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那人这话一出, 身旁之人一脸诧异:
“怎么会呢?摇光大人还不知道阿月姑娘的事儿,怎么会背叛主上。而且,你怎么知道……”
“唉!”
那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你这蠢猪!我怎么就和你搭档了?!那批霉粮是我给卫家军特意准备的, 可是现在却进了越军的肚子,这说明什么?!”
“说明,说明……”
那人看着身边人支支吾吾的模样,气的胸口一起一伏,他怎么就和这么一个蠢货一起守关了?
出了个事儿,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那人深吸一口气,冷声道:
“说明我们那天的设计早就已经在人家的眼皮下面了!可当初我们商议之时, 只有你我, 摇光……和那个少年。而你, 会泄密吗?”
那人轻蔑一笑, 以这蠢货的脑子,怎会泄密?
“至于摇光,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反水, 可是有那少年,便不奇怪了!”
那人脑海中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浮现出那少年的面容, 整个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
那得是怎样的心性, 才能堂而皇之的深入敌营, 给敌人献计?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们去嵯峨山做什么?”
一声透着清澈而愚蠢的声音想起, 那人忍无可忍, 直接一巴掌抽了过去:
“说你是蠢猪你连猪都比不上!我给卫家军准备的霉粮他们没吃又怎么活到现在的?!喝西北风吗?!”
“我, 我,我……”
那人看被自己抽的捂着脸, 一脸懵逼的同伴,忍不住又给了他一脚:
“还不快去叫人!都叫上!那么多的钱粮,他们不可能全部搬走,咱们能搬多少搬多少!”
“哦……”
随后,二人便紧锣密鼓的忙碌了起来,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夜色之中,悄悄朝嵯峨山而去。
今日正好是小年,因为困扰边疆百姓多年的越军头一次被打回老家,一时百姓们也纷纷热闹庆贺,哪怕是晚上,也热闹的半边天都映的灯火通明。
而嵯峨山脚,一支队伍已经悄悄的绕到了洞口处,那人看着洞口被撬开的石头,不由闭了闭眼:
“果然如此!”
但随后,他又睁开眼:
“不过,这么多的钱粮自关口而过,当我是吃干饭的吗?”
就算他们耍什么花招,可是大家的时间都一样,这么多的钱粮他们也搬不完!
“所有人听令,进去后立刻清点洞中之物,趁着夜色将这些东西往山下转移!”
那人一声令下,众人应了一声,随后便有带头之人拿着火把有了进去。
里面一下子被映亮后,装粮食的麻袋与装银子的箱子还有不少,那人随后吐出一口气,急急道:
“快搬!”
众人立刻朝着最近的麻袋、箱子而去,只是刚一抱起,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大人,这麻袋不对劲儿!”
那人还来不及反应,随后,便有一人直接破麻袋而出:
“不对劲儿?通敌叛国的杂碎们!是你爷爷我!”
赵庆阳直接一剑结果了眼前之人!
他想这么干很久了!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好好的出一口气了!
“你!”
下一刻,所有的麻袋、箱子里飞出无数人影,与面前之人一通厮杀,将其直接制服当场!
与此同时,他们的身后也涌进一队卫家军,直接将这支队伍剩余之人直接包圆了!
“又中计了!”
那人面色微变,他本就是暗中潜藏之人,身上可没有那些执行任务的棋子的剧毒,于是他强作镇定:
“卫家军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锦州,莫不是想要造反?!”
“好利的口,本侯怎么做,不用告知尔等叛国鼠辈!”
武安侯自分开的人群豁口处缓缓走了过去,这才看到那人的真实面目。
其生的平平无奇,宛如在路上有过都不会被人记住的普通路人。
可谁能想到,差一点儿,大盛就要因为这只拦路虎,连失两州?!
“武安侯?你以为你抓住我,皇帝就会褒奖你吗?你被皇帝赐死过儿子,你反的有理有据!
你趁着夜色潜入锦州,一旦事发,你卫家必死无疑!还不如,你我坐下来,好好……”
那人正要劝说武安侯,可一刻,便不由面色一白,他偏头看向自己的肩膀,那里直接被削掉了一层皮肉。
赵庆阳缓缓收剑,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说话就说话,再敢轻举妄动,可就不是小小的皮肉之苦了!”
那人气的想骂人,什么小小皮肉之苦?
他被削了一块肉!!!
武安侯也看到那人手中咣当一声,掉落下来的袖箭,随即沉了沉眸子:
“想杀本侯?你还不够格!来人,全都带回军中!”
武安侯与赵庆阳看着卫家军将这批平时不知暗藏在宁州何处的老鼠们一个个压出山洞。
武安侯想了想,开口道:
“方才多亏赵家小子你眼明心细……”
赵庆阳斜了武安侯一眼:
“你以为我办事儿跟你一样?”
武安侯:“……”
赵庆阳懒得再跟武安侯废话,直接抬脚便朝外走去:
“既然此间之事,瑜弟已经算无遗策,便有劳侯爷你在这儿看着,我先走一步了。”
武安侯还能说什么,今日埋伏之事,顺利的一塌糊涂,那些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里应外合的包抄到无力反抗。
这会儿只剩下一些扫尾工作了。
“你现在回去,指不定徐小郎那边儿都完事儿了呢。”
武安侯小声嘟囔着,赵庆阳却斜了他一眼:
“瑜弟聪明是瑜弟的事儿,要是有个万一呢?”
赵庆阳心里放心不下,连夜便朝军中赶去。
与此同时,卫家军营之中,看似一片和谐。
卢千自外面乐滋滋的冲了进来,随后将怀里紧紧抱着的油纸包取出来:
“徐小大人!快尝尝!刚做好的糖瓜!刚做好的,李伙军就直接塞给了我一包给您送过来!
您是不知道,剩下的那些可是跟遭了抢似的哩!不过大家今个都高兴,要不是侯爷有事外出,少不得要撺掇侯爷再置办些酒席呢!”
今个是小年,就算是军营也不能免俗来黏一黏,甜一甜灶王爷的嘴,早就熬了一大锅的糖浆,这会儿刚出炉的糖瓜还有着烫手,可也正是好吃的时候!
徐瑾瑜听着卢千的话,便已经可以想象到外面的热闹,他不由笑了笑:
“卫家军的将士们,苦了这么多年了,今时今日热闹欢庆一番也是应当的。待侯爷回来,我再问问他除夕大宴的章程,这可是咱们大胜后的头一年,可轻忽不得。”
“呀,那大家指定得高兴坏了!”
卢千不由笑的弯了弯眼睛,徐瑾瑜勾了勾唇,这些都是卫家军多年苦守边疆,克服种种恶劣环境所应得的啊。
随后,徐瑾瑜也捏起一根糖瓜,送入口中。
徐瑾瑜对于甜食的喜好没有那么强烈,可是这点儿甜味对于在军中这么久的他来说,倒是分外难得。
糖瓜入口,又甜又酥,还带着余温,里面放了芝麻,一嚼便满口油香。
“不错。”
徐瑾瑜夸了一句,可也就是这糖瓜,却让他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家人。
南北两地,对于糖瓜的做法并不相同,再加上徐瑾瑜不好纯甜口,可徐母觉得这糖瓜祭过灶王爷,是好东西,带福气的,所以每每都做成各式各样的小鸡、小鸭之类的模样,可可爱爱,让人就想一口吃掉,来哄着徐瑾瑜多吃两个。
其实,味道大差不差,可现在想来,总是让人觉得窝心。
徐瑾瑜拿着半块咬过的糖瓜,眼睫半垂,唇角无意识勾起一抹淡笑。
卢千见这几天过去,徐瑾瑜终于笑了,这会儿也乐的跟什么似的,没有打扰徐瑾瑜,悄悄退了出去。
徐瑾瑜慢吞吞的吃完了一整颗的糖瓜后,还是没忍住,皱了皱眉。
太甜了。
就算有记忆的妆点,他也吃下第二颗了。
于是,徐瑾瑜将之放到食盒里,准备等庆阳兄回来给他也尝尝。
夜色渐深,少年一无所觉的躺在床上,陷入梦乡。
一柄泛着寒光的剑,轻轻挑开了厚重的帐帘,一条人影飞快的闪了进来。
帐内,一片黑沉,隐约可以看到床榻上的鼓起,黑衣人直接蹑手蹑脚的冲到床前,毫不犹豫的直接挥剑刺下!
可出乎他意料的,没有痛呼,没有抽搐,平静的好像没有这个人!
黑衣人连忙掀开被子一看,可刚一掀开,一阵粉尘便扑面而来,黑衣人只觉得一阵手软脚软,手中的剑也不收控制的“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之后,帐中突然灯火通明,徐瑾瑜言笑晏晏的看了一眼已经在自己身旁守了好几日的魏思武:
“思武兄,看来不用你出手了。”
魏思武则绷着脸,看着那歪倒在床铺处,人事不省的黑衣人,声音冰冷:
“我若出手,他必死无疑!”
徐瑾瑜笑着摇了摇头:
“好了,思武兄,你还有伤在身,快坐吧,我早就说了,他近不了我的身。”
谁能想到,那床铺之下,是一大包的软筋散?
黑衣人但凡没有手贱去掀被子,也不会中计。
但,掀被子这种下意识的行为,又有几人可以控制?
自己划破的软筋散自己吸,黑衣人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魏思武直接上前,动作熟练的卸了黑衣人的下巴,把他扒的只剩一件里衣,如同猪猡一样的绑住手脚,这才退开。
只不过,这番折腾,魏思武额头已经沁出了点点细汗:
“思武兄,这药效是侯爷特意寻来的,别说是人,就是老虎狮子都得睡一天一夜,你还有伤在身,何必折腾呢?”
徐瑾瑜递过一块帕子,魏思武擦了擦汗水,解释道:
“瑾瑜有所不知,这些人可能即便中了软筋散,也不会如同寻常人一般大睡不醒,不得不防。”
徐瑾瑜微微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是我疏忽了。”
古代也可以有耐药性训练,他倒是一时忘了此事。
随后,徐瑾瑜端着烛台,缓缓走到那人面前,扯下他的面巾:
“让我看看,他到底是谁?”
可下一秒,徐瑾瑜便不由顿住了:
“竟然是他!”
徐瑾瑜一时表情复杂,魏思武坐在原地倒了两杯茶水,闻言扬了扬眉:
“难不成瑾瑜认识此人?”
“说是认识,也不认识。不过,思武兄或许不知,当初我们在越军攻城之时,差一点儿就伤到了了越军主帅……而那个人就是他!”
武安侯当初缩小圈子之后,对于其中人等一一做了分析,而此人乃是武安侯认为最不可能有异心之人!
当时,也正因为此人的勇猛,这才被武安侯提拔上来。
魏思武:“……”
“武安侯似乎眼神不大好。”
魏思武沉默了一下,做出点评,徐瑾瑜笑了一下,随后垂下眼眸,沉声道:
“此人当初差一点儿便将越军主帅留了下来,若非今日人赃并获,谁又能知道他才是真正与越军勾结之人?”
这人的心性手段,比程飞还要更上一层楼,如何能怪武安侯识人不清?
“啧,瑾瑜倒是向着那武安侯。”
魏思武这话一出,倒是让徐瑾瑜找回了点儿熟悉的感觉,遂笑吟吟道:
“瞧思武兄说的,我最向着谁,思武兄不知吗?”
徐瑾瑜之所以这次雷厉风行的解决了那两块守门石,心里未尝不是迁怒于他们所导致的消息闭塞。
据思武兄所言,徐瑾瑜猜测那本该早早被雄鹰送来的信件,只怕因为他们耽搁,这才让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的友人在生死一线间挣扎,只为亲眼看到自己安全!
是以,他本可以徐徐图之,可是一想到,思武兄差一点儿就留在了天险之中,差一点儿客死异乡,差一点儿尸骨无存,他便一刻都不想等。
于是,这才设下这一连环计,将这些杂碎老鼠一网打尽!
徐瑾瑜宛如叹息一般,轻轻道:
“思武兄这两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休息吧,这里的事儿我来处理。”
“那此人的审问,我来拷问。”
魏思武这两日的身体也确实有些支撑不住,但是他这会儿看着那黑衣人的眼神,便仿佛看着一个死人。
若不是要审一审此人,他恨不得此刻便将其千刀万剐!
徐瑾瑜不由失笑:
“好,那也得思武兄先休息好。”
魏思武这才乖乖去休息,而等魏思武走后,徐瑾瑜脸上的笑容才落了下去。
他让刘统领将黑衣人先拖了下去,刘统领对于这业务颇为熟练,没有半点含糊。
等刘统领走后,徐瑾瑜掩住口鼻,收拾了床榻,这才躺了上去,只是看着帐子,徐瑾瑜却有些出神。
幕后之人能让这么多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献祭,只怕所图匪浅。
而最令人无法揣测的,是此人背后的水,到底有多么深。
……
赵庆阳先武安侯一步回到营中,等得知那人果然落网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说起来,这次两件事合并,倘若黑衣人一直不动手,暗中蛰伏,也是一桩棘手之事。
但,似乎是徐瑾瑜保住性命之事,让其实在无法忍耐,甚至不惜一切也要杀死徐瑾瑜。
是以,从那一刻,他便已经入局。
“要不怎么说,还得是瑜弟,将这两只恶心人的臭虫先一步除了,今年咱们都能过一个舒心年!”
赵庆阳兴致勃勃的说着,魏思武打了帘子走进来,看到赵庆阳后,不由皱了皱眉:
“一身的血腥味,也不怕熏着瑾瑜。”
赵庆阳忙侧头闻了闻,似乎真的有些不大好闻,一时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脑袋:
“咳咳,瑜弟,容我先去洗漱一番!”
徐瑾瑜自然没有不应的,随后赵庆阳就撞了撞魏思武的膝盖:
“魏思武,借你的帐子用一用,容我沐浴一番。”
魏思武直接斜了他一眼:
“怎么,你是没有帐子使吗?”
赵庆阳眨了眨眼,慢吞吞道:
“你知道的,之前军营可不太平,我得保护瑜弟,所以……如果你不愿意借,那你们不要介意看我宽衣解带,美男出浴——”
“滚滚滚!”
魏思武直接挥手,徐瑾瑜一时乐不可支。
等赵庆阳走后,魏思武看了一眼徐瑾瑜,忍不住道:
“瑾瑜昨个没睡好?眼下都有些青黑,还愁眉不展的,有什么愁的?”
徐瑾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眼睛:
“思武兄倒是眼尖,只是觉得此事一直只能抓到一些卒子,实在让人有些不爽罢了。”
“可我听庆阳和武安侯所言,这段日子若没有瑾瑜,只怕宁州已失,卫家军亦会全军覆没!
瑾瑜,此时的你已经做到了极致,幕后之人是舅舅该头疼的,你愁什么?”
魏思武很是光棍的卖了自家无所不能的皇上舅舅,徐瑾瑜不由眉眼舒展开来,笑眯眯道:
“是我不如思武兄豁达!”
魏思武还是头一次听徐瑾瑜这么说,一时微红了脸颊,轻咳一声:
“也,也不全是,我不如瑾瑜更多。”
徐瑾瑜见状,又是一笑。
魏思武看着徐瑾瑜笑了,这才放下心中的巨石。
也算庆阳和自己有点儿默契,方才那一通嬉闹让瑾瑜松快下来。
徐瑾瑜何尝不知两位友人的良苦用心,这会儿他也放松了下来,思武兄说的对:
幕后之人再如何图谋颇深,那不是还有圣上撑着嘛?
天塌下来,还有一个高个儿的顶着!
自从来了边疆后,便一直没有歇过的徐瑾瑜开始咸鱼起来。
因为有“中毒未解”的名头在身,徐瑾瑜咸鱼的心安理得,就连对于两方领头人的审问也直接交付给武安侯和魏思武。
武安侯对于守关人是恨的咬牙切齿,差一点儿,十万兄弟就要和自己以身殉国!
就算是凌迟也不足以让他消除心中的怒火,要不是为了守关人口中的信息,武安侯都想直接给他来一套十大酷刑!
而在武安侯的严刑逼供之下,那人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儿都一五一十的吐露出来:
“我,我们的任务,便是负责摇,摇光与开阳大人的联络,与,与拦住所有宁州至外界的所有军中消息。
宁州青田郡的都尉、锦州知州、锦州……这些都是我们的人,我知道的就是这些,求侯爷给我一个痛快吧!”
那人自诩聪慧,可却第一个卖了自己的主上。
武安侯随后又厉声问道:
“开阳是什么人?”
“我,我也没有见过开阳大人,就连信鸽,也是开阳大人调教好交给我们的。”
“狡诈如狐!简直狡诈如狐!”
武安侯恨声说着,随后看着卑躬屈膝,一脸哀求的守关人,冷声下令:
“不许让他死!他需得尝尽所有酷刑,才能抵消一二将士们此前所忍受的种种苦难!”
而守关人在供述中,还说出了一件,足以让程飞目眦欲裂,心如刀绞之事——
“阿月姑娘早就在送到主上安排的地方将养之时,不过数月便郁郁寡欢而亡。
阿月姑娘的信件啊?那应该是当时伺候的婢女代写罢了。”
短短两句话,让这段日子,一直浑浑噩噩的程飞如遭雷击!
所谓剜心之痛,不外如是!
“她怎么,怎么会不在呢?侯爷,这是你惩罚我的对不对?这些都是假的,对不对?对不对?!”
程飞彻底疯了,每天睁开眼睛,抱着柱子,便喃喃的说着:
“阿月,阿月,我们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了……”
但程飞有时候也有清醒的时候,而在清醒的程飞口中,武安侯竟然得知了关于开阳的线索!
“程飞说,开阳是一个女子。”
武安侯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匪夷所思,程飞如此,也不过为七星之末,而他的上线,竟然会是一个女子!
徐瑾瑜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没有表现出惊讶,女子与男子本就不差什么。
“程飞,也算是尽了他最后一点儿用了。”
三日后,程飞死了。
军医说是心脉寸断而亡,武安侯吩咐人,一卷草席,随意在玉郡城外寻了一个地方埋了。
他本不该葬在大盛的国土之上,现在,即便是他的魂灵,也该好好看着:
他之所求,终不得见!
至于由魏思武申的黑衣人,嘴倒是比守关人硬的多,可魏思武在刑狱司浸淫这么久,手里不缺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如此酷刑下来,那人也终于吐口,他乃是主上为了防止摇光得知阿月死讯后反叛的后手。
“……一旦摇光心生反意,我便可杀了他,借机上位,只可惜,咳咳,只可惜军中竟有徐瑾瑜那等人物!
不过,纵使他殚谋戮力,令尔等续上一时气数又如何,盛国,气数将尽了——”
第 152 章
除夕的到来, 将军营之中所笼罩的血色消除殆尽,将士们都一片欢欣,火头军营更是一大早起来就忙的脚不沾地。
军营不比它处, 可难得能过这样一个舒心年,将士们一早起来都在自己的帐子外披红挂彩。
就连一直咸鱼的徐瑾瑜出去遛弯的时候,都被胆子大的将士们拉住,红着脸,像是生怕吓着他似的小声说些话。
等到最后,徐瑾瑜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想要自己写副对联出来。
“吾等能有今日之喜,全赖徐公, 不知徐公可方便赐下墨宝, 吾等定悬挂帐前, 日日观摩景仰!”
说话的是军中最会说话的一个人, 而徐瑾瑜也思及自己这段时间似乎在学业之上有些过于倦怠,这可不好, 遂一口应下。
“自无不可, 只要诸君不嫌弃,我便献丑了。”
徐瑾瑜这话刚一出口, 下一刻将士们直接就围了过来:
“徐公!还有我们!”
“还有我们!”
“我们也想要!”
徐瑾瑜突然体会了捡了一只猫后, 收获了一整窝的感觉, 但最后将士们还是在你争我夺之下,决定请徐瑾瑜写十副对联就好,分别挂在这些年中功劳最大之人的门口。
军中讲究强者为尊, 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众认可, 而徐瑾瑜对于这个安排也欣然接受。
不多时, 将士们直接抬来了一个长条案,红纸铺好, 黑墨磨好,那架势让徐瑾瑜一时都有些不好意思。
随后,他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中,提笔饱蘸浓墨,深吸一口气,一挥而就——
“十载磨枪砺剑,护山河无恙!
一朝业铸玉书,展凌云壮志!
横批:丹心卫国。”
不知是谁轻轻念了出来,周围的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忍不住红了眼。
是啊,这一次他们胜得太快,让他们已经都差点儿忘记了曾经十年的苦守。
可他们忘了,徐公却没有!
徐瑾瑜并未停笔,之后又连书九副对联,字字句句皆是对于边疆将士们十年苦守边疆的赞美之情,一时让将士们又激动又动容。
等到徐瑾瑜好容易写完了十副对联,忙趁着大家都在比一比谁的对联更有气魄,更显豪迈之气时,悄悄溜走了。
此战之胜,在他看来,功不在他,而在一直苦守的将士们。
他们,是该好好欢庆的。
等到除夕大宴之时,武安侯将徐瑾瑜等人请入上座,他一脸喜色的看着众人,长长吐出一口气,意气风发道:
“今夜是除夕之夜,也是本侯与诸君度过的最痛快、最自在的一个除夕!这个除夕,我们不必担心越贼的窥探,不必忧心城外百姓的安危!
今日,吾与诸君同贺与此,请诸君举杯,一敬圣上圣心通明,挂心支持——”
“敬!”
“二敬宁州七郡百姓捐粮赤诚之心!”
没有宁州百姓的支持,他们也无法撑到徐小郎他们的到来,是以武安侯认为他们很该在此刻感谢宁州所有百姓。
承蒙不弃,同守山河。
“敬!”
将士们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显然是想到了当初的种种。
“最后这第三敬,敬徐小郎智计双绝,力挽狂澜之功!”
武安侯站起身,举杯郑重的看向徐瑾瑜,却微微躬身。
若无徐小郎,便无卫家军!
徐瑾瑜惊了一下,随后忙起身避过,他端着手中的酒杯,抬眸看向武安侯与一旁的众将士,朗声道:
“可吾以为,此战之胜,离不开在场所有人的努力,若要敬,便该敬在场的诸君,敬当初不曾放弃的诸位,敬当初以血肉之躯守卫山河的……英魂!”
“英雄不朽!吾请诸君同饮此杯!”
徐瑾瑜这边话落,眸子晶灿的看着众人,下一刻,所有人举起酒杯,一气喝下,端的是气势恢宏,彰英雄气概!
武安侯说罢开宴词,众人立刻自在热闹起来,徐瑾瑜因为身体的原因,只能以茶代酒,可将士们还是都纷纷想要敬他一杯。
等到最后,徐瑾瑜的膀胱实在承受不住压力,连忙告饶,众人善意一笑,消停了下来。
武安侯在一旁喝着酒,眼神朦胧的看向身旁终于清静下来的徐瑾瑜,酸溜溜道:
“徐小郎啊徐小郎,枉我与你共事这么久,你给那群小子写对联,怎么也不给我写一幅?”
武安侯今个也忙的是脚打后脑勺,等到他下午好容易闲下来,才知道军中小子们缠着徐小郎给他们写了好些对联。
那字,那句,武安侯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可惜,没有他的!
武安侯憋了一口气过来,实在没有忍住发问,徐瑾瑜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武安侯:
“您也想要?不过是我与大家玩闹之作,哪里值得您这般了?”
徐瑾瑜小声说着,武安侯哼了一声,斜了徐瑾瑜一眼:
“所以啊,徐小郎这是连我都没有想起过啊!”
武安侯颇为哀怨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前头审人徐小郎也撩手不管,这会儿写对联,徐小郎也想不起我……”
徐瑾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侯爷,咱们讲点儿道理好吧,让您审人这不是给您出出气,增加点儿参与感吗?你就说心里痛快不痛快?”
武安侯犹豫了一下,还是哼了一声:
“那对联……”
徐瑾瑜无奈道:
“他日我为您赋诗一首如何?”
武安侯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却强作镇定道:
“咳,那还差不多!”
与此同时,跟随徐瑾瑜来此的队伍中,刘统领也代表众人前来给徐瑾瑜敬了一杯酒:
“徐小大人,您不必多饮,属下只是想替大家伙来谢一谢您!承蒙您路上一路周全,才有吾等今日!”
此番,前去寻找军粮、协同军中抓获奸细等等大功劳,徐瑾瑜也没有忘记身边人,这些大事中,都有他们打酱油的身影。
别看只是打酱油,可是对于他们这些本就不受重视的人来说,待他日归京,只怕足够他们在冷板凳上动一动了!
这一趟,他们真是出来对了!
也出来值了!
徐瑾瑜身前的人换了又换,等到最后,他们已经都不让徐瑾瑜喝了,而是一起说完了自己的感激之情,便拱手一礼,直接退下。
……
远处,玉郡之内,欢庆的烟花映明了半片天空,赵庆阳与魏思武挨着坐,赵庆阳踢了踢一旁安安静静坐着魏思武:
“你不上去和瑜弟碰一个?”
魏思武看着众星捧月间,笑容温润如玉可却耀眼非常的少年,摇了摇头:
“不去了,今日瑾瑜本就受累,我折腾他做什么?还有,你不也没去?”
赵庆阳笑了笑,没有说话。
“砰砰砰——”
随着一连串的烟花炸起,璀璨艳丽的红色烟花,将少年的面颊映的微红。
“烟花真好啊。”
“真耀眼。”
二人喃喃着,随后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军中多烈酒,还未等到守岁结束的时候,不少人已经醉的东倒西歪。
而这时,赵庆阳和魏思武方觉得眼前一暗,随后便看到了徐瑾瑜的身影。
“瑜弟。”
“瑾瑜。”
徐瑾瑜挤到两人中间,笑眯眯道:
“我说今日怎么少了点儿什么,劳两位兄长腾个位置?”
徐瑾瑜笑嘻嘻的挤进两个人中间,立刻有人摆上了饮具:
“饮酒伤身,咱们便以茶代酒,来贺新年!”
魏思武随后目光缓缓下移:
“瑾瑜的……还撑得住?”
徐瑾瑜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气呼呼道:
“思!武!兄!”
赵庆阳则在一旁笑的东倒西歪,之后更是笑的手都抖起来:
“来来来,同饮此杯!”
“贺新年!”
“新春大吉!”
自此,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徐瑾瑜头一次在异乡迎来了景庆二十六年的新年。
新春已至,年还没有过完,刘清远便按耐不住的将徐瑾瑜直接请去了太守府。
而赵庆阳与魏思武也随徐瑾瑜同行而往,等四人会面,自报家门后,刘清远得知二人的身份,眼珠子差点儿没有瞪出来。
他就知道这位与自己师出同门的师弟非常人可以比拟!
这两个少年身份一个比一个高,可是都如同侍卫一样守在少年身侧,让刘清远越发猜不透徐瑾瑜的身份,只得越发慎重:
“瑾……徐小大人。”
刘清远有些拘束,徐瑾瑜笑着道:
“不过过了一个年,正深兄倒是对我生疏了,可是怪我新年未曾登门拜访?”
徐瑾瑜眸子弯弯,但没有说的是,他一直都在等这位刘太守的邀请。
劝桑之事,若是有其相助,方能事半功倍。
只不过,刘太守似乎对他有些不够信任。
刘清远忙摆了摆手:
“并,并无。瑾瑜,瑾瑜此番能来,我便很高兴了。”
刘清远忙客气中带着几分殷勤的给徐瑾瑜等人斟茶倒水,随后,他深吸一口气,道:
“此前,我才从侯爷口中得知,能让侯爷还粮的军粮竟是因瑾瑜之故,倒是我此前眼拙了。”
刘清远的态度可以称得上卑下,徐瑾瑜也没有想到其可以为了治下百姓做到这种地步,遂道:
“正深兄此言差矣。所谓,眼见为实,若是正深兄是道听途说之辈,只怕玉郡的百姓可承受不起这背后带来的隐患。”
刘清远听着徐瑾瑜三言两语便将当初他的质疑带过去,显然没有挂怀之意,一时心中一轻,随后这才试探道:
“那之前,瑾瑜所言的劝桑事宜,不知可还算数?”
“算数,自然算数的。”
刘清远这话,正中徐瑾瑜下怀,徐瑾瑜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笑着道:
“正深兄,玉郡城外可是有着大片的良田,确实弃之不用,实在可惜了。”
“可,越军若是去而复返……”
“他们回不来了。”
徐瑾瑜口吻风轻云淡:
“越军此番被俘约五千余人,剩余两万兵将皆亡于霉粮之下,而其尸骸……”
徐瑾瑜笑了一下,可是笑容中却透着冷:
“现在应该被武安侯派遣之人,在越国的边疆上焚烧。”
武安侯美其名曰,让其魂归故土,可是这震慑之意不言而喻!
三万兵将折损大半,越军一时半刻也缓不过气!
这段时间,武安侯将他们昔日的挑衅侮辱,如数奉还,其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刘清远听罢后,直接激动的站起身,一拳砸在掌心:
“对!就该这样!让他们也尝尝这种羞辱的滋味!当初那些越军过境之时,对城外的百姓烧杀抢掠,整整一个村庄的百姓都被其屠戮一空!
他们让儿食母肉,母饮孩血,简直残暴不堪!此举当真痛快!不行!这事儿我要告知所有百姓,让他们都好好看看,犯我大盛之辈的下场!”
刘清远说起正事,便没有了此前的畏手畏脚,而刘清远这话一出,徐瑾瑜只微微一笑:
“是该去看看的,正深兄可以将想要去看的百姓名录收集好,我会请侯爷派兵引领百姓们去看看。”
这些百姓,这些年苦受战火之苦,颠沛流离,他们确实应该看看他们在心里所仇恨,所憎恶之人的下场!
也该知道,他们的国,不会让他们再受一星半点儿的屈辱!
边疆十载动乱,也到了让百姓们出一口恶气的时候了!
刘清远听了徐瑾瑜的话后,直接眼睛一亮:
“当真!那我即刻便去!”
刘清远方才只是试探的建议,毕竟他在边疆多年,骨子里已经浸淫了些彪悍习性。
可是瑾瑜这通身的京中勋贵子弟才有
依誮
的骄矜之气,怎么也不像是能赞同这么血腥提议的人。
此法虽好,可一般的文臣轻易不能接受。
但,瑾瑜不但同意了,还为此连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徐瑾瑜见状,微微颔首,笑着道:
“不光如此,城外还有惊喜留给百姓们,此番还要正深兄费心一二。”
“不费心!不费心!”
刘清远只剩下傻笑,只要让百姓们知道,大盛可以庇护他们,还怕他们不事农桑吗?
刘清远就知道自己今日请这位师弟是请对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徐瑾瑜口中的惊喜竟是这般震撼!
新年刚过,喜气还未消散,玉郡太守便组织了一场在整个宁州都可以激起动荡的盛事——观越寇俯首之行!
宁州十载动荡,都离不开越国的入侵,纵使有时候上奏朝廷,只是一句骚扰盖过。
可此事落在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村庄的头上,便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宁州七郡之中,多的是曾经在城外有族人、亲人的人,他们为亲人枉死而痛彻心扉,而今日他们也该看看那些入侵者的下场了!
是以这场观刑路,原本本该只有玉郡百姓,可因为其他六郡的强烈要求。
刘清远与武安侯合计之后,则定下一日一郡,一日三次,轮番而往的行程计划。
焚尸,本来没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等踏上越国边境,看着越寇的尸身被熊熊烈火烧的只剩下灰烬之时,又不少人大叫、大笑,可最后都转化为痛哭。
他们放声痛哭!
他们这十载的担惊受怕、生离死别的痛苦都在这一哭之中!
他们什么也不懂,可唯有以凶手之血,才能祭奠死去的亲人、国人!
这十年,他们恨不得生吞其肉,渴饮其血!
今日,他们终于看到这群越寇被赶出了他们的土地!
哭着,笑着,叫着,一声声凄厉婉转的声音在两国交界的上空回响。
引路护送的将士们看到这一幕,也不由红了眼眶。
他们十载苦守,为的也不过是让眼前痛苦崩溃的百姓们少上一些啊。
今日这一行,百姓在痛哭,可将士们又未尝不是在缅怀他们逝去的兄弟们?
此行,注定是一条哭声与笑声无法分割之路。
等到回去的路上,百姓们看着城外一片空荡荡,可是却熟悉的信手拈来:
“那里以前有一棵大枣树,结的枣子甜的跟蜜似的,可惜三年前被烧死了。”
“那里是我姑丈的家,姑丈人好又热情,地里的瓜果熟了就挑着给我们送来,可惜五年前,越寇来犯,整个村子都没了。”
“那里原来是……”
百姓们一路走,一路说着,他们怀念这曾经的美好生活,对于眼前一片焦土,满目痍疮的一幕分外痛心,又多了几分麻木。
“等等,那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突然被前面一大群身影给吸引住了,这会儿天正寒,若不是被贼寇伏法焚尸的期望激励,他们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来。
等走到近前,众人看着那群衣衫单薄,一脸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忍气吞声之人,不由惊呼出声:
“他们是越国人!”
“他们是越国人!”
百姓们一时群情激奋,随后直接捡起地上的土块、石子砸了过去:
“越寇该死!”
“砸死你!都是你们,害了我妹妹一家!”
“去死去死!”
鲜血和疼痛让越国人气的双目血红,可是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用力的握紧了手中农具。
带着镣铐的他们,注定无法与这些将士和百姓相抗衡。
“诸位,这些越国人的作用可远不止此,若是让他们轻易死去,才是可惜。”
身后传来一声清如碎玉的声音,百姓们纷纷看了过去,有百姓余怒未消,不假思索道:
“你竟然帮这些越国人说话,你是不是大盛人!”
徐瑾瑜微微一笑,还未说话,便有那引路将士急急道:
“多亏了徐公妙计,否则咱们可还制服不了这些越国人呢!”
众人这才看着那一身雪白斗篷的少年,少年面色苍白,可却眉眼精致,他缓缓而来的模样,仿佛云端仙人降落凡世。
“是仙人看不下去越寇的暴行,这才降世收拾他们吧!”
“对啊!是仙人!”
“一定是仙人!”
“拜见仙人!”
随后,百姓们纷纷拜了下来,徐瑾瑜连忙请他们起身:
“冬日寒凉,诸位快快起身,仔细寒气入体!”
徐瑾瑜一番劝说,众人这才纷纷起身,他双目淡淡的看向正在勤勤恳恳的将焦土翻下去,重新恢复的耕田的越国人。
“方才,我请诸位住手,乃是因为这些越国人犯下的罪孽还未真正赎完,若是轻而易举,一死了之才是可惜。
我大盛多少良田毁于其手?现在,要让他们还回诸位曾失去的耕地!他们将在这片耕地之上,耕耘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而在不久的以后,这些耕地上会长出滋养每个能将其再度驱逐出去的大盛子民的粮食来!”
少年抄着手,身若修竹,冷风吹起了他的额发,可却不掩其说出这些话后,在百姓们眼中的光芒万丈!
“对!用他们开出来的地种粮食,再用这些粮食养卫家军,将他们这些越寇生生世世都死死压制!”
这句诛心之言一出,越国人顿时气的目眦欲裂,满眼仇恨的看向徐瑾瑜。
方才的诛心之言,就是这少年说出来的!
徐瑾瑜看着百姓满眼激动的模样,这才缓声道:
“种越人开垦之地,养杀其之粮,诸位若是有意,随时可以去刘太守处认领土地,自行耕种。
圣上怜惜诸位此前所遭受的苦难,特意降旨,免田桑税三年,望诸位能在越寇驱逐出我大盛的新一年中,重拾斗志,让我大盛边疆稻香盈园,满载而归!”
徐瑾瑜这话一出,百姓们先是一静,随后不可思议道:
“我们能自己种这些越寇开的地?”
徐瑾瑜微微颔首,笑着道:
“自无不可,只是越军俘虏不多,这些土地数量有限……”
百姓们听完这话,面面相觑,随后直接撒丫子朝城里跑去。
当日,太守府意外的热闹起来。
待徐瑾瑜回到军中,武安侯从引路将士口中得知此事之时,也不由啧啧称奇:
“难怪当初我说这些俘虏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时候,徐小郎你让我留着,原来是这么用!”
原本圣上便是让徐小郎他们前来行劝桑之事,他本以为徐小郎等人还得在这儿磨些时日。
却没有想到,原来人家早就将这一切都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还以为徐小郎要用自己绝佳的口才去劝说百姓重拾农桑,没想到……”
“话说千遍,不如事做一遍。边疆的百姓需要的可不是响亮的口号和挠痒痒似的安抚。”
徐瑾瑜很难形容,他头一次看到那些百姓的心情,他们所有人眼中的麻木与希望交织。
他们麻木于现实,又希望上苍的眷顾。
他们,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人,日日夜夜,煎熬度日。
徐瑾瑜庆幸,他来了这一次。
第 153 章
春日来临之前, 玉郡城外属于大盛的良田早就已经被百姓们瓜分的一干二净,就连越人没有来得及开辟复原的良田,也有不少百姓纷纷回来耕种。
“你, 你是老李头的三郎?”
正所谓冬耕冬种,领了田地的百姓这些时日一刻不落的开始伺候起了土地,将开辟好的土地在仔仔细细的深耕一遍,若是有些本事大的,还能弄来些人畜粪便来肥一肥田。
只不过,陆陆续续有人发现还有一些熟悉的面孔。
李三郎听到熟稔的呼唤后,也不由微微一愣, 随后这才故作轻松的点了点头:
“叔, 是我!”
“你这是回来了?”
“是啊, 回来了, 我的根在这儿!”
“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哇!听说你前头不是准备去锦州开荒?”
“是有这回事儿, 可是这不是咱们把越寇都赶走了吗?还得是自己的土地好!”
李三郎说完, 浑身干劲儿的耕耘起来,他是最后得到消息的, 是以只来得及挤上最后一批观行名额。
可纵使如此, 在看到那一幕时, 骨子里的一股冲动,还是促使着他,回到这里!
就像那位徐公所言, 种越人耕过的地, 养打越人的人!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头老百姓, 可也希望有朝一日,他种出来的粮食, 能充将士之饥,化为剑锋利刃,大破越国!
越来越多的百姓在亲眼看到了越国的龟缩与己国的威风之后,都纷纷加入了耕种的队伍之中。
凛冽的寒风吹不散百姓心中的翻涌的热血,原本稀稀落落的边境之上,一块块整齐的耕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武安侯站在城墙之上,看着这块交界之地,一时叹为观止。
“十年了,我都不曾见过这里的土地被耕种的这么多过。”
说出这句话时,武安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惆怅,还是当初的自己带领的卫家军不够强大,可以妥善庇护百姓,这才让这么多的田地搁置。
徐瑾瑜将手拢在袖中,看着眼前的一幕,勾了勾唇:
“但不管怎么说,今时今日这等盛况,也是百姓们仰赖卫家军给予的安全感,以后侯爷要辛劳了。”
“这算那门子辛劳,我愿意辛劳一辈子!”
武安侯语气坚定有力的说着,曾经他以为自己是为了楚老哥,为了先皇而守着头一关。
可是斯人已逝,眼前这一幕,让他突然找到了自己新的目标。
“我愿为他们,守好国门。”
武安侯认真的说着,过了片刻,他眨了眨眼,抬袖拭了拭眼角:
“果然是老了,竟然也婆婆妈妈起来了。”
徐瑾瑜不由莞尔,随后他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借故翻阅过卫家军的将士名册,可是却没有看到自己一直想看到的名字。
“对了,我有一事请教侯爷。”
“哦?徐小郎还有事儿问我的时候?你且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瑾瑜抿了抿唇,手指摩挲了一下:
“敢问侯爷,景庆二十年的京中征兵的兵源可在卫家军处?”
“景庆二十年……那是六年前了?六年前越贼虽然偶有骚扰,但还不甚严重,当年征兵后兵源的去向应该是往北而去。”
越国人贪婪无度,可本土国力并不雄厚,反倒是北地的乌国,土地辽阔,其上用牛羊肉滋养出来的乌国人强壮难挡,更不必提那些高大雄壮的马匹。
乌国的骑兵,乃是乌国最坚实的武力,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六年前,更是因为疆域问题,曾经与大盛爆发过一场大战。
大盛物产丰饶,人口众多,几乎是以血肉之躯,拦住了乌国的铁骑。
但之后的征兵,应是为了补充北地的兵源。
随着武安侯的解释,徐瑾瑜想起这些年还算安分的乌国,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几乎以为,爹是被消籍的兵将。
武安侯看了一眼徐瑾瑜,小声道:
“怎么,徐小郎这是要找人?”
徐瑾瑜缓缓点头:
“是,家父曾在景庆二十年,受征入伍,至今杳无音讯。”
其实,到这里的第一天,徐瑾瑜便想要仔仔细细的探查一遍。
然而,人生地不熟,他无法轻举妄动,之后军中更是漏洞百出,他只能暂且按耐,直至今日这个绝对安全的环境下,他才出言询问。
“啧,能有徐小郎这样的儿子,令尊是有大福气的!徐小郎且宽心,北地原本由赵家领兵镇守,但赵家子孙未曾接上,现如今乃是由顺国公的二子镇守。
郑二郎我曾见过几面,虽然行事风格有些阴毒,但对手下之人那是没说的,徐小郎可以放心,他日我请人且为你打探一番。”
徐瑾瑜闻言,遂认真的长长一拜:
“那就,麻烦侯爷了。”
此事由武安侯打探,最合适不过了,见武安侯能明自己所想,徐瑾瑜一时激动。
“什么话?我麻烦徐小郎的地方还少了?不过,能让徐小郎千里寻父,令尊应当也是一个大丈夫!”
武安侯如是说着,可是脑子又不由想起自己曾经对于楚老哥的猜测……
楚老哥是没福气啊!
明明生的那么相像之人,怎么就没一点儿纠葛呢?
武安侯想起京中关于临安候的名声,眸子便闪过了一丝冷意。
想他楚老哥英明一世,怎么就有那样的种?
而徐瑾瑜其实脑中关于“爹”的记忆已经渐渐有些淡了,虽然他过目不忘,可曾经的种种都被庞大的记忆洪流冲淡。
可仍令他刻骨铭心的是一段并不起眼的记忆:
在幼年的徐瑾瑜被牵丝折磨之时,大夫开得药中有一味熊胆,但以徐家的财力根本买不起熊胆。
大雪纷飞之夜,爹冒雪顶风离开,三日后,一个浑身是伤的人影摇摇晃晃的叩响了院门。
“大郎,爹不会让你死的。”
浑浑噩噩间,醇厚坚定的声音,和着一碗苦哇哇的汤药,可却留下了一条本该逝去的生命。
“我爹啊,他很厉害,确确实实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徐瑾瑜语气中满是自豪的说着。
……
春风送暖,二月的春风终于吹化了锦江的江面的坚冰。
远行的游子,也该踏上归途。
而与来时的舟车劳顿不同的是,水路已通,接下来他们将沿着锦江一路回到京城。
水路之便利,可以为他们省去大半的时间。
而在徐瑾瑜等人准备走的那天,原本只有武安侯与刘清远二人依依惜别,可不知怎得,远处如潮水蔓延般涌来一片人影。
徐瑾瑜定睛看去,原来都是一些百姓,等到众人冲到跟前,一个个都上气不接下气:
“就是他!”
“就是这位徐大人!这天仙似的脸我死都不会忘记!”
徐瑾瑜:“……”
赵庆阳和魏思武本来还有些离情,可是这会儿听了这话,忍不住喷笑出声
“瑜弟这是有了新名字了,徐、天、仙?”
魏思武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可也无法掩盖其中的笑意。
徐瑾瑜瞪了这两人一眼,随后这才看向冲过来的百姓们:
“诸位来此,可是有什么事儿?”
“那日那位军爷说了,越寇能被赶出去,多亏了大人您,今日您走,我们怎能不送行?!”
“咱们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些都是送给您路上吃的!”
百姓们一边说,一边将自己制作的干粮、鸡蛋、菜干、腊味等物奉上。
徐瑾瑜微微一怔,这才认出为首之人便是头一日出来观刑的玉郡百姓。
“诸位不必如此,此番吾不过是奉圣上之命而来,但在此之前,是诸位与卫家军的将士们,勠力同心,守住了玉郡,守住了大盛的国土。
若要谢,诸位该谢自己,谢卫家军,我也不过起了点儿微末作用罢了。”
百姓们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可动乱才过,他们手里又能有多少食物了?
徐瑾瑜自然不愿意收下。
“徐大人,话不能那么说,我们不遗余力的帮助卫家军乃是为了我们的家园而努力,可您不是啊!”
徐瑾瑜听到这里,微微一笑:
“既如此,诸位为小家,那我便是为圣上,为大盛,待我归京,圣上自有奖赏,我便更不能受这些了。
只要诸位能将这片因为战火,满目痍疮的土地建设好,他日我在京中听闻此事,也将为诸位高兴的!”
徐瑾瑜一番劝说,让百姓们陷入迟疑,但也只是一瞬,之后,百姓们更加热情了,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捧上来——
幸而有赵庆阳和魏思武在旁边护着,徐瑾瑜倒是没有被挤到,只不过,等他看到一个妇人手中提着的篮子时,微微顿住:
“庆阳兄,你让李寻来认认,看那是不是……圣上那只鹰。”
徐瑾瑜还是头一次从一只鹰的眼睛里,看出生无可恋。
而那妇人见到徐瑾瑜的目光落在篮子上,立刻雄赳赳,气昂昂的挤过去:
“都让让!都让让!徐大人看中我手里的野鸡了!”
徐瑾瑜:“……”
虽然但是,野鸡和鹰他还是分得清的。
果然是,落地的雄鹰不如鸡!
等李寻过来后,那一脸的不可置信让徐瑾瑜顿时明白了这只鹰的真实身份。
徐瑾瑜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低声问道:
“婶子,这鹰……这野鸡您从哪儿得来的?”
“是我儿子夜里回来时拾到的,正好我儿媳妇有日子就生啦,本来准备给她炖汤补补,现在还是先紧给大人您送行!”
妇人语调轻快,可说到炖汤二字时,那只鹰直接差点都要哭出来了。
徐瑾瑜随后轻咳一声:
“咳,婶子,这只野鸡我挺喜欢的,但我也不能白拿,这些银子您收好!
诸位,谢礼我也收下了,他日,我在京中等着诸位传来好消息!”
徐瑾瑜给妇人塞了一把碎银子,随后这才接过提着鹰的篮子,踏上了归京之路。
“这叫什么事儿啊!”
妇人忍不住捶胸顿足,一只野鸡能值几个银子,大人竟然还给了这么多!
其余百姓虽然十分不舍,可也只能望着船只远去。
“大家伙先回去吧!有缘再会!”
武安侯让人维持着秩序,看着远去的船只,一抹不舍一闪而过。
船上,作为鹰唯一认识的李寻,一上船便想与其亲近一二,然而这只鹰直接装起了不认人,翅膀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蹦跶着也要跳到徐瑾瑜的胳膊上。
船上的所有人都可以喂他,唯独李寻。
李寻见状,不由苦笑:
“徐小大人,这鹰莫不是因为我没有救下它,所以记恨起我了?可是,这事儿也不赖我啊!”
守关人确实供出自己曾经射落过一只鹰,当时李寻还真情实感的为那只鹰惋惜过呢。
徐瑾瑜靠在椅子上,偏头用手指在其已经有些干枯粗糙的羽毛上拂过,眸中闪过一抹笑意:
“李大人,这鹰可不是记仇,它这是觉得没脸见你呢。”
“啊?”
李寻都懵了,随后才听徐瑾瑜缓声道:
“李大人可以试想一下,自己一身狼狈,遇到熟人时,该是何情状,动物也是如此。”
鹰鹰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它只是觉得无脸见人啦!
李寻一琢磨,还真是!
随后,李寻看着那只看上看下,看左看右就是不看自己的鹰,又好气又好笑:
“一个鹰,还知道羞耻了!”
鹰还是不理他,而是冲着徐瑾瑜叫了两声,从徐瑾瑜手中混走了一根肉条,大吃大嚼。
少年清瘦如竹,这会儿手臂半抬,那只架着的鹰正张开双翅扑棱两下表示高兴,而那半张的双翅,几乎可以将少年拥住。
本是翱翔蓝天的雄鹰,这会儿却乖顺如幼崽一般,对少年依恋颇深,单薄的少年与展翅的雄鹰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让不经意抬眼看过来的李寻,忍不住失了神。
“李大人,李大人?”
李寻恍然回头,看着徐瑾瑜那关切的面容,连忙低下头:
“徐小大人,是我失态了。”
徐瑾瑜笑着摇了摇头,李寻这才想起正事:
“徐小大人,此番来此所遇之经过我已经悉数整理妥当,您且过目。”
李寻从怀里掏出文书,这本是要给圣上看的,但让少年先瞧一瞧,心里也该有个底。
可徐瑾瑜却没有接:
“李大人,这个,我便不看了。您是圣上的人,这种事,可做不得。”
徐瑾瑜看了李寻一眼,意味深长的说着。
李寻先是有些茫然,随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后窜了起来。
是啊,他该是圣上的耳目,可他竟然下意识以眼前少年为主。
“我,我,徐小大人……”
李寻一时仓皇无措起来,徐瑾瑜笑着宽慰道:
“无妨,李大人不必挂心,您只管实话实说便是,我都问心无愧。”
李寻狠狠的点了点头,但随后,他忍不住道:
“可徐小大人,那处豁口您为何不使计解决?”
徐瑾瑜抚摸鹰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却转而说起了一件毫不相关的事儿。
“三月便是会试了,此时归京应当来得及罢?”
李寻不解,只道来得及。
等李寻走后,赵庆阳和魏思武两个人并肩走了进来:
“瑜弟/瑾瑜,这锦江的白鲢鱼滋味绝佳,又饿了一冬,方才我们网了一篓,今个咱们吃全鱼宴如何?”
“好!”
徐瑾瑜笑吟吟的应了一声。
那豁口之处之于越国,便如冬日冰层下才化冻的鱼儿,水面是它们最渴望之处,历经一整个寒冬,它们会拼了命的撞击冰层,让自己得到足够的氧气。
可,他们又怎会知道,冰层之外是新鲜的氧气还是捕鱼人的静待?
不过嘛,豁口在锦州之中,这事儿还是让圣上自己去操心吧!
徐瑾瑜开启咸鱼模式,与赵庆阳和魏思武三人在船上玩起了改良般的斗地主——因为和徐某人下棋实在太打击人了!
而需要运气的斗地主,倒是可以让两人找回一点儿自信就是了。
虽然,也聊胜于无。
“瑜弟,这个时候你就不能放松一下你辛辛苦苦了这么久的脑子那?!”
赵庆阳吹了一下自己贴在额头处的白纸条,气呼呼的说着。
魏思武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就是就是,天仙下凡,可快收了神通吧!”
徐瑾瑜闻言,看了魏思武一眼,冷冷一笑:
“思武兄,方才手气很好嘛?”
魏思武只觉得背脊一凉,接下来,他整个人被白纸条糊住了了整张脸。
“服了服了!我认输了!瑾瑜可快收手吧!”
魏思武忍不住弃牌告饶,运气虽然是相同的,可架不住某人会记牌,会挖坑,坑的他都觉得要是正经八百进赌坊,他怕是连底裤都要输没了!
徐瑾瑜这才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
“不知现在思武兄以为,天仙何人?”
“是我是我!”
魏思武表示,他真的不该嘴贱啊!
赵庆阳在一旁差点儿没笑岔气,魏思武见状立刻指着赵庆阳道:
“瑾瑜,这不公平!方才是庆阳先提的!”
赵庆阳眼看着火都要烧到自己身上了,连忙一溜烟跑路了:
“那什么,我去看看鱼烧的怎么样了!”
魏思武直接傻了。
赵庆阳这家伙跑的还真快!
“我,我去端菜!”
徐瑾瑜来不及叫,或者,也没准备叫,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徐瑾瑜则慢条斯理的端起一杯茶水,淡定的抿了一口。
啧,顶着一脸的白纸条出去,要是大晚上会随机吓死一个观众吧。
等到午饭时,这一路带出来的厨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篓鱼那是蒸炒煎炸,红烧水煮无所不用其极的做了一桌子全鱼宴,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徐瑾瑜与赵庆阳、魏思武三人围坐在桌前,三人之间并不拘泥什么规矩,于是很快便说笑着动了筷。
随后,徐瑾瑜夹起一块糖醋鱼,正要送入口中,船身忽而一荡,徐瑾瑜只觉得胸口有些闷,忍不住偏头缓了缓,等他再准备动筷时,那鱼肉若有若无的腥味让他不由自主的冲出屋子,低呕起来。
赵庆阳和魏思武连忙放下筷子跟了出去,徐瑾瑜早上并未吃太多东西,这会儿吐出来的只有上船后喝过的茶水。
随后,二人一左一右的扶着徐瑾瑜回到房间躺着,魏思武为徐瑾瑜探了探脉,犹豫道:
“一切都好,瑾瑜这怕是……晕船了。”
赵庆阳抱胸靠在一旁,没忍住嘴快道:
“啧,幸亏瑜弟是男儿,否则我都要以为瑜弟这是有了身子了!”
徐瑾瑜方才一通折腾,这会儿只有气无力的瞪了赵庆阳一眼,赵庆阳立马站直了身子,不敢去看徐瑾瑜。
徐瑾瑜也为自己切了脉,皱了皱眉:
“还请思武兄让厨房准备些白粥吧。”
魏思武点了点头,看着徐瑾瑜那苍白的面色,不由道:
“要不,我们不走水路了。”
“不行。”
徐瑾瑜的嘴唇还有些微微发白,他看着魏思武眸中那浓浓的担忧,低低道:
“思武兄,三月的会试,我是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去的。”
临安侯夫人虽然因为自己的突然离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可观其品行,徐瑾瑜可不认为其会是一个能善罢甘休之人。
此番他这般卖力,可不是为了打白工的。
会试,殿试,青云之路,近在眼前,正须东风一阵!
现在,东风具备,他若是因为路上的耽搁失了时机,他可等不起下一个会试了!
魏思武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徐瑾瑜只缓声道:
“临安候府再不济,对一个平民出手也绰绰有余,思武兄,我不可能一直依仗别人保护我的家人。”
“舅舅若是知道你此番作为,也不会袖手旁观。”
徐瑾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思武兄,圣上就算需要插手,我也要给圣上铺垫好台阶啊。”
临安侯府,乃是功臣之后。
纵使老临安候走的早,可是现在有名有姓的武将都能在手下征战过。
倘若真将此事闹到台面上,圣上会偏向哪方还不知道,徐瑾瑜并不喜欢这样不确定的感觉。
所以,他需要加重自身的砝码,让圣上无法忽视自己的意愿。
魏思武知道自己劝不住,只得听从,等魏思武走出去叮嘱厨房后,赵庆阳这才开口道:
“瑜弟,你是真的不想和临安侯府有一丝一毫的瓜葛啊。”
徐瑾瑜微微启唇,眼中翻涌着浓烈的厌恶:
“对,你只看楚凌绝的遭遇,便该知道临安侯府早就已经没有半点儿老临安候在世时的风骨了。我此生,都不会与之为伍!”
赵庆阳也不由想起临安候自导自演的那出大戏,一时无言。
之后的大半月,徐瑾瑜每日只食清粥一碗,连米粒都无法多食,都是魏思武去厨房盯着弄出来的米油。
这倒是让徐瑾瑜体验了一把穿越初的滋味,但即使如此,也没有遏制徐瑾瑜的消瘦。
等到了京城之时,已经是二月二十七了。
而此时,距离会试,还剩两日。
“好悬是赶上了,可是……”
魏思武看着徐瑾瑜那瘦的仿佛一阵风都可以吹走的模样,眼中的担忧无法掩饰。
“要不瑜弟还是等一等吧。”
赵庆阳亦是这般说着,虽然只是三年,但想起瑜弟这一路以来的坚持,赵庆阳还是有些不忍心。
徐瑾瑜脚踩在实地上时,仍觉得身子在左右摇摆,但即使如此,徐瑾瑜还是拒绝了魏思武的搀扶:
“休息休息,我可以的。对了,庆阳兄,不知可否请贵府府医再制些还阳丸,最好……效力好一些。”
“你疯了,你现在的身体虚弱,虚不受补,再用还阳丸,如何使得?”
徐瑾瑜只是静静的看着赵庆阳,眸中带着请求。
赵庆阳看了徐瑾瑜一眼,一咬牙:
“别说了,我先让府医给你瞧瞧,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你能暂时恢复!”
魏思武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两人,他是知道瑾瑜身子弱,可是这什么还阳丸,他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呢?
可魏思武还来不及细想,他们刚一上岸,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冯大人!”
冯卓早就已经恭候多时了,事实上,早在成帝不日前收到武安侯亲笔书信后,就差点坐不住,直接派了冯卓前来迎接三人归京!
“赵大人,魏大人,徐……大人,你们可算回来了!圣上在宫中等候多时了!”
冯卓挨个叫了过去,只是在称呼徐瑾瑜时,带了几分深意,徐瑾瑜面色苍白,微白的唇启合两下,只低低道:
“有劳冯大人了,只是我们可否归家洗沐一番?”
虽是在江上,可是徐瑾瑜这一路都没什么力气,只有赵庆阳和魏思武二人帮着擦身,他自己心里也觉得不舒坦。
“徐大人放心,圣上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这番您劳苦功高,圣上心里清楚,您啊,就不必操心旁的了!”
成帝在宫中已经一刻都不能等的迎接自己早早看重,暗中观察,甚至差点儿半路夭折的树苗。
徐瑾瑜见推拒不能,只得点头同意了。
随后,三人跟着冯卓上了马车,皇室的马车就是舒坦,而在平路上的摇摇晃晃,很快就让徐瑾瑜适应了这样的节奏,他还取了一块点心垫了垫。
这一幕让赵庆阳和魏思武终于放下心,这一刻,年纪轻轻的两人终于意识到了老人口中的能吃是福。
冯卓只觉得三个少年之间气氛有些奇怪,可也没有多想,只是这会儿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里,那赞赏之色几乎都已经要溢出来了!
当初武安侯的书信递上来之时,别说圣上,就是他也因为那字里行间的惊心动魄,时时提着一口气,不敢放松!
可,谁能想到,少年锐气破万难?
南疆已平,轻之又轻,重之又重!
第 154 章
马车行了两个时辰后, 方至皇宫外,由宫人引着三人沐浴更衣后,这才准备正式拜见成帝。
徐瑾瑜因为先前吃过两块点心, 勉强可以自给自足,这会儿换上了赭色万福纹长袍,苍白的脸上有些恹恹欲睡。
可在旁人眼中,但见少年那苍□□致的面颊被衣袍映出了几分浅红,墨色的长发整整齐齐的披在肩上,淡色的唇紧紧抿着,又被红色热烈相拥, 如若坠入凡间的仙人。
与此同时, 赵庆阳和魏思武两人也换了新衣走了出来, 赵庆阳一身蓝袍更显沉着稳重, 魏思武则是一袭玄色锦袍,较之以往多了几分锋芒。
“啧, 看到瑜弟这般打扮, 我已经可以想象到他日瑜弟高中之时,该是何等风姿了。”
徐瑾瑜被热水蒸腾过的双眸还带着些水汽, 这会儿只是懒懒的看了赵庆阳一眼:
“那就借庆阳兄吉言了。”
魏思武则不着痕迹的走到风口, 为徐瑾瑜挡住半边风气。
“三位大人, 圣上已经在无极殿设下宴会,正等您三位过去呢!”
冯卓在外面毕恭毕敬的说着,三人连忙走了出去。
冯卓看到三人后, 一时眼睛一亮, 倘若说方才三人因为一路颠簸, 明珠蒙尘,那么此时此刻, 洗去风霜,他们都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华光!
只不过,冯卓看着一左一右,站在徐瑾瑜身旁的两人,不由心中啧舌:
这徐小郎不但聪慧过人,且能让这两位性格迥异的世子心甘情愿的做陪衬,那得是何等的手段?
也难怪,此番徐小郎走一趟,竟能那般重创越军!
冯卓压下心里的胡思乱想,笑眯眯道:
“三位大人这随意一打扮,看着个个都是那人中龙凤,实乃少年英才,真是我大盛的福气啊!”
“冯大人谬赞了。”
三人连忙谦虚的说着,随后冯卓引着二人朝无极殿而去,赵庆阳与魏思武对于皇宫也有几分熟络,反倒是徐瑾瑜明明身负特权,却从未滥用。
但即使如此,少年微微垂眸,云淡风轻走过的模样,也让不少宫人揣测,这位郎君可是哪家勋贵之后。
冯卓直接带着三人走了进去,让徐瑾瑜等人不由有些奇怪,但等进去之后,三人都不约而同的惊呼一声:
“老头儿?”
“长姐!”
“奶,娘,长姐,小妹?”
难怪冯卓不让他们先回去,原来他们的家人早早就被圣上请到宫中设宴款待!
随后,三人连忙回神,上去和成帝见礼:
“臣/学生叩见圣上!”
成帝乐呵呵的看着三个生龙活虎的少年,一时眼眶微湿:
“免礼,快快请起!先入席吧,一别数月,都想家了吧。”
成帝的一声关怀,让三人不由微微晃神,等回过神来,这才迷迷瞪瞪的坐在了亲人的身旁。
镇国公看着赵庆阳那趋于成熟的面颊,沉默了许久,这才终于抬手拍了拍赵庆阳的肩膀:
“此事你做的很好,没有堕我赵家声名!”
可那落到赵庆阳肩膀上的力气却轻之又轻,赵庆阳有些诧异的看过去,才发现镇国公整个人几乎瘦脱了相,不由脱口而出道:
“不是吧老头儿,国公府是不给你不给你喝了?还是他又败家了?你怎么瘦成这样?!”
镇国公:“……”
镇国公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文雅的吐出两个字:
“闭嘴!”
赵庆阳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而一旁的长宁公主则是仔仔细细的端详,打量着魏思武,幸而魏思武脸上、手上的伤用了上好的金疮药,这会儿也没有留下伤疤。
但即使如此,长宁公主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你说你怎么那么胆子大?那大盛第一险峰岂是寻常人可以翻过的?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这心一直都悬在嗓子,都不敢咳嗽两下,生怕掉了出来!”
长宁公主忍不住说着责怪的话,可是抓着魏思武的手却是那样的紧,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之一了!
魏思武在外面可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可是到了长姐面前仿佛还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少年,他只挠了挠头:
“长姐怎么和瑾瑜说一样的话?是不是武安侯最快给舅舅说什么了?我这不是没事儿嘛,寻常人过不得,我可不是寻常人!”
魏思武笑嘻嘻的说着,试图让长姐不要那么生气,长宁公主瞪了他一眼:
“回去再收拾你!”
而对面,徐瑾瑜缓缓走到家人身边,挨个唤了一声后,难得拘束的不知说什么是好。
“孩子——”
徐老婆子抓住徐瑾瑜的手,那干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昏黄的眼珠一瞬间被水意侵蚀。
徐瑾瑜只觉得两滴温热的泪水砸在手背上,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奶,别哭了,我没事儿,我很好。”
随后,徐瑾瑜将求救的眼神投到徐母身上,徐母忙擦擦泪:
“娘,快别哭了,圣上还看着呢,大郎现在不是好好的在您眼前吗?”
“你还好意思说我,瑾瑜还没回来前,谁一宿一宿的熬!就是我们瑾瑜,怎么瘦了这么多?”
徐老婆子攥着徐瑾瑜那几乎一手就可以握住的手腕,泪水是怎么也止不住。
徐瑾瑜只得无奈道:
“奶,娘,我晕船,一路上都没有怎么吃过好吃的,您二位这会儿可以给我参详一下,咱们回去吃什么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老婆子和徐母立刻冷静下来:
“一路上都没怎么吃好,那不能大鱼大肉,得清淡些。”
“大郎喜欢甜辣口,今年新制的肉干走得急都忘了带……”
徐瑾瑜见终于哄好了奶和娘,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后才听到一声低笑:
“长姐。”
徐瑾瑜有些幽怨的看向徐钰琬,长姐方才只顾看热闹,也不帮忙解围了!
徐钰琬目光柔和的看着徐瑾瑜,轻轻道:
“大郎,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随后,徐钰琬将一枚平安扣放到了徐瑾瑜的掌心:
“这些日子我日日去香山寺祈福,这枚平安扣表示主持看我心诚,特意赠下,大郎收着吧。”
香山寺的开光之物向来珍贵非常,勋贵宦官重金相求也无法得到,唯有诚心。
徐瑾瑜难以想象,长姐口中轻飘飘的诚心,有多么重。
“长姐……”
徐钰琬微微一笑,淡声道:
“不打紧,收下吧。”
徐瑾瑜珍重的收好平安扣,随后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徐钰瑶:
“多日不见,小妹长大了。”
长大了,文静了,也不像以前会蹦跳着扑过来了。
徐钰瑶看了一眼徐钰琬,小小声道:
“我才不要长大!不长大就不用嫁人,哥哥就不用去做危险的事情了。我也,特别特别的想哥哥,”
徐钰琬最后一句说的很轻,徐瑾瑜揉了揉她的头,轻轻道:
“哥哥在在外面也很想小妹呀,这一次沿路未做停留,下次给小妹带礼物可好?”
徐钰瑶摇了摇头,闷闷道:
“不要不要,哥哥不要再走了!”
徐瑾瑜只是静静的rua了一把徐钰瑶的软发。
想起小妹方才的话,眸色一暗,看来自己不在的时候,还是发生了一些事儿。
短短一瞬,重逢之喜,尽收眼帘。
成帝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晃神,自从长姐离开后,世上再无能这般待自己的人了吧。
但一瞬之后,成帝又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听说徐瑾瑜因为晕船,一直没有用好饭,随后便吩咐冯卓将徐瑾瑜面前的席面都换成好克化的。
徐瑾瑜有些惊讶的看向成帝,成帝只是笑着回看过去,倒是让徐瑾瑜心中不由一顿。
圣上这是不是对自己有些太……贴心了?
随后,成帝说了很长一段的褒奖溢美之词,几乎恨不得将古往今来,所有可以用来赞美的字句都用上。
而从字里行间之中,可以让三人很是直白的感受到,这些话应当是成帝准备了很久的。
“……若无你三人,将无如今平静的南疆,朕以你们为荣!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
成帝目光和蔼的看着三人,并最后落在了徐瑾瑜的身上,能够平定困扰大盛多年的边疆问题,要什么都不为过。
赵庆阳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慢吞吞道:
“回圣上,臣没有什么想要的……如果真要说,那您能给臣换个差事吗?宣抚使这差事,臣还差得远!”
赵庆阳小声说着,这一次出去,大多都是听瑜弟指挥,可要是真让他自己来,只怕早就全军覆没了。
成帝听了这话,不由一乐: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朕听说,你在抓捕奸细之时,骁勇善战,你赵家世代从武,即日起,你便领正三品右金吾卫将军!”
金吾卫掌京中警戒,乃是天子近臣,然而自圣上登基以来,一直未有勋贵子弟能成为其中一员,更遑论首领之职。
赵庆阳闻言不由眼睛一亮,随即一拜:
“臣,多谢圣上体恤!”
而一旁的镇国公也从方才的紧张,渐渐放松下来。
他年轻之时,可以为国流干自己最后一滴血,可到了唯一的孙辈时,他竟是头一次有些怕了。
幸好,圣上把他留在京中。
成帝随后又看向魏思武,魏思武还真认真想了起来,倒是让成帝气笑了。
不过,魏思武也没有想多久,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道:
“还请舅,咳,圣上赐臣宅子一座,老是住在长姐的公主府,那也不是事儿啊!”
“你小子,长乐伯府住不下你?”
“您知道的!反正,我此番出生入死,所求就这么点儿,圣上您看着办吧,我这年岁也不小了,到时候讨了媳妇住长姐府上……”
魏思武拖长了尾音,成帝额角的青筋跳了跳,随后看向冯卓:
“朕记得宁王府于年前空置下来,给这小子先划一块地去!省得惹的长宁看着他烦!”
长宁公主闻言只是一笑,弟弟的选择她自然尊重,那侯府不回也罢。
只不过,接下来,长乐伯府又要成为京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可,那与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眼看着赵庆阳和魏思武都已经做了选择,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徐瑾瑜的身上,徐瑾瑜遂缓缓开口:
“那,还请圣上,按老规矩来吧。”
老规矩?
众人一时有些奇怪的看向成帝,什么时候圣上和人也有了默契?
“徐瑾瑜啊徐瑾瑜,你怕是知道朕要做什么了吧?”
成帝忍不住长叹一声,深深的看向徐瑾瑜:
“不必受科举之苦,早早来朝中为朕效力不好吗?”
“圣上,不入翰林,则身不正,名不清。学生,还是想试一试的。”
“你确定?即便成为状元,你也不过官居六品,你可知……”
成帝暗示意味极浓,但徐瑾瑜依旧不为所动道:
“圣上,深冬之时的梅花,才是最香的。”
不入翰林,终身止步二品,此非他所求。
早在下船与冯卓见面之时,冯卓的称呼便让他开始揣测起圣意。
提前入朝,看似好事,可却后患无穷。
冯卓这会儿听完了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徐瑾瑜知道他拒绝的是什么吗?
初封即是四品,这可是只有圣上亲近之人和国公世子才有的资格!
成帝定定的看着徐瑾瑜,见他意已决,只得点头:
“也罢,官阶而已,以你之能,若是入朝很快了。”
成帝这话一出,徐瑾瑜连忙道:
“圣上言重了,是您赏识。”
成帝哼了一声,忍不住点了点徐瑾瑜:
“你啊你,怕是他们中心思最多的!不过,既然你要老规矩,那就按老规矩来!
冯卓,拟旨,晋徐安人为四品恭人,徐孺人为正五品宜人,命礼部尚书、礼部侍郎二人督办此事!”
成帝说完这话,看向徐瑾瑜,眨了眨眼,似乎是想要让徐瑾瑜知道他本该得到的该是什么。
但徐瑾瑜依旧很是淡定的躬身一礼:
“谢圣上体恤。”
成帝看着少年那副冷静模样,不由摇头打趣:
“朕可不是体恤,朕是心疼,只怕三载之后,才能等徐卿为朕效力了。
可若是待到那时……只怕徐卿拍马也不能及家中夫人的诰命,可要如何是好?”
徐瑾瑜听出了成帝的调笑,当下也是微微勾唇,缓缓直起身子,苍白的面上自信的笑容耀眼夺目:
“三载吗?那确实有些久了。学生倒是觉得,今年是个好年头。”
“什么?今年?!”
成帝面露惊诧之色,方才徐瑾瑜进殿之时,只一眼他就看出了少年那堪称强弩之末的身子,是以他还准备在其答应入朝后,先让其休一个大长假,且调养调养身子。
可现在……
“两天后就是会试,你这不是胡闹吗?”
成帝确实很想将这个好苗子才薅到自己篮子里,尤其是对于成帝来说,不亚于非酋抽到了一张ur!
可是,若他在考场上有个意外,那才是得不偿失。
“学生想试一试。”
徐瑾瑜很是坚定的说着,他一路忍着晕船的痛苦,坚持归京,为的就是这一天。
而且,踩到实地后,他觉得好多了,休整两日,未尝不可一试。
“此事不成。”
成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就算不入朝,自己也可照用不误,反而是若是让徐瑾瑜有一星半点儿的损失,他都会后悔。
父皇在世时,人才济济,到了他手里,却门可罗雀,他太缺人,可最缺的还是这种一计平一国的奇人!
如果说,徐瑾瑜离京前,成帝只是将其当成了自己慧眼识珠的宝珠,那么此时此刻,成帝无比清楚,大盛未来百年的气运,只怕系于一人之身了。
他读史书之时,往往羡慕刘玄德得孔明而兴复汉室,李世民坐拥三贤臣而开贞观之治。
简直都要馋哭了都,现在终于要轮到他了!
徐瑾瑜听了成帝这话,只是微一挑眉,随后低低道:
“那怕是要圣上下令,让学生不得科举才行。”
“你小子!”
成帝气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徐瑾瑜随后也软下声音:
“圣上,学生有心早日报国,您身为天子,若是拒了学生,学生真不知以后该不该入朝。”
徐瑾瑜说着,故作失意的低下了头,成帝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朕是担心你的身子,你年轻不知事,若是有个差池,可不是好受的。”
“学生此去南疆,一路多有险阻,若学生遇险则避,遇难则逃,便不会有今日,能得您亲自宴请之幸。
学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关关难过关关过,什么艰难险阻,过去了便好了。”
徐瑾瑜认真的说完,随后长长一拜:
“学生,请圣上允许。”
成帝看着徐瑾瑜那自双肩垂下的乌发,正轻轻晃动着,并不似少年笔挺的背脊,与坚硬的话语。
这怕是它的主人身上最柔软的东西了。
“徐瑾瑜,你确定要两日后参考?”
徐瑾瑜郑重的点了点头:
“正是。”
“好,朕如你所愿。”
中年帝王垂眸看去,下方的少年面色是那般苍白,身形是那般单薄,可他的风骨却如累累青松,刚劲不拔。
“您的关怀,学生谨记在心。”
徐瑾瑜下意识给成帝顺了一下毛,成帝闻言只没好气道:
“你先顾好你的身子骨吧!冯卓,一会儿先让太医给他瞧瞧,小小年纪,一点儿心都不省。”
冯卓闻言应下,遂叹为观止。
他都有些难以想象,这位徐郎君是怎么每次都记得安抚安抚圣上呢?
相较于那些点了火就跑的大臣,徐郎君简直应该功德无量,造福众生!
冯卓已经不记得上一个能磨赢了圣上的人是谁了,或许没有?
然而,今日圣上却为了一个少年来了先河。
或许,连圣上自己都不知道,他退了一步。
……
宫宴总是那么华丽而朴实的难吃,纵使成帝让人将徐瑾瑜面前的席面换成了热的,好克化的,可徐瑾瑜也只是略喝了两口汤羹,便没了胃口。
还不如点心好吃呢。
好容易等宴散了,徐家人直接回了静暖园,一进门,徐母便不由拉住徐瑾瑜,抹着泪道:
“你这孩子,你自己不要命的挣来的风光,作甚分给我们!”
徐老婆子也在一旁道:
“就是就是!这事儿本来就是瑾瑜你自己的拼来的,我们两个妇道人家占了你的功劳,像什么话?”
徐瑾瑜闻言微微一笑:
“那是我愿意给奶和娘,别人想要还没有。再说,金銮殿上,您二位没有拒绝,现在可不能再说了。”
“那,那是我们不拒绝吗?大郎也得我敢开口啊……”
徐母小声的说着,她在一旁只静静听着,虽然都是些平常话,可是她就是心里突突跳,嘴很抹了胶似的,生不起一点儿勇气插言。
无他,天威深重,若不是大郎在侧,她连坐都坐不住。
徐母也表示赞同:
“那可是皇帝老爷啊,哪有瑾瑜你这还带讨价还价的?”
徐瑾瑜不由一乐:
“瞧奶说的,就是圣上,那也是吃五谷杂粮的,您不必太过担忧。
况且,这件事儿我自有安排,您们啊,就不必操心了。”
徐老婆子和徐母面面相觑一番,她们之所以没有多说,也是怕自己坏了瑾瑜的事儿,现在得了瑾瑜这话,二人微微放松了些许。
“那会试,大郎要不缓一缓吧。”
徐母没忍住,还是如是说着,她还是担心大郎的身子骨,那次大郎一出门就晕了,差点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娘,君无戏言,圣上都已经允了,我若不去可不行。”
徐瑾瑜低声劝着,随后简单的讲了下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那,我去给大郎做点儿好吃的,方才大郎在席间就喝了两口汤。”
“成,我帮着给你择菜!”
徐老婆子和徐母不知道个中缘由,但有徐瑾瑜解释后,二人虽有些不大明白,但也没有干预。
之后,徐母让徐钰琬给徐瑾瑜送了些肉干先磨牙,很快厨房的烟囱升起了阵阵炊烟。
徐瑾瑜终于回到家中,嘴里叼着半根肉干,靠着贵妃榻,脑袋一点一点的。
竟是,睡了过去。
等徐瑾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徐母就坐在不远处绣花,看颜色是给徐瑾瑜准备的新春衫。
“大郎醒了?!”
徐母惊喜万分,一面张罗着下了一碗鸡汤小馄饨,并一些下饭菜肴,一面说:
“大郎你睡着的时候,太医已经来过了,太医说的话都在这儿写着了,大郎你且看看吧。”
徐瑾瑜随后打开医嘱,根据太医的诊治,徐瑾瑜只是有些气血不足导致的浑身无力,只要之后仔细将养,便无大碍。
就连滋补的药材,也是已经从皇宫内库送了过来。
两日一晃而过,徐瑾瑜休整好后,面上终于多了两分血色。
而他,也将踏入会试的考场。
第 155 章
料峭春风之中, 还是熟悉的天黑沉沉的时候,因为月初的原因,抬首一片乌黑, 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路人提着的灯笼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会试的考生较之乡试时,只多不少,因着此时汇聚了全国各地的考生,各地的口音掺杂在一起,显得分外的热闹。
只是,等快到临近考棚之时, 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远处, 巡逻的兵将严阵以待, 那通身的气势便能将一部分心怀叵测之人吓的软了筋骨。
徐瑾瑜此番进场, 不说徐母,就是赵庆阳和魏思武也纷纷前来相送, 徐瑾瑜对此有些无奈:
“思武兄也就罢了, 庆阳兄那日不是听过贵府府医的诊断,怎么也过来?
这个点儿也到了上值的时候, 你头一日入值, 便要告假可不好。”
赵庆阳见徐瑾瑜还惦记着自己入值之时, 一时微微哽咽:
“府医说无大碍,我便能放心吗?那里面什么条件,我又不是不知道。
瑜弟的身子本该好好将养, 可还未养起便要先用十日去苦熬, 我如何能放心?”
赵庆阳说完, 抿了抿唇:
“瑜弟也不用记挂我,圣上特意多允了我一日的假, 不会耽误了正事儿。倒是瑜弟……”
魏思武随后也不由道:
“什么叫我便罢了,难道不就不记挂瑾瑜你了?”
“我可没有那么说呀。”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
“我是觉得思武兄出现在这里,那是理所应当呢。”
魏思武这才哼了一声,随后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掌,绷着脸道:
“好了,我二人便不多言了。瑾瑜你先进去吧,开考前还能缓缓。”
徐瑾瑜微微颔首,向徐母告辞,在赵庆阳的一脸不舍中,转身离去。
众人目送徐瑾瑜的背影被人群淹没,可是心却已经高高悬起。
等到了会试,考前搜子的动作也会更加轻柔细致,但却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冒犯。
徐瑾瑜很快便过了验名、搜身这两关,按照自己的案号寻了过去。
进了考棚之后,徐瑾瑜首先要做的便是将考棚周边的环境打量一遍,随后这才挂好油布。
只是,等徐瑾瑜坐下的时候,顿时察觉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考棚内的硬件设施都优越性都大大提高了,原本坚硬的木板上被盖了一层厚厚的被褥,用来伏案书写的条案也平整光滑。
徐瑾瑜抬手用指尖刮了一点儿残余的木屑,上面还有新鲜的木漆气味。
桌子上放置的烛台所配的蜡烛也不是那种粗制滥造,还未拿起来便能闻到一种刺鼻味道的粗腊。
这些,似乎都是新制的。
徐瑾瑜忍不住扬了扬眉,等听到附近有人发出的阵阵惊呼声时,他便知道,这好处不是自己一人独有。
但这也正合徐瑾瑜之意,科举本该公平,倒也难得圣上为了公正,做出的这些改变了。
晨光微熹,红日缓缓升起,会试第一场在一阵钟声中,正式开始。
与此前考试不同的是,会试的题目并不是书写在考卷之上,而是由兵将将题目书写在长板上,自考棚抬着而过。
每排考棚停留一盏茶的时间,直到所有考生看过题目之后,再敲钟示意,考生开始作答。
这样的安排对于前后考生都各有利弊:
在前的考生多出了思考的时间,但因为时间的原因,考生需要保证自己对题目能烂熟于心。
而在后的考生虽然少了思考的时间,但却不会出现记岔题目的惊天失语。
至于中间的考生,则是最痛苦的,但科举这条路,既要运气又要心态,会试又被成为龙门跳,其难度自然不言而喻。
徐瑾瑜虽然也在中间位次,但等他将题目记下后,便开始认真的思索起来。
至于隔壁的考棚里发出了阵阵或懊恼,或叹息的声音,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等到了会试这一步,其实更多的还是在考验心态。
倘若连会试都无法度过,到了金銮殿上,失礼于御前,那才是天大的过错!
会试首场为经义七道,内容复杂且题目不短,但对于走到这一步的考生来说,拼的只是大家对于本就烂熟于心的经义理解。
是以,等到答卷钟声响起之时,众人首先做的便是将题目写在考卷之上,再慢慢斟酌。
徐瑾瑜也提笔将七道题目一一写下,随后将一旁的炭盆升起。
只是,取炭的时候,徐瑾瑜低头一看,都不由啧舌。
银丝炭。
啧,圣上好大的手笔!
“皇上这次对贡院这么大手笔改造,若是被户部尚书知道了,只怕又要上折子了。”
冯卓一面为成帝上了一碗茶水,一面低声说着。
成帝冷笑一声:
“让他上,朕看他还能放什么狗屁!徐瑾瑜此行平定越国,这等功绩,他就想考个科举,朕怜他体弱怎么了?他要清名,朕自不能让他特殊于人。
此番贡院改造,花费也不过纹银数万两,可越国之事,又耗费我大盛多少银两?徐瑾瑜他值得!”
冯卓一听,立刻低下了头,能让向来有礼有度的圣上说起粗话,显然也是让皇上气狠了。
不过,谁让户部尚书今日在大朝之时,说什么越国元气大伤,大盛应该予以抚慰,好彰显大国之风。
当时户部尚书这话一出,皇上的脸就直接给气绿了。
户部尚书这话一出,相当于相当于徐小郎等人冒生命危险打退越国之举都是玩闹;相当于苦守南疆十载的平阳侯和武安侯都是在浪费军饷;相当于南疆百姓遭遇的十载动乱都是空谈;相当于皇上砸下去的百万军费都是笑话!
于是乎,等户部尚书这话说完,皇上还没有发作,一旁的平阳侯直接三两步冲到户部尚书面上,拿着手里的象牙笏抽的其抱头鼠窜,有其一党之人想要阻拦也被武官阻拦。
好好的大朝会,几乎成了菜市场,可偏偏那时候皇上也不发话,就在上面面无表情的看着。
等到户部尚书被平阳侯撑着伤体,还打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着起不来的时候,皇上这才让人把两人分开。
对于平阳侯小惩大诫,罚其闭门思过半月,而户部尚书则在家养伤一月。
这番处置一下,户部尚书那是直接都给气懵了。
可却不敢多说一个字,那模样看的冯卓都替他憋屈的慌。
成帝喝完了茶水后,看着外头的阵阵寒风,忍不住道:
“贡院本就简陋,能改动的朕都让人改动了,也不知那徐瑾瑜的身子可能撑下来?”
“皇上,那太医不是说了吗?那徐郎君的身子只是因为未尽水米的虚弱,您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徐郎君也非常人,如何能撑不过去?”
成帝闻言,忍不住斜了冯卓一眼:
“啧,这会儿知道叫徐郎君了?要不是那天你给徐瑾瑜泄了密,他这会儿早就是朕座下大将了!
就今日户部尚书所言,都不用平阳侯动手,只怕徐瑾瑜都能把其气的吐血三升!”
冯卓不由干笑一声,有些委屈道:
“那臣也不曾想到,徐郎君连这一句称呼都能推测出来您的赏赐……”
成帝提起自己即将进碗的好苗子,心情好了起来:
“罢了,朕且不与你计较。今日平阳侯明明有伤在身,还在大朝上与户部尚书打斗一番,且派个太医去给他瞧瞧吧。”
冯卓闻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平阳侯那是打斗吗?
那不是单方面的殴打户部尚书吗?
最重要的是……
如果他没有记错,平阳侯可是连手里的象牙笏都抽断了。
……
春日的阳光很是和煦,度过了晨起的寒冷后,徐瑾瑜的状态越来越好,等到晌午前,便已经写完了两道题目。
此时也到了放饭的时候。
只是不知怎得,今日放饭之时,前面偶有骚动以及兵将的吹哨示警。
等过了一刻钟后,一个半人高的木桶被抬了过来,隔壁顿时又响起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也让活动手腕的徐瑾瑜难得升起了好奇心。
终于,木桶被抬了过来,徐瑾瑜看着那碗热腾腾的稠粥,终于知道考生们在惊叹什么了!
这等吃食,对于家境贫寒的考生来说,简直如天降甘霖!
一时间,有不少寒门学子眼含热泪,一时激动超常发挥,成为大盛开国以来寒门学子入榜最多的一次。
此事暂且不论,徐瑾瑜也没有想过这一次的物质条件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虽然,这对于徐瑾瑜来说,还有些不及家中,可对于经历过乡试九天六夜的徐瑾瑜来说,这一次的科举是他经历过的最好的一次。
只不过,圣上似乎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了些,他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就是……这五谷轮回之事,还得忍!
好容易挨过三日,等出了考场之时,徐瑾瑜只觉得自己像是一直飞出笼子的鸟。
两日时间,他便已经答完了考题,然后用最后一日……忍耐。
刚出龙门,徐瑾瑜便被徐母他们从茫茫人海中发现,连忙拉到一个不会被挤到的地方,这才关切的上下打量。
“瘦了!”
“可算是出来了,我这心也能放下了。”
“幸好没事儿!”
徐瑾瑜被三人像是看大熊猫似的围着,一时有些哭笑不得,随后小声道:
“娘,庆阳兄,思武兄,咱们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就是能不能让我先回去解决一下私人问题?”
没看出了考场的学子,都是行色匆匆,那是他们不想讨论讨论吗?
那是憋不住了!
徐母还在发愣,赵庆阳和魏思武已经恍然大悟,都憋笑着看向徐瑾瑜:
“好说好说!”
“也就是这时候,我才觉得”瑾瑜不是天……咳咳,仙人了。”
魏思武在徐瑾瑜的目光威逼下,收回了那曾经把他坑惨的两个字。
随后,一行人回到了别院。
等徐瑾瑜洗沐更衣好后,赵庆阳请来的府医早就已经严阵待命,虽然那老头还是有些不情愿。
“早就说过了,这位郎君体内自有一股生气,轻易出不得事儿,再配上老夫的大力还阳丸,那不得活蹦乱跳?”
府医虽然如是说着,但还是将一瓶药塞给了徐瑾瑜:
“这个是老夫重新研制出的大力还阳丸,每日服一粒,就算再来两场,也不会有一点儿事儿!”
府医说着,看着这个单薄瘦弱的少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世子就这么跟着他走了一趟,竟然就被圣上赐了三品官身!
还是京中勋贵可望而不可即的那种!
虽说当初他是有让世子利用其一二的心思,可是现在想来,以少年的聪慧,只怕会适得其反。
“多谢,劳您费心了。”
徐瑾瑜含笑答谢,府医有些僵硬的轻咳一声:
“不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府医说罢,看了赵庆阳一眼,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少年人的情谊往往是最纯粹,最珍贵的,他若是掺合,只怕才会玷污了他们之间的情谊。
府医又叮嘱了些让徐瑾瑜清淡饮食,不可大鱼大肉的话,便带着药箱起身告辞了。
等府医走后,魏思武看着桌上的小瓷瓶,忍不住皱眉道:
“大力还阳丸?这东西能吃吗?瑾瑜不是没什么事儿,怎么还要吃这个东西?是药三分毒,药这东西,多吃无益。”
赵庆阳听了这话,忙冲着徐瑾瑜眨了眨眼,魏思武还不知道徐瑾瑜中毒之事。
而那日太医的诊断,让徐瑾瑜不由揣测,牵丝之毒只怕只有发作时才能诊断出来。
徐瑾瑜抿了抿唇,拿起药瓶,低低道:
“思武兄,此事我尚且没有头绪,等我查清楚了,再告知你可好?”
魏思武一愣,没想到还真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只不过,徐瑾瑜既然都已经坦言相告,魏思武也不再追问:
“好嘛好嘛,我就知道,瑾瑜和庆阳出去一趟,心里可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思武兄!”
徐瑾瑜忍不住一笑,而后看着在旁边才擦掉泪水,笑着看过来的徐母:
“娘,咱们今个吃锅子吧?用羊汤打底,吃着也不会太过油腻。”
“好好好,娘这就去准备。”
徐瑾瑜饱餐一顿后,吃了一枚大力还阳丸,而后进入梦乡,一觉醒来,感觉身子骨也多了几分力气。
因为首场徐瑾瑜好好的出来了,等到第二场的时候,众人相送之时,面上便多了几分笑容。
会试第二场,大概是因为生活环境有了提升,就算是普通考生也是面带笑颜。
徐瑾瑜正准备排队进入考棚,肩膀便被人拍了一下:
“瑾瑜?”
“真兄!”
徐瑾瑜一时有些惊喜,他此番归家后,在家里仔仔细细的调养了两日,倒是没来得及拜会真兄。
宋真笑吟吟道:
“我都没想到瑾瑜你竟然回来了!我回来后听说你被圣上派去边疆,还以为你要错过这次会试了!”
“瞧真兄说的,当初我们可以约好了要一起考的!”
“喂喂喂,我们说好的只是乡试好吗?这次下场是我觉得略有所得,只不过头一场就给给我当头一棒。”
宋真小声的说着,自己的座次在前,是以在第一场最后一题的题目上印象有些模糊,这一次会试只怕有些悬了。
宋真说着,有些失意的低下了头。
徐瑾瑜却拍了拍宋真的肩膀:
“真兄,你觉得这一次考卷的难度与乡试相比如何?”
“大差不差,可是我……”
“既然大差不差,那么其真正想要考验的,其实还是学子的心态。
首场用有别于其他考试的出题方式,便是为了先乱了考生的心。倘若真兄从这一刻就开始惶恐,那才是输了。
况且,真兄以为,记不住题目的人只会有你一人吗?会试之上还有殿试,就算小有失利,他日殿试之上未尝不能找补回来。我可是想要与真兄做同年的。”
徐瑾瑜一番话让宋真原本有些沮丧的心情渐渐稳定下来:
“不错,这才是第一场,我若是这时候慌了,那以后都过不去这个坎儿!瑾瑜,方才我找你是真的找对了!”
徐瑾瑜只是笑着摆了摆手,随后与宋真准备排队进入考场。
只不过,正在这时,前面发生了一场骚乱,众人不约而同的翘首看去。
原来是前面有一个考生突发恶疾,口吐白沫,抽搐不已,吓得原本正在跟着排队的考生们顿时惊呼出声。
守卫的兵将连忙呵斥众人噤声,随后将犯病那名学子拖了下去,用了好久才维持好秩序。
而在一片骚乱之中,有一素袍学子却颇为冷静。
他原本就在那突发恶疾的学子身后,而就在众人因为那学子恐怖的病状惊呼之时,其已经飞快将那学子验看一遍,随后又动作迅速的将一块手帕塞进了他的口中。
之后,他才起身冲着已经带兵赶过来的兵将低语两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但其心态简直稳定的难以想象。
徐瑾瑜远远的看着,宋真见徐瑾瑜盯着那学子看,遂低声道:
“瑾瑜这段时日不在京中,许是不知,这次春闱竞争不是一般的激烈。
别的不说,就方才那考生,乃是江南大族陈家的五郎君,名唤陈为世,听说其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诗,十岁之时便下场考了县案首!
之后,其一直按耐,等到十五岁时连过府试、院试,拿了一个小三元!
又在去岁位居江南乡试第三,人人都说,其只怕是要如同此前连过两试之时,冲着殿试而来!”
宋真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一一道来,可是语气中却难掩焦虑。
江南多才子,其科举的竞争力度非同凡响,陈为世能在此杀出一条血路,其能力可想而知!
徐瑾瑜微微颔首,可却波澜不兴。
“哎呀,瑾瑜,你都不觉得他会是你最大的对手吗?”
徐瑾瑜笑了笑:
“对手吗?自古文无第一,倘若他真能胜过我,那也是他的本事,我自会甘拜下风。”
“瑾瑜你倒是心态好。”
宋真都没好意思说,自己当时知道这个消息,一晚上都没有合住眼。
“学无止境,技不如人,不是受挫之时,而是拔高境界之日。”
徐瑾瑜缓声说着,随后拍了拍宋真的肩膀:
“好了,真兄,我们该进去了。”
可喜可贺,出去一趟回来后,他终于可以拍到真兄的肩膀了。
宋真也发现了这件事,忍不住冲着徐瑾瑜促狭的挤了挤眼,二人之间气氛轻松的走进了考场。
会试第二考,较之第一考难度大大提高,首先就表现在题目的内容之上:
这一考只有五道题,但这五道题各不相同,分别为经史策一道,时务策一道,诗赋一篇,判语一条,诏诰一道。
如此下来,原本在前面的考生将承受巨大的压力,等到徐瑾瑜看到题目之时,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次主考官到底心理是有多恨这届考生,才能想出这样的奇招?
不说最前面的考生,就算是后面的考生,难道就不会不迷糊吗?
用短短一盏茶的时间,记下本不相通的五道题,只怕刷下不少死读书的考生了。
本次考试的五道题目难度看起来各不相同,可实则都暗藏深意。
比如本次科举的判语,则是要求考生对于疑事,也就是一则复杂案件做断词。
可有趣的是,这位主考官只选了一个看起来并不复杂,甚至称得上平平无奇的案件:
某县大旱后,有两老儿上公堂,一说其在地头捡了一篮麦穗,因为内急去树后方便,等回来时,就发现麦穗被二所烧,现在篮子还在一片灰烬旁。
二说其方才一直在拾麦穗未曾注意周围,且他自己尚无粮下锅,如何舍得烧掉麦穗一在说谎,二人争吵不休,问该如何去判?
这道题或许曾经在很多地区都曾经发生过,不过是两个饥饿之下的人想要为自己多得一点儿粮食罢了。
可官府查案,讲究证据,现在证物已经都化成灰烬,二人各执一词,的确难做判断。
尤其是,此时此刻只有短短几行字在讲述因果,更是让一众考生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作答,
可谓是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憋了一个大的!
徐瑾瑜垂眸思索片刻,随后将自己的分析提笔写了上去。
而另一边,主考官则在自己的房间里端上一壶热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一派悠然自在。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圣上突然要提高这批考生的考试环境,可自己当初所没有的,他们既然有了,那么现在题目难一些……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第 156 章
徐瑾瑜并不知道来自主考官的撕伞行为, 就那条判语,他深思熟虑后,做出解答:
“学生谨答:此案若判, 则需请清水两盆上堂。请二人在水中净手,若一之水盆有黑灰浮起,则其所言有疑,若二之水盆有黑灰浮起,则其为疑犯。
按大盛律处置,若有诬告者罚板二十,收押一月;若有偷窃者, 上枷服刑三月, 并判给被窃者物值十倍。”
徐瑾瑜笔尖微微一顿, 大旱过后, 能让两个老者在田间捡拾麦穗过活,那必不会浪费一粒粮食。
而对于饥饿之下的人来说, 将焚烧过, 不扎嘴的麦实吃进肚子里是第一选择。
是以,只需要看二人谁在黑灰中翻了麦实即可。
但……
徐瑾瑜想起两条很不起眼的大盛律, 斟酌片刻, 还是提笔写了上去:
“如若二人皆年逾花甲, 依大盛律·民律规定:年老者若非杀手伤人、谋逆犯上者,则教而不罚,不入牢狱, 不刑于身。
再依大盛律·民律·赈民条例第五十六条规定, 若有年逾花甲老者, 逢大灾需由官府赈济赡养。”
倘若,灾情能让两位老者因为一篓麦穗告上公堂, 那也应当到了该赈济的时候了。
判语落下,白纸黑字,无从更改。
但徐瑾瑜并不后悔,此行南去,看似他在边疆做出了一系列功绩,可那一张张诚挚热情,满怀感激的眼神,也未尝不曾是让他支撑下去的动力。
因为看过了民生疾苦,所以他的答卷尽可能的考虑妥善,对于为官者来说,只是多问了一句,可对于两位老者来说,却是攸关生死。
这条判语只是主考官挖的坑中的一个,但对于能写出让诸多学子哀鸿遍野,但又欲罢不能的五三的徐瑾瑜来说,倒是稳稳当当的答完了。
可是对于其他考生来说,那简直是不友好到了极点!
原本他们还以为考棚的条件改善了,这次可以轻轻松松跃龙门了,可没想到,根本没有那么好的事儿!
等到第二场结束的时候,考生们之间的气势低迷的可怕,都脸色不大好的朝外走去。
徐瑾瑜虽然有大力还阳丸,可这三日费心费力的熬下来,身体还是有些不大舒服,是以在众人行色匆匆之时,他只缓步慢行。
但即使如此,因为人多的原因,他还是被人撞了一下,差点撞到一旁的墙上。
“小心。”
一声低沉的男声响起,徐瑾瑜只觉得手腕处被一只大手拉了一下,这才幸免。
等徐瑾瑜定睛看去,才发现那面墙上,竟是有一枚突起的钉子,顿时惊了一下。
墙正在他的右边,若是撞到了肩膀手臂,下一场考试只怕连笔都提不起来,随后连忙冲着那人拱了拱手:
“多谢兄台……咦,竟是阁下。”
徐瑾瑜有些惊讶,随后看着面前这个相貌平平,可却气质非凡的青年笑着道:
“陈同窗,在下徐瑾瑜,久仰大名。”
陈为民也没有想到随手拉的一人竟然能识得自己,当即表情有些奇怪,等他抬眸看过去之时,不由微微一愣。
好一个清俊出尘的少年郎!
考场三日,诸人没有不受罪的,是以等到三日结束,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之人不再少数。
但眼前的少年却让人只觉耳目一新,除却他那苍白的面色外,实在很难想象他在考场之中待了三日!
“速速离开!”
兵将在远处吹响了哨子,陈为民堪堪回神,随后拱了拱手: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告辞。”
下一刻,陈为民便几个闪身,消失在了人海之中,徐瑾瑜遂抿了抿唇。
江南学子重风度,这等在他人自报家门后却失礼离开的举动,有些奇怪。
当然,也不排除是其天性冷淡的原因。
可徐瑾瑜总觉得,自己在其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但此刻陈为民的身影已经遍寻不见,徐瑾瑜也只好作罢。
等徐瑾瑜出了贡院,因为迟了片刻,被徐母担心的念了一通,徐瑾瑜没有提及那一刻的惊险,只是乖乖任由徐母念着,然后与三日前一般,洗漱、用饭,进入梦乡。
考棚之中,虽然给了一床新被褥,但木板床还是硬邦邦的,让人睡的不免腰酸背痛,可不比家中被徐母在大太阳天气下洗晒好,蓬松柔软的床铺被褥舒服呢。
徐瑾瑜庆幸科举还会给人留下这一口喘息之机,正正好是可以让人吊一口气的时间!
最后一场总是会让人觉得轻松的,就如同现代的周五一样,今日进入考场的队伍里,考生们之间的氛围明显变得轻松了。
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人抱怨道:
“这第二场都已经这么难,第三场又该是什么样?也不知主考大人为何出了这样一条判语,两个老头为了一篮子麦子争哪里值得上公堂了?”
“不错,吾等十年寒窗苦读为官,难不成就是为了这等琐事吗?若我为官,治下百姓定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所谓严刑之下,无人敢犯,还是主政大人太过宽和了。”
“所以,诸位都写了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大盛律对于偷盗的刑法写的明明白白,严刑若出,必有实话!”
“可若是严刑加身却错了人呢?”
徐瑾瑜听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会儿里他们进场还早的很,徐瑾瑜这话一出,说话之人抬眼看过来,其生的圆脸垂眼,本是和善面相,可却无端透着一股横冲直撞的戾气。
“你是何人?”
徐瑾瑜还未开口,便有人笑了一声道:
“连我们去岁的京城解元都不识得,李守言,你不会以为自己出身晋州就一定会被点中吧?”
“你休要胡言!”
李守言脸色一变,徐瑾瑜闻言也不由扬了扬眉,李,还是晋州的李,只怕与李寻一样,出身太后母族。
只不过,李寻最多只是一个连名姓都没有的远亲,这李守言却能这般气壮,只怕也来历不凡。
“晋州李氏旁支出来的解元而已,你今岁似乎已过而立,你可知我们徐解元贵庚几何?”
李守言看了一旁的少年,虽是少年,可却如抽了条的柳枝一般,无他一般无二的高。
少年生的好,纵使身形瘦弱,可是抄着手静静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目光就该汇聚在他的身上,风华绝代,不外如是。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而另一人似乎得了什么风声,这会儿只是一笑,可就是那笑,却让李守言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徐瑾瑜随后才慢悠悠道:
“阁下可还记得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谓苛政猛于虎,若是治民以严刑治方见成效……乃是为官无能。
吾曾于南疆,见一位太守,他爱民如子,百姓敬他如再生父母,此方不负父母官之称。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靠的是教化之功,而非严刑苛政。如若百姓人人都有衣穿,有粮吃,又有多少人愿意违法乱纪?”
徐瑾瑜顿了顿,想起争辩之始,直接引其而用:
“方才听诸位讨论第二场之判语,大旱之下,老者要拾穗果腹,若依阁下之法,严刑加身,焉有命在?”
李守言闻言一时语塞,但随后又目露惶恐:
“那我的答卷……”
徐瑾瑜没有多言,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慢吞吞的朝前走去。
考前的这场风波并未扩散,只有少数人心态不稳,徐瑾瑜照旧来到了自己的号房。
因为考棚被重新布置的原因,徐瑾瑜不用担心下雨,只是看着屋外的空地,微微失神。
他觉得现代有句话很有道理,学历只能筛掉学渣,可筛不掉人渣,科举亦如是。
倘若李守言这样的人入朝,真派其驻守边疆,治理百姓,如今宁锦两州焉在否?
……
会试第三场,在一阵钟声后,正式开始放题。
按照常理,这第三场应当是三场考试中最简单的一场,毕竟考生们经过前两场考试,已经都精疲力竭,若是再行施压也无法得出好成绩。
然而,作为头一届被改善了条件的考生,主考官本着身体不受苦,那就脑子受苦的原则,又一次提高了难度。
于是,这场景庆二十六年的会试题例成为此后大盛朝在内的,难度最大的一场科举!
本场考试共有三题,从题目上大大的减轻了考生的压力,但要是考生从这一刻开始高兴,那就高兴的太早了。
这三道题,没有一道是白出蹭分的,每一道题目各种杂糅,比如明明是时务题,但需要考生以四书五经中的经文起题作答。
听起来很简单,可是时政之事又哪里有简单的?
以经文起题,便意味着作答文章的整体基调也随之定下,这对于那些习惯于用辞藻华丽来掩盖自己内涵不足的考生来说,又是一大灾难。
徐瑾瑜记下了题目后,便垂眸在脑中仔细构思,不得不说,也就是大盛对于会试选录没有固定人数,否则主考大人只怕都要完不成业绩了。
这三题,考的不仅仅是考生对于时务的关注程度,还有考生对于四书五经的倒背如流、释义的了解、变通能力等都做出了较高的要求。
不过,这样的题目,徐瑾瑜在看过历年考题之后灵感大爆发,也在五三中曾经出过十道,还曾经与山长和先生们讨论过这样的题目应该怎么作答。
是以,就在不少考生抓耳挠腮,毫无思路的时候,徐瑾瑜已经思路清晰的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无法安寝。
徐瑾瑜早早写完了一道题,第二题也已经胸有成竹,构思妥善,明日约莫在晌午前便可以写完,这才枕着手臂进入梦乡。
三日的考试一晃而过,难得的会试考场的气氛是一日比一日低迷,考生们都没有心情去想科举结束后的美好生活。
难!
太难了!
难的他们都想哭了!
倒是零星几个京师学子却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曾经,徐解元的五三折磨的他们死去活来,可也正是因此,他们现在做起考题虽然不能说是信手拈来,可也知道如何取题。
要是说其他考生被难哭了,那他们就要感动哭了!
他们被五三折磨了那么久,现如今终于轮到别人被折磨了!
会试的最后一场考试,倘若每间号房都能开启上帝视角,那定是众生悲喜,尽在眼帘。
与此同时,副主考这会儿正与主考官在屋子里拍桌子,吹胡子瞪眼:
“我的好大人,您自己看看您出的这是什么题目?这让那些学子作答,到时候会试取中几十人,您让大盛这么多州府的面子往哪儿搁?就是圣上那儿也说不过去啊!”
“这题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本官觉得很好嘛!”
副主考直接眼睛都瞪圆了。
好家伙,您觉得很好,那您要是觉得不好,那得是多难的题目?!
本次主考官乃是圣上亲自指定的礼部尚书与右副都御史二人,兼主、副考之责。
这会儿,礼部尚书被其一通质问后,也是悠哉的喝了一口茶水:
“你啊,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这题嘛,不管是前朝还是民间,都有例子比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再说,开考前,圣上言明要公平公正,可圣上既然垂怜考生肉身之苦,那便少不得要找补回来了。”
礼部尚书如今已经一把年纪,白日里若不是时时喝茶提神,早就迷迷瞪瞪的睡过去了。
可说这话时,其那双眯眯眼精光乍现,让右都御史将信将疑的问道:
“您确实不是因为当年您科举之时,差点儿被雨水泡了考卷而……”
“说什么呢?本官是那样的人吗?!”
礼部尚书立刻支楞起来,也不昏昏欲睡了,那副精神奕奕的模样,让右都御史都有些看傻了。
“你啊,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要是本次试题难度低了,只怕才有的闹呢,现在这样啊,刚刚好,刚刚好……”
在右都御史看傻了的目光下,礼部尚书又缓缓的靠回了椅子,耷拉下眼皮,仿佛什么都没有说过一般。
等到最后的钟声响起,本次会试终于落下帷幕。
一时之间,考生刚刚走出号房,顿时便哀叹出声,怨气冲天。
“太难了,主考大人怎么能想出那样的题目,简直非人哉!”
“正是!吾本以为第二场是最难的,原不想,一场更比一场难!”
“若是如此,岂不是又不少州府的学子都要白跑一趟了?”
“哎,时也,命也!”
众人都已经没了讨论的兴致,纷纷朝外走去,徐瑾瑜顺着人流走了出去,等他找到徐母等人之后,便有几个学上前攀谈。
说是攀谈也不尽然,这些学子上前便是一礼,让徐瑾瑜不由愣住:
“诸位这是做什么?”
“此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今日很该好好谢一谢您提点之恩!”
徐瑾瑜闻言便知怎么回事儿,他不由笑了笑:
“原是这事儿啊,倒也不必如此,我不过是将前人的题目整合好后,重新变换一二,让诸位有些新的思路和灵感罢了。
可学识乃是需要诸位潜心苦学的,否则即便有我的那些题目在前,考场之上学问不扎实,那也只能望文兴叹。”
徐瑾瑜带着几分玩笑的说着,那副毫不居功的模样,一时让几位学子不由动容,喉头微动:
“都是您高义!”
“总而言之,若非您给的思路,吾等这回只怕真要望文兴叹了。”
众人会心一笑,随后这才纷纷告辞。
若不是今日才出考场,浑身疲倦,只怕他们都要拉着徐瑾瑜去大吃一顿了。
等众人散去后,徐母这才目光柔和的看着徐瑾瑜:
“可算是出来了,娘炖了鱼汤,正好给大郎你补补!鱼肉好克化,用来养身子最好不过了!”
“那真是太好了!贡院里都是白米粥,我早就想吃点有味道的了!思武兄也一道来吧!”
今日正好是赵庆阳当值,他在金吾卫任职,倒不似魏思武的刑狱司,只需要点个卯,有事才留。
是以,赵庆阳此前还专程来与徐瑾瑜说了一声,让徐瑾瑜等他晚间过来一道用饭。
魏思武点了点头,想起方才那一幕,不由笑着道:
“看来瑾瑜这一场考的不错。”
徐瑾瑜勾了勾唇:
“考题有些难,但还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徐瑾瑜说着,却不由自主的抬眼看去,目光在那熟悉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
“瑾瑜,你在看什么?”
“看……半个熟人?”
徐瑾瑜这会儿才玩笑着将第二场考试结束的惊险之事说了出来,对于陈为民的匆匆离去,他也是促狭道:
“至于为什么是半个熟人……人家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可惜那位陈同窗似乎不愿与人深交,可不就是半个熟人了?”
魏思武听了却没有笑出来:
“发生了那么危险的事儿,瑾瑜也不告诉我?若是那天就告诉我,我便是掘地三尺也得给他找出来!”
徐瑾瑜安抚的拍了拍魏思武的肩膀,不用拍手臂的感觉真好。
“思武兄,旁人只是无心之失罢了,我又不是会吃亏的性子,只不过是我当时刚好气力不济,没有站稳而已。”
魏思武还是绷着脸,没有说话,徐瑾瑜却笑着道:
“思武兄莫气了,若是因为巧合都要怪罪别人,那还要不要活了?思武兄与其生气,不如想想一会儿回去还要吃什么?我可是早就馋娘做的糖醋小排了,娘回去且做一盘吧,我就吃一小块!”
徐瑾瑜笑眯眯的点起了菜,让方才还因为心揪起来而下意识皱眉的徐母转移了注意力。
“排骨这东西这会儿还有新鲜的,大郎你和思武先回家,娘去买菜!”
大郎刚出考场,难得有个想吃的菜肴,她这个做娘的怎么也得满足他!
而一旁的魏思武看着徐瑾瑜笑吟吟的模样,也气不起来了,闷闷道:
“我什么都能吃,就是不受气!”
徐瑾瑜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
晚间这顿饭徐母做的都是比较好克化的,鱼汤被炖的奶白奶白的,红褐发亮的糖醋小排酥烂脱骨,散发着阵阵酸甜气息,让人不由垂涎欲滴。
而随着赵庆阳的加入变得更加热闹,徐瑾瑜刚刚结束科举,这会儿浑身轻松,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后,感觉浑身上下都通透了。
等到第二日,徐瑾瑜一觉醒来,就得知宋真上门拜访的事儿,虽然有些惊讶其来的快,但也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宋真和徐瑾瑜一进明堂,便做贼似的让徐瑾瑜关上了门窗,压低了声音道:
“瑾瑜,你知道昨个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徐瑾瑜不知道宋真说的哪桩事,也不由跟着压低了声音:
“什么事儿呀?”
“李守言这个人你知道吧?他就住我隔壁院子,前段日子你不在京城,不知道这位李三郎才来京城的时候,有多么声势浩大!”
“那我且猜一猜,这位李三郎之所以这么气壮,乃是因为……他姓李?”
徐瑾瑜一听是李守言的事儿,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遂给两人都倒上了茶水,笑眯眯道。
宋真愣了一下,干咳一声:
“咳,瑾瑜你还真知道啊?我都不知道前段时间不在京城的人是你还是我了。”
也是昨个那事儿的声势实在浩大,宋真这才听府中仆从所言,把瓜给吃全了。
原来那李守言乃是晋州李氏出身,当今太后是李氏嫡支,圣上登基后赐李氏嫡支永新候之位,也带着晋州李氏旁支的地位水涨船高。
但,嫡支可以荫补承官,可旁支就不行了。
而李守言作为李氏这十几年最出息的一个,一来到京城就得瑟的恨不得京城是他的。
“我那隔壁院子,原本便是屋主要租给待考考生的,那李守言才来还说能不能短租几日,说不得过两日他便要进永新候府了。
屋主没有应,因为地段确实不错,李守言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了。可谁曾想,他那拜贴上门,那是杳无音讯,若不是屋主定要赁足一个月,那李守言怕不是要在考前就流落街头了!”
每逢科举之时,京城的客栈总是会被住的满满当当,若是李守言退了屋子,永新候府又不接手,只怕真要风餐露宿了。
“可若只是这事儿,只怕并不值当真兄特意跑一趟过来吧?”
徐瑾瑜单手支颐,听完了宋真的话,笑着问道。
宋真给了一个徐瑾瑜“还是你懂我”的眼神,随后这才继续道:
“这事儿,还得从昨个刚下考回去说起……”
第 157 章(修)
“……我那天进去的早, 倒是没有听到瑾瑜你和其那场辩论,过后从人口中听的,倒是少了点儿滋味。”
宋真啧了啧舌, 有些可惜的说着,随后继续道:
“但瑾瑜许是不知,那李守言初来京城之时,一直流连与各色诗会、文会,但其性子张扬,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这不,昨个才下考没多久, 李守言在贡院外大言不惭, 严刑治民的话便传的人尽皆知。
昨天连夜里, 永新侯府便派人上门, 以永新侯的名义,斥其夜郎自大, 上无怜悯之心, 下无谦怀之德,弗称李家子孙, 勒令其以后不得以李氏子孙的名义行于世!
那阵仗, 那架势, 只怕是恨不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永新侯府的态度。不过,永新侯府是不是有些太胆小了?”
宋真有些奇怪,徐瑾瑜闻言抿了抿唇, 淡声道:
“非是侯府胆小, 这才是贵族勋贵间本应有的凉薄入骨的处事之法。”
如若是寻常宗族, 有这么一个好苗子在眼前,不说讨好, 那也会与之交好,可对于勋贵来说,旁支因他们庇护,受益匪浅,是以他们天然凌驾于旁支之上。
李守言之所以进不得永新侯府,不为别的,是其拿着的晋州解元这块敲门砖还不够。
说白了,还是永新侯看不上他。
再加上,如今的李守言非但没有取得骄绩,反而因为一言之失闹的满城风雨。
这也是为什么李守言才出了这场风波后,永新侯府之所以急着撇清关系,而不是替其平息风波的原因。
“这下子,那李守言倒是没了嚣张的资本!”
宋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徐瑾瑜有些诧异的看了宋真一眼:
“真兄素来脾气好,倒是难得见到真兄这般模样。”
宋真听徐瑾瑜问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那是瑾瑜你不知道,前些日子的文会,此人有多么猖狂!也不知那晋州李氏的家底有多么厚,只其来京半月承办的文会便有五场。
其打着晋州李氏,晋州解元的旗号确实吸引了一批外地的学子,毕竟晋州之地,大家都……”
宋真眨了眨眼,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徐瑾瑜闻言也不由一笑,颔首示意其继续说。
而宋真接下来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由染了怒色。
“可是,那李守言毫无主家风范,因为在文会之上,辩论输给一贫寒学子后,便逼迫其给自己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他怎么敢?!”
徐瑾瑜都惊讶极了,文会之辩,本就是诸人互通文理,哪怕是输了,那也当谢赢者不吝赐教。
学无止境,文理之辩,方越辩越明,李守言实在是无理取闹!
“合着他那日在贡院外所言已经是客气的了?”
徐瑾瑜声音微冷,宋真只附和道:
“倘若瑾瑜曾参加过其一场文会,也就知了。其拜高踩低已是常事,那江南陈氏郎君家资颇丰,且富有才华,其便几次递帖子,哪怕陈郎君毫不理睬,也乐此不疲。
可若是寻常学子,若能逢迎其一二,则能得两分好颜色,否则……京中文会的风气,真真是被其败坏了!
也就是永新侯府动作快,否则等放榜这十日,只怕吾等还要与这样的人共处一座城池之中。”
宋真真切演绎了一下,什么叫因为一个人讨厌一座城!
京师又如何,和这样的人在一处比邻而居,还要日日听着其说那些不三不四,行不端不正之事,简直太折磨了!
徐瑾瑜看到宋真都被其气成这幅模样,忙斟了一盏茶水让其顺一顺气:
“好了,真兄莫气了。李守言或许学识过关,可依其品行,只怕时务考题之上大有失利,十有八九无法得过此次科举。”
宋真一气喝完了一杯茶水,这才将方才差点儿被气出来的真火给压了下去。
“罢了,不说他了,今个我上门,还要谢瑾瑜当初的五三之恩!”
宋真说着,站起来端端正正的冲着徐瑾瑜行了一礼:
“若无五三之恩,此番会试第三场,只怕我又要抓瞎了!”
宋真至今想起,也仍心中怯怯,主考官出的那三道题目若是搁一年前的他,别说作答,只怕连第一句都不知从何入手。
但幸好有瑾瑜,慷慨解囊,将自己读过、看过的题目都一一公之于众。
这一次,得瑾瑜恩惠的人可不少!
徐瑾瑜见状,立刻起身扶起宋真:
“真兄这是打我的脸了,当初我们共渡寒窗,真兄也一直对我照顾颇多,今日却因这等小节道谢,倒是让我不知该不该认吾等当初的情谊了。”
宋真顺着徐瑾瑜的力道起身,摆了摆手:
“一码归一码!瑾瑜且看着吧,这一次要谢你的人,多着呢。瑾瑜只怕不知,就因为你那十道题,这一次的会试,我也有一争之心了。”
宋真语气间带上了几分自信,考第二场前的宋真,是犹豫彷徨的。
当时在徐瑾瑜的劝导下,他勉强振作起来,但宋真或许自己也没有察觉出来,他是压力型学子。
徐瑾瑜乃是天赋异禀,他仍能为了守诺追上来,本就说明其真实的水平并不低。
且压力之下,其似乎更能超常发挥。
“哦?效果这么好?”
宋真想起此前犹豫的自己,不由羞涩一笑:
“只不过,这一次排名只怕不能紧随瑾瑜脚步了。”
但是,十八岁的贡士,说出去也是一件值得上告祖宗的大好事!
徐瑾瑜正与宋真谈笑,门外却响起了徐母的声音:
“大郎,外头来了好些人,说是要见一见你,娘瞧着都是今年科举的学子哩!”
“这怕是也要谢一谢瑾瑜的。”
宋真冲着徐瑾瑜挤了挤眼,让徐瑾瑜不由无奈一笑,忙扬声道:
“那娘先让人将客人请进来吧,我与真兄立刻便去。”
随后,徐瑾瑜换了身正式的衣裳,这才与宋真一道朝花厅走去。
刚进花厅,里面几乎已经坐满了人。
这座别院虽是别院,可会客的花厅却并不小,这会儿学子们也都坐在花厅喝茶叙话,听到脚步声后,众人纷纷抬起头:
“徐郎君!可算是见到你了!”
“徐郎君,久仰大名!当初听闻让吾等明句读的标点符号便是出自你手,吾便想上门拜会,未曾想到今日才有机会!”
“今日也不迟!此番吾等会试能顺利答卷,还要多亏了徐郎君当初的提点!”
……
徐瑾瑜才走进花厅,各种讨好、夸赞、感谢的声音便如潮水般纷飞而来,徐瑾瑜并不喜这样的场景,下意识就要拉着宋真和自己共担火力,却没想到,刚一抬头,宋真早就已经混到了人堆里,成了笑嘻嘻和徐瑾瑜说话的一员。
徐瑾瑜下意识的想要按按眉心,但还是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手指,只是浅笑盈盈道:
“诸君真是言重了,昨日这几位兄台已经向我当面致谢过了,我还是那句话,诸君能够取得骄绩,乃是诸君平日苦学之故。
吾不过是拾前人牙慧,写出一些勉强过眼的题目罢了,承蒙诸君不弃,竟然再度来此。”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纷纷道:
“当日一句道谢,实在太过轻易,是以吾今日略备薄礼,还望徐郎君笑纳。”
“不错,这是前朝大家亲手制作的梅花砚,徐郎君看看可喜欢?”
“这是……”
众人纷纷拿出自己准备的谢礼,读书人送礼,不在乎都是些笔墨纸砚茶酒书,徐瑾瑜扫了一眼,遂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这礼嘛,都是好礼,但诸位许是不知,五三此书,乃是吾与山长翠微居士共同商议出版,先师在前,吾可不敢先于山长之前,领受谢礼。
再者,这本书山长一直与吾分润,若是吾还收下诸位的谢礼,那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了。
诸位的心意,吾领了,可此事于情于理,吾实不敢领受重礼,倘若诸位真要谢,那便请诸位只需谢主考大人提携之恩,谢圣上提拔选采之恩便可!”
徐瑾瑜一番话说的温和却有力,可也滴水不漏的将众人的谢礼给婉拒了。
“这……”
众人一时也没有想到,徐瑾瑜小小年纪,便能将话说的这么圆滑,他们一时还真不好厚颜将礼物放下。
否则,还真不知是送礼还是结仇了。
徐瑾瑜见众人有些犹豫,随后一笑:
“当然了,既然今日诸君上门来此,我定要好好招待,听说丰登楼的酒菜不错,且兆头极好,不如吾等前去小聚一番可好?也愿诸位此番会试皆能丰信登科!”
徐瑾瑜这话一出,方才有些面皮薄的学子表情微微和缓,看向徐瑾瑜的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
“怎好叫徐郎君破费,既然是吾等牵头,那便该是吾等……”
“兄台此言差矣,吾此前有要事在身,临近会试之际,一直没有机会与诸君熟悉,正好借此良机!”
徐瑾瑜三言两语之下,随后请诸学子移步丰登楼,而另一边小厮已经提前拿着牌子去丰登楼置办酒席。
等到徐瑾瑜等人到的时候,刚好腾出厢房来。
一时间诸人看着徐瑾瑜的神色也变得各异起来,这丰登楼好是好,可每逢科举之际,那席面可是供不应求!
徐瑾瑜倒是坦然面对众人审视打量的目光,不躲不闪,丝毫不似众人那道听途说而来的普普通通的农门子弟。
这丰登楼与徐瑾瑜的渊源也已经很远了,这事儿也要从去岁冬日说起。
长宁公主的温泉菜除了售卖给勋贵官宦之外,剩下的几乎是被其余京中酒楼疯抢。
而最终,大头被丰登楼拿下,丰登楼也给了长宁公主一部分特权,而长宁公主因为温泉菜的主意得益于徐瑾瑜,也分了一份给徐瑾瑜。
丰登楼的酒席很是不凡,阳春三月里,除了各种应季的蔬菜外,其他各种精美菜肴也是应接不暇。
才是初春,冬日里吃了一冬的豆腐粉条,再加上会试的九日白粥,让众人看到新鲜蔬菜时,顿时都或多或少的露出一丝激动。
“诸位且动筷吧,丰登楼的桂子酒也是一绝,只是我身体不便,便不能陪诸位同饮了。”
徐瑾瑜声音温和的说着,那张精致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却是一下子让众人觉得亲和起来。
“徐郎君如此盛情款待,吾等亦是感激不尽,若到兴头,徐郎君以茶代酒即是。”
徐瑾瑜笑着点了点头,一旁跟来的宋真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只觉得有些奇怪,可也安静如鸡的坐在一旁。
若不是瑾瑜今日露了这一手,他还不知道,原来有人哪怕不喜欢什么,也能将其做的妥妥当当。
丰登楼的酒菜俘获了大部分人的肠胃,徐瑾瑜只是偶尔应景的动了两下筷子,之后便浅浅的抿着茶水,含笑与众人说笑。
窗外是溶溶日光,自半开的窗扇映进来,洒在少年如玉带笑的面上,仿佛自带璀璨光芒,耀眼夺目。
“徐郎君如此风华,若待他日殿试,只怕要被点为探花郎喽!”
有人看到这一幕,不由道。
“圣上任人唯贤,吾可不敢以姿容自恃。”
“徐郎君此言差矣,本次会试之中,李守言已失名于民间,陈郎君虽满腹才学,可却容貌平平,这探花郎舍你其谁?”
不知是不是桂子酒醉了人,一个学子面颊微红,如是说着。
“这位兄台,似乎是笃定吾殿试得中喽?”
徐瑾瑜状似不经意的提起,随后也不待其说话,便淡声道:
“不过,吾可没有胆量能定圣上与朝中大人们的主意,探花郎与否,现在谈及,实在为时过早。
今日一宴,当是,庆吾等会试完成,不论其他,只请诸位尽兴即是!”
徐瑾瑜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随后那人只得拱了拱手,不再提及,只是面颊的红晕不知何时散去,眼眸也不似原先那般混沌。
等一场宴会结束,已经过了晌午,因为徐瑾瑜涉猎书籍不是一般的广博,是以不管是玩一些文人的小游戏还是作诗作词,众人都玩的很是尽兴。
就连被李守言气的都要原地离城的宋真脸上都多出了几分笑容。
等到宴散,众人还有些意犹未尽,纷纷还想要下次再聚,徐瑾瑜具都一一回应。
等众人离去,徐瑾瑜付了银子,与宋真才出了院子,便看到一辆挂着魏字的马车。
“徐郎君,我们世子晌午回来过一趟,听您在此设宴,命小人在此等候。”
“是思武兄?”
徐瑾瑜看了那小厮一眼,似笑非笑,随后直接带着宋真后退一步:
“真兄,后退到酒楼,站着别动!”
那小厮顿时脸色一变,随后直接朝着身后的马匹丢了什么东西,下一刻,那匹拉车的马立刻惊了!
徐瑾瑜没想到此人这般丧心病狂,竟然在闹市区如此胆大妄为,他不由面色一厉,看着那横冲直撞,朝着自己扑过来的疯马,竟然没有再退一步!
疯癫的马高高的扬起前蹄,仿佛要将面前的少年踩成肉泥!
尖叫,奔逃,不过一个瞬间,街市乱成了一锅粥。
“瑾瑜!”
“瑜弟!”
一抹泛着暗金光的身影自远处疾驰而来,赵庆阳看着眼前的一幕,几乎目眦欲裂。
可,谁也没有想到,那马在踏下去的刹那,竟然直直的倒了下去!
高大如庞然大物的马匹轰然倒下,溅起一层薄灰,霜色春衫的少年静静的站在其一臂远的地方,唯有衣袍下摆此刻被薄灰激的荡了一下。
“瑜弟!”
赵庆阳扑过去抓着徐瑾瑜的胳膊上下打量,徐瑾瑜安抚的拍了拍赵庆阳的肩:
“庆阳兄,我无事,放轻松。”
宋真才被吓的缓过神来,直接冲过来,抓着徐瑾瑜的衣袖语无伦次:
“瑾,瑾瑜,你怎么,怎么不躲?我,我……”
宋真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仿佛被灌满了浆糊,他方才竟然就不自觉的听从了瑾瑜的话,真的一动不动!
“无事了,真兄,你做的很好。”
徐瑾瑜宽慰了一下二人,随后这才拔出赵庆阳腰间的长剑,将自己衣袍下摆削去。
“方才我若是躲了,也无济于事,这件衣裳被人下了药。”
赵庆阳弯腰捡起布料,霜色浅淡,上面确实有一层并不明显的微黄色。
下一刻,宋真仿佛福至心灵:
“是那批学子中的一个?!”
徐瑾瑜微微颔首,此处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赵庆阳让徐瑾瑜先走,自己则留下收拾现场。
等徐瑾瑜回到别院,没多久魏思武也打马赶回,看到徐瑾瑜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瑾瑜!听说方才有人假扮我府上的小厮算计你?”
“可是庆阳兄派人去寻思武兄了?”
徐瑾瑜淡定的点了点头:
“确有此事,不过被我一眼便识破了。思武兄也不必着急,且坐下喝杯茶水吧。”
魏思武哪里有喝茶的心思,这会儿只一撩衣摆,坐在了徐瑾瑜的身旁,急急催促道:
“瑾瑜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庆阳只说有人借我之名,差点儿暗害了你!”
“今日晨起后,有一批学子借答谢我写出那本五三为由,上门送礼,不过那些礼物我如何能收,我便借故请他们去丰登楼设宴款待。”
徐瑾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但有趣的是,席间一直有人各种引导暗示我说出一些狂悖之言……”
“是何人?我这就回刑狱司好好查一查他!”
魏思武冷冷一笑,这样的人,最好他能保证自己没有作奸犯科过,否则……
“是平县学子,名唤申亦展。”
徐瑾瑜早就借着席间众人说笑之时,将每个人的面容与名字都记了下来。
魏思武得了名姓后,微微点头:
“瑾瑜你继续说!”
“等到宴散,我与真兄才一出门,就看到魏府的马车在路边停靠,那小厮见我便称是思武兄你让他来接我。”
徐瑾瑜想到这里,不由一笑:
“难为他们仿出来那么和魏府马车相似的马车了,可惜……”
那小厮并不知,思武兄自从搬离长乐伯府后,最不喜让人称他世子。
魏思武听完了徐瑾瑜的解释,眉头微微舒展,但随后又肃着脸道:
“既然知道危险,还敢上前?!”
徐瑾瑜不由揉了揉眉心,闷闷道:
“思武兄,我也不想的,可是我也是后退之时,才嗅到身上衣裳的味道不对,当时根本来不及反应。
马已经受惊,我衣裳上又有着引兽药,四处躲避只怕才更容易出事。”
一匹疯马的破坏力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魏思武听到这里,整颗心脏那是提起放下又提起,没好气道:
“那你又是怎么让那马倒下去的?”
“打它的麻穴,正好其中门大开,离得又近……”
徐瑾瑜平常又会在身上装一些蜜饯糖果来哄小妹,以他飞石如木的巧劲,达到这样的效果也并不意外。
这下子,揉眉心的人换成了魏思武:
“你说说,你怎么净做些危险的事儿,若是这次你不出去设宴……”
“那思武兄以为我就可以与算计之人相安无事吗?”
徐瑾瑜笑了一下,将魏思武杯中凉掉的茶水换了,这才低声道:
“那思武兄要不要与我赌一赌?就赌……什么时候我能臭名满京城吧。”
“瑾瑜你说什么呢?要是你都能出了这样的事儿,那你当庆阳那金吾卫是吃干饭的?”
徐瑾瑜只是淡淡一笑:
“我自然相信庆阳兄的本事,只不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啊。”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眉头都能拧出蝴蝶结了:
“所以,瑜弟的意思是,你知道这算计之人,还知道他准备做什么?”
“对,不过……只怕这算计之人,也只是旁人手中刀罢了。”
徐瑾瑜与魏思武两相对视,魏思武立刻反应过来:
“是青衣人,他急了!”
徐瑾瑜低头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水,不做声,魏思武看着眼前的少年,心脏也剧烈跳动起来。
那青衣人可不是要急?
瑾瑜尚无官身,便将其在南疆的筹谋一举搅散,这要是入朝,可还了得?!
他可不就急了?!
“那算计之人,究竟是谁?”
魏思武语气已经带出了狰狞之意,徐瑾瑜也放下茶碗,道:
“晋州解元,李守言。”
“晋州?这不是李表舅的……”
魏思武一时微微怔神,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语调带着几分叹息道:
“这怕是害怕我与圣上之间太过亲近,故而如此。”
毕竟,当初若不是圣上太过信任他,也不会有南疆之事。
今日之事,只怕是那青衣人迟来的报复吧。
第 158 章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的话后, 只觉得荒谬非常:
“他当他是什么人,竟然连舅舅和人的关系都要挑拨……”
可仔细一想,青衣人所作所为, 件件都称得上天下大不韪的谋反叛逆之举,他做出这样的举动,才合乎常理。
魏思武忍不住摸了摸后槽牙,暗恨道:
“此前听武安侯的意思,青衣人中,应当有七人,作为武安侯副将的程飞只是其中最末的摇光, 其余六人还不知音讯……”
“只要他们沉不住气, 便自有抓到他们尾巴的一日。”
徐瑾瑜缓声说着, 魏思武闻言只紧了紧还未来得及卸下的忠君剑:
“我先去把李守言那杂碎抓起来!”
“思武兄且慢, 纵使永新侯府曾与其划清界限,可其终究流着李家的血, 也与思武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且思武兄如今在朝为官, 若是他日被人攻讦,落下一个凉薄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永新侯府居上, 自然可以斥责族中子孙, 可思武兄与李守言为同辈, 不管是亲
依譁
自抓捕还是如何,都会授人以柄。
“那……”
魏思武听到这里,便知道徐瑾瑜另有下文, 随后徐瑾瑜将一张纸交给魏思武:
“这是那扮演小厮之人的画像, 思武兄可以派人严查。至于李守言, 此人欺软怕硬,若是声势大起来, 不怕他不自乱阵脚,到时候……思武兄只要派人盯着即可。”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便知道徐瑾瑜有又什么招要回敬其一二了。
“话说回来,瑾瑜如何能确定乃是那李守言动手?”
徐瑾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思武兄有所不知,永新侯府之所以与其划清界限,乃是因为其在贡院外的一番不当言辞。
因为其当初所言实在不堪入耳,我便与之争辩几句,可谁曾想待出了贡院,这话已经闹的满城风雨。
那些在席间引导我说狂悖之言的学子,十有八九乃是受其所托。”
不过,这还要多亏了宋真上门与徐瑾瑜分享关于李守言的信息,徐瑾瑜这才能确定。
一个连自己举办的文会,文辩输了都能毫无风度,逼迫寒门学子赔礼道歉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一个让他落入尴尬境地之人?
只是,原本宋真说起李守言因为得罪了人,才因为言语过失被人一晌之间便宣扬的满城皆知时,徐瑾瑜尚有些疑虑。
毕竟,能有这么大本事的人,可不是寻常的考生可以做到。
可若是有人从中推波助澜呢?
徐瑾瑜将这个事件,从李守言的性格、行事应对的习惯等等方面全面复盘了一下。
只是,从那日贡院外的争辩开始,便有人开始布局了。
进一步,可以要了自己的命,退一步,可以挑拨与永新侯府和圣上的关系。
可谓是,一箭双雕!
魏思武得了画像后,很快便将此事列入第一要务,随后与金吾卫、京兆尹对接。
当朝举人在会试结束后,在天子脚下,京畿重地被人设计谋杀,这件事若是上报天听,只怕圣上怪罪下来,要迁怒一大批人。
这不仅是个人之事,更是京城,是天子的颜面!
一时间,京城里虽然还是平时那般热闹繁华,可内里早已暗潮涌动,都在紧锣密鼓的搜寻那日的小厮。
而赵庆阳也在那日马匹受惊的粉末发现了一些端倪,原是一种来自乌国的草,其粉末被马匹吸食后,便会导致马匹亢奋。
再加上徐瑾瑜身上的引兽药,轻而易举便可以引起一场动乱。
徐瑾瑜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也不由轻叹一声:
“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前有越国,后有乌国,这幕后之人倒是手眼通天。”
赵庆阳这两日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只这粉末的调查,他最起码跑了数个地方,从医馆到集市的卖马人,最后还是在一个曾经在乌国卖货的商人口中得到了音讯。
那商人在盛乌两国局势缓和的时候,靠往来贸易赚了一个盆满钵满。
乌国虽然不及大盛地大物博,可其地广人稀,遍地都是大草原和少数平原,那里的马匹个个膘肥体壮,乃是数一数二的好马。
除此之外,乌国的铁器也较之大盛更加优良,只不过其并不对外出售而已。
但只这两样,便足够乌国在各个国家都吃得开了。
就连大盛现在,也要购买其国马匹。
商人说:
“当初我们在乌国行商之时,曾经遇到过一群强盗,那些强盗见我们第一眼后,直接先冲着马撒了一把药粉,马立刻便在原地亢奋蹦跳起来,想骑着马逃跑都做不到。
后来,还是乌国的官兵来的及时,这才把我们救下,我们才知道,那是乌国特有的连欢草,只生在当地的连珠湖畔,连放马的人轻易都不会将牲畜在那里放牧。”
“幸而这样的连欢草在乌国都数量稀少,否则北疆也危在旦夕。”
赵庆阳出去一趟,这会儿言谈间也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少年稚嫩,多了几分成熟。
“可,在乌国都数量稀少的连欢草竟然能进入大盛境内……”
一时之间,赵庆阳面上都已经多了几分犹疑。
现在的大盛,真的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国泰民安的大盛吗?
徐瑾瑜看到了赵庆阳面上的犹疑,拍了拍赵庆阳的手臂,缓缓道:
“庆阳兄,这世间目之所及的光明之处,离不开阴影下人们的负重前行。
而你我,不过是从光明过渡到了阴影……”
“负重前行吗?”
赵庆阳慢吞吞的咀嚼着这四个字,曾经的他,因为父亲留下的污名,混沌终日,不知世事。
幸而在文会之上,结识了瑜弟,虽然当初的相遇并不愉快,可他至今还在感谢当初那个守诺的自己。
徐家劈了那么久的竹丝,让他知道,原来自己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只要他愿意努力,他的剑法也有让祖父夸赞之时。
可之后,看着思武因为长公主之事,先一步走入朝堂,他未尝不心焦?
就连当初,府医所言他亦有过怀疑,怀疑他还能否跟上两位好友的脚步。
但南疆一行,除了瑾瑜的数次相助,他更多的是在看,在看曾经他看的并不透彻的世界。
“负重前行,这四个字,我很喜欢。如今,我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赵庆阳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随后他目光柔和的看着徐瑾瑜:
“瑜弟且在此安坐,再过两日就有消息了。”
赵庆阳随后离开,徐瑾瑜虽然不明白方才庆阳兄面上露出那种复杂的神色,却也无意追究。
等赵庆阳离开后,徐瑾瑜也没有闲着,反而拿出一本这些日子转移方向的民俗民生的书籍看了起来。
虽然会试结束,但还有殿试,待殿试之后,入朝为官,若是脑袋空空,只怕也要毫无寸进了。
……
这次朝廷多个部门对于一个小厮的搜寻可谓是声势浩大,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感觉并没有那么清晰,可若是对那等心里有鬼的人来说,便不一样了。
李守言会考第三场时,本就因为贡院前徐瑾瑜的那一番话,心神不宁,他虽然暗中告诉自己,严有严好,宽有宽好,那徐瑾瑜说的并不一定对。
有道是,各花入各眼,万一主考大人崇尚严法点中了他呢?
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凡事需要结合实际,那条判语只怕真要如那徐瑾瑜所言。
一时之间,两种声音交汇,让他心神不宁,连第三场的题目都只记了一个大概。
更不必说,主考官又提升的难度,完全避开了李守言擅长的文风华丽,辞藻堆砌的行文习惯。
这也就罢了,今年不成,三年后再来即是。
可是,等李守言回到院子后,真正的打击这才来临!
永新侯府竟然声势浩大的斥责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儿与自己划清界限!
除此之外,让他以后不得以李氏子孙自居,对他来说更是一个打击!
要知道,李守言之所以会试失利后,还能稳得住,便是因为其背靠李氏宗族,他举人之身也可入朝为官,到时候若是永新侯府能提携一二,他与正经科举的学子也不差什么。
那些在他承办文会之时,络绎不绝来此的学子,未尝不是想要借此搭上永新侯府的线!
可是,现在全都没有了。
李守言仔仔细细的回想了所有发生的事儿,他怪好事的学子,怪让事件扩大的徐瑾瑜,怪传播流言的学子。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怪过自己。
但这里,最让他痛恨的人,还是那个少年解元郎!
他才只是一个少年,便已经是京师解元,他甚至站在那里不发一语,也有的是人替他说话。
他那么年少,又那般俊逸,他提前了自己十几年,便得到了自己一直渴望而不可得之物!
他发了疯的嫉妒!
大盛没有宵禁,李守言在一个酒馆彻夜买醉,等到鸡鸣之时,一抹青影来到他的身旁。
“郎君何故不如意?不妨说与妾听听罢,妾……可有的是法子让郎君如意顺遂起来。”
……
李守言猛的从睡梦中惊醒,仿佛又回到了他做决定的那一天。
“我要徐瑾瑜死!我要他满身污名而死!”
他狠极,也痛极了那少年!
可,惊马案事发至今,小厮虽然不知所踪,可是京中却一直紧锣密鼓的在搜查此人。
李守言也曾偷偷去城门瞧过,原本便不宽松的进出管理,现在已经成了铁桶一只。
那个小厮逃不掉,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正是深夜里,外头巡逻的兵将踏步而过的声音,却让李守言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几乎以为要事发了!
“怎么办,怎么办……”
李守言抱头痛哭,他本以为自己此番上京,是要大展宏图的!
那永新侯府本该将自己奉为上宾,会试举子也应以自己为首,怎么会,怎么会到了这般田地?!
他成了谋杀案的主谋!
哪怕是谋杀未遂,在京师地界这般行事,乃是对圣上的大不敬!
他怎么就脑子一热,做下了这事儿?
如今才是一更天,李守言已经睡不下了,他时时侧耳听着门口的动静,生怕那脚步声是冲着他来的。
若真是来拿他,他得逃,可逃去哪儿呢?
永新侯府已经与他划清界限,他根本无从躲避。
李守言紧张的缩在椅子里,一下一下的啃咬着自己的指甲,直把十指都啃的光秃秃的,他还是没有想出半点儿主意。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是不是应该去找那人了。
李守言看着外面的天色,迟迟没有下决心。
等到天光放亮,他被刺眼的日光重新唤醒,却是眸子狠狠一缩,让自己蜷缩在了椅子里。
还有三日便是会试放榜之时,要不……他还是再等等吧。
若是他成为贡士,运气好被圣上点为进士,有了官身,即便被查出来也会从轻发落吧。
可李守言并不知道,他那夜里被烛光映的在窗前犹豫徘徊的身影,被魏思武尽收眼底。
到了这一步,李守言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推手,就能引着他们找到幕后之人。
就这样僵持了两日,等到放榜前一天,李守言照旧出去明为游玩,实为暗查官差的搜寻进度。
只是,这一次,在李守言的提心吊胆下,他的祈求似乎并未如愿。
在南街的一个小巷里,一个套着枷锁的人被官差推搡着离开。
“噫,也不知那人翻了什么过错,连枷锁都用上了!”
“听说老沉老沉的,那得是天大的过错!”
……
路人的两句闲言,让李守言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被抓住了!
小厮被抓住了!
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了!
李守言手中拿着的装样子的书本掉了一地,他跌跌撞撞的朝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他本就是一个文弱书生,这会儿跑的整个人肺都要裂开了,可是他也不敢停。
等到他照旧跑到一个酒楼的时候,却不知身后已经跟了一批人。
与此同时,酒楼最顶层,一个青色的身影将眼前这一幕收归眼底,看到李守言狼狈奔逃的模样,忍不住斥骂出声:
“废物东西!果真不能成事!这个据点废了,我们走!”
“大人,那计划……”
青衣人冷冷的看了一眼远处李守言的身影,深吸一口气:
“先给他一条活路。”
随后,两条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到李守言前脚刚进入酒楼,下一刻,酒楼已经被金吾卫围得水泄不通。
“就是这个酒楼?”
赵庆阳抬步走了进去,酒楼一共三层,赵庆阳一眼扫过,李守言并未在一楼,随后他便准备上楼。
掌柜连忙赔笑上前:
“官爷,您这是……”
“金吾卫抓捕要犯,尔要阻拦?”
赵庆阳亮了身份牌后,掌柜一时干笑:
“那不能,只不过咱们酒楼开门做生意,难免有身份贵重的,轻易不能被人搅扰。”
赵庆阳也无意和人僵持,只淡淡道:
“本官只进去瞧一眼。”
“这……”
“掌柜的,再拦下去,本官便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赵庆阳沉了面色,掌柜终于让了开来。
赵庆阳从一楼至三楼,搜寻一通,除了发现某对儿在此私会的野鸳鸯外,竟是一无所获!
“你们亲眼看到李守言入内的?”
众兵将纷纷称是,一个人可能看错,可这么多人,那是绝无可能。
赵庆阳犹豫之下,只得离去。
但回去后,他越想越不对劲儿,只能上门找徐瑾瑜重新商议此事。
徐瑾瑜听完赵庆阳的话,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交叉,沉吟片刻才道:
“看来是打草惊蛇了。李守言的踪迹呢,也没有了吗?”
赵庆阳沉沉的点了点头,没有想到他头一次动手便出师不利。
“明日便是放榜之时,他会出来的。”
“我知道,可他究竟是怎么躲过搜查的?”
徐瑾瑜看了赵庆阳一眼,只玩笑道:
“看来庆阳兄尚未成家立业,还单纯的紧。”
赵庆阳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徐瑾瑜缓缓吐出三个字:
“野鸳鸯。”
赵庆阳顿时一个激灵,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所以,我是与那人擦肩而过了吗?开阳,是个女子,我当时怎么没有多想一层?”
徐瑾瑜只摇了摇头:
“女子男子又如何,这世间又不单纯只有阴阳调和……”
赵庆阳又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徐瑾瑜却不在多说,只是轻咳一声:
“此番虽然失利,可也并不是一无所获,青衣人就在京城,此事毋庸置疑。”
“要是我能仔细一点儿就好了。”
赵庆阳还是有些懊恼,徐瑾瑜只拍了拍赵庆阳的肩膀:
“庆阳兄,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青衣人若是真的这么容易落网,那才要怀疑我们此前与之争斗算计之人是不是他。”
赵庆阳沉默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我明白的,瑜弟。不过,瑜弟你貌似知道的东西有点儿多啊。”
徐瑾瑜一愣,也干干一笑,低头去喝茶了。
……
翌日一早,哪怕徐瑾瑜住得这座别院不小,都能隐隐约约听到外头热闹的吵杂声。
今日正是会试放榜之时,也将是整个京城这段时日最热闹的一日!
徐瑾瑜洗漱好后,推门而出,魏思武正好准备敲门,这段时间魏思武忙了这么久,告假一日准备陪徐瑾瑜去看榜。
而赵庆阳所在的金吾卫负责京城各处的巡逻,一时不能抽身。
“我还说准备看看瑾瑜是不是还在赖床,没想到倒是赶巧了。”
魏思武这些时日多有夜里盯梢,这会儿眼下还有些青黑,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和曾经那个纨绔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徐瑾瑜不由道:
“思武兄这两日倒是太过辛劳,等回来让我娘给咱们做些好吃的补补?”
“那敢情好!方才我瞧见婶子蒸了些薄皮大馅儿的包子,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儿了!”
魏思武说的自己都有些馋了,两人遂并肩朝明堂走去,徐母早就已经张罗好了一桌丰盛的早饭。
桌上放着几盘酸辣可口的凉菜,一盘白乎乎,冒热气的大包子,一大碗的豆浆,一进明堂便直接让人垂涎欲滴。
“娘今个做的菜可真开胃,这香味儿我闻着都可以吃三个包子!”
徐母哪里能说,是自己紧张的睡不着,连夜起来和面包包子,结果一不小心包的多了。
这回的包子,别说徐瑾瑜和魏思武,就是别院的下人都人人有份儿。
“这是头一茬的韭菜,跟豆腐粉条一道包的,娘就顺便弄了点儿豆浆,你们尝尝怎么样?”
徐母搓着手一笑,可徐瑾瑜却看出了徐母的紧张:
“娘,你也坐着吃啊,一会儿我与思武兄去看放榜,您就留在这儿吧。”
徐母有些不解,徐瑾瑜随后解释道:
“看榜的人多,我怕挤着您,再说,若是报喜之人来了,我们回来不及时,还得您请人家吃喜茶,送喜银呢!”
徐瑾瑜这么一说,徐母顿时激动起来:
“大,大郎,真,真能中啊?我听人说,这往后要是连殿试都过了,那可是正经八百的官老爷了!”
徐瑾瑜在自家人面前倒是没有和糊弄外人那般,只笑眯眯道:
“八九不离十吧!不过,现在娘你和奶可都有诰命在身,当初都没有这么激动呢。”
徐母一直压着没敢问,这会儿得了徐瑾瑜这话,整个人都放松了,不由嗔了徐瑾瑜一眼:
“你这孩子!那哪里能一样?”
她那是看着大郎只管把好处往自己身上堆,自己却啥都不沾,心里都替大郎难受。
那天宫宴之时的话,她与长宁公主私下说了一遍,经过长宁公主的解释,她才知道要是大郎能当上官老爷,那些功绩都够大郎晋升好几级了!
等到一顿早饭被吃的干干净净,徐母的心也如那干净的盘子一样通透起来,她含笑着为徐瑾瑜理了理衣服:
“大郎,你且去吧,娘在家中等你。”
徐瑾瑜微微一笑,随后与魏思武一道离开。
别院与贡院离得近,是以等二人刚一出门,就被面前的人山人海惊了一下。
魏思武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难怪今个庆阳无法告假……”
亏他还觉得庆阳一点儿也不记挂瑾瑜。
徐瑾瑜看着面前犹如潮水一般涌动的人群,不由皱了皱眉:
“要不,思武兄我们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魏思武却看了徐瑾瑜一眼,揶揄道:
“今日这才哪到哪儿,等到他日殿试高中之后,打马游街,那才是热闹!瑾瑜还是先适应适应吧!”
徐瑾瑜忍不住瞪了魏思武一眼,随后二人还是随着人潮拥挤,一起朝放榜之处而去。
不过,魏思武说归说,这一路还是将徐瑾瑜护的妥妥当当,只不过,平日里不过半盏茶的路,确实硬生生的走了快两刻钟还未到红榜跟前。
“退后!退后!”
徐瑾瑜听到熟悉的声音,抬眸看去,原来是赵庆阳正在带人整顿秩序。
赵庆阳也看到了徐瑾瑜,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徐瑾瑜意会之后,也不由失笑。
恭喜。
可是红榜还未放,庆阳兄这恭喜来的可以有些早了!
大抵是金吾卫那暗金流光的盔甲颇具威势,等到前面,已经没有了寻常百姓,都是今科的学子。
今日的诸学子看上去都红光满面,一个个紧张而又期待的等待着放榜。
别的不说,这可是会试放榜,又有谁能忍着等人前来报喜呢?
而就在众人的期盼之中,随着一阵悠扬的钟声响起:
“放榜之时已到——”
几个严阵以待的兵将,动作迅速的将红榜张贴好,众人都迫不及待的冲上去:
“今科会试会元是……”
第 159 章
“……是徐瑾瑜!我们京城的徐解元!”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 那语气中却带了一些难以察觉的自豪。
“恭喜徐解,不,徐会元!”
“恭喜徐郎君高中夺魁!”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一旁的徐瑾瑜, 而徐瑾瑜也是淡淡一笑,随后冲着一直道喜的众人拱手还礼。
“同喜同喜。”
众人一时其乐融融,随后便有人开始在红榜之上搜寻起自己的名字,看到名字的欣喜若狂,没有看到名字的垂头丧气,还有嚎啕大哭的。
一时间,众人百态, 在这一刻展现的的淋漓尽致, 徐瑾瑜在将红榜扫了一圈后, 扬了扬眉。
真兄在第二十七名。
而李守言, 榜上无名!
“瑾瑜,我们先离开吧。”
魏思武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汇聚过来, 随后忙带着徐瑾瑜朝一旁走去。
徐瑾瑜已经看完了红榜, 随后也点了点头,但下一刻, 便听到一阵高声吆喝:
“都让让!让让!”
众人虽然不明所以, 可也分开了一条小道, 随后便见一个圆头圆脸圆肚皮的中年男子带笑走来,他看了一眼红榜,笑眯眯道:
“敢问今科会元徐郎君, 是哪位郎君?”
徐瑾瑜一时有些不解, 但也回道:
“在下便是徐瑾瑜。”
下一刻, 那人便眼睛一亮:
“好俊俏的小郎君!徐郎君可有婚约?若是没有,我族中女娘正好有与郎君年龄相仿的……”
徐瑾瑜一怔, 随后便明白这人是准备榜下捉婿了。
随后,徐瑾瑜一面摇头,一面便眼疾手快的抓着魏思武的胳膊,正好顺着还未闭合的人流冲了出去。
等到身后的喊声已经听的不大清楚时,徐瑾瑜这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魏思武还从没有见过徐瑾瑜这般模样,等停下来后,以拳抵唇,闷闷一笑:
“知道的,是当瑾瑜在逃一桩在路上的亲事,不知道的,还以为瑾瑜这是在逃命呢!
方才那人瑾瑜怕是不知,其乃江南柳氏的人,这江南柳氏可是名副其实的江南首富。”
魏思武停下来后,想起那人身上配着的族徽,这才知道那人的身份。
“传说,这江南柳氏,当初在先皇四处征战之时,没少送米送粮,你若方才留心其佩戴的族徽,便能看到那柳的一点,乃是用金漆描绘。”
魏思武一通解释下来,徐瑾瑜终于喘匀了气息:
“别说是江南首富,就是大盛首富,那也没有榜下捉婿那回事儿呀!”
徐瑾瑜想起方才那人跟狼见了肉似的眼神,就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
他都怀疑,要是自己跑的慢点儿,只怕要真成了那被捉的婿了!
魏思武闻言不由笑了:
“榜下捉婿又如何,瑾瑜也到了年岁了,趁早相看起来,我倒想看看瑾瑜会给我选一个什么样子的弟妹。”
徐瑾瑜听了这话,难得有些茫然,他想着自己如今所遇到的种种事宜,最后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还早呢。”
徐瑾瑜不欲多谈,魏思武也没有追问,只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徐瑾瑜的头:
“瑾瑜这回可是出息了,光宗耀祖了!”
徐瑾瑜本来想要故作生气的,但随后还是忍不住弯了弯眸子,口中却道:
“思武兄现在还真是有了兄长模样了啊。”
魏思武哼了一声,随后道:
“那依瑾瑜的意思,我以前就不是兄长了?”
徐瑾瑜只笑不语,二人笑闹着回到了别院,却不想,这时候送喜报的官差已经先一步到了。
徐母这会儿整个人都麻了,她咽了咽口水:
“大人是说,我家大郎是,是是……”
“令郎徐瑾瑜徐郎君,乃是今科会试头名是也!”
徐母激动的几乎失语,大郎当初入考场的时候,那副身子骨看的她都揪心不已,等之后考完了她也一句没问。
就怕要是有个万一,可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正好徐瑾瑜和魏思武并肩走了回来,徐母看到徐瑾瑜,激动的语无伦次:
“大郎,你,你,你中啦,你中……”
下一刻,徐母竟然高兴的直接昏厥了过去,徐瑾瑜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徐母,让两个婆子帮着自己将徐母抬到了房中,又掐了一会儿徐母的人中,她才幽幽转醒。
可是,等徐母看到徐瑾瑜的面容后,亦是激动的未语泪先流:
“我家大郎真真是出息!”
徐瑾瑜看到徐母醒过来,这才放松了一直绷紧的神经,舒了一口气:
“娘,你可真是吓坏我了。您有没有哪里不适?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徐母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她这会儿哪儿哪儿都好,方才就是高兴的闭了心窍罢了。
“那报喜之人……”
徐母才将将反应过来,魏思武便为徐母倒了一碗温水:
“婶子您就安心吧,我已经将其妥善打点了。您刚才一晕,可把瑾瑜吓得脸都白了,我都没见过他那样呢。”
徐母听了后,连忙拍了拍徐瑾瑜的手,抹了一把泪:
“大郎,是娘吓到你了。”
徐瑾瑜摇了摇头:
“娘没事儿就好。”
“娘这是替你高兴啊!大郎你当初入考场的时候,娘这心就一直高高提着,怕你出事儿,又怕你不中,幸好现在一关一关都过来了。”
徐母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徐瑾瑜亦没有想到当时娘其实在承受那么大的压力,等他好容易让徐母开怀后,没多久徐母便不自觉的沉沉入睡。
徐瑾瑜这才离开了屋子,等出了屋子,徐瑾瑜这才叹了一口气。
“大喜的日子,瑾瑜为何叹气?”
徐瑾瑜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房门,缓声道:
“我本以为,若是我能尽快成长起来,好为娘她们遮风避雨,那她们也能松快一些,却不想……”
娘好歹还跟着自己在这里,可以日日看到自己,可是奶她们呢?
她们是不是也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徐瑾瑜不知道,但他仍觉得心中有些钝痛。
魏思武难得看到徐瑾瑜这幅模样,他想了想,认真道:
“可是,瑾瑜焉知婶子她们不是甘之如饴呢?就像我与长姐,南疆之行回来后,长姐把我好生教训了一番,我才从兰青口中知道,原来我在南疆翻越天险之时,长姐一宿一宿的做噩梦,睡不着。
等到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长姐已经几乎水米不进数日,你不知道,当时我知道这事儿时,真比杀了我还难受。”
魏思武声音带着几分沉重,徐瑾瑜也不由看向他,可是魏思武却一无所觉一般,随后唇角便噙了一抹淡笑:
“可是,之后长姐就呵斥了兰青,长姐告诉我,家就是心之牵挂之所,而家人便是心中牵挂之人。
有了牵挂,才是家人。你看我现在理不理长乐伯府那一家子,这都是一样的道理。
其实,有时候牵肠挂肚,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魏思武说完,看向徐瑾瑜,而徐瑾瑜也不由重复道:
“牵肠挂肚,也是幸福吗?”
“对啊!”
魏思武肯定的回答,徐瑾瑜随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今日,多谢思武兄了。”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徐母只是因为这段时间将自己的心绷的太紧,歇了一晌后便缓了过来,大夫诊脉后也并无大碍,让徐瑾瑜终于能真正放下心来。
等到翌日,徐瑾瑜将将起身,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别院的住址不知怎么被泄露出去,这会儿一向冷清的别院,贴子已经收了满满一匣子!
徐瑾瑜今日闲来无事,索性一张一张的帖子看过去,有邀请他去参加什么赏花宴,也有邀请他参加今科贡士的文会,还有一些想要登门拜访的人。
只不过,徐瑾瑜一想起当初差点儿被人榜下捉婿之事儿,便有些敬谢不敏,而就在他脑中措辞的时候,却翻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请帖。
贴子的主人乃是来自于永新侯府,看似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聚会,但徐瑾瑜总觉得这里头有些文章。
随后,徐瑾瑜请小厮出去打听一番,这才得知原来是永新侯的嫡幼女如今适龄未嫁,其仰慕文人墨客的才情,永新侯又宠着,这才有了这场宴会。
最重要的是,根据小厮的打探,这一次会试前十,永新侯府都有送贴子,其余九人已经直接应下,现在就差徐瑾瑜一人。
徐瑾瑜拿着贴子,犹豫片刻,还是留了下来。
十人去九人,他若不去,才是异端。
况且,此时李守言之事尚未落实,他与永新侯府之间实际并无什么瓜葛。
至于之后的帖子,徐瑾瑜也挑拣着选了几场,此事此刻,他真心觉得,这会试与殿试之间留给考生准备的这一个月实在是有些太、长、了!
等到魏思武回来后,得知徐瑾瑜应下了永新侯府的帖子之后,不由憋笑,在徐瑾瑜疑惑的目光中,他轻咳一声:
“瑾瑜既然应下了,那就先去瞧瞧吧,那永新侯总不会强逼你入洞房。”
徐瑾瑜:“……”
这听着可真不是一桩好事儿!
但帖子既然已经应下,若是借故不去,才是真的得罪人。
这场宴会乃是由永新侯府特意举办的杏花宴,定于五日后。
这五日时间一晃而过,等到宴会当天,魏思武正好休沐,他看着徐瑾瑜一袭素色春衫,清新雅致的模样,不由啧了啧舌:
“本来瑾瑜你这容貌才学,那李六娘看中你的可能便有八成,你这么一打扮,只怕要是十成十了。”
徐瑾瑜闻言顿时一僵,他不由抿了抿唇,低声道:
“还请思武兄指点一二!”
魏思武随后从怀里取出来一沓纸,交给徐瑾瑜:
“呐,这是永新侯府的大致信息,那李六娘年方十四,平日不常出门,却痴迷于一些杂书中的书生才子,瑾瑜想想那些才子佳人话本子里的“才子”,就该知道你现在就是那书里走出来的活才子啊!”
徐瑾瑜觉得魏思武这话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也很有道理,于是转身回去换了一身酱紫色春衫。
这春衫的颜色略显沉重,但却更显端重之风,等徐瑾瑜换好衣服走出后,魏思武都不由一愣,他沉默了一下:
“瑾瑜,要不你还是从现在开始想,那李六娘看上你的话,你要怎么办吧。”
魏思武清楚这酱紫色穿在平常人身上有多么灾难,可少年本就肤色白皙,一袭酱紫银白交领春衫加身,越发显得整个人肤如白玉,唇若含珠,那沉重的酱紫色又将其身上的少年气压下,更显出几分稳重。
“那我再换一身?”
徐瑾瑜说着便要转身回去换衣服,魏思武却忙拉住徐瑾瑜:
“还是算了,以瑾瑜你这等容貌,披个麻袋也是好看的。”
更不必说,其还是今科会元,以徐瑾瑜此前连中五元的事迹,只怕就算他日殿试失利,朝臣和圣上也要给其凑出一个六元及第来!
毕竟,放眼古今,六元及第的状元郎那都是珍惜物种!
徐瑾瑜一时不由沉默,随后他低低道:
“那便就这样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我怎么觉得瑾瑜你这不是去赴宴,而是去上刑场?”
徐瑾瑜给了魏思武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随后提了一份合宜的礼物前去赴宴。
永新侯府在朱雀大街之上,只不过与其他国公府和侯府比起来,显得低调了很多。
徐瑾瑜到的时候并不算很早,因为其余九人皆已到场。
等小厮将徐瑾瑜引至座位旁落座之后,徐瑾瑜看着自己隔壁的陈为民,顿时恍然。
看来,这一次永新侯府宴请今科贡士,乃是按照会试名次所排列。
也就是说……
徐瑾瑜看着自己离得最近的主座,缓缓垂下了眼眸。
陈为民也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一时兀自自斟自饮,可其背脊挺直,举止之间自有一种文雅风度。
徐瑾瑜看了陈为民一眼,见其没有搭话的意思,当下也没有上前打扰,反而自己在一旁捏着一颗豌豆慢吞吞的嚼了起来。
“咕嘟。”
“咯嘣。”
“咕嘟。”
“咯嘣。”
坐在最上首的两个人跟演二重奏似的,你一口茶水,我一口豌豆,不亦乐乎。
只是这二重奏,让底下几个高谈阔论的学子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徐会元,不知您对吾等方才所言之事,有何见解?”
说话之人为本次会试第六,年岁约莫刚刚及冠,名唤段子苓,他看着上首的少年眸中还有些许不服气。
方才他已经看过,在场众人之中,唯有这位过分年轻的会元,压下了自己的风头。
不管是排名还是容貌,他都略胜一筹,可段子苓早就听说这位会元出身寒微,他许是不知道,这些宴会的规矩。
现在已经过了帖子上的宴会时间,可永新侯却一直未曾现身,想必定然在暗中观察着他们的言行举止。
会试头名又如何,他那么年少,就算会读书,只怕也不过是个书呆子。
徐瑾瑜觉得永新侯府这炸豌豆又酥又脆,吃起来很上头,原本只是跟听相声似的看着下面的学子表演,可却没想到火直接烧到了自己身上。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徐瑾瑜淡淡的回答着,方才那几人高谈阔论间,尽是什么仁爱宽和的说辞,想来是看到了永新侯府对于主张严刑的李守言的态度,于是正好投机取巧。
方才他们所谈论的,乃是一民俗志上所言的:老妇在灾年为了让家人减少负担,日日剜去其双股之肉,供养家人,等到肉尽之时,又跳崖而亡。
段子苓与众人都交口称赞这老妇的高义,可却没有想到,在徐瑾瑜这里碰了壁。
“怎么,难道徐会元觉得这老妇做错了不成?如此大仁大义,与昔日佛陀割肉喂鹰何异?”
徐瑾瑜闻言不由笑了,他拿起一颗豌豆丢进口中,咀嚼咽下,可就是那般作态,却让段子苓原本质问的态度渐渐消退。
徐瑾瑜看着其并不似方才那般气势汹汹,这才解释道:
“佛陀割肉喂鹰,乃是行好生之德,可诸君故事中的老妇,她为何如此?”
“许是她怜爱子女?”
“那文中可有讲述老妇子女年岁几何,倘若她的子女皆为壮年呢?
灾年之时,区区老媪如何能寻到肉食?她的家人不知吗?如若他们知道,又为何不制止?
方才诸君在看一个大仁大义的老妇人,可若是换一个角度,这不比那些妖狐鬼怪的志异话本来的刺激?”
徐瑾瑜语带轻讽,他端起茶碗润了润嗓子,又淡淡道:
“况且,段同窗讲故事怎么也不把故事说全了,诸君此刻倒是急着动容于那老妇人的大义。”
徐瑾瑜看着提出这个故事的段子苓,慢悠悠道:
“这则故事出自宁州民俗录,前半篇讲的是老妇人的大义,可等老妇人不再以后呢?
能坐视自己家人割肉供奉自己的人,饥饿之下,弱肉强食也是很正常吧?
后半篇,则是整整一村之人,都在彼此吞食中度过,最终,灾年结束,整个村子竟是只剩下一个人。可一人之力何其有限,此一人最后也因为饥饿而亡。
然而,整个村子的人,都没有发现,在他们村庄数十里处,便是一面无人发现的森林。”
徐瑾瑜当初读到结尾的时候,也觉得这个结尾很是有趣。
作者所描述的是正常年间的人,也是灾年的魔,可若是他们未曾墨守成规,发现那片无人问津的林子,岂不是都能活命?
“今日在坐诸君皆已为贡士,他日若是入仕,要是这么容易被只言片语蒙蔽耳目,可要不得。”
徐瑾瑜话音落下,众人一时面红耳赤,冲徐瑾瑜一拱手:
“吾等受教。”
徐瑾瑜摆了摆手,捏起豌豆又嗑了起来,只是本来的随意之举,可却被少年做来,优雅的如同抚琴奏乐。
头顶的二重奏又开始了,只是这一次诸学子纷纷未敢多言,都安静如鸡的坐在原位。
经此一事,他们算是明白,会元就是会元,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越过的。
就连段子苓听了徐瑾瑜的话后,随后暗恨不已,咬牙切齿,可他清楚的记得,这篇故事确实有后文。
只不过,因为前者更能彰显他们讨论的主旨,只不过他并不大记得清楚后文。
最重要的是,那本民俗录本就鲜为人知,那徐瑾瑜他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因为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段子苓眼睛都瞪红了,可也没有胆量质疑。
他决定回去多翻翻书了。
贡士们这厢安静了下来,而作为主人翁的永新侯终于登场了。
今日永新侯穿着一身较为家常的衣裳,看上去并没有勋贵的盛气凌人,等看到一众贡士时,也是目光慈和:
“好!好!好!都是一群青年才俊啊!”
不得不说,这一批的贡士不管是年龄还是容貌,都可以称得上是历届最好的。
“学生等见过侯爷,侯爷万安——”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永新侯抚须一笑:
“免礼免礼,都坐,都坐。”
众人纷纷落座,永新侯环顾四周,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徐瑾瑜的身上:
“这位便是今科会元,徐郎君吧?果然是少年英才,不同凡响啊!”
“侯爷谬赞了。”
徐瑾瑜对上永新侯那过分亲热的目光后,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也冷静应对,却是让永新侯又高看了他一眼。
永新侯随后笑眯眯道:
“方才诸位郎君争辩之说,本侯也略有耳闻,倒是不知徐郎君的答案……仅以前篇应答即可。”
徐瑾瑜在藏拙与直言中,还是选了直言,就像思武兄所言,永新侯也不能强绑了他入洞房,他没有必要因为一时藏拙,却让自己失了风评。
“方才学生已经言过,如若那老妇人的子女已经壮年,老妇人却还如此,这便不是大爱大义,而是害。”
“哦?这话怎么说?”
永新侯似乎很感兴趣,徐瑾瑜随后直接道:
“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可老妇人之爱,乃是溺爱。溺爱之下,便会造成那后文的人吃人的乱象。”
“那若是子女不知呢?又或是那老妇人只与其夫相依为命呢?”
徐瑾瑜看了一眼永新侯,声音带着几分淡然:
“灾年之下,子女若不知,那莫不是耳聋目盲?若是其夫……男儿若不能敬重、爱重自己的妻子,能吃下其肉不闻不问,他如何配的上老妇人的割肉之苦?”
“好!”
永新侯忍不住击掌,看的下方诸人眼红不已,徐瑾瑜却随后道:
“但,此乃学生一家之言,侯爷若是有意,想必诸位同窗还会有其他让侯爷满意的想法。”
永新侯笑容微微一顿,但随后果然如徐瑾瑜所言,挨个请学子们重新讲评。
只不过,大部分学子的前半生只在四书五经中度过,换个角度去看问题,已经有徐瑾瑜珠玉在前,他们再如何绞尽脑汁,可也无法让永新侯击掌为赞,一时急的鼻尖直冒汗。
反倒是一旁的陈为民很是淡定,虽然说的也是中规中矩的答案,但也没有心急反而让人觉得莽撞。
永新侯的眼神在身旁二人身上游移了一下,随后这才客气的介绍道:
“今日的杏花宴,内人身子有恙,乃是吾家六娘一手操办,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徐瑾瑜准备摸豌豆的手不由一顿,唯有一旁的陈为民还在喝着茶水。
永新侯遂笑吟吟道:
“今日的茶,也是六娘以初春的杏花露所烹,看起来陈郎君颇为喜欢。”
陈为民闻言动作直接顿住,上首的二重奏终于彻底消失。
永新侯:“……”
这两个小子今日到底来干嘛的?!
徐瑾瑜见陈为民如此,心里也觉得很是奇怪,永新侯府设宴的目的并不掩饰,若是他不愿意前来侯府,何必要应下帖子?
但除了二人之外,其余诸人倒是分外捧场,这个说李娘子遣人做的杏花圆子汤花香扑鼻,那个说李娘子烹的茶香而回甘,世间难求。
在此之前,徐瑾瑜还不知道自己这批同年们一个个花活这么多。
嗯,大开眼界。
只不过,永新侯虽然应着,可却都面上淡淡。
等到宴会过半,永新侯这才笑着开口:
“今日乃是杏花宴,诸位且自行前去赏花,若有心仪的花枝,可带回来,若是选出最好的一支,本侯便以此物相赠。”
永新侯说完,拍了拍手,便有侍女端着一托盘上前,里面赫然是一枚流光溢彩的夜明珠!
哪怕是白日,也能让人感受到这颗珠子的不同凡响!
“若有胜者,本侯便以明珠相赠。”
随着永新侯这话一出,众人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这赠的哪是夜明珠,那是掌上明珠!
永新侯这话一出,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随后他们的身影没入杏花林中。
而徐瑾瑜和陈为民,二人大眼瞪小眼一番后,这才在永新侯那都快要挂不住的笑脸下,起身告辞。
“好好挑一挑。”
永新侯殷殷叮嘱,仿佛无意。
而等徐瑾瑜和陈为民离开宴会后,二人在一条分岔路处停留,陈为民看了徐瑾瑜一眼,开口说了今日第一句话:
“既然不愿,为何来此?”
“陈同窗不也是吗?”
“九人同来,吾所不来,不妥。”
徐瑾瑜都懵了:
“难道不是陈同窗先应下的吗?”
陈为民看了一眼徐瑾瑜:
“我听闻,其余九人都已应下。”
二人随后,不由相视沉默。
这永新侯府不会为了让所有人来,每个人都这么说吧?
“堂堂侯府……”
“这……”
二人都有些一言难尽,随后徐瑾瑜拱了拱手:
“那,陈同窗,我们便就此分别吧。”
徐瑾瑜可没有和一个大男人赏花谈月的心思,陈为民也点头同意,随后二人各自分开。
不得不说,永新侯府这片杏花林打理的确实不错。
昨夜里许是吹了一阵风,这会儿地上铺了一层粉白的花瓣,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旁,翠绿的兰草间也被露水黏着两片杏花瓣,旁边便是两排投下枝桠,千姿百态的杏花树。
如此意境,实在动人。
徐瑾瑜本来只准备随意折一枝花交差,可却也一时贪看美景,没入杏花深处。
“好俊俏的郎君!你便是今科贡士?”
一旁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徐瑾瑜偏头看去,是一个相貌甜美可人的女娘,她笑盈盈的看过来时,眼睛便弯成了两弯月牙儿。
“不错,姑娘便是……李娘子吧。”
徐瑾瑜拱了拱手,后退一步,却不想那女娘却上前一步,好奇的看着徐瑾瑜:
“我算是知道那话本子里的才子,得是什么样子,才能将那些高门小姐迷的神魂颠倒,若是郎君你……咯咯,那也是正常啦!”
李六娘笑吟吟的看着面前的少年,静等着少年面红耳赤,一旁的侍女连忙拉了拉自家娘子的袖子。
若是她没有猜错,这位可是今科会元,要是被娘子吓跑了可如何是好?
徐瑾瑜闻言只是微微皱眉,他抬眸看向李六娘:
“姑娘此言不妥,既是才子,若是用一些不当手段,与高门女娘私结姻缘,那可不是什么才子佳人,而是才子误佳人。”
李六娘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
“为何这么说,才子佳人,终成一对,神仙眷侣,世人艳羡。”
徐瑾瑜听了这话,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所以,这些话本子就是这么误人的吗?”
“姑娘出身显赫,不理俗事,我若多说,姑娘只怕也不愿意听,我只问姑娘所用一盒胭脂价值几何?”
李六娘愣了一下,随后看向自己的侍女,侍女立刻道:
“我家娘子的胭脂乃是刘记胭脂铺的特供胭脂,玉芙蓉,一盒便需纹银十两。”
“是啊,姑娘一盒胭脂都要纹银十两,可是寻常书生抄书一本,也不过十几文钱。
如若,那话本子成了真,那姑娘日后只怕用不得胭脂水粉,还要日日围着灶台、丈夫、孩子乃至丈夫的父母长辈转圈了。”
徐瑾瑜意味深长的说着,李六娘说着,忍不住捏紧了帕子,而那捏着另一只手上的花枝确实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了。
不过,徐瑾瑜这话确实有些吓唬小姑娘的意思了,能考到会试这一步,其实已经是国家筛下了大部分出身寒微之人。
毕竟,穷家富路,这一路而来所需要的资费已是不菲,除非是有贫寒学子孤注一掷,这才能咬着牙上来考一次。
而且,等到会试之时,所需要的书籍、阅读量等都大大提高,可以说,这批贡士都是那些话本子里镀了金的才子。
“姑娘若无事,那在下便告退了。”
“等等,若是郎君,可会让自己的妻子连盒胭脂都买不起?”
徐瑾瑜脚步一顿,沉默片刻,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李六娘遂娇笑着道:
“那不就成了!方才你说的那都是与人私逃的女娘,可若是我出嫁,爹爹给的嫁妆足够我用一辈子胭脂了!”
李六娘的话语间,还带着些女儿家特有的天真烂漫,一看就是确确实实被娇养长大的。
也难为永新侯要在贡士之中为她寻觅夫婿了。
只差一步,便可成为天子门生,如无意外,此生一辈子都要仰仗侯府过活。
李六娘离了侯府,一样可以过的快活。
只不过,这样的女娘,非他所愿。
“话虽如此,可在下却不喜欢才子佳人。好男儿当志在四方,姑娘有可知,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大多都是些生活不如意的书生意淫之作。
如若姑娘真心喜欢看话本子,那便请姑娘多多看看游记民俗,也好过这等……”
能让一个女娘说出用嫁妆养家的话,只怕也是受话本子荼毒颇深。
“话本子我以后可以不看,我已经寻到了真才子,郎君,这支花便赠予你了!”
徐瑾瑜听到这里,神情一顿,他算是知道永新侯为何要请诸人折花赠物了。
只不过,下一刻,徐瑾瑜抬手,袖中滑出一支杏花枝:
“可是,在下已经有了心仪的花枝。”
“你骗人!这算是花骨朵,哪里好看了?那般俊俏的郎君怎么会是一个目盲之人?”
徐瑾瑜只是淡淡一笑:
“它还未开,正因神秘,才美丽。”
徐瑾瑜随后抬步离开,李六娘怔忪片刻,随后才恨恨道:
“什么嘛!比我才大几岁?说了那么多话,可也是个不解风情的!”
李六娘说完,暗中的侍卫走了出来:
“六姑娘,可要属下替您把他抓回来?”
“抓抓抓,那就是根木头,抓回来有什么用?真扫兴,明明那么俊……”
李六娘愤愤的丢下了手中的花枝,挥袖离去。
等徐瑾瑜回到宴上的时候,这才发现众人都已经到齐了,尤其是陈为民看向他时,那满眼的“说谎?”,让徐瑾瑜不由无言。
“徐会元回来了,你的杏花枝……”
“哦,在这里,侯爷请过目。”
徐瑾瑜从袖中取出那支杏花,少年拈花而来,缓步徐行,酱紫的衣摆在风中轻舞,端的是仙人之姿。
但这也改变不了他手里拿的是一支未开的杏花,永新侯欲言又止,随后直接道:
“这花枝还需由小女品鉴,还请诸位稍候片刻。”
众人顿时期待起来,只有徐瑾瑜很是无畏的盯着众人看傻子的眼神,端坐在一旁。
不多时,侍女盛着托盘而归,永新侯掀开红布,一时愣住。
“咳咳,姑娘说,这支未开的杏花最美。因为未开,所以神秘;因为神秘,所以美丽。”
徐瑾瑜这时候要是喝水,高低得喷出来。
他收回方才说那位李姑娘天真的话,她才不天真!
永新侯看着那支杏花,一时要笑不笑,要愁不愁。
闺女慧眼独具,选中了会元。
但是闺女好像有些目盲。
永新侯拿着那支杏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没有看出它美在哪儿!
但即使如此,经历这番波折之后,永新侯还是看向徐瑾瑜:
“看来还是徐会元与我永新侯府有缘,这明珠便赠予你了!”
徐瑾瑜只是苦笑一声,道:
“明珠虽好,可若无精致漆盒收纳,只怕日久天长,华光不再。”
“本侯,买珠送椟。”
永新侯很是坚定的说着,但徐瑾瑜还是拱手道:
“但学生不喜明珠,宝物应赠真心之人,学生实在不能领受。”
“徐会元,你是聪明人,你该知道本侯的意思。”
“可侯爷,学生的意思也很明确了。”
徐瑾瑜看了一眼那光秃秃,只有花骨朵的的杏花枝,永新侯一时沉默。
宴会的气氛似乎在这一刻凝结起来,永新侯不语,无人敢言,下方的学子们也不由紧张起来。
这徐瑾瑜也是真能刚!
正在此时,小厮突然进来通禀,只是看着这凝结的气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什么事,讲!”
永新侯面上没有笑颜,语气也带出了几分凌厉。
是了,能干脆利落将李守言当做弃子的永新侯,又岂会是良善之人?
小厮遂磕磕巴巴道:
“回,回侯爷,是,是魏世子登门接人了!”
“接人?接的什么人?”
永新侯有些奇怪,他虽不在朝九翼,可也知道自己这个表外甥现在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他能和这些贡士有什么关系?
“呃,是,是今科会元,徐瑾瑜徐郎君。魏世子说,他与友人还另有要事,这便要接人回去了。”
永新侯的目光有一瞬的不可置信,但随后,徐瑾瑜便起身告辞:
“既然如此,那学生便先行告退了。”
永新侯没有说话,徐瑾瑜遂朝外走去。
只是,等徐瑾瑜即将离开的时候,永新侯沉声道:
“徐会元,我李家的宴,可不是随便切莫人都能拒的。”
徐瑾瑜脚步一顿,回身冲着永新侯一礼。
其余人均神色戚戚,好个徐瑾瑜,自己点火自己先溜,留下他们这些人受罪!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永新侯府一直在递着帖子,最近的一场竟是递给徐母的。
魏思武看了后都不由摇头:
“表舅他这是疯了不成?那么多贡士,他就盯着瑾瑜你做什么?”
“因为,丢了面子吧。”
徐瑾瑜摇了摇头,用那等哄骗手段将他们请去的人,转头又反咬一口,啧。
“那瑾瑜你就不急吗?”
“我啊?我不急。这段时间,定然有人会替我解决了这事儿。”
徐瑾瑜老神在在的说着,魏思武一时幽怨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瑾瑜,我怎么经常觉得,我们仿佛不是生活在一个地方?”
第 160 章
永新侯府的帖子如同雪花一般的飞到别院, 等到最后,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今科会元郎被永新侯府瞧中了。
徐母到最后,门也不出了, 连一直乐此不疲的饭菜也不做了,只是愣愣的看着门外的天空发呆。
她虽然只是一个略识得几个字的乡下妇人,可是永新侯府这次这般来势汹汹,她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也知道其是瞧中了自家大郎。
只不过,其也不是真心真意想要大郎为婿,想是看大郎身世单薄, 这才这般相逼。
倘若, 大郎是临安候府的世子呢?
徐母一升起这个想法, 心里便觉得难受的紧。
“娘, 您怎么了?”
徐瑾瑜本来也不怎么出门,是以这段日子因为永新侯府之事, 直接推了所有的聚会, 安安心心宅在家中。
只不过,不知为何娘愁容满面。
徐母被徐瑾瑜一声唤的回过了神, 她忙摆了摆手:
“没事儿没事儿, 娘就是在想事儿。”
“既然没事儿, 那娘想什么?娘还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的?”
徐瑾瑜随后坐到徐母的身旁,笑嘻嘻道:
“娘说说嘛,说不定我就有法子呢。”
徐母张了张口, 但是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许久, 她才轻轻道:
“大郎,你当娘的孩子, 悔不悔?”
徐瑾瑜愣了一下,抬眸看向徐母:
“娘怎么会这么说?可是有人对娘说什么了?”
“没有人说什么,娘只是觉得……让你当娘的孩子,苦了你了。
要是大郎和思武、庆阳他们一样的身份,永新侯府也不敢像现在这般相逼吧?”
徐母低低的说着,可是一双手却像一个孩子一样,无措的交叉着。
“娘怎么会这么想?倘若我回到了临安侯府,这次的亲事,永新侯府确实不用相逼。”
徐瑾瑜顿了一下,语带嘲讽的说道:
“因为,临安候会巴巴的把我直接送给永新侯府。”
楚凌绝还是其唯一的世子,可不也因为临安候意图争名夺利,做了牺牲品?
“虎毒不食子……”
徐母干巴巴的说着,徐瑾瑜垂下眼帘,认真道:
“总之,我从不觉得咱们家不好。娘也不用忧心永新侯府之时,用不了两日,他便会收手了。”
徐母茫然的看向徐瑾瑜:
“永新侯府会收手吗?他们声势这般大,就是为了脸面,只怕也……”
徐瑾瑜只是笑了笑,让徐母宽心。
娘,只怕是高估了永新侯府的凉薄了。
之后的几日里,徐瑾瑜无事时便陪着徐母在花园里散散心,说说话,徐母眉心间的忧愁也渐渐化开。
与此同时,随着永新侯府的声势越来越大,连宫中的成帝都有所耳闻。
“徐瑾瑜和六娘吗?两个人郎才女貌,倒是十分般配,只不过永新侯将这事儿闹的满城风雨,实在是不该。”
在成帝看来,永新侯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可是却把儿女亲事弄的这么轰轰烈烈,实在是有失体统。
可冯卓却听到了点儿别的风声:
“皇上有所不知,永新侯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徐会元一直未曾松口,徐家妇人也皆以徐会元之意为先,故而……”
成帝闻言不由动作一顿:
“依你之意,那是永新侯在给自己占“地盘”了?”
冯卓默了一下,轻声道:
“十有八九。”
“永新侯倒是慧眼独具,徐瑾瑜之事朕还未彻底晓谕朝堂,他倒是先下起了手。”
成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缓声道:
“朕也想看看徐瑾瑜会怎么选。”
如今京中这般动静,那徐瑾瑜竟是如此沉得住气,他倒是好奇这小子究竟怎么想的。
不过,在成帝看来,以徐瑾瑜的功绩才华,配一个侯府嫡女也绰绰有余,有永新侯府在,他也能有所助益,并不是一件坏事。
倘若徐瑾瑜点头,待殿试之后,他亦可赐婚一场,让其喜上加喜。
成帝坐拥三宫六院,对于娶妻纳妾之事只寻常看待,反倒是冯卓一生未有妻,这会儿却并不看好这件事。
以他看人的眼光,这徐会元十有八九不会与其成事。
毕竟,以徐会元的才学,他若是与李家姑娘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可如今是李家单方面的相逼,真把人惹毛了……
冯卓想起已经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的那群皇庄的仆从,心中摇头。
眼看着已经过去了大半月,魏思武难得再度休沐,也不出门,只陪着徐瑾瑜窝在别院里。
今日下了一场春雨,二人在窗前对坐品茗,窗外的雨滴滴答答的落个不停,可却让人的心蓦然平静下来。
“瑾瑜,我看再让永新侯府这般张扬下去,待你高中之日,便是洞房花烛之时。”
徐瑾瑜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水,随口道:
“不会,有人会比我更等不及。”
“谁?”
魏思武也没想到,永新侯府都逼到这地步了,瑾瑜竟然还能坐得住,这会儿徐瑾瑜这话一出,他不由好奇起来。
“李守言。”
魏思武一怔,随后立即道:
“他不是已经失踪了吗?”
“城门戒严,他能去哪儿?况且,现在永新侯府闹的声势越大,只怕李守言越不会善罢甘休。”
“那他还敢翻了天去?”
魏思武有些费解的挠了挠脸,徐瑾瑜只深深看了魏思武一眼,意味深长道:
“那可说不准。”
二人说话间,一个打着伞的高大身影自雨幕中走出,徐瑾瑜与魏思武纷纷放下茶碗:
“庆阳兄。”
“庆阳兄。”
“你们做,不用管我,今日这雨不小,我刚巡逻完,这伞不打也罢,婶子非不让。”
赵庆阳如是说着,可是却满脸皆是笑意。
徐瑾瑜随后起身去寻了干净的帕子过来,给赵庆阳擦掉脸上的雨水,大部分雨水顺着盔甲流了下去,这会儿只有衣袖有些湿,于是徐瑾瑜将徐母之前特意给三人都准备的春衫拿出来让赵庆阳试试。
等一通更衣结束,外头的小厮有提来了一盅姜汤:
“三位郎君,徐夫人让小人送了姜汤过来,请赵郎君暖暖身子。”
赵庆阳和徐瑾瑜一样不喜欢姜汤的味道,这会儿听了这话脸都绿了:
“瑜弟你得给我作证,我衣裳都没怎么湿!”
徐瑾瑜却一脸茫然的抬起头:
“啊?庆阳兄的衣服不是都湿了吗?这连新衣都换上了呢。”
魏思武也在一旁帮腔:
“就是,庆阳啊,婶子关心你,你就喝了吧!”
“你们,你们两个狼狈为奸!”
赵庆阳气呼呼的说着,随后直接将那碗热乎乎的姜汤一饮而尽,然后直接五官移位: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那庆阳兄的意思是,治风寒的汤药就好喝喽?”
赵庆阳一时哽住,随后哼了一声:
“两个半斤八两,一个是辣的直冲天灵盖,一个是苦的让人胃里翻江倒海!”
徐瑾瑜闻言微微一笑:
“姜汤喝一次,可汤药就不一定了。”
赵庆阳沉默了,随后他无视了自己方才被坑的事儿,转移了话题:
“咳咳,不说这事儿了,方才瑜弟和思武在说什么?”
徐瑾瑜等赵庆阳坐下后,也给赵庆阳斟了一盏茶水,这才慢悠悠道:
“正巧庆阳兄来了,不妨说说你近日的进度吧。”
魏思武懵了一下,有些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可随后赵庆阳便立刻道:
“瑜弟是说李守言之事?这两日他躲在北边的小胡同里一座废弃的院子,因为榜上无名,这段时间一直在联系一些落榜的举子,不知在密谋什么。”
赵庆阳说着一顿,随后便立即道:
“瑜弟,我们要不趁早将其抓捕归案吧。”
自从那次在酒楼之中将李守言和青衣人瓮中捉鳖失败后,赵庆阳便引以为戒,听瑜弟说其会在会试放榜时现身,赵庆阳于是做了周密的部署,还真让他抓到了李守言的尾巴!
“怎么抓?人证已经被毁了,李守言如今敢出来活动,只怕也知道了这件事。”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和赵庆阳都纷纷垂下了头,无他,那小厮其实在三日后便被找到了。
但,其被砍下了头颅,身子呈跪姿,尸身被放在一个鲜有人迹的小巷。
而那个小厮的头颅上还带着笑,他是被自愿砍下头颅的。
这件事直接震惊了当时搜到尸体的官差,到现在,还流传着那小厮是被人抽魂夺魄,这才自愿赴死。
而当初彻底击溃李守言心理防线的那人,也不过是一个因为盗窃被抓获的小贼。
乃是魏思武特意将其赶到李守言的活动范围,才下令让人抓获,主打一个阴差阳错。
“不过,李守言此番活动这么频繁,只怕要来一个大的。”
徐瑾瑜摸了摸下巴,随后让小厮将永新侯府的帖子留下。
魏思武上一秒还在为李守言那家伙阴魂不散而愤怒,可下一秒听了徐瑾瑜的安排之后,又懵了。
“瑾瑜你这是真准备给永新侯当女婿啊?”
“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永新侯府已经追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应一二了。”
徐瑾瑜微微垂下眼帘,如若他没有猜错,李守言要动了。
永新侯这两日也算是和徐瑾瑜杠上了,这少年郎不但生的好,还颇有才学,更是让李六娘一眼倾心,为此用些手段也是值当的。
等到徐瑾瑜应下永新侯府的帖子的消息传回来时,永新侯得意的抚了抚须:
“凭他是谁,也想逃出本侯的手掌心?六娘看中他,是他的福分,这届贡士之中,也就他堪配吾家六娘。”
永新侯随后又召来了李六娘,告知了她这个好消息,李六娘闻言顿时喜上眉梢:
“真的呀,爹爹真是太厉害了!这一次,我得让他知道,才子佳人,天生一对乃是至理名言!多谢爹爹替女儿圆梦!”
随后,李六娘又是好一通撒娇,永新侯笑的眼睛都快没了:
“好了好了,那徐会元看上去也是傲气的,竟然能忍了这么久,他日我儿若是嫁给他,受了委屈定得回家来告知为父!”
永新侯虽然很欣赏那日徐瑾瑜的应答,可心里也并不信他真的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之后又对着李六娘叮嘱了好些事,父女两人倒是满脸皆是称心如意的笑容。
而就在永新侯府正在喜气洋洋的准备迎接未来姑爷上门之际,一群举人却顶着大雨,跪在宫门外大声陈冤:
“圣上圣明!学生等请圣上严查本次会试考生!本次会试取中贡士四百二十八人,其中便有七十六人为京城人士!
我大盛一十三州府,京师学子便占据半壁江山,学生不服,请圣上明察!”
……
大雨涟涟,诸举子跪在大雨之中,声嘶力竭,等到最后声音都干哑了却仍不罢休。
他们都视死如归,倘若不是李守言,他们还不知或许自己的成绩被那些投机取巧,甚至科举舞弊之人窃了去!
而李守言这回跪在最前面,他沉默不语,脑中却是这些日子里永新侯府因为徐瑾瑜闹出的满城风雨。
他从未想过,自己百般渴求之处,却被人视若无睹。
徐瑾瑜他足足晾了永新侯府大半月!
他怎么敢?
他怎么能!
尤其是……他装腔作势的拿乔那么久,竟然还是同意了。
李守言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他要撕了其那虚伪的假面!
……
诸学子伏阙上书之时,很快便上奏天听,成帝立刻召来礼部尚书等负责今科会试的一十八位官员。
“今日百余名举子伏阙上书之事,诸位可有耳闻?”
成帝声音冰冷,众人纷纷跪下,礼部尚书直接取下自己头顶的乌纱,花白的发丝在冷风中轻颤:
“圣上,老臣为官三十六载,一直兢兢业业,未敢有一丝一毫懈怠,今次会试,老臣更是倾尽心血,如若因老臣之故,让今科会试有一点儿不公正,老臣……当以死谢罪!”
礼部尚书乃是两朝元老,这会儿说完这话已经泣不成声,成帝抿了抿唇,抬手让冯卓将其扶了起来:
“朕自然相信爱卿,但举子们能不顾身家性命,伏阙上书,也该听听他们的缘由。”
“老臣单凭圣上发落。”
礼部尚书垂首立在一旁,乌纱捧在胸前,时刻准备以死谢罪。
成帝看在眼里,痛在心中,但此事若不查明,他日史书之上,无论是他还是礼部尚书,都会是被后人批判的对象。
“冯卓,派人带诸举子入宫,着其于无极殿见驾!”
随后,成帝环视众人,淡声道:
“诸位也随朕一道去看看吧。”
众人纷纷称是,等到了无极殿,一边是衣着整洁,端庄有礼的大臣们,一边也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举子们,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却从一见开始,便仿佛在暗中较劲儿一般。
他们都无比清楚的知道,上奏本次会试不公之事所带来的后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成帝干脆利落的坐在了龙椅之上,直接道:
“诸举子中何人主事?”
众人纷纷看向李守言,李守言狠狠掐了一把自己颤抖不止的双股:
“学生,晋州解元李守言,叩见圣上,圣上万安。”
李守言自以为声音洪亮,可却一直都带着几分明显的颤意,显得颇为小家子气。
“晋州李氏?”
成帝这话一出,李守言眼中闪过一抹惊喜,随后压抑不住激动道:
“正是!”
成帝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随后道:
“你继续说,你们为何要上告会试不公?”
李守言跪在地上道:
“圣上,今科会试取中之士不过四百二十八人,可其中有七十六人为京师学子,这与往年取士之数大相径庭!
学生等实在想不通,但当初学生在会试结束之后,曾经见一群京师学子与一学子激动行礼,说什么多谢云云……”
李守言拉长了尾音,眼睛也看向了一旁负责本次会试的诸位大臣,负责的监护官员立刻上前一步:
“启奏圣上,本次会试无一人有异动,臣以项上人头起誓!”
成帝见双方各执一词,只淡淡道:
“那你所言的那位学子,乃是何人?”
“正是,去岁京师解元徐瑾瑜是也!圣上,此番京师举子多被取中,只怕少不得徐瑾瑜从中出力,学生等实在不服!”
“你说谁?”
成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等李守言重新再说了一遍后,他只觉得荒谬极了。
徐瑾瑜之前干了什么,或许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可是他却是清清楚楚。
可是这会儿,李守言却言之凿凿的说徐瑾瑜替京师学子舞弊之事,简直太可笑了!
“李守言,你可知道,诬告乃是重罪,御前诬告,更是重中之重!”
李守言并没有想要放弃的想法:
“学生绝无虚言,不光是会试结束当日,就连会试第二日,他们也在一起庆贺!”
这可是他无意从一个京师举子口中得知此事,据说是因为什么五三,只怕这五三便是什么代号密文!
成帝听到这里都被气笑了,与此同时,一旁的朝臣们显然是听出了这举子话中之意。
“这么说,你是怀疑今科会元伙同京师举子科举舞弊了?”
“不错!否则学生真不知道,为何今岁会试的取士与此前相差如此之大!”
李守言的语气太过坚定,随后,众臣面面相觑一番,礼部尚书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便请圣上传会元来此一辩。”
礼部尚书当初最欣赏的便是其所有答卷之中所具备的和而不同,兼济天下的包容之心,他不相信能写出那样答卷的人,会是一个行舞弊之举的人!
成帝见状,也露出了一个冷淡的笑容:
“李守言,朕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确定要告徐瑾瑜会试舞弊?”
“学生一人不足挂齿,可是诸位同窗十年寒窗,若是因一人之故,所有刻苦都化为泡影,只怕会惹天下学子寒心。
学生自知会元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是,为天下学子,为圣上计,学生请圣上严查此事!”
李守言大义凛然的说着,随后直接跪拜下去,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熙禾年间,便曾经有一桩骇人听闻的科举舞弊大案,被一落第学子戳破,太祖赞其勇气有加,直接点中取士,入朝即是五品。
今日,他李守言也想要效仿一二。
况且,以他李家后人的身份,只怕不会止步五品。
李守言眼中盛满了野望,一瞬间便点燃了。
而随着李守言这话一出,思武举子也直接跪伏下来,齐声道:
“学生等请圣上严查此事!”
“好,好,好!既然你们要查,那就查!朕倒要看看能查出什么东西!来人,着右金吾卫将军请徐瑾瑜入宫。”
李守言闻言心中已经雀跃起来,以至于他一时都没有发现成帝的用词。
而另一边的大臣们则是惊疑不已,那徐瑾瑜不过区区会元,就算之前标点符号的壮举让其有几分名气,可哪里值当圣上用请这个字?
赵庆阳得令之后,都有些懵,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李守言这一次竟然玩这么大。
伏阙上书,他怎么敢?
他是疯了吧?!!
可震惊归震惊,赵庆阳还是前往别院,请徐瑾瑜入宫商议此事。
赵庆阳到的时候,徐瑾瑜正在临摹一本字帖,乃是之前宋真意外得来的一本伏香娘子的真迹,但因其也是其家中女娘的心头好,徐瑾瑜并未夺爱,只借来临摹一二,正好赠予长宁公主。
“瑜弟!快,随我进宫!”
徐瑾瑜不紧不慢的写下最后一笔,这才擦了擦手:
“可是李守言之事?”
“啧,瑜弟,你要是不科举了,哪天去香山寺里看相算命也是使得,真真是能掐会算!”
赵庆阳不由一乐,徐瑾瑜忍不住斜了赵庆阳一眼:
“那倒时候莫不是庆阳兄替我养活一家老小?”
“我又不是养不起……”
赵庆阳小声嘀咕着,徐瑾瑜却毫不客气道:
“可据我所知,庆阳兄如今的月奉自己使也不超过三日。”
赵庆阳:“……”
说话间,徐瑾瑜已经换好了一身正装,只是临出门时,赵庆阳还是拿来了一条披风给徐瑾瑜披上:
“春雨寒凉,我一个习武之人,皮糙肉厚倒也似的,瑜弟你可不能。”
“多谢庆阳兄。”
徐瑾瑜笑着道谢,随后二人乘着马车朝宫中而去。
约莫过了两刻钟,二人终于到了宫门前,赵庆阳撑着伞让徐瑾瑜走到廊下,这才转身合伞。
小太监这是也高声通禀:
“徐会元到——”
大门被缓缓推开,身上还湿淋淋的举子们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
徐瑾瑜缓步走来,面色微冷,如若提刀而来,顿时让众人不由打了一个激灵,一时分不清是风更冷,还是少年的眸色更冷。
徐瑾瑜进来后,先于成帝和诸位大臣见礼,随后这才抬起眸子看向成帝:
“圣上。”
成帝看着徐瑾瑜那还有些微微苍白的面色,下意识的拧了拧眉:
“李守言,把你方才说过的话,再说与徐瑾瑜听。”
李守言也没有客气,那是一顿如同连珠火统似的输出,将自己觉得可疑之处,自以为证据确凿的说了出来:
“……当日之事,并非吾一人所见,徐会元,不知此事你作何解释?!”
李守言声音洪亮带着几分阴冷,死死的盯着徐瑾瑜。
徐瑾瑜一直半垂着眼帘,静静的站在一旁,少年身若修竹,等李守言话音落下,他才抬起眼眸,形状姣好的桃花眼中尽是冷漠:
“你说完了?”
“我的答复是,请你以后先多读读书在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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