡太守,卫家军不会让任何一个百姓饿死!从今日起,卫家军全军一日两餐!”
再难撑,也要撑到粮食送到。
只不过,这一次和他们一起撑的,还有一群可怜的受灾百姓。
第 145 章
一连十年, 玉郡还是头一次下这么大的雪,玉郡太守刘清远看着漫天的风雪,还是毅然决然的撑着伞走进了大雪之中。
“大人, 大人您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受灾的百姓,再看……能不能厚颜借到些粮食。”
刘清远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么的飘忽,三个多月前,卫家军的借粮已经几乎掏空了宁州七郡的家底。
现在能不能借到粮,他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他亦无法坐视着千名,乃至更多的百姓冻死, 饿死。
“你让夫人看看家里的米仓还有多少米, 一并给本官送到灾区来。”
“大人!府上哪里还有米?才入冬的时候, 您遇到城西的那对孤苦无依的婆孙, 让夫人送了粮过去;一个月前,巷子里的几个孤寡老人没有吃的, 您又让送了粮过去;十几天前……
您府上的米缸又不是那话本子里的聚宝盆,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府上的米缸早就空了, 是夫人一直靠着夏秋时晒的野菜才勉强过活啊!”
侍从这番话说完, 刘清远的身影却已经没入了风雪之中:
“既然如此,那便让夫人先顾好家里,我再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办法。”
玉郡不比他处, 若是粮食紧缺了, 还能找富户周转一二, 作为宁州最边的郡,大盛的屏障, 富户们早就在战火纷飞时拖家带口,远走高飞了。
而今留下来的,都是一些无法离开的穷苦百姓。
刘清远何尝不清楚这个现状,但他还是想要争一争。
刘清远去的头一个地方是灾区的救济棚,用油布和衰草等搭起来的简陋棚屋,勉强可以遮风避雨。
这些百姓都是在睡梦中遭了灾,但幸运的是,没有死亡的人数,只是大多百姓没来得及反应,被压断的骨头。
是以,刘清远还没有走到救济棚,老远就听到一阵阵□□声,是人们因为痛苦无法掩饰的,微弱的□□。
只不过,这些声音汇聚起来,是那样的震耳欲聋。
这些受灾百姓,本应好好养着的。
刘清远眉头紧皱,随后去了灶房,灶房的搭建便更加简陋了,周围连挡风的围挡都未搭建。
这会儿几个精神状态不错的妇人正围着灶台忙碌,看到刘清远,她们不由眼睛一亮:
“刘大人,可是咱们的粮食有着落了?”
刘清远心中苦涩,但还是强笑道:
“快了快了,今个给灾民吃什么?”
“熬的百家饭,您尝尝看?”
刘清远说着揭开的锅盖看了一眼,里头红豆、绿豆、糙米、高粱、甚至还有窝头煮成一锅粘糊糊的粥,其颜色呈褐色,若不是散发着食物的香味,只怕让人都要升不起一丝食欲。
“呀,忘了加水了。”
随后,几个妇人忙碌的给几口锅里加满了水,一下子稠粥变稀汤。
“这些都是大家伙从牙缝里省出来给咱们的,虽然瞅着不咋样,可能饱肚子哩。”
刘清远一时没有说话,妇人有些拘束的搓着手解释着,刘清远仿佛被热气熏到了眼睛,他抬袖拭了拭眼角:
“守望相助,大家都是好样的!咱们一定可以度过这次险境!这一次,百姓们捐出来的粮食,够灾民吃多久?”
“也就今天一天,这还得咱们一直兑水哩。”
“好,好,好,本官知道了,本官去想办法。”
刘清远随后又撑着伞离开了,枯黄的油纸伞下,那清瘦的身影被狂风吹的一个趔趄。
“……哎,都到饭点儿,刘大人怎么没吃饭就走了?”
……
刘清远斟酌再三,回去后让侍从套好了车:
“去斜柳郡。”
他与斜柳郡的太守乃是同年,当初在京中时也有几分薄情,且斜柳郡的情况比玉郡更好一些。
一个时辰后,至斜柳郡太守府。
刘清远表明来意后,门子不敢耽搁,立即请刘清远去花厅等候。
茶壶里的水换了又换,刘清远等到太阳西斜,也未等到一点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侍从小跑着过来:
“刘大人,您还在这儿啊!我们大人说了,若是您要借粮,便莫开尊口了。
咱们斜柳郡早在三月前就已经把底子掏干净了,是一点儿多的也没有。”
“好,我……知了。”
刘清远已经无瑕顾及为何耽搁了这么久,才给他这么一个答复。
此刻,刘清远也已经饥肠辘辘,可是因为喝了太多的水,一起身,胃袋里咣当作响。
但随后,刘清远还是挺直了背,大步离开了斜柳郡太守府。
对上侍从期待的目光,刘清远什么也没有说:
“先回去,等天亮了再去青田郡。”
这一夜,注定是难以入眠的一夜,刘清远辗转反侧,等到子时才睡下,可雄鸡一唱,他便急忙起身。
青田郡离玉郡可不近,他可不能在路上耽搁了时候,救济棚的粮食,也不过就能撑到今日午饭时分罢了。
等刘清远洗漱准备好,正准备套车出去的时候,侍从连滚带爬,一脸欣喜的冲了过来:
“大人!大人!有粮了!有粮了!卫家军还粮来了!”
刘清远先是一喜:
“当真?!”
但下一刻,他又不由拧紧眉头:
“可朝廷一直未送粮草至卫家军,卫家军这粮……”
刘清远一下子心情沉重起来,百姓遭了灾后,他束手无策,只能去信给武安侯,看能否还粮。
可信才去没多久,他就反悔了。
卫家军过的什么日子,他最清楚不过了,要卫家军在这节骨眼上还粮,他实在于心不忍。
于是,这才有了反复无常的两封书信。
可没想到,武安侯竟然当了真!
“这可如何是好,这些粮食……只怕也是卫家军将士们的命!”
百姓的命是命,可卫家军的将士们,他们为了国,为了百姓在边境浴血奋战,他们的命也是命!
等刘清远匆匆赶到之时,却发现救济棚的妇人们已经欢天喜地的洗米下锅了。
“刘大人真有本事!咱们有粮了,不怕饿死了!”
而一旁的卫家军将士们,看着这一幕也与有荣焉的挺了挺胸。
三千斤粮食,对于千人来说,省着吃可以度过五天,这也是武安侯经过计算,给出的极限。
可刘清远看到这一幕,却心乱如麻,这些粮食给出来,那卫家军又该如何?
当天,刘清远愁的坐不下,在屋子里转了半个时辰的圈儿,还是没忍住让人套了车朝军营而去。
武安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惊讶,但还是让人请其入内。
在等候的过程,武安侯对徐瑾瑜介绍道:
“这位玉郡的刘太守,为人方正,是真正心怀百姓、社稷之人。当初我派人去各郡借粮,也是他先号召呼吁百姓捐粮的。”
正是因为刘清远的人品德行,武安侯对于其还粮的书信才无法视而不见。
能让那样的人传信,那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竟是如此,那今日刘太守来此,不知所为何事?难不成,是灾情又严重了吗?”
徐瑾瑜说到这里,眸中闪过了一抹担忧,也不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等过了冬,他与庆阳兄才要行此行劝耕的任务。但对于现如今的农耕时代,自然是要以人为本,倘若玉郡因为这场灾情导致人口大规模减少,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武安侯闻言也不由面色沉重起来,说话间,刘清远已经至主帐外,等小兵通报后,这才走进来。
“下官见过侯爷。”
刘清远冲着武安侯一礼,而后,徐瑾瑜也起身向刘清远拱了拱手:
“学生徐瑾瑜,见过太守大人。”
刘清远本愁眉不展,可看到徐瑾瑜的那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仿佛一下子大亮,世间竟有如此美少年!
“侯爷,这位是……”
刘清远有些疑惑,能在武安侯的主帐停留,还是个少年,往常怎么没有一点儿风声。
“此乃圣上派来与宣抚使同来的特使,今科解元徐瑾瑜是也。”
徐?
刘清远在自己脑中将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捋了一遍,可也没有一点儿头绪,只得客气道:
“徐解元,久仰久仰!”
能以解元之身,被圣上委派重任,已经不是自己能琢磨透的了。
众人寒暄一番后,遂进入正题。
“刘太守,此番来此,可是灾民出了什么问题?”
“劳侯爷记挂,灾民目前伤势稳定,重伤者约有三百六十人,轻伤者约六百二十人,另有一百余人因为外出得以避险,只是失去了避风之所,身体无虞。
现如今,救济棚的秩序就靠官差与这些康健的百姓来维持,倒也勉强可以运转。”
刘清远一开口,便如数家珍般将救济棚里灾民的受灾情况,安置等一一道来,一看便知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武安侯听的也不由暗暗点头,而随后刘清远说完这些,看向武安侯不由苦笑道:
“不过,侯爷这突然的送粮,倒是让我有些心中不宁了。”
刘清远说着,看了一眼徐瑾瑜,还是低声道:
“您就没问问,朝廷什么时候才能拨粮给您?当初七郡捐的粮食,能让卫家军撑到现在已经快到极限了,您怎么还……”
刘清远说着,声音却微微打颤。
他就怕,那些粮食也是将士们的保命粮!
“朝廷的粮啊……就快到了!”
武安侯也看了一眼徐瑾瑜,如是说着。
随着武安侯这话一出,刘清远原本因为担忧而发红的眼眶里,一颗含着,悬而未落的热泪终于不可置信的落了下来。
“侯爷,您,您说什么?”
刘清远的声音已经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磕巴,可还是一错不错的盯着武安侯。
而武安侯这时那因一直严肃端方,愁眉不展导致眉心挤出的川字纹也在这一刻舒展开来,他的声音别提多畅快了:
“本侯说,朝廷的粮食很快就到了!到时候,给百姓们还了粮食,大家伙一道过一个好年!”
武安侯是今日晨起时收到赵庆阳押粮临行前送来的信,信里详细描述了这批粮食有多么好,有多么多。
看的武安侯恨不得插了翅膀先飞到锦州去看一眼!
而根据信件的时间推算,只怕用不了两日,就有一大批粮食抵达军中了!
“这,这可真是一件大事儿啊!”
刘清远也不由高兴的一拳砸在掌心,顿时喜极而泣起来。
武安侯也乐呵呵道:
“所以啊,你就放宽心吧,多大点儿事儿!本侯还能饿到了自己人?安安心心照看着受灾百姓便是!”
“是!”
刘清远下意识的大声说道,下一刻却因为自己的失态,不由自主的涨红了脸。
仓皇之下,刘清远与对面的少年对视上,他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徐瑾瑜只淡笑为其解围:
“素来听侯爷说刘太守一心为民,今日见到您这般情切,若在世召父杜母,实为百姓之福报。”
“徐解元如此谬赞,某愧不敢当!”
刘清远忙推辞,只是随着心里的巨石落下,他的整个面貌精神都焕然一新,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徐瑾瑜也是这个时候,突然发现这位刘太守的举止之间有些熟悉:
“学生今日一见刘太守,便觉应是相熟之人,倒不知您昔日高中前曾就读何处?”
“吾亦觉得与徐解元颇有几分眼缘。”
刘清远这会儿看向徐瑾瑜,目光中满是欣赏,这样的少年郎,气质非凡,一举一动,皆可入画,便该是先生们曾经督促他所要学习的君子之风。
“吾曾就读过东辰书院,只不过才疏学浅,如今说来,倒让先生们面上无光了。”
刘清远如是说着,可是语气中的自豪却不容作假。
他以自己是东辰学子为傲!
徐瑾瑜随后不由眼睛一亮:
“原来学生竟与您师出同门!”
“什么?”
刘清远一时也激动起来,人生四喜中的他乡遇故交之喜,刘清远今个可算感受到了!
这少年虽与自己不是老友,可是他娓娓道来书院里,山长、先生们的近况,仍让刘清远忍不住几度落泪。
“……徐小兄弟见笑了,如今我这般境况,倒是无颜再叨扰先生。”
三言两语下来,刘清远待徐瑾瑜的态度顿时亲厚起来,他有些狼狈的笑了笑,又抹了把泪。
玉郡这等地方,他能被丢过来,实在需要说自己曾经出身赫赫有名的东辰书院了。
“正深兄此言差矣,倘若山长和先生们知道,东辰书院有您这样能沉下心,安抚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在,也将以您为傲。”
刘清远摆摆手,随后又与徐瑾瑜说了许多武安侯听不懂的话,气的武安侯翘了翘胡子,随后背着手去处理公事了。
闲言几句,刘清远的情绪也渐渐平静,大惊大喜之下,让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眼眸却熠熠生辉。
等刘清远听够了东辰书院之事后,这才看向徐瑾瑜:
“说起来,徐小兄弟既然与宣抚使大人同来,想必圣上必有叮嘱,若是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瑾瑜听了刘清远这话,不由一笑:
“说起来,还真有一事请教正深兄。圣上听闻边疆百姓自今秋起,有多地罢耕,不知可有此事?”
“罢耕之事?”
刘清远没想到徐瑾瑜一语便问到了关节,他斟酌回答道:
“罢耕之事,确有此事,但实在是越贼太过猖狂,玉郡城外的百姓有大片平坦的土地可以耕耘,可越贼数次烧杀抢掠,甚至有一整个村子当年都颗粒无收。”
刘清远面色沉痛,此事他还曾想上司写信请求抚民,但也经过了两个月才有答复。
而在那段时间,刘清远自掏腰包也不能够,还是当时正值秋日,村民们进山找吃的这才勉强撑了下来。
“这件事并非因百姓之过,还望徐小兄弟回京后能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倘若圣上要降罪,我愿领受,便不要也责怪这个百姓了。”
他都已经被发配边疆了,还能怎么罚?
徐瑾瑜听罢,不由笑着摇头:
“正深兄这话就错了,圣上并无怪罪之意,并且圣上深知百姓受战火之苦,此行派吾等来此,是为行劝耕之宜。”
“劝耕?!”
刘清远不由自主的拔高的声音。
这不是胡闹吗?
这位勉强可以成为同门的小师弟看着光风霁月的,怎么说话这么不靠谱?
武安侯一边听,一边喝水都没忍住喷了出来:
“再别折腾这些百姓了,只要越贼一日不退,一年辛苦毁于一旦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刘清远自知自己无法改变这个京城来的身份不明的小师弟的想法,期盼着武安侯能让他清醒过来。
而徐瑾瑜看着二人反应都这么激烈,自己却淡定的喝了一口茶水:
“侯爷,在此之前,您能想到军粮危机可解吗?”
“呃……”
武安侯顿时不吱声了。
一旁的刘清远看到武安侯顿时熄火的一幕,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侯爷,您往常不是跟炸毛的鸡似的,逮谁叨谁吗?
今个就这?
就这?!
刘清远看武安侯是彻底指望不上了,他遂苦口婆心道:
“徐小兄弟,我在这里已经三年了,这仗也打了三年了,玉郡的百姓,尤其是与越国接壤之处的百姓有多苦我都看在眼里,他们现在就剩一点儿活气了,真的,经不起一点儿折腾了。”
除此之外,刘清远更怕的是这位徐小兄弟和那宣抚使为了功绩强行劝耕,届时百姓必会与其产生冲突。
可自古,民对上官,都是鸡蛋碰石头,能落着什么好?
武安侯这会儿虽然不吱声,可也一直瞧着徐瑾瑜,虽然说,当初他因为这少年的容貌形似故人,先入为主的对其多了几分信任。
可之后少年的步步筹谋,由不得他不信。
但,军粮之事,可用计筹谋,劝耕之事,却无法相提并论。
徐瑾瑜摩挲了一下指尖,唇角含笑:
“这件事正深兄可以放心,我可以起誓,我将让百姓毫无后顾之忧的耕种,不会有丝毫逼迫之举!”
刘清远听罢,不由犹豫了下来,他看着少年那副淡定自若,仿佛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知该如何作答。
“今日与正深兄一谈,倒让我对于玉郡百姓的了解更深,我亦知百姓撑到今日十分不易,但若不耕种,待到明年秋收之时,即便圣上大仁大义免去税收,那罢耕百姓应何以果腹?
身为大盛子民,若有地不敢种,此非百姓之难,更该为吾等之耻。正深兄一心为民,应当知我所言非虚。现在距离春种之时,还有不少日子,正深兄可以仔细斟酌斟酌。”
徐瑾瑜知道,自己等人若要劝耕自然无法绕开当地的父母官,是以他索性与这位刘太守直接挑明了说。
以刘太守在百姓间的声望,他应是一呼百应,届时劝耕之宜也将事半功倍。
刘清远来时眉头紧锁,回去时亦是如此,可这中间的跌宕起伏,他就算告知外人,只怕也无人会信吧?
出了军营,被冷风一吹,刘清远冷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那少年三言两语说动了心。
“不能拿百姓做赌,不能……”
刘清远在心里念着,可是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少年那句:
‘明年秋收时,罢耕百姓害何以果腹?’
是啊,他们……该何以果腹?
……
两日后,官道之上,一支见头不见尾的车队正缓缓驶向了卫家军营。
赵庆阳算了一下时间,自己已经有大半月没有见到瑜弟,一时激动的摩拳擦掌。
“弟兄们!快快快!今个晌午能不能上营里的弟兄们吃到这批新粮,可就看咱们的了!”
“那必须能!”
“就是!好久没有吃这么白的白米饭了!”
“不知道侯爷舍不舍得给咱们顿干饭吃?”
“去,这么多粮,就是天天吃,日日吃,也不怕吧!”
所有人兴致高昂的朝军中赶去,甚至还有人高唱起了歌儿。
而武安侯那是早早留在营外开始转悠起来,他也不说自己干嘛,倒是惹的两个守卫的小兵有些战战兢兢,两股颤颤。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大路上终于仿佛一场春雨落下后,那个挨个挤挤挨挨冒头的笋子一般,一个个属于卫家军的影子冒了出来。
而他们的身后,是一车又一车的粮食和银两!
“可算回来了!”
武安侯差点没在原地蹦了起来,随后就巴巴的迎了上去,一面对着将士们嘘寒问暖,一面毫不犹豫的打开了粮食口袋,随后就笑的见牙不见眼。
据知情人所言,侯爷当初娶媳妇,可都没有这么高兴过!
第 146 章
“有粮食了!”
源源不断的运粮车进入军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整个军营一下子沸腾了!
这两日,武安侯昭告全军, 一日两餐,且餐食也是稀多稠少,将士们还需要操练,经常饿得烧心,只能饮水饱腹,一时士气低迷。
再加上那群越军日日烹羊煲汤,香味被风送到军营, 不知惹的多少人馋夜里做梦都是羊汤的味道。
可一觉醒来, 腹中空空, 让人失落又难受。
可现在好了, 军中有粮了!
只要能混个肚儿圆,已经都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了。
于是乎, 不训练的将士们也冲上去七手八脚的帮忙, 军营里难得热闹非凡,一改这几日的低迷。
武安侯自个带头扛粮食, 一边扛还一边笑话那些看到粮食激动的走不动道的将士们:
“瞧你们那点儿出息!这就腿软了?传令下去, 今个火头军营拿好菜刀锅铲, 给大家伙做一顿结结实实的干饭!
一个个都把口水先收一收,手里没劲儿,眼珠子反倒都要瞪出来喽!”
武安侯这话一出,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随后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 为着晌午那顿干饭,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今日依旧下着细雪,徐瑾瑜撑着伞,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支运粮车队正浩浩荡荡,犹如一条长龙蜿蜒着匍匐前进,为整座军营注入了生机与活力。
而其旁不远处,那撑伞静立的瘦弱少年一身雪白狐裘,整个人仿佛与雪色融合,眼神淡淡的看着这一切。
仿佛,眼前这盛景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而徐瑾瑜也确实并未局限于这眼前的欢欣,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外头的风雪大,可是将士们却热血沸腾,仿佛不知道疲倦一般。
而徐瑾瑜静看了片刻后,便回到了帐子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赵庆阳提着饭来了帐中,脸上的笑容那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瑜弟!尝尝这批新粮,这袋是湘阳有名的玉露米,蒸熟后形如玉露,晶莹剔透,吃着齿颊生香,甘美生津!”
“怎么是庆阳兄?方才没有看到庆阳兄的身影,我还以为庆阳兄准备跟最后一批粮食回来呢。”
徐瑾瑜有些惊讶,连忙要从赵庆阳手里接过食盒,他方才特意出去一趟,便是想要迎一迎庆阳兄的,倒是没想到连人影都没有瞧见。
赵庆阳嘿嘿一笑:
“嗐,那么大的风雪,衣裳一裹,雪一落,都是大粽子,就是瑜弟只怕也轻易辨别不出呢!
不过,我今个可是废了老鼻子劲儿,早点忙完来和瑜弟一道吃饭!”
赵庆阳避开了徐瑾瑜的手,将食盒放到桌上,这才重又认真端详了一下徐瑾瑜:
“瘦了,卢千是怎么办事儿的?”
赵庆阳见此有些生气,徐瑾瑜遂笑着摇了摇头:
“军中无粮,大家都是一样的艰难,要不是庆阳兄回来的及时,侯爷都准备让我先去青田郡住两日再回来了。”
“哼,我就知道武安侯那老头就是嘴上说的好听,我把瑜弟好好交给他照看,结果就这?”
徐瑾瑜不由无奈道:
“其实也有最近天更冷了,还阳丸功效减退的原因,我倒是不觉得饥饿。”
“竟是如此吗?等我回去让府医再琢磨琢磨。”
赵庆阳将这事儿认真记下,随后打开食盒与徐瑾瑜一道用饭。
玉露米果然不负盛名,徐瑾瑜胃口不好,也用了一碗,赵庆阳更是直接连干三大碗!
“好吃好吃!太好吃!我从没有觉得白米饭这么好吃过!”
赵庆阳吃的头也不抬,看的徐瑾瑜不觉好笑,他斟了一杯茶推给赵庆阳,随后单手支颐看着赵庆阳用饭,语调轻松:
“或许是,自己搬,自己运的粮,滋味就是与众不同?”
“那是!瑜弟你是不知道,这批粮从找寻下落到搬上车子,我那是一眼都不敢眨,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别看他在武安侯面前那么刚,可是他心里也虚着呢。
瑜弟的法子没有问题,可要是因为他操作失误导致功亏一篑,他自个都要找根绳吊死算了!
“不过,今个吃了这碗饭,这一遭走的也值了!”
赵庆阳吃完最后一口米饭,长舒一口气,眸中光芒大作,精神奕奕。
“这可不止一碗呢。”
徐瑾瑜调笑的说着,赵庆阳不由脸热,轻咳一声:
“三,三碗又怎样,自己找的粮,吃着得劲!”
当天午饭时分,卫家军的军营里四处飘荡着大米的清香,洋溢着将士们满足的笑脸。
……
饭毕,赵庆阳与徐瑾瑜说了会儿话,又去武安侯跟前得瑟一通后,又骑着马朝锦州方向而去。
那么多的粮,不全运回来他可不放心!
而那嵯峨山里,合三州之力运送而来的粮食,足足用运粮车运了整整三日。
等到第三日,最后一批粮食这才缓缓驶过宁州关口,而在休整一日后,终于赶回来的两块“守门石”,看到眼前这不出所料的一幕,相视一笑。
“就这么让他们把粮食运走了?我怎么这么不得劲儿呢?”
“有粮运,也要看他们有没有命吃!”
另一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冷冷一笑,任那武安侯有再大的能耐又如何?
粮食,他可以给他们,可是能不能吃,那可就不能怪他喽。
不过,以那群卫家军都快饿疯了的德行来看,临死前做个饱死鬼,也是自己功德一件了。
有道是,粮是主心骨,这一连三日的运粮车打营中经过,不说旁的,就是那些操练的将士们手中的武器,那也是舞得虎虎生威,杀气十足,似乎随时都准备与越军决一死战!
而武安侯在看到那些还了七郡百姓捐赠的粮食后,仍然可以足够大军顿顿干饭吃大半年的粮食,美的眼尾的纹路都多了几条。
这几日,许是因为吃饱了的缘故,营里的将士们行走巡逻的动静也大了起来。
主帐内,随着外头将士们踏步巡逻而过,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与胄甲碰撞的声音渐渐远去。
武安侯都忍不住道:
“嘿,真是本侯以前没给吃饱饭,看看这气势,老远都能听到!”
武安侯语带嗔意,可实则面上一片自豪,他手底下这些兵,他知道,没说的!
徐瑾瑜也看出了武安侯这暗戳戳炫耀的意图,不由抿唇一笑:
“不错,此前卫家军受困于军粮,导致明珠蒙尘,今日这般一瞧,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武安侯闻言没憋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还得是徐小郎有眼光!”
赵庆阳这两日去在锦州运粮的时候,顺道买了一个水囊,这会儿灌了热水塞给徐瑾瑜后,没忍住吐槽道:
“什么我瑜弟有眼光,那是侯爷你有眼光,要不是你愿听我瑜弟的良言妙计,哼!”
“赵家小子,你这是不拆本侯的台,嘴巴痒痒是不是?那改日越军过来,派你去叫阵可好?”
“去……等等,侯爷,你跟我玩儿激将法是不是?!”
赵庆阳反应过来,差点气炸了,这回运粮之事,是他自己有意前往也就罢了。
怎么,这武安侯还准备可着自己这一只羊薅?
“兵不厌诈!”
武安侯眨了眨眼,低头喝水,赵庆阳气的去搬救兵:
“瑜弟帮我!”
徐瑾瑜没想到这两人,一老一少,却偏偏都能吵的来找自己拉架,一时无奈道:
“庆阳兄此行奔波大半月,不辞辛劳,披星戴月将军粮送入军营之中,实在辛劳,还望侯爷怜惜一二。”
武安侯随后抬眼看了一眼赵庆阳,来时坐在马车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少年郎,不过大半月面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
这让武安侯一时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只小声嘟囔道:
“那还不是这小子太不招人疼了!”
“我……”
徐瑾瑜拉了拉赵庆阳的袖子,摇了摇头,这要是再怼上去,今个就清静不下来了。
赵庆阳只得闷闷的哼了一声,但随后武安侯便开口道:
“不过,这次徐小郎和赵家小子的辛劳,本侯都看在眼里,待他日归京,本侯让人开了库房请两位进去随意挑选如何?”
武安侯的库房里有不少曾经在先帝时期得到的赏赐,不过这赏赐又不能卖银子换粮食,还不如做谢礼,也算聊表心意。
“当真?!”
赵庆阳立刻眼睛一亮,直接抓住武安侯的手:
“早就听说侯爷早年随先帝征战时,得了一把传世名剑,名曰凌渊,吹毛立断,曾经在战神云寒迎手中,一战斩落千人!”
“想要?”
武安侯主枪法,那凌渊剑在他手里也是吃灰,这会儿赵庆阳立刻激动的猛点头,看的徐瑾瑜都不由捂脸。
庆阳兄这变脸之技,也是一绝。
之后,武安侯故意逗着赵庆阳签下了一众“不平等条约”,随后这才点头同意了。
“罢罢罢,今个就舍给你这小子,也忒磨人了!”
赵庆阳顿时高兴的眉开眼笑,拉着徐瑾瑜叽叽咕咕的说着这柄名剑的厉害,还没有哄就自己好了。
而就在赵庆阳得了好处,准备拉着徐瑾瑜告辞之时,门外传来的通禀之声:
“启禀侯爷,关副将求见!”
自程飞暴露后,武安侯身边便少了一个副将的位置,经过一系列激烈的竞争后,这位关副将走到了人前。
而这次运粮事宜,也是由其带队在北山迷惑敌方,且能让敌方信以为真,可谓功劳不小。
“请他进来。”
武安侯说完,又看向徐瑾瑜:
“徐小郎,关副将想来是汇报此番军粮之事的具体行动,你也留下来听一听,看看有没有错漏之处吧。”
“自无不可。”
徐瑾瑜颔首应下,赵庆阳见徐瑾瑜不走,也留了下来。
不多时,关意走了进来,他冲着武安侯一抱拳:
“见过侯爷!”
关意并不多言,往那里一站,便如同一座小山一般,看上去很是靠谱,唯独那双精光偶现的双眼,说明他并不是那么简单。
“关大人。”
“赵大人,徐小大人!”
关意迅速与几人见礼,对于这两位少年态度却颇为和善,尤其是对徐瑾瑜,肉眼可见的多了几分慎重。
当初徐瑾瑜在营外问询程飞之时,他也在场,明明是那样的羸弱不堪,可却一语激的程飞原形毕露,就连侯爷也会依从。
更不必提这些日子他所经历的任务了,这里头可都有这少年的影子,他怎敢小看?
“不必多礼,你可是来汇报此次事宜的?”
“正是,侯爷!这回弟兄们在嵯峨山运粮,属下带的人也在北边山里发现了不少粮食,您看咱们什么时候把那些也带回来?”
那些粮食比嵯峨山的粮食少的多,可若是搬回来,那也足够大军用上半个多月!
饿过的人总习惯多打算,这蚊子再小也是块肉不是?
武安侯听了关意的话后,有些犹豫,徐瑾瑜垂眸思索了一下,出声问道:
“不知关大人可有带些北山之米回来?”
关意一愣,随后还真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袋:
“徐小大人请看,这就是那北山之米,也是颗颗饱满,品相不错!”
徐瑾瑜随后取过布袋,倒了一些米粒出来,其外表看上去确实白净,可等徐瑾瑜捏起一粒,迎光看去时,里面的细纹密密麻麻,犹如蜘蛛网!
“这是陈米。”
徐瑾瑜顿了顿,随后捏碎了一粒米在自己掌心,米粒很容易就碎了,而且内里发黄:
“而且,是发霉过后经过处理的米。”
“什么?”
关意有些不信,那发霉的米一看就能看出来,这些米白花花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可是等他拿起米粒一用力,那米粒便直接碎裂开来。
武安侯看到这一幕,脸色终于沉凝起来:
“霉米,看来这是想要我卫家军的命!”
武安侯少时就曾见过一户人家因为无粮食用,捡了米铺丢弃的霉米淘澄的干干净净,又晒了几遍,最后下锅吃下后,一家五口,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武安侯随后将自己少时的见闻娓娓道来,关意听到这里,也不由手指微抖,幸好自己没有擅作主张!
若是那批霉粮与运粮车一道运回来,只怕什么时候弟兄们因为一口吃的丧了命都不知道!
“这群人真是该死!”
关意气的直接将布袋里的米捏成碎渣,牙齿咬的咯嘣作响,恨不得直接去将那算计之人生吞活剥了!
赵庆阳这会儿也来不及高兴自己得了梦中情剑,气愤道:
“侯爷,要不您下令出兵直接把那群杂碎镇压吧!”
“以什么名义?圣上不下旨,本侯贸然带兵反打,与谋反何异?”
就连这次运粮,他都只能派遣一小部分兵将,换下军中衣物前往锦州,若要声势浩大的拿下关口处的势力,可少不得一番交战!
“那难不成就让他们继续逍遥法外?!”
赵庆阳憋了一口气,他特意将李寻带出去,本来是想要他联络圣上,可本该抵达的雄鹰不知去了哪里,他们与京中最后一条联系的线也断了。
武安侯不由沉默,他镇守边疆多年,可与圣上却不似先帝情深,是以诸多桎梏,也累的身边人受气。
“据程飞所言,那股势力平日隐藏颇深,若要根除,必要兴兵,但,此时不是最好的时机。”
武安侯如此说着,关意抿紧了唇,他何尝不知越国虎视眈眈,若是他们动静大些,只怕就要迎来越国的猛攻。
但,这番算计,攸关全军性命他实在咽不下去这口气。
“诸位莫气了,世间没有无用之物,这批粮,咱们是用不上了,但……它自有去处。”
徐瑾瑜声音轻缓,如从流水潺潺,让原本一腔怒火的众人蓦然只觉灵台一清。
“自有去处?瑜弟,这话从何说起?”
赵庆阳挠了挠头:
“要我看,这等害人之物,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去!”
武安侯与关意也是眉头紧锁,对于徐瑾瑜这话有些不太明白。
徐瑾瑜抱着热水囊,漫不经心的说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听说,前段时间军中无粮之时,将士们对于越军的羊汤颇为眼馋?”
“是有这事儿。”
武安侯闻言都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谁让这事儿他也干过。
徐瑾瑜闻言,看向武安侯,淡淡道:
“那侯爷就没有想过,越国的羊从何处来?”
“越国的羊,从何处来?那自然是,他们自己养的……”
武安侯渐渐消了声,他幼时也曾给人放过羊,羊这种动物,对于草的消耗性十分强,若是不看着,其将一块地啃秃,刨根都是常事!
“越国地狭物稀,本土的土地来耕种尚且不够,如何能支撑的起如此大规模的养殖?”
要知道,距今越国已经连续一个多月煮羊汤了。
自从入冬以来,他们便这么干,可越国用什么支撑?
徐瑾瑜这段时间一直在通过书籍了解越国这个国家,那些风物志上对于越国的描述虽然有些地方有所分歧——
具体表现在其中两本尤为突出,一本态度鄙夷,一本奉若神明,一看就知道是那国人编写的。
而徐瑾瑜从这些文字里,剖析出有用的信息:
“我曾在两本关于记录越国风土人情的书籍里,都看到过越国关于家禽家畜的豢养,但其中家畜除了耕牛以外,便是猪这一种了。
与羊不同,猪是杂食性动物,他们什么都吃,故而是越国最好的肉食来源。反倒是羊……”
徐瑾瑜没有将这个问题摊开来说的时候,武安侯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会儿武安侯缓缓靠到了椅子上:
“是啊,他们的羊从哪儿来?”
羊肉有暖身之效,冬日里来一碗羊汤,那是比烈酒还有用!
徐瑾瑜又继续道:
“此外,根据书中记载,越国地力稀,寻常百姓尚不能饱腹,他们……又是如何与侯爷苦战如此之久?”
武安侯只觉得有一根无形的大棒狠狠的敲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与越国交战这么久,只知其国兵将骁勇善战,且全民皆兵而战,那样举国之力而战的军队,不易攻克也是常事不是吗?
但他似乎一直陷入了这个思维误区,假如,越国本土并不适宜耕做呢?
其一直想要侵吞大盛土地的狼子野心从未掩饰,未尝不是因为本国条件之恶劣?
武安侯自己把自己问麻了,而一旁的赵庆阳闻言气的眼眶赤红:
“要是越国本来就没有足够的打仗物资,那他们现在所消耗的,一定是有人供给的!”
赵庆阳这话一出,主帐每一片静寂。
这个结论,让所有人都觉得齿寒。
谁在供给,不言而喻。
大盛的将士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可敌国的粮草物资都是出自本国。
一国之力,支撑两国对垒。
何其荒谬?!
何其可笑?!
“锦州产羊,能支撑越国煮这么久的羊汤的羊,定不是少数。所谓雁过留痕,那么大的一群羊,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
只要,找到他们与越国勾结的渠道,那么这批特意安排的霉粮,就有了它的好去处了。”
徐瑾瑜不紧不慢的说着,众人随后精神一震。
当初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的时候,他们能敢和越国打个你死我活,何况现在他们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么多的信息。
没道理这次还输给越国!
“徐小郎说的对,此时还不是吾等泄气之时,等击退了越国,就是再算总账之时!”
“啧,想使坏心眼是吧,这回也让他们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
“徐小大人大才!”
三人一时振奋起来,徐瑾瑜含笑坐在原地,摇了摇头。
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
越军军营之中,四处弥漫着香喷喷的羊汤的味道,兵将们三五成群的上去盛一碗羊汤,一口锅里是一整只羊,没汤了就再加些水,等把锅里羊骨都煮酥了,又分吃里面的筋肉。
而日日有这顿羊肉大餐的滋养,越军的兵将一个个人高马大,身上的腱子肉即使隔着冬衣也能看出魁梧的影子。
“主帅!”
“主帅!”
随着一个在小山般的兵将中,依旧十分突出的将士走过,众人纷纷行礼。
越军主帅站在高地,看着远处玉郡的城墙:
“他们还有几日断粮?”
“回主帅,根据那盛国人的消息,今日就是他们断粮之日!”
“好!一个个都把火烧的旺旺的!让盛军都好好闻闻羊肉的味道,他日下了阴曹地府也不留遗憾,哈哈哈!
等三日后,全军出击!届时,本帅倒要看着饿的头昏眼花的武安侯,还能不能提的起他那把游龙枪!”
第 147 章
有道是,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这两日是卫家军的所有将士们过的最滋润的一段时间,以至于他们在操练之时, 哼哈之声离得老远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只不过,这样的声音只持续了一刻钟,便彻底消失了。
无他,乃是由主帐中传出命令,所有操练兵将需与之前操练时保持一样的安静!
一时间,将士们十分茫然,他们吃的饱, 睡的好, 自然要士气高昂着来回报侯爷了, 怎么反而要让他们安静了?
武安侯对此也有些不解:
“徐小郎, 士气在军中可谓是重中之重,将士们冰天雪地操练, 正是要一展气势之时, 让他们压着声操练,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侯爷此言有理, 但您是否忘了一件事儿?前有军中叛徒, 后有援助敌军, 这二者当真就不会有一点儿关系吗?
此前,越军短短七个月便曾经与我大盛交战三十七场,平均每个月便会有五到六场战役。
可我至军中已经大半月, 越军一直按兵不发, 只煮羊汤来扰乱军心是因为什么?”
徐瑾瑜不答反问, 武安侯沉吟片刻,随后两眼放光:
“他们在等!等我们断粮之时!程飞那家伙一定把军中粮草的储备透漏出去了!”
徐瑾瑜闻言, 笑着抿了一口茶水,这才轻声道:
“可越军未曾想到程飞被揪了出来,也未想到军粮可以失而复得。
以前,有程飞作为军中的眼线,向来是敌暗我明,现在……这角色可以调换一下了。”
武安侯一点就通,一下子就明白了徐瑾瑜的意思,一时高兴的一拳砸在了自己的掌心:
“不错!咱们现在要伪装出数日前的死气沉沉,到时候越军进攻之时,便是猛虎下山之日!
且让这些小子憋一憋,到时候开战之时,狠狠给那群越贼一点儿颜色看!”
“不错,卫家军确有猛虎之威。”
徐瑾瑜含笑说着,武安侯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
“此番倒是多亏了徐小郎你提醒,否则我便要顾此失彼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程飞,竟然身上连了这么多线!”
武安侯再度为当初识人不明的自己懊悔,假如这
忆樺
种事不是第一次的话,那曾经与越军的对战,也不知程飞有多少信息透漏出去?
之后,武安侯心那个坎儿还是有些过不去,于是他再度提审了程飞,说起军粮储备之事时,程飞眸子狠狠一缩,完全来不及掩饰:
“候,侯爷,您您知道了?我,我就只说过这么一件事儿!我发誓!就这一件!”
他就只告诉过主上这么一件事儿啊,侯爷又是从何处得知?
难不成真的是主上手下之人有了叛徒不成?当初他急着灭王信之口,便是为了杜绝此事!
程飞此刻指天发誓,一脸恳切的看着武安侯,希望武安侯能看在昔日情分上,宽恕一二。
可下一刻,他就被武安侯一脚从原地踹的打了好几个滚,这才撞上柱子,吐出了一口鲜血。
武安侯亦是气的胸口一起一伏,指着程飞的手指都在发抖,他目眦欲裂的咆哮道:
“只这一次?倘若这次没有徐小郎他们来此,届时所有粮食吃光,你是要卫家军所有兄弟的尸骸给你铺路不成?!!”
武安侯如何能不气?
差一点儿,差一点儿他卫家军便要全军覆没!
大盛之门也将被迫打开!
而这,都是因为自己错信小人!
“我让你只此一次!我让你只此一次!”
武安侯几步冲上去,厚重的马靴如同雨点儿一样的落在程飞的脸上、身上,但即使如此,武安侯犹不解气。
等到最后,程飞已经奄奄一息之际,武安侯这才放过了他:
“你为一人而弃一国于不顾,你该死!但本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去死!
你该看着你的主上功败垂成!看着你口中那个可以让你背弃国家、圣上、良心的女娘因你所为痛骂羞愧,黄泉碧落,生生世世不愿再与你为伍!”
武安侯冷冷的说完,随后转身离去。
而程飞本就才解了毒,身体虚弱,这会儿又因为剧痛,视线有些模糊,他只愣愣的看着武安侯远去:
“不,不要……阿,阿月……”
随后,他的头垂下,宛如死去一样,唯有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他还未再见阿月一面。
他还不能死。
……
之后的三日,卫家军在兢兢业业的扮演着数日前的自己,以至于不少兵将觉得浑身的气力没有发泄完,于是开始加入修城墙的队伍。
一个个都是年轻郎君,一身的精力,修一处顶一处,倒是没有武安侯担忧的有损士气的情况发生。
武安侯与徐瑾瑜并肩现在城墙上,看着将士们卖力搬石头的一幕,不由咋了咋舌:
“这些小子真真是吃饱了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气!也不知道怕冷似的。”
怕冷的徐瑾瑜将自己又朝着斗篷里缩了缩,纤长的睫毛垂下,他一开口空气中便有一团白气,天实在太冷了。
“将士们其实都很好满足,只要吃饱喝足,他们就愿意将自己的青春与热血留在国家的土地上。
所谓士气,此前侯爷与越军交战虽然胶着,可并未败过,是以在我来之后,大家虽然腹中空空,可也知苦中作乐,更不必提如今粮仓里堆的满满的那批粮食了。
侯爷,你的将士远比你所想象的更加坚韧,更加不畏艰难险阻。”
徐瑾瑜这话说完,武安侯也吐出一团白气,可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这读书人说话就是贴心,这话我爱听,那赵家小子要是有徐小郎你一半会说话,我也不会老是想要折腾他一下。”
徐瑾瑜无奈的看了武安侯一眼:
“所谓欢喜冤家,依我看,您倒是与庆阳兄像极了忘年之交。”
“谁跟那小子是忘年交?话说,这小子去锦州寻找那条给越军送物资的暗道到底行不行得通?”
“庆阳兄,是最合适的人选。”
徐瑾瑜迎着寒风抬眼看去,目之所及之处,是一片黑压压的篷布影子,那里,是越军的军营。
“好了,侯爷,今日的闲聊时间结束,我该回去看书了。”
武安侯:“……”
“合着徐小郎你跟我出来转一转,就是为了吃完饭消消食呗?”
徐瑾瑜揉了揉胃袋,笑吟吟道:
“您说对喽。”
“嘿!”
武安侯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少年那纯白的背影渐渐消失,忍不住挠了挠脸。
他还是觉得这徐小郎和楚老哥不是一般的像!
不会是,楚老哥当初曾经在外留情,然后……
武安侯这么一想,便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不成不成,他不能这么想。
否则,以徐小郎这聪明劲儿,自己在他面前那天说漏了嘴,他不得把楚老哥的坟都刨喽?
武安侯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这才将自己那楚老哥的形象拉回一点儿,随后哼着歌儿下了城墙。
他突然有些期待那群估计正得意洋洋的越军对上这些吃的饱,没地儿发泄精力的将士们的时候了。
给他们一个惊喜,希望他们喜欢!
一晃三日而过,一无所觉的越军主帅终于在这一日整兵顿马,他长剑一挥:
“冲啊!将士们!攻下宁州!那里有数不尽的美食!美酒!美人!今夜我们必在宁州庆功痛饮!”
“冲啊!”
越军趁着晨雾朦胧之时,直接向玉郡的城门发起进攻,此时的卫家军只怕早已饥肠辘辘,连武器都拿不起来了!
越军来得声势浩荡,一阵喊杀声刚至,兵马也已要兵临城下,可正在这时,城墙上一排排黑甲兵将直接弯弓搭箭。
“咻咻咻——”
一阵箭雨过后,越军前军立刻阵亡数百人!
越军主帅懵了一下,暗骂一句:
“卫狗!你以为养一队弓箭手就能阻挡本帅的脚步?你的空城计本帅早已心知肚明!你也太小看我大越儿郎了!
将士们,杀!盛军无粮,他们的大部队毫无战力!全力冲锋!势克宁州!”
“势克宁州!”
“杀杀杀!”
越军主帅直接冲在最前,可下一刻,他所以为的最难攻克的城门缓缓打开,越军主帅还来不及高兴,里面的卫家军将士便如潮水一样喷涌而出!
“诛杀越贼!还百姓一片净土!”
“诛杀越贼!”
在一片喊杀声中,越军与卫家军彻底战作一团,越军主帅看着那仿佛一扇人流永不停息的城门,奋力厮杀。
然而,人实在太多了!
“主帅!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盛军彻底包围的!”
此前,越军一直以小股军队骚扰玉郡,频繁作战但并未发动大规模战役,便是因为卫家军人多势众,他们轻易不敢硬碰硬。
这一次,卫家军本该饿的精疲力竭,饥肠辘辘,浑身无力的!
可越军主帅没想到自己发起总攻后,竟然是这般局面,一时恨的咬牙切齿:
“这卫狗果然奸滑无比!得了粮竟然这么能沉住气!快,撤!先撤!”
越军主帅连忙带着精锐突围,明明本该大获全胜的战役,最后却落得个狼狈出逃,气的他一回去就踢翻了两口锅。
“一群没用的东西!连盛军的异动都发现不了!”
自始至终,越军主帅都没有怀疑过是自己的消息出了问题。
其余属下立刻跪地请罪,而连续一个多月兴致高昂的越军军营,头一次阴云密布,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与此同时,卫家军的将士们士气却是意外的高涨。
“真他娘的太痛快了!我一出去,就有两个越军都傻了,直接被我一刀毙命!”
“那越军主帅还当咱们侯爷玩空城计,真是可笑,咱们侯爷什么时候会这些计策?亏他还和咱们侯爷打了这么多次!”
“嘿!你小子怎么说话呢!别以为老子没看到,给越军主帅的马屁股喇了一道口子的人,是不是你?”
“本来想砍那家伙的腿的,没拿稳!”
……
武安侯和将士们打成一团,嬉笑怒骂,而徐瑾瑜等人从京城里带来的酒也在今日派上了用处。
武安侯随后端起酒杯,高声道:
“今日大败越贼,多亏了徐小郎多谋善断,才能助我军大获全胜,乃是大喜之事!
这酒正是圣上记挂兄弟们,不远万里派徐小郎他们送来的,来!大家伙一道敬徐小郎一杯!”
武安侯无意贪功,这会儿一番话落,将士们纷纷侧目看向坐在上首的少年,声音洪亮道:
“吾等多谢徐小大人赐计!击溃越贼,护我河山!”
“吾等多谢徐小大人!”
少年初至时,并不如何起眼,甚至才来第二日他便直接将军中副将拉下马,人人敬他,也畏他。
可他们头一次知道,少年这等智计谋略用在敌军头上,竟是如此痛快!
将士们的声音响起,如同山呼海啸一般,一叠高过一叠,震撼人心!
这酒不似水酒,性烈辣口,徐瑾瑜倒是没有沾口,只不过也被将士们的热血所感染,眸子晶亮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低头喝了一小口:
“好辣——”
徐瑾瑜难得没忍住,吐了吐舌头,可正是这般,才终于有了些少年的影子,顿时逗的众人哈哈大笑。
等现场的气氛炒热,武安侯直接大手一挥,杀羊庆贺!
这是当初军费一进军营后,武安侯便直接拨了一笔,让人去买了一批羊给将士们吃,没道理那群越贼顿顿羊汤吃着,他们的将士们只能巴巴看着!
“杀羊喽!”
“架火烤!”
在火头军营的努力下,没多久,一只只处理干净的羊羔或被木棍穿起来,转着圈烤了起来,又或是直接被剁成大块肉,在咕嘟咕嘟作响的大锅里炖的烂糊——
眼前这一幕,在一个月前武安侯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梦的,可这梦一样的景象竟然真的成真的!
武安侯这会儿抱着酒坛子,脸颊微红,醉眼朦胧的看着徐瑾瑜直笑:
“徐小郎,这是老子在楚老哥走后,打的最痛快的一场仗!圣上把你送过来,真,真是送对了!这酒,酒也送对了!”
徐瑾瑜被酒气扑了个正着,看着武安侯这般模样,只得劝道:
“侯爷,您醉了,小酌怡情,大酌伤身。”
“不,不碍事儿!不会误了事儿的,老子,老子就是高兴!这次打了那越贼一顿狠的,他得有日子不出来了!”
武安侯一想起这事儿,就不由偷着笑,这种没有耗费太多兵力,便将敌人赶出去的滋味真真是太痛快了!
徐瑾瑜听了武安侯这话,也不由颔首:
“不错,这一次打怕了他们,便能给庆阳兄那边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届时……侯爷?”
徐瑾瑜一抬眼,武安侯已经抱着酒瓶子睡了过去,昏暗的火把光晕洒在武安侯那并不年轻的脸上,沟沟壑壑,具是岁月痕迹。
这两日,武安侯也并不轻松,只要越军一日不开站,大盛一日不获胜,他便无法安寝。
但今日,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一夜,将士们皆尽兴而归,胜利的喜悦让晚间的梦乡都变得格外香甜。
因为卫家军突如其来的粮草支援以及前面的蛰伏,让越军狠狠吃了一个闷亏,最起码在他们调查到卫家军的粮食来路与数量前,不会轻举妄动。
而这,也是徐瑾瑜为什么要憋着大招到最后给越军一下狠的的原因。
要让人敬,先让人畏。
而这一次的出其不意,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立威手段。
也正是因此,给在锦州调查羊群去向的赵庆阳争取到了一定时间。
而在越军龟缩不动的时候,赵庆阳也终于在锦州找到一些可疑之处。
酒馆里,因为赵庆阳是这里的常客,且出手阔绰,店家一直会把最好的位置给他留着。
这会儿,正是傍晚时分,众人高谈阔论:
“哎呦,听说前不久,咱们宁州的一线天关口雪崩了?那怕是要急疯了林老板!”
“谁说不是呢?那么多的羊,那么多张嘴,要是我就原地抛售了!”
“啧,养羊人不爱吃羊,咱们锦州怕是卖不出去了,倒是宁州……”
“宁州的粮都捐给卫家军了,哪里来得银子买羊?”
一时间,众人长吁短叹,而赵庆阳靠着自己这段时日人傻钱多的少年郎的形象,厚着脸皮道:
“这林老板是何人,往常怎么没听几位老哥说过?”
赵庆阳这一出言,众人面面相觑一番,犹豫着没有说话,赵庆阳见状直接一颗碎银拍在桌上,豪爽道:
“来,店家,给几位老哥把你们的好酒好菜都往饱了上!帐都记我头上!”
赵庆阳这话一出,几人不由眉开眼笑:
“还得是小兄弟敞亮!话说这林老板,那在咱们锦州也是有几分名声的!
这不,今年秋,林老板买了一批羊后,说是家里开饭庄的,咱们锦州的羊吃的香,这便开始十日一订,一订就是千头!人送外号:羊不留!”
“可不是,咱们锦州的羊,估计有一半都被他买去了!可谓是,人过不留羊!”
赵庆阳一听,就把这个可疑人物记在心里,随后这才故作不经意道:
“那这林老板在锦州何处落脚?我也觉得咱们锦州的羊不错,家里族大,一户送一只也得百十头羊,正好他带不走,我也好给他分担一二。”
赵庆阳这话一出,倒是没有人怀疑,毕竟赵庆阳那勋贵子弟独有的矜贵气度,就算他活的再糙,也能感受一二。
“小郎君,听你是京城口音,这烂摊子你还是莫要接手了,羊这东西挑嘴的很,封了路还不知何时能通……”
那人说着,随后压低了声音:
“你等那林老板撑不住再低价接手,岂不美哉?”
虽然只是酒肉之情,可这人此刻也是真心真意为赵庆阳考虑,赵庆阳表示谢意后,还是以先上门探探口风为由,终于讨要到了林老板的住址。
等到翌日,赵庆阳大冬天也拿着把扇子在身上晃悠,以一派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的形象来到了林老板的住址,遂让小厮上去扣门。
林老板把赵庆阳请进来,听了赵庆阳的来意后,直接拒绝道:
“那怕是让郎君白跑一趟了,咱们出门在外,哪里能不准备点儿什么?雪崩只是一时,这羊我不卖,您请吧——”
林老板的态度称不上和善也称不上恶劣,只是等赵庆阳离开后,那扇门便直接上了锁。
“世子,您看这事儿……”
赵庆阳微微垂眸思索着这一路以来徐瑾瑜的做法,喃喃道:
“你去让人打听打听这林老板来时带了多少辎重,另有一头羊一日需要的草料多少,我倒要看看,这林老板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
赵庆阳来得时间并不巧,锦州大部分羊都已经售卖一空,若是他贸然打听买羊之人的身份,少不得要被人以为是准备插行的,难免多生波折。
是以,赵庆阳再三斟酌下,还是留在了锦州最大的酒馆里碰碰运气,毕竟,人喝多了,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没想到,还真让他摸到了林老板这条线!
而等侍从回来之后,他一面上气不接下气,一面道:
“世,世子,打听到了,林老板进锦州,除了一辆马车外,什,什么也没有带!”
“对了,世子,一头羊一天少说也要吃三斤草料!”
两个消息陆续传来,赵庆阳心中一定,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抓住你了!”
林老板本意是为了打发这个看起来是个愣头青的少年,所以借口都这样漏洞百出。
要知道,锦州本就产羊,就算发生了雪崩,他也可以在本地购买草料,最多就是草料的价格过高,让他无利可图。
可他竟然连这样的借口都想不出来,只怕是早就已经有了别的想法,不愿意为自己再添负累。
“所有人,将这个宅子给本世子盯死了!”
赵庆阳一连几日没有露面,林老板打听一番,知道那少年许是去了别的地方游玩去了,没了最后一个盯着他的人,林老板在夜色朦胧之时,与一群人带着一群羊,浩浩荡荡的朝南山而去——
而那,正是锦州驿丞口中,本该成为隔绝盛越两国的天险!
赵庆阳跟了上去,可却越发心惊,等到了近前,他才发现原来那里已经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而豁口的另一边,正是越军驻军把守,并有若干壮丁在不遗余力的将豁口扩大!
羊群一个个从豁口处跳着冲了进去,它们以为自己迎来了自由,孰不知前方——是死亡的深渊。
第 148 章
天色黢黑, 和火把被风吹着,将一□□接之人的影子映的张牙舞爪,如百鬼夜行。
越军一脸贪婪的看着鱼贯而入的羊群, 拍了拍林老板的肩膀:
“好肥的羊!你干的不错,我会让主帅替你美言几句!”
“大人满意就好,大人满意就好!”
林老板弓着腰,赔着笑,而越军见状不由眼珠子一转:
“不过,这羊肉吃的兄弟们身上燥的很,早就听闻你们盛国的女人水灵, 你看……”
林老板闻言不由心中一惊, 越人贪婪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可他却从未想过这些人竟是如此大胆妄为!
“大, 大人有所不知,我大盛君主对于拍花子管束极其严格, 故而, 故而……”
他可不愿意冒着暴露的风险,满足这群越军的私欲!
“没劲透了!滚滚滚——”
越军有些不耐烦的挥退了林老板, 林老板点头哈腰的退开, 等人都看不到时, 这才狠狠的淬了一口:
“呸!杂碎就是杂碎!吃了羊还想女人,这是生怕那杆破枪烂不了?”
林老板一边走一边骂,可却不想, 下一秒一声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林老板倒是好兴致啊。”
林老板猛的抬起头, 那少年熟悉的面容便映入他的眼帘, 林老板跟见了鬼似的,手指指着赵庆阳, 不住颤抖:
“你,你,你!”
“资敌叛国,林老板,不知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林老板也没有想到自己干了这么久的,也这么隐蔽的一件事儿竟然这么容易被人发现了!
可既然如此,那他……
林老板心一沉,随后便准备咬破口中的毒囊,可说时迟,那时快,从后面摸上来的侍从直接卸了他的下巴,把他扑倒在地。
赵庆阳冷笑着走上去,狠狠踹了其一脚:
“服毒自尽?你们倒是知道给自己选个轻松的死法!来人,带走!”
赵庆阳一走便是十几日,眼看着已经要到了年关,军中的气氛也热闹起来,他才姗姗归来。
“嚯,瑜弟,营里好热闹!侯爷这是准备给大家伙过个肥年啊!这肉看着就好吃!”
赵庆阳一回来,就眼尖的发现,营里竟然多了一排腊味,记得老远都能闻到那股子烟熏火燎中飘来的肉香。
“啧,赵家小子你在京城什么没吃过,怎么也跟那些个没见识的小子一模一样?”
武安侯知道赵庆阳今个回来,也迎了出来,赵庆阳闻言就炸了:
“我来找我瑜弟说话,侯爷你插什么嘴!”
徐瑾瑜给奔波回来的赵庆阳倒了一杯热水,对于两人的斗嘴已经日渐习惯。
武安侯气的胡子一翘:
“嘿!你这小子!有本事你甭吃本侯买回来的腊味!”
“我凭什么不吃?我这累死累活,跑前跑后为的是谁?侯爷你得摸着良心说话!”
武安侯一时哽住,这事儿他还真说不过赵庆阳,于是乎,赵庆阳头一次在与武安侯的斗嘴中取得胜利。
“看来,庆阳兄这一次收获不小。”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赵庆阳端起茶水一饮而尽,随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
“瑜弟,这回我有大发现!”
武安侯闻言,也悄咪咪的凑了过来,赵庆阳哼了一声,这才低低道:
“越军已经在锦州南边的群山山脉处,开了一个豁口,倘若再放任不管,他日越军从豁口处进入锦州,届时锦宁二州就是越军的囊中之物!”
赵庆阳这话一出,徐瑾瑜面上的笑容不由一顿,武安侯也没有反应过来,好半晌才道:
“啥玩意儿?锦州发生这么大的事儿,知府是干嘛吃的?!”
“啧,就知道侯爷您会咋呼,看我瑜弟多淡定的!”
徐瑾瑜回过神,抿了抿唇:
“兹事体大,此事必须报于圣上知道。”
锦州事宜紧迫,但武安侯若要向锦州兴兵,是以必须要合圣上手上的另一半兵符才可。
“来不及了,锦蜀二州的交接处,锦州一线天已经因为雪崩封住了,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什么?这莫不是天要亡我宁州?!”
宁州作为大盛的屏障,与锦州两处天险相接,这才将外敌拦住,一旦连失两州,他以身殉国乃是小节,可届时京中腹地便将为人鱼肉!
越军此计实在毒辣!
武安侯悲怆的声音响起,原本脸上那属于年节的喜气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国之大难,他怎能轻松起来?
“不会的,天无绝人之路,侯爷您且冷静冷静。庆阳兄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
“这不是我去调查锦州羊群的去向,没想到果然真的一直有人从锦州购置羊羔送给越军,而其途径就是那个不易发现的豁口!”
“这个豁口只怕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庆阳兄还记得为何我们当初进宁州之时,我为何要选在北山而非南山?”
赵庆阳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北山是土山,且陂势缓,儿南山是石山,陂势险峻,更方便做出种种意外。”
徐瑾瑜想起自己一路以来做过的种种功课,眸色渐暗:
“然而,那样的石头山,除非有愚公移山之心,否则轻易无法破开!”
然而,就是这样的石头山,千余年都不曾有过差错,可却在今朝竟出了这样的事儿,越国只怕筹备已久!
“开山凿石可是一个大工程,越国只怕还需要些年月才敢正式宣战,侯爷且先稍安勿躁。”
“唉……”
武安侯重重的叹息一声,他何尝不知徐小郎话中之事,但群山山脉已经被打开,大盛危机迫在眉睫!
徐瑾瑜知道也劝不住武安侯的担忧,随后将注意力转向了这次的赵庆阳前往锦州的真实目的。
“庆阳兄且说说你在锦州打听到有关资敌之人的消息吧。”
赵庆阳点了点头,随后将自己得到的信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瑜弟要是觉得不够,那人我还带回来了,你有什么话只管审他!”
“十日一批羊,一批为千头,也就是他们平均每天消耗一百头羊。
羊肉大补,多食无益反而有害,尤其是军营之中,只怕每个兵将一日分到的羊肉不会超过半斤,甚至减半。
一头羊净肉不超过七十斤,看来,越军目前驻扎的人数在一万五千人到三万人左右。”
徐瑾瑜微微垂眸,一字一句的推算着。
而能够让越军有胆子和卫家军的十万大军叫板,徐瑾瑜更倾向于越军的兵力在三万左右。
毕竟,此前卫家军缺衣少粮,朝廷不理不问,反而越军一直酒足饭饱,自然声势不小。
而就是在这样三倍兵力的悬殊之下,越军能一直越战越勇,只怕得到的资助只多不少。
“庆阳兄,我们去见见你带回来的那个卖国贼。”
徐瑾瑜声音微冷,在两军对垒之际,行资敌之举,不是卖国又是什么?
“林余,晋州人士,本是晋州商贾,素日往来大盛南北走商,家中有一子两女,妻妾四人……”
林余被蒙着眼带了进来,一进来就听到赵庆阳正口齿清晰的将他的身份信息一一道来。
林余顿时身体一僵,连忙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商人逐利,你的身份文书没有问题,那人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走这一趟?”
一道犹如山巅冰雪的声音传来,冰凉入骨,林余只觉得自己几乎升不起反驳的欲望。
但,他真的不敢说!
“不说么?你明知资敌乃是谋逆大罪,竟有胆子如此行事,应是对方许诺了你什么吧?
我猜猜,银子只怕都是小节,是……其允诺给你儿子为官之路吧?”
假如林余此刻眼睛没有被蒙上,众人一定可以看到他瞳孔猛缩的一幕。
“不过,今日你落网过后,你要不要猜猜,对方可会信守承诺?”
“不,不会的!”
林余喃喃的说着,可是语气中却充满了不确定。
“不会吗?那要是我再放出一道消息,我军已经得知越军不过三万余人,准备行反攻之事,不知你身后之人当如何做想?”
那声音轻之又轻,如同叹息一般,其中冷意不减,冻的林余牙冠不由自主的磕巴起来。
“不!不!不!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做!”
林余是知道越军的人数,所以卡着人数买羊,可是这人是如何知道的?
两军对垒,不管是粮草还是兵力,若是被轻易泄露便已经失了先机!
这事儿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不能传出去!
“可就算我不说,此事自你落网后传出去,那可就说不得了啊。或者,你觉得你身后之人,会对你深信不疑。”
那声音似乎有些无奈,林余愣了愣,顺着其话风思索了一下,随后他不由露出一个苦笑。
深信不疑。
他怎么配?
“求,您给我指条明路!”
林余跪起身子,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眼泪濡湿了黑布:
“我知道我罪大恶极,求您,求您帮帮我!”
他太知道自己所为不过是与虎为皮了,可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抽身不得。
他只求,能庇护自己的家人。
“说说你知道的。”
徐瑾瑜让人取下林余眼上的黑布,林余忙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睁开。
只见一个若朗月清风的少年正坐在不远处,端起一杯茶水,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你所求之事,端看你知道多少事儿了。若有隐瞒,数罪并罚,也不知你可吃罪的起?”
少年的声音很是淡然,可是林余却丝毫不敢小识其中的威胁之意,他仔细思索了一下,这才道:
“从哪儿说呢,就从我当初遇到青衣人时说起吧。当时,我家道中落,虽然有妻子娘家相助,得以勉力支撑,但我还是不甘。”
林余乃是晋州原本赫赫有名的林氏商行的嫡系,他自幼便锦衣玉食,可以说,与勋贵子弟也就只差一个身份了。
可却不想,商行落到其父手上后,因为经营不善,很快就被其他宗族挤的毫无立锥之地。
他从众星捧月中跌落下来,浑浑噩噩,不知终日。
“后来,我侥幸遇到了一个青衣人,他听说我们林家早年有一条商道,十分隐蔽,也不易有匪患,故而请我运一批东西,走一次,便有纹银千两。”
那可是纹银千两,他只要干一票,就能重新盘回老店商行!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是一批被盗的官银!”
林余这话一出,赵庆阳直接冷冷一笑:
“所以,你就这么被拉下水了吗?”
林余前头看到赵庆阳,脸色一下子淡了,显然是记恨上了赵庆阳。
“不然呢?青衣人来无影去无踪,我去哪里状告?货物已交,我又从何处找到证据?青衣人手里握着的是我林家一家老小的性命,我能怎么样?”
况且,林余这点儿见识还是有的,能劫了官银的,大都是有内贼的,官官相护,他如何敢轻举妄动?
赵庆阳被林余这番伶牙俐齿的回答给问住了,徐瑾瑜轻轻扣了扣桌子,淡淡道:
“镖局押镖一趟的价值都不会超过物品原价的一成,青衣人能给你纹银千两,你真的路上没有看过里面的货物吗?”
“我……”
林余被噎住,赵庆阳这才回过味儿来:
“好你个老贼!竟然敢骗我!”
“我知道又如何?寻常人哪个敢轻易动官银?还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
林余这话一出,房间顿时一静,林余也怕这些官老爷恼羞成怒,连忙继续道:
“之后,我就开始帮青衣人送东西,他每次都给的报酬十分丰厚。
今年秋,他说我干的不错,他想要拉拔我一下,问我,想不想让儿子入朝为官?”
林余咽了一下唾沫,想起当日的景象,眼中是迷幻的欢喜:
“我当然想,我做梦都想!然后,他让我开始给越军送羊……”
“只送羊?”
徐瑾瑜一眼就看出了林余的避重就轻,林余随后别过眼:
“也送粮,送的时候,都是我找一群什么也不懂,但是有一把力气的傻子给他们送过去。”
赵庆阳闻言都被气笑了:
“还知道用傻子,你还真有想法!”
林余不理赵庆阳,只看向徐瑾瑜:
“反正,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越军的人数正是三万一千余人,为了不容易被发现,我每次都算好了送。”
可不知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既然如此,你应该不介意再送一次粮吧?”
徐瑾瑜对上林余躲躲藏藏的目光,林余连忙低下头:
“不敢了!不敢了!我不敢送了!”
“不,你要送,倘若你家中亲眷确实对你卖国之事一概不知,吾可上奏圣上,从轻处置。”
徐瑾瑜认真的说着,林余盯着徐瑾瑜看了好一会儿,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但,就如这少年方才所说那般,他若不做,那青衣人也饶不了他!
“我,我去!求大人信守承诺!”
林余随后,冲着徐瑾瑜又一叩首,徐瑾瑜微微颔首:
“起来吧,不要紧张,粮食我们会给你准备好,你可以当一次普通的送粮。”
林余:“……”
林余不由露出苦笑,这位大人的话还真是促狭,他以前干的送粮活计,那也不普通!
林余被带下去后,赵庆阳挠挠头:
“瑜弟,就这么让他去送了?我知道地方,他们也没有暗号什么的,咱们自己就能送!”
徐瑾瑜看向赵庆阳,摇了摇头:
“庆阳兄,那幕后之人可不是傻子。往往越容易的事儿,只怕背后越不简单。
这一回,咱们的目的是要把那批霉粮送到越军的肚子里,可不是打草惊蛇,林余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如同林余方才所说的那样,他都只敢雇一群不知世事的傻子前去,足以想见其的谨慎。
赵庆阳仔细一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儿,但随后他忍不住低啐一口:
“什么玩意儿!阴沟里的老鼠,上不得台面!”
徐瑾瑜闻言不由莞尔,可不是阴沟里的老鼠?所以才要躲躲藏藏。
但下一刻,徐瑾瑜的眸子不由暗了下来。
此番送粮,他不仅要让越军把那批霉粮吃进肚子里,还要搅和搅和他们和青衣人之间的关系!
此前,他们吃了那么大的一个闷亏,竟然没有递话进来质问程飞,那得对青衣人有多么信任?
但,信任有时候就像磕了一下的鸡蛋,虽然没有彻底破开,可是上面的裂缝迟早有撑不住的一天。
……
数日后,林余估算着日子,一如既往的前去送粮,赵庆阳驾轻就熟的跟在其身后监视。
林余知道自己此行,攸关家人的性命,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指挥着自己带来的一群傻子将那些粮食一趟一趟的搬给越军。
“这一批都是好米,大人们可要好好尝尝,水灵灵的姑娘咱弄不到,水润润的大米还是有的。”
林余一如既往的和越军谈笑着,只不过今日的越军似乎心情颇为不好道:
“你们盛国的女人给谁睡不是睡?要不是之前败了,别说是女人,就是……”
越军止了声,顺着豁口处看过去,锦州虽然多山,可即使在山中,也能感受到这片土地的物产丰饶。
林余自然不会让话落到地上,忙笑呵呵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嘛,还不得看谁笑到最后不是?”
林余这话一出,越军脸色才好了一些:
“不错,你可知道一个叫徐瑾瑜的人?主帅说,这次就是他坏了我们的事儿!要不是他,盛军早就被我们杀光了!”
“啊?没听过啊!”
林余早就练就了一身说谎不眨眼的本事,这几日他也知道那日审问自己的少年名讳。
只是没想到,他单以为少年审问很有一手,句句直击痛点,可没想到,原来少年的大名早就已经在越军中远扬!
“啧,真没用!不过,他既然敢坏了我们主帅的好事儿,那他那条小命就别想要了!”
越军声音中透出的狠戾,让暗处的赵庆阳都不由心中一紧,恨不得这会儿能插上翅膀回去守着瑜弟。
林余一听这话,哪里敢再多嘴,生怕自己露了馅儿,忙说起了别的。
好容易等一批霉粮运完,天已经蒙蒙亮了,赵庆阳早就已经悄悄退去,等到林余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其踪迹。
而他在逃跑和回去中,还是选择了回去。
毕竟,他可以跑,可是家人却跑不了。
他一辈子辛劳,为的不就是家人吗?
……
自赵庆阳走后,徐瑾瑜的生活变得安静且乏味起来,最起码卢千是这么觉得的。
自家世子在的时候,还会和徐小大人下个棋,喝个茶什么的,世子一走,徐小大人这是恨不得直接钻在书堆里不出来!
再加上武安侯这两日不知怎得,十分消沉,徐小大人也不怎么去主帐了,这让卢千不由叹了一口气。
“年纪轻轻,有什么可叹息的?”
徐瑾瑜搁下了手中的书,卢千不由眼睛一亮,支楞起来,调笑道:
“徐小大人今个可算正眼看小人一眼了!”
徐瑾瑜不由笑了笑:
“若是想要我陪你说说话,直说就是了。”
“我可不敢打扰您,谁知道您什么时候想出把越军彻底打退的计策,要是被我搅了,世子得把我千刀万剐!”
卢千一想起世子回来发现徐小大人瘦了一圈后,就把自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便有些委屈。
“可是庆阳兄说你了?等庆阳兄回来,我跟他说说,你这些日子尽职尽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不能被冤枉了。”
徐瑾瑜看向卢千,认真的说着,卢千随后精神振奋起来:
“难怪侯爷喜欢听徐小大人说话,我也喜欢!这会儿快用午饭了,我去给您提饭!”
徐瑾瑜看着卢千积极的身影,不由摇了摇头。
很快,卢千就提着食盒跑了回来,因为徐瑾瑜的功绩被武安侯昭告全军,是以就连火头军营都优待起这颗全军最聪明的脑子,时时有加餐。
“徐小大人快尝尝,今个是大白菜炒腊肉配大米饭!”
军中一向都是炖菜,方便省事儿,这炒菜一看就是单独做的。
“下次让张伙军不必这般费心了,太麻烦了。”
“哪儿麻烦了,要不是徐小大人这一次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大家都说您要是早点儿来就好了。”
徐瑾瑜只是笑笑,随后动作微微一顿:
“大家都说吗?”
卢千点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徐瑾瑜摩挲了一下筷子,低头夹起一筷子白菜,正要送入口中,他不由一顿。
“看来,今天的饭吃不了了。”
第 149 章
卢千闻言不由一愣:
“徐小大人的意思是……”
“去请侯爷过来一趟吧, 就说我有事相告。”
卢千虽然十分不解,但还是依言去将武安侯请了过来。
武安侯这些日子虽然有些消沉,但一听徐瑾瑜有事儿, 还是立刻赶了过来。
这会儿,帘子一打,武安侯便道:
“徐小郎,你有何事要告诉我?”
徐瑾瑜微微一笑:
“侯爷来得倒是快,那您且先过来瞧瞧吧。”
徐瑾瑜倒是没想到武安侯会来得这么快,随后,武安侯走过来, 看着徐瑾瑜盘中饭食, 摸了摸脑袋:
“这是火头军给徐小郎开小灶了?他们给你单开也是应该的, 倘若不是徐小郎, 这一战我卫家军只怕要全军覆没!徐小郎只管享用便是,不必担忧。”
徐瑾瑜看了武安侯一眼, 慢悠悠道:
“只怕, 我无福消受。”
武安侯还以为徐瑾瑜客气,但随后他又反应过来:
“这菜有问题?!”
徐瑾瑜微微颔首, 手指交叉靠在椅子上, 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说的不是攸关自己身家性命之事:
“素闻剧毒孔雀胆汁, 溶于水,色微绿,今日一见, 倒不曾想到还有这等隐蔽奇效。”
这盘白菜炒腊肉, 白菜嫩生生的, 还带着一点儿绿,在这大冬天, 炒出这样颜色,任谁看一眼都要食欲大开。
武安侯一时没忍住,直接拿起一片白菜叶子,在手指间摩擦了一下,没想到指尖瞬间沾上了一些绿色。
武安侯顿时色变,震怒之下一掌拍在桌子上:
“好大的狗胆!竟然在本侯的地盘上,行这等歹毒之举!徐小郎,你可有什么头绪?待找出此人,本侯定将其千刀万剐,为你出气!”
那桌子并不结实,一掌下去就塌了一角,刺的武安侯手掌血刺呼啦的。
“侯爷保重身体。”
武安侯看了一下自己划破的手,没有放在心上,只冷着脸坐在一旁:
“徐小郎,以你之才,假以时日定能将越军击退,此人这般举止,可不是简简单单下毒这么简单!”
武安侯如何能不怒,他镇守边疆这么久,好不容易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可现在有人要将这抹光击碎,他如何能忍?!
徐·曙光·瑾瑜这会儿可不知道武安侯把他当做光一样的人物,虽有生命危机,可他却淡定从容的仿佛事不关己:
“侯爷莫急,说起来,我今日倒是听卢千说起一桩事儿,听闻如今我为卫家军出谋划策之事,全军倒是议论纷纭。”
徐瑾瑜看似说的是一件毫不相关之事,可武安侯却知道少年不是无的放矢之人,随后便听徐瑾瑜继续道:
“此前,侯爷不愿居功,虽在庆功宴时,将我在战役中起到的微末作用告知众人,但……如今连寻常兵将都在高谈阔论,侯爷觉得这一幕可眼熟否?”
武安侯一听,沉吟片刻,随后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
“程飞!当初程飞就是这么被徐小郎你钓上钩的!不过这狗东西怕是想要捧杀!”
徐瑾瑜勾了勾唇,叹息一般: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有想法。”
“去他娘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狗杂碎等老子抓出来,定要让他好看!”
“侯爷,您且稍安勿躁。”
武安侯这会儿看着徐瑾瑜平静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道:
“不是,徐小郎你就不怕吗?”
你就不怕死吗?
怎么还如此淡定?!
“怕。”
徐瑾瑜口中说着怕,可是武安侯却看不出一点儿怕的意思。
但见少年缓缓垂下眼眸,鸦羽般的长睫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粉白的唇轻启:
“但怕没有什么用,比起畏惧未知的死亡,我更喜欢依据现有的现实中改变既定的命运。”
武安侯不大明白徐瑾瑜的意思,什么既怕不怕,他不懂,这会儿只是烦躁的捋了捋头发:
“那徐小郎,你想怎么做?”
“侯爷,从现在开始,我中毒了。”
徐瑾瑜摸了摸下巴,又补充了一句:
“嗯,中毒不浅,命悬一线,气若游丝。”
“什么?哪有人自己咒自己的!”
武安侯急急说着,徐瑾瑜遂不紧不慢道:
“侯爷,您难道没有看出来,此事可不是一人能做出来的。不说别的,当初钓出程飞之事,我们用了多少心思,您也知道。
而此人却在此时让我也享受了一把全军闻名的滋味,想必心思没少费。此举,只怕不仅仅是捧杀。”
徐瑾瑜眸色淡漠的看着面前那盘剧毒菜肴,缓声道:
“一个全军皆知的消息,似乎泄露出去,也没有那么难吧。”
此人真正的目的,只怕是要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毕竟,出了程飞之事后,武安侯对于卫家军的管理更加严格,更是直接施行了连坐制。
十人为帐,选一人为帐长,主管连同自己在内的十人动向,做到不独行,不异行。
是以,只怕要传递消息之人实在是被逼的没有法子了,这才借鉴了一下徐瑾瑜当初钓程飞的法子。
“好啊!难怪会有这事儿!只怕徐小郎之事,越军已经都有所耳闻了!”
武安侯顿时面色冷肃,自从出了程飞之事后,他便对于身边的筛选更加严格。
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想到还是会有人在这节骨眼上,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徐瑾瑜对此不置可否,天下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越军知道与否对于他的影响不大。
“方才徐小郎说是两拨人,那下毒之人,你可有想法?”
“您可以查查张伙军。”
徐瑾瑜的说着:
“孔雀胆汁乃是矿石研磨而成,虽溶于水,可会改变水的颜色,若是做成炖菜,一眼便可看出来。
反倒是炒出来,更容易附着在白菜叶上,且此物需要溶于水,在炒制时下毒,是最好,最隐蔽的法子。”
“什么?!”
武安侯直接让人去将张伙军抓了过来,张伙军一看到武安侯和徐瑾瑜二人,便腿一软,跪了下来:
“侯,侯爷,徐,徐小大人!”
“张丰,你可知罪?!”
武安侯直接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那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桌子直接不堪重负的倒在了地上,化为一堆废柴。
“我,我,我……我都是没办法啊,侯爷!”
张伙军直接痛哭流泣,武安侯更是怒其不争:
“当初那个一家老小没有饭吃,是本侯让人施粮,你为报答这才入了军营!现如今,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徐小郎让我们免去了多少损失,怎么还敢对他下此毒手?!”
张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道:
“侯爷,我,我也不想啊!可是,可是头一天,我收到了我家三代单传的小孙孙的长命锁,第二天,就是一根小手指啊!我,我……”
张丰现在十分后悔,他痛哭出声,帐子里都是他的哭嚎声,可武安侯只是冷冷的看着:
“你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做出这种事儿,你是觉得本侯是摆设吗?你长嘴不会说吗?”
武安侯说到气处,直接走过去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声音森寒:
“来人,将张丰拖下去,在营前行千刀万剐之刑,号令全军都来观刑!”
武安侯此举,乃是对那中之人的震慑,且张丰此人只不过是对方抛出来的烟雾弹,是以徐瑾瑜并未开口。
张丰听了武安侯的话后,直接吓得一个哆嗦,身下陡然多了一滩水迹:
“侯爷!侯爷饶命!侯爷饶命!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张丰又哭又叫,可却很快被捂着嘴拖了出去。
很快,有小兵进来换了一张桌子,他们现在有军费了,别说桌子,就是武器侯爷都准备换一批新的呢!
武安侯这才坐到徐瑾瑜的身边,闷了一口热茶,却是把自个烫的龇牙咧嘴,徐瑾瑜不由莞尔。
“徐小郎,我还以为你方才会阻止我。”
武安侯沉声说着,毕竟当初程飞能留下一条狗命,也是徐小郎搭声的缘故。
徐瑾瑜闻言,神色淡淡道:
“侯爷,您管理军务我自不会过多干预,程飞之事乃是程飞还有几分用处,至于张丰……他已经是弃子了。”
就连下毒,也是借张丰之手,临时起意。
然而,张丰叛变确实不争之事,他该死!
至于千刀万剐……或许军中有些蠢蠢欲动的心,也该被震慑震慑了!
武安侯面色微微和缓,怅然道:
“或许我早该发现,张丰此人性情懦弱,实在不适合军中,当初他想混口饭吃,而我又恰好撞上,无法坐视他一家老小饿死……”
武安侯叹息一声,像是平白老了好些岁。
虽说人无完人,可他身边屡出纰漏,让他一时不知自己当初是不是被鸟屎糊了眼,才能收下这一群人。
徐瑾瑜听罢,却摇摇头:
“侯爷此言差矣,人总是会变的,或许曾经张丰在心中赤诚的感谢过您的救命之恩,发誓结草携环,誓死以报过。
然而,时移境迁,他只是将所重视的人和事,又将重心转为了家庭而已。人性如此,侯爷不必介怀。”
众生芸芸,他们都在为自己所求之事而奔波罢了。
端看,他们所求为何。
武安侯闻言微微一怔,似乎想起当初那个义正言辞,要入伍报答的青年。
那张精神饱满的面容,依稀还在昨日。
……
张丰被处以极刑,且全军观刑,一时间军中风纪整肃,没有半点儿散漫之风。
但与此同时,大家都在暗地里偷偷传递着另一个消息:
张丰之所以被侯爷施以如此重刑,乃是因为他对徐小大人下毒,导致徐小大人命不久矣!
一时间,全军惶然!
该说不说,此前那人一箭双雕,昭告天下的远扬徐瑾瑜的功绩,让军中不少人已经都将之后胜利的希望寄托在了徐瑾瑜的身上。
毕竟,他们还没有一场仗能打的那般顺利!那般痛快!
可是现在却要告诉他们,军师要没了,他们又要回到以前以命换命的时候了。
这等落差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描述的!
“求侯爷请名医为徐小大人诊治!”
“求侯爷请名医为徐小大人诊治!”
……
主帐之外,武安侯难得见到将士们这么齐心协力,可是他一想起当初那一战的轻松写意,吓得越军落荒而逃的一幕,自己心里也颇为痛快!
但武安侯心里爽归爽,可等他出了主帐,还是一脸悲色:
“诸位的意思本侯已经知道了,此事本侯会留心的,只是……”
武安侯叹了一口气,看了看不远处的徐瑾瑜的帐子,低低道:
“诸位还是先不要扰了徐小郎的休息,他逢此大难,是需要好好静养才是。”
武安侯这话一出,众人这才纷纷告辞,武安侯随后这才朝徐瑾瑜的帐子而去。
帐中,徐瑾瑜半靠在床上,因着天寒,那件狐皮斗篷也压在被子上,柔软的狐毛拥着少年精致的下巴,倒是难得显出了几分勋贵子弟才有的矜贵清冷。
“啧,徐小郎倒是好兴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那么多的将士齐齐为一人请命的!”
就这,武安侯还没有说当初张丰被处以极刑之时,有些消息快的,知道徐瑾瑜中毒之事后,都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来两刀!
徐瑾瑜放下手中的书,做出缠绵病榻的模样:
“侯,侯爷,您且自便,我,我……”
武安侯忙摆摆手,压低了声音:
“得得得,我知道了,不过,徐小郎,就咱们两个也要装这么像吗?”
徐瑾瑜随后恢复了正常,一板一眼道:
“哦,那倒不是,我只是让侯爷看看我演的像不像。”
“怎么,你还要撑着这幅‘病歪歪’的身子见人啊?”
“那可说不准。”
武安侯:“……”
武安侯立刻就知道这徐小郎一定又憋着什么招儿呢,不过也是,他可不是个会吃亏的。
徐瑾瑜拥了拥要滑下去的被子,将自己裹紧紧,随后这才缓缓道:
“听侯爷的意思,这几日我中毒后命不久矣之事,又是喧嚣尘上了?”
“可不是,方才外头那么吵吵闹闹的,都是来请命让我为徐小郎你好好寻个名医瞧瞧的。”
徐瑾瑜闻言,唇角微扬,可眸中却并无半点儿笑意:
“看来是上钩了,不过,能在这等条件下,还想着扰乱军心,看来此人心性还要胜过程飞。”
“这两日,我已经派人暗中排查,现在范围已经逐渐缩小了,徐小郎你就晴好吧!”
徐瑾瑜微微一笑,淡声道:
“此事嘛,不必急于一时。说起来,依林余的意思,算起来这几日,霉粮也该进了越军的肚子了。”
越国国内只怕早就已经没有余力,全靠偷渡大盛的物资续命,林余又谨慎,为防暴露,都是估量好了数量给其送粮。
武安侯听到这里,精神一震:
“不错!到时候,吾等便可不得一兵一卒,击退越国!”
“此人在军中这般散布流言,扰乱军心,届时若是知道他压了宝的越军,嗯,会是那般不堪一击,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呢?”
徐瑾瑜淡淡的笑着,形状姣好的桃花眼中光芒流转,可却让武安侯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所谓,杀人诛心!
他们这些玩谋略的,一个比一个心黑!
虽然,武安侯一想也觉得颇为暗爽就是了!
果不其然,随着这两日徐瑾瑜命不久矣的消息传来,前面才尝到了被带飞滋味的兵将们一下子感受到心理上的巨大落差,一时士气低迷。
而与此同时,越军军营之中,则是就这则消息大肆庆贺:
“凡阻我大越前进者,万军之中,必取其首级!听说卫狗好容易找来的的军师已经命不久矣,他得意不了多久了!诸位兄弟,干了这一杯,他日砍下卫狗头颅做盏!”
“干!”
“待此番痛饮之后,明日吾等再度直击玉郡城!没有此人拦路,我大越即将势不可挡!”
“势不可挡!势不可挡!”
越军气势汹汹,主帅看着不远处的玉郡城墙,眼中满是贪婪。
他就说为何上一次他会吃了那么一个亏,原来是卫狗请了外援。
不过,他敢请,他就能断他羽翼,他还是要被自己压着打!
越军主帅得意的翘了翘嘴角:
“卫千山啊卫千山,任你有千般本事,盛国气数将近,你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翌日,越军伙军一早起来埋锅造饭,不多时,饭菜香味已经充满了整个军营。
而越军这段时日已经被羊肉的膻味腌入了味儿,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他们都没有放在心上。
随着一顿大吃大喝,伙军特意用羊汤煮了饭,众人大口吃肉,大口吃饭,很快就吃了一个肚儿圆。
吃饱喝足的兵将那叫一个精神奕奕,越军主帅骑跨在高头大马之上,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点兵,出发!”
之后,随着一阵响亮的点兵声响彻云霄,看起来倒是颇有气势。
但一刻钟过去后,突然人群中发生了一起骚乱:
“主,主帅,我肚子,肚子好疼!”
“放肆!出兵在前,就是跑肚也给本帅拉裤兜子里!”
越军主帅本来志得意满的一次点兵,被此人煞了风景,气的恨不得砍了那人祭旗。
但下一刻,越来越多的兵将开始捂住肚子:
“肚子,肚子好疼!”
“主帅,我好疼!”
“主帅……”
“你们,你们到底怎么了?”
越军主帅见此情况,顿时脸色大变,原本的自信昂扬直接一扫而空,他□□之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也在原地不耐的踢踏起来。
“来人!来人!快传军医!”
越军主帅脸色大变,不过须臾,越军军营的兵将已经倒了大半!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斥候将这一切收归眼底。
越军主帅本来还在焦急的等候结果,可却不想,远处的地好似地震一般,剧烈的震动起来,不多时,属于大盛的大纛渐渐映入眼帘!
越军主帅瞳孔不由狠狠一缩:
“是盛军!他们怎么会……”
军医这时也前来禀报:
“主帅,在腹痛兵将的秽物中发现了霉变的大米!”
“什么?!”
越军主帅几乎都要站不稳了,他紧紧握着手里那把剑,咬牙切齿道:
“天枢误我!”
下一刻,越军主帅直接翻身上马:
“能动的都跟着本帅,先行避退!”
随着大盛军队大军压境,越军主帅远远看着武安侯,大声道:
“卫狗,你有勇无谋,今日呗你手中,不过因为你那军师!可叹他一人翻云覆雨,你却护不住他!
这一次,他伤我兵将,我夺他性命!我不亏!他日吾等卷土重来,定要搅你大盛个翻天覆地!”
武安侯:“……”
武安侯听着越军主帅放的狠话,心中平静无波,甚至还有点儿想笑。
倘若他们知道徐小郎什么事儿都没有,不会气的吐血三升吧?
不会吧不会吧?
“弓箭手,放箭!”
武安侯沉着脸,再度收割了一番极速逃窜的越军人头,这才在越国疆域五十里处勒马。
太爽了!
简直太爽了!
头一次把这群越贼赶回了他们自己的土地不说,大破其锐气!
武安侯缓缓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也知道见好就收,随后,看着留在原地的越军大半主力,他直接号令将其全部拿下!
今日血赚!
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如此大胜,卫家军心中欢喜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沉重。
等到庆功宴时,将士们一个个心情沉重,待看到“中毒不浅”的徐瑾瑜还坚强的出来与众人同乐之时,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徐公如此大才,竟遭此横祸,是我等无能!”
说完,其竟是忍不住掩面而泣。
不光是说话的将士,其余将士这会儿也都是一脸沉痛的喝下杯中之物。
徐公,是他们对徐小大人的敬称。
徐公自入军中不过一月有余,可他却凭借一己之力,将他们卫家军所有的败势扭转,最后更是直接不得一兵一卒大破越军,开创卫家军首场无伤之战,他们如何敢不敬重?!
众人齐齐悲壮一饮酒,都是上阵杀敌的铁血汉子,可是这会儿眼眶通红,胸膛剧烈起伏。
看的武安侯都不由有些心虚。
希望,等将士们知道此事为假时,不会以下犯上吧!
然而,武安侯没有想到,自己这想法还没有结束,远处就飞来了一柄剑,武安侯枪不离身,直接迎上!
枪神与剑锋迸溅出激烈的火花,武安侯不可置信道:
“赵家小子!你疯了!”
“对!我就是疯了!我瑜弟好好给你的,现在他怎么了?啊?你说话啊!”
赵庆阳却不给武安侯说话的机会,直接和武安侯你来我往,打了个天昏地暗!
赵家剑法大开大合,与卫家枪法几乎不相上下,可赵庆阳当初劈竹丝时练就的粗中有细,乃是神来一笔,直接迫的武安侯连连后退!
“赵家小子,要不我们先停下来,好好沟通沟通?”
武安侯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句,就被赵庆阳直接挡了回去,长剑与红缨枪不住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有什么好沟通的!我瑜弟是在你手中出了岔子!办错事儿的人也是你的人!
我瑜弟性子好,给你任劳任怨办了多少事儿,结果又怎样?!今日,我必要替我瑜弟出气!”
“还有我!”
说时迟,那时快,场中又已经多了一个人影,高大挺拔,可却难掩风霜。
徐瑾瑜看清那人后,都忍不住惊呼一声,直接站了起来。
第 150 章
“思武兄?!”
徐瑾瑜差一点儿都没有维持住自己病歪歪的模样, 随后他缓缓坐了回去,却咳个不停。
“咳咳,咳咳咳, 不,不要,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少年因为咳嗽,那原本敷粉的脸颊却不见一丝血色,只有薄唇因为咳嗽变得通红,可却让熟悉的人看后心里如同针刺一样疼。
“瑜弟/瑾瑜!”
二人齐齐惊呼一声, 魏思武冷着脸, 看着武安侯, 沉声道:
“庆阳, 你先去看看瑾瑜,我来会会武安侯!”
赵庆阳闻言心里也确实有些放心不下, 随后点了点头:
“好, 你小心些。”
武安侯:“……”
合着今个他是必须得被以下犯上呗?!
魏思武手中那把忠君剑缓缓拔出,寒光乍现, 下一刻, 两条人影便缠斗在了一起。
徐瑾瑜没有想到这个时间点儿会这么寸, 这会儿看着赵庆阳飞身过来,一脸担忧的模样,徐瑾瑜一边咳, 一边道:
“庆, 庆阳兄, 快,快让思武兄, 住手——”
赵庆阳听后,本来想要说瑜弟心太软,可却感觉到瑜弟的一根手指在自己掌心写写画画着什么。
过了片刻,赵庆阳深深看了徐瑾瑜一眼,徐瑾瑜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赵庆阳这才眸子一定,随后轻声道:
“瑜弟且等我片刻。”
徐瑾瑜看着赵庆阳几个纵身,随后“锵锵”两下,便将二人分开,可见此前的闭关苦练未曾糊弄。
“魏思武,先放这老匹夫一马,瑜弟要紧!”
武安侯:???
啥玩意儿?!
他不信徐小郎没有使法子告诉赵家小子,这完蛋玩意儿在这儿公报私仇!
“庆……”
魏思武正要说话,赵庆阳冲着他飞快的眨了两下眼睛,魏思武随后紧了紧手中的剑柄:
“好,先放你一马!”
随后,两个少年这才齐齐朝上首的少年而去,满脸关切。
“嘿,老子这暴脾气,要是再搁前些年,哼!”
只不过,等到武安侯走到自己的主座时,看着徐瑾瑜身旁一个探脉,一个倒水的少年,又不由面色一阵恍然。
他又想起了旧事。
“不对,你这小子是何人,竟然贸然闯入军营!”
武安侯很快就从回忆中清醒,他看着魏思武,只觉得这小子眼熟的紧。
魏思武方才才为徐瑾瑜探过脉,知道徐瑾瑜平安无事,可还是很难给武安侯什么好脸色。
瑾瑜在京中几时需要委屈自己装病了?
“吾乃刑狱司少司魏思武,不知道此物够不够数?”
魏思武只沉着脸,从怀里摸出一块“如朕亲临”的金牌,武安侯顿时面色一整,忙起身行礼。
“魏少司?”
武安侯站起身,端详了一下魏思武的面容,倒是觉得这少年有些面熟,须臾过后,他像是见了鬼似的:
“你,你是长公主殿下的孩子?!”
魏思武微微抬起下巴:
“不错,侯爷有何赐教?”
武安侯这会儿心里百味杂陈,要知道,这位魏少司当初在京里也是招猫逗狗,与自己那不孝子一样名声稀烂,只是不近女色罢了。
可没想到,再相逢,人家已经是正四品少司了。
或许,有圣上移情之功,可林寒肃那家伙狡诈阴险,手里从不留无用之人。
要是魏思武只是一个草包,自己也在这儿见不到他。
“魏少司一路走来辛苦了,今日这庆功宴也作为洗尘宴如何?”
魏思武正要怼上一句,徐瑾瑜在斗篷下的手勾了勾他的衣角,魏思武看了徐瑾瑜一眼,这才淡淡道:
“单凭侯爷吩咐。”
武安侯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别的不说,他还真怕这小子的狗脾气上来,闹僵了。
幸好还是有能镇住的人。
武安侯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真他娘的累!
打仗都没有这么累过!
合着这是把打仗没受的累,这会儿一股脑压在他身上了?
武安侯随后立刻张罗出来两张桌椅,就安排在徐瑾瑜的身旁。
反正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小子平时看着人五人六的,可要是翻脸那就跟疯狗似的,还得找个能拉住的人看着。
徐瑾瑜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训犬师”,这会儿只是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听着武安侯总结这次战斗。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总结的,将士们都知道此战因谁而胜。
徐公以自己生命为代价,在自己生命垂危之际,为他们换来了这场无伤之战!
不知何人吹起了陶埙,悠扬的乐曲催人泪下,武安侯都不由湿了眼眶。
等他回过神,就对上了徐瑾瑜那幽幽的目光。
他还没死呢!
武安侯一时有些尴尬,之后的宴会照旧进行下去,只是徐瑾瑜身边那俩哼哈二将跟两坨持续散发冷气的冰山一般,有些破坏氛围罢了。
宴散,所有人纷纷起身冲着徐瑾瑜的方向行了一礼,这才缓缓退下。
之后,做戏做全套,武安侯本来要让人将徐瑾瑜再度抬回去,但被赵庆阳和魏思武抢了过去。
装中毒这事儿,徐瑾瑜并未跟二人通气,这会儿一行人难得的沉默。
等到了徐瑾瑜的帐子里,魏思武环顾四周,没忍住,啧了啧舌。
武安侯刚要跟进来,挑起帘子的手不由一顿。
这魏少司身负皇命到底是来干嘛的?
他怎么觉得其首要目的就是来看看徐小郎有没有被养好?
徐瑾瑜一进帐子,周围都是自己人,便准备站起来,但魏思武还是压着他躺下:
“这儿这么冷,躺着就好。”
“思武兄怎么来了?”
徐瑾瑜抬眸看着魏思武,魏思武不答,只是伸手在徐瑾瑜的脸上刮了一下:
“涂的粉?难怪我觉得脸色不好。”
可魏思武也不知做了什么,手指也糙的厉害,徐瑾瑜下意识躲了一下。
魏思武遂抿了抿唇,道:
“方才见瑾瑜在这里倒是颇得人心,倒是我白担心了。”
徐瑾瑜这会儿借着帐子里的灯光,才看清魏思武那侧脸处的伤痕:
“思武兄怎么伤到了脸?若是公主看到,只怕要心疼了。”
魏思武抬手摸了一下伤口!:
“都是小伤,无碍。”
“庆阳兄说,锦州关口一线天被雪封了,思武兄是如何过来的?”
徐瑾瑜一错不错的盯着魏思武,魏思武墨眸沉凝,淡声道:
“翻过去就是了。”
翻过去?
徐瑾瑜眸子闪过惊骇,他素来能言善辩,可却头一次有些失语。
“一,一线天两侧奇峰,陡峭嶙峋,鸟不得飞,常人更是难以翻越……”
否则,也不会有大盛第一险之说了。
可以说,倘若锦州真的失守,那一线天也将是大盛最坚实的壁垒!
魏思武微微垂眸,当初那个张扬肆意,锋芒毕露的少年,此刻仿佛圆润通达起来,他轻松的笑着:
“瑾瑜也说了,是常人。我魏思武能是常人?”
徐瑾瑜却打量了一下魏思武,才发现他按在忠君剑上的手背上伤痕遍布,分外可怖。
魏思武注意到徐瑾瑜的目光,飞快的背到身后:
“区区小伤,免得吓到瑾瑜。”
“既是小伤,怎会吓到?庆阳兄,拿些药来。”
徐瑾瑜看向一旁的赵庆阳,赵庆阳这会儿这才回过神一般,一脸的不可思议。
魏思武这家伙,竟然独身翻过了大盛第一险峰?!
他,他,他还把自己弄的一身上,他到底为了什么?!
赵庆阳此行准备很是充足,很快便拿来了上好的金疮药,徐瑾瑜靠在床头,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
“思武兄坐过来,庆阳兄,劳你为侯爷倒些茶水。”
徐瑾瑜说罢,二人已经不自觉的动了起来,武安侯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啧了啧舌。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刚才恨不得要了自己的命,这会儿就跟头温顺的小绵羊似的。
赵庆阳给武安侯倒了一杯水,茶叶都没有给一点儿,他还是看其不爽!
“你小子,刚才公报私仇是不是?!”
武安侯压低了声音,赵庆阳要笑不笑的看了武安侯一眼:
“我算哪门子公报私仇?这就是侯爷给我照看的人?”
“这,这不是没事儿……”
武安侯有些心虚,毕竟若是那事儿不是徐小郎火眼金睛,他还真不知要如何给赵庆阳交差。
武安侯终于老老实实的喝起了自己的白水,赵庆阳白了他一眼,也一屁股坐在了一旁。
“那可是一线天啊,他怎么能,怎么能……”
魏思武与他自小一同长大,以往他只觉得其与寻常勋贵子弟一般无二,招猫逗狗,浪荡不羁。
可却从未想过,他竟然能有翻越天险的毅力!
而此时,徐瑾瑜看着魏思武手背上又是冻伤,又是划伤、砸伤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
“有冻伤,若是伤口愈合,只怕要遭罪了。”
徐瑾瑜一面说着,一面将金疮药涂在魏思武的手背上,这药药力好,可涂上去也蜇人的紧。
魏思武下意识抽了一下手,但徐瑾瑜早知道药效,抓的紧,没让他抽走。
“疼了?”
徐瑾瑜吹了吹,随后这才问道:
“能让思武兄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圣上有所示意?”
魏思武沉默的点了点头,可却无法吐露自己当初从舅舅口中听说两位友人遇到的险境时,有多么心急如焚。
倘若舅舅没有亲派,他得知此事也定要飞奔边疆的!
万幸,一切都好。
“舅舅说,你二人此去波折如此之多,恐暗箭难防,所以派我来此,嘶——”
魏思武不由吸了一口凉气,徐瑾瑜这才弯了弯唇:
“疼就叫出来,忍着作甚?这可不像思武兄了。”
魏思武却摇了摇头,低低道:
“以前不能忍,现在能忍了。”
徐瑾瑜唇角笑意一凝,随后道:
“思武兄,你还伤了哪里?”
魏思武想要摇头,可是对上徐瑾瑜那双洞若观火的眸子,他沉默了一下,还是褪下衣衫。
赵庆阳看过去,随后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差一点儿就伤到心脏了,魏思武,你不要命了?!”
魏思武的胸口处被绷带缠的紧紧的,可许是因为刚才动武的原因,这会儿有些渗血。
徐瑾瑜看向魏思武那有些躲闪的眸子,轻声道:
“这么危险,何必呢?”
魏思武看向徐瑾瑜,再看向赵庆阳:
“你们在这里,我若不来,我若来迟,抱憾终身!”
魏思武一字一句的说着,眸中一片坦荡豪迈。
帐中顿时一片静寂,魏思武穿衣服的声音终于让众人堪堪回神。
徐瑾瑜坐起身子,一时百感交集,他只觉得眼眶微热,过了许久才缓缓道:
“……思武兄,你受累了。”
魏思武摆摆手,当初生死一线之时,他只觉得遗憾,他怕自己死在哪里,更怕自己无法救下友人。
“今日见到你们都好,我便放心了!”
赵庆阳更擅长处理这等要害处的伤,于是之后是他接手了魏思武胸口处伤口的重新包扎。
武安侯这会儿才出声道:
“圣上派魏少司千里奔袭至此,不知有何示下?”
魏思武一面让赵庆阳为自己包扎伤口,一面反问道:
“瑾瑜你们没有收到舅舅的传信吗?”
徐瑾瑜与赵庆阳面面相觑一番摇了摇头:
“并无。”
魏思武这才皱了皱眉:
“罢了,幸好舅舅早留留了一手,这是舅舅让我交给瑾瑜的密信。”
魏思武随后将一个小包裹交给徐瑾瑜,那包裹封的严严实实,显然魏思武从未打开过。
徐瑾瑜有些不解的打开了包裹,下一刻,一块墨玉石便掉在了被子上。
徐瑾瑜微微一愣,还不待徐瑾瑜反应过来,武安侯便已经惊骇道:
“兵符?!圣上竟然把兵符交给了你!”
徐瑾瑜一时也不由沉默,圣上此举……只怕是以为武安侯有反叛之心。
武安侯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苦笑一声,沉默了下去。
魏思武也懵了,随后喃喃道:
“难怪,难怪舅舅说要我人在信在,人不在信也要在!”
可魏思武这会儿才觉得后怕,要是自己万一当时再没有挺过去呢?
随后,魏思武也不由摇了摇头,只怕舅舅从未想过,自己能翻过险峰吧?
魏思武垂眸任由赵庆阳为自己包扎,赵庆阳这会儿包扎的手也有些颤抖。
那可是兵符!
“说起来,瑜弟有了兵符,是不是我们可以拔了宁州那处看门石?”
赵庆阳想起那处被人看守的要道,气就不打一处来!
若非他们,岂会让宁州消息闭塞?!
倘若真让他们成事儿,届时连失两州,只怕他们才能知道!
武安侯打起精神,思索道:
“有了兵符,自然无往不利!徐小郎,兵符现在在你手中,你且下令吧!”
徐瑾瑜握着那块冰凉的兵符,抬眸看向武安侯:
“侯爷忘了吗?军中还未清理,若是乍然行动,只怕会打草惊蛇。”
“是,是,我忘了这事儿。”
武安侯因为成帝这一手,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徐瑾瑜看着武安侯,缓缓开口:
“侯爷说笑了,您老当益壮,有您镇守边疆,大盛才能得多年安稳。”
武安侯咕哝的笑了一下,可笑容也不过转瞬即逝。
掌心的冰凉,让徐瑾瑜微微定神,若要战,将不可乱。
可是徐瑾瑜倒不曾想到,是一封远隔千里的密信,让武安侯凉了心。
不过……
徐瑾瑜随后打开了密信,想必圣上那般谋略,应当不会让这样的事儿发生。
徐瑾瑜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这封密信很厚,前面乃是成帝对于徐瑾瑜等人此行的担忧,字字恳切,句句关怀,让人看后只觉得心中一暖。
等到寒暄结束,成帝才就徐瑾瑜等人遇到的险事下了密旨——
“倘若武安侯叛乱属实,令徐瑾瑜携密令至成州,寻驻守成州的骠骑大将军,合力擒获武安侯!若武安侯忠心为国,便将另一封密信交给武安侯。”
徐瑾瑜翻了一下,果然还有一封密信。
徐瑾瑜随后拿起密信,看着还在黯然伤神的武安侯道:
“侯爷,圣上说,这封信是给你的,你可要看看?”
“圣上还给我信了?”
武安侯有些惊讶,随后连忙接过,认认真真,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
可看着看着,武安侯脸上便多了几分笑容,等到最后直接开怀大笑起来。
徐瑾瑜不由摇了摇头,没想到圣上还挺会哄人的。
而后,徐瑾瑜这才继续看下去,密信还说:
圣上怀疑此番事宜或与暗中窥视之势力相关,且其应渗透颇深,只恐宁州有异。
若武安侯忠心耿耿,则允徐瑾瑜动用兵符,与武安侯一道清扫宁州,还百姓一个朗朗青天,还大盛安稳边疆!
‘看来,宁州的异动圣上只怕早有耳闻。’
徐瑾瑜暗暗思忖,当初他就怀疑圣上能派他们两个一看就不能成事儿的前往此地,乃是因为这里面水不是一般的深。
现在到了这一步,圣上这才将一切和盘托出。
一夕掌握兵符之权,是那般动人。
只不过,这兵符可不是这么好掌。
徐瑾瑜不由摇了摇头,首先,他得活着等到思武兄的道来,否则……
武安侯被成帝一封信哄好后,这会儿兴致高昂起来:
“徐小郎,圣上既然给了兵符,那我们便直接双管齐下,收拾了军中眼线,直接挖了宁州关口那两块顽石!”
徐瑾瑜看着武安侯变脸如此之快,哭笑不得:
“侯爷以为该如何双管齐下?”
“此战,我已经将当初传出流言之人,锁定在一个小范围,此间行动可不让其知道,我派一支奇兵突袭他们留在宁锦两州的关口!”
“宁州这颗钉子埋得不是一般的深,若是不能挖根,只怕会留有后患。”
徐瑾瑜缓缓说着,武安侯也渐渐冷静下来:
“那,怎样才能让他们全军出动呢?”
徐小郎说的不错,是自己急了。所谓剜肉去腐,若是不剔的干干净净,难保腐肉不会卷土重来。
既然要做,那势必要做的干干净净!
徐瑾瑜看武安侯反应过来,遂勾了勾唇:
“嵯峨山。”
“以嵯峨山内的钱粮,引他们入局,来一次瓮中捉鳖。
而我便做一做那导火索……那为首之人刚愎自用,得知军中之事,只怕会心急如焚,届时侯爷只需要带人暗中埋伏在那里即可。”
徐瑾瑜随后看了一眼魏思武,笑着道:
“其实,思武兄这回也是来对了,否则,我还要发愁怎么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解毒。”
武安侯有些茫然的看向徐瑾瑜,徐瑾瑜只眨了眨眼:
“侯爷,自现在起,我被京中来得友人一剂神药保住了性命,这件事儿也要全军皆知。
另,越军此战大败之因也需要传出消息,不过,倒不用人尽皆知,虚虚实实,才更有意思。”
“程飞这颗棋,也要成为弃子了。”
徐瑾瑜缓缓说着,眼中难得闪过了一道利芒。
……
魏思武在庆功宴上先与武安侯打了一通,竟然还不落下风,一时让众将士啧啧称奇。
可等到后来将士们听说,魏思武特意从京城带来了一剂保命神药之后,一下子炸开了锅!
“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这就是!”
“徐公如此大才,就该长命百岁!”
“这魏少司也是神来一笔,老天有眼啊!”
等到最后,魏思武就是去火头军营提饭的时候,给的饭菜都是最好的,完了火头军还要给上面外多搁些肉来表示感谢!
就这,大家伙还觉得不够。
而这,也让魏思武再度认识到了徐瑾瑜在军中的人气。
“果然,瑾瑜这样的人,在哪里都能风生水起。”
就连自己,不也是因为他,才一步步走回正道?
这些日子,武安侯看着魏思武总是说一些当初自己儿子的事迹,看着魏思武惋惜不已。
倘若当初自己的儿子也有人引路,是不是他就不会做下那些错事?
魏思武听着也是后怕不已,心中十分庆幸。
“魏少司,您真给徐公带了神药来?那徐公什么能出来走走?”
“孔雀胆汁乃是剧毒,神药虽有用,但也不过保命而已,等瑾瑜身子好些,我便带他归京。”
魏思武按照剧本说着,众人听罢,心又被提了起来,不由唏嘘道:
“能保住命也是好的。”
“京中有太医,一定会有法子的!”
……
而在众人的庆幸与唏嘘中,有人暗了暗眸子,缓缓退出了人群。
与此同时,越军大败,主力被俘的捷报传遍了整个宁州,就连守着宁州不让消息传出去的两人否略有耳闻。
“你听说了吗?越军主帅跑了!”
夜里无人,一人百无聊赖之下,神神秘秘的说着。
“不成器的东西!枉费主上给他们喂了那么多的好东西!”
而另一人提起这事儿也是一肚子火,恨铁不成钢的呵斥了一声。
“你说这事儿也真玄,越军顿顿羊肉,精米白面的养着,竟然被武安侯那个老东西给打的连主力都丢下跑了!难不成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你胡扯什么东西?我看就是他害怕了!不过,这事儿怎么想,还是有些蹊跷……”
“说起来,我倒是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卫家军中,有一少年翻云覆雨,算计了越军主力是吃了霉米,这才被俘。”
下一刻,那人立刻扭曲了面色:
“你说什么?!”
话说,霉米不是被卫家军带走了吗?
怎么出事的不是卫家军?!
那人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夜,少年顿步回眸的一次提点,直接一拍大腿:
“我们被骗了!程飞反水了!快带人去嵯峨山,那里的钱粮可不能有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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