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少年面色苍白, 唇色也寡淡,只是其掀唇之际,吐出的几个字却如同带了刀子似的, 让李守言差点气了个仰倒。
“徐瑾瑜,你莫要在此逞口舌之快!吾不过而立便已是晋州解元,所读之书亦非小可!”
李守言又羞又恼,又将晋州二字咬的颇重,徐瑾瑜只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让你多读书你还不信?那敢问晋州解元,阁下自来到京城后又读过几本书?京城书局可有涉猎?”
“吾,吾……”
李守言一时语塞, 徐瑾瑜却毫不客气道:
“阁下只怕来京之后一本书都没有读过, 至于书局, 阁下, 与身后诸君更是一步也未曾踏入过吧?”
“因为,倘若你们进入过京中任何一家书局, 便会被店家强烈推荐两本据说对科举颇有助益之书——《五年科举三年模拟》, 简称:五三。”
徐瑾瑜说完后只是冷冷一笑:
“不过,阁下没有踏足过一家书局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阁下能在半月时间便承办了五场文会, 呼朋唤友, 一时无瑕也是常事呢。”
徐瑾瑜语带讽刺的说着,李守言只觉得这话犹如一根大棒一般的狠狠敲在了他的头上,他抿了抿唇, 看着身后那批同样一脸茫然的举子, 沉声道:
“哪又如何?吾与诸位同窗亲近一二有何不可?况且, 就算五三确有其事,可那些学子又为何对你行致谢大礼?”
“吾写的。”
“什么?”
徐瑾瑜说的太过轻易, 李守言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徐瑾瑜随后语气淡淡道:
“五三,乃是吾结合东辰西宿两大书院留存的历年科举题目,综合记录各种难题、要题的题集。
而这次,诸君之所以会谢吾,只不过是因为五三贰中的十道压轴题,为会试第三场的题目提供了一定的破题思路罢了。
阁下自己不愿意多读书,难不成还要责怪旁人读书多吗?这是何道理?”
徐瑾瑜此言掷地有声,李守言忍不住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不可能!什么书能有这等本事?!”
徐瑾瑜只是淡淡一笑,可却让李守言只觉得心头一哽,而上头的成帝听到这里,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卓,遣人去买两本徐瑾瑜口中的五三回来。”
他单以为徐瑾瑜这小子写诗作赋乃是一绝,可却没想到,他才这般年少,就已经出了书吗?
听他的描述,这书只怕也颇受追捧。
徐瑾瑜对于成帝派人买书之事,平常相待,只是在冯卓开门的一瞬,被雨天的凉气激得轻咳一声。
成帝下意识便想要让冯卓送一碗姜茶过去,但最终还是按耐不发。
成帝这便下令后,不过一刻钟,两本还带着墨香的五三便送到了成帝的手中。
成帝拿起徐瑾瑜口中的五三贰翻阅起来,其余一本顺手给了一旁的礼部尚书。
徐瑾瑜对此面色颇为平静,只是理了理衣袖,静立一旁。
而李守言这会儿也几乎想破了头,他当初找上那学子设计徐瑾瑜之时,他说的五三是不是一本书?
可他当初已经被愤恨蒙蔽了头脑,竟然未曾深究,脑中只有当初徐瑾瑜从一出贡院,便被人众星捧月,致谢行礼的一幕。
至于那些五三云云,他早就已经先一步在脑中做了揣测。
这些日子,他也一直东躲西藏,联系落第举子,却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输给……一本书?
那得是怎样的神书,才能有这等本事?
李守言眼中的嫉恨不容掩饰,可他并不觉得,以徐瑾瑜的年纪能做出这等惊人之事!
而一旁的成帝这会儿直接翻到了最后的十题,正要悠哉的拿起茶碗喝一口,可却看到第一题的时候,就差点儿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徐瑾瑜,这题当真是你出的?”
成帝一面用帕子捂着嘴巴轻咳,一面还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回圣上,这些题目在翠微居士处留有学生亲笔所书的底稿。”
徐瑾瑜认真的看向成帝,成帝低头看了一眼题目,忍不住啧舌,他算是明白这次京师取中的举子为何这么多了。
徐瑾瑜出的这些题,那是道道把学子往绝路上逼!
就连他自诩当初自己在京师学子科举时,心血来潮出的题目已经十分不容易,可和徐瑾瑜这些题目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诸卿也一并看看吧。”
成帝很是大方的将五三分给众臣,看着还站着的徐瑾瑜,很是和蔼道:
“冯卓,还不给会元赐座。”
成帝这话一出,徐瑾瑜倒是宠辱不惊的谢了恩,可是一旁的李守言却是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
圣上竟然选择相信徐瑾瑜!
那本书到底有什么?!
李守言面色微变,一时有些不安起来。
徐瑾瑜微微颔首,谢过了抬了椅子过来的小太监,随后他的手边便多了一盏姜茶。
徐瑾瑜抬眼往去,成帝只是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徐瑾瑜遂缓缓挪开了眼睛。
不多时,礼部尚书等人处已经惊叹连连:
“考题还有这种出法,妙啊!”
“换一个角度出题,看着倒是让人耳目一新,真没想到还有这法子。”
“吾怎么觉得,本次会试考题的难度与之相比还有些距离?”
众大臣一时议论纷纷,可是每一句话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李守言的心上。
不可能!
那徐瑾瑜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郎,他哪里来得这么大的本事?!
李守言双目通红的看向徐瑾瑜,却发现少年这会儿正坐在圈椅之中,手中捧着一碗热茶,慢悠悠的喝着。
这一幕,让李守言只觉得浑身发冷。
之后,礼部尚书更是直接就着其中一道题询问徐瑾瑜的出题思路,徐瑾瑜几乎不假思索的便答了上来,一时让礼部尚书的目光变得更加欣赏起来。
二人这一番对答,孰是孰非,皆已经一目了然。
礼部尚书随后冲着成帝拱了拱手:
“圣上,依臣之见,这本……五三确实对于学子应对科举颇有奇效,倘若学识扎实之人,所能灵活运用其中题目的思路,考过会试不是没有可能。”
礼部尚书率先给予了高度评价,之后的众臣也纷纷附和,甚至还有人道:
“臣以为,倘若学子们能平心静气研读此中真意,我京师举子看中人数还可以再更上一层楼。”
这话一出,李守言等人纷纷变色。
“这不公平,如若这本书真的那么有用,为何不推向整个大盛?!”
有学子忍不住抱怨着,徐瑾瑜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阁下是何方人氏?”
“吾,吾乃江南人氏。”
那学子没想到自己只是一句小小的抱怨,竟然被人抓住了,可是若是此时露怯,只怕会被人小瞧了去。
“江南啊,五三早在去岁乡试结束后便开始发向其余十二州,不过……若是阁下为了准备会试,舟车劳顿,没有看到也是情有可原吧?”
那学子听了徐瑾瑜这话,面色由阴转晴,甚至还点头如捣蒜的附和:
“啊对对对……”
“不过……”
徐瑾瑜话风一转,有些奇怪道:
“阁下这一路一家书局都没有进过吗?”
那学子回想起他这一路经历,忍住没有开口,他确实没有去一家书局,全用在与人交际之上了。
“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吾以为到一处之地,看一看当地的书籍,多长几分见识,也是有益无害的,阁下以为呢?”
徐瑾瑜的目光落在那学子身上,那学子抿了抿唇,随后拱了拱手:
“多谢徐会元赐教,此番是吾受人蒙蔽。”
随后,那学子冲着成帝一拜:
“圣上,徐会元人品贵重,学富五车,是吾此前识人不清,还请圣上责罚。”
“张越!”
李守言忍不住转头低斥一声,张越却充耳不闻,事情到这里已经近了尾声,成帝随后直接道:
“举人李守言等人诬告当朝官员科举不公,会元科举舞弊,是为不实。
尔等身为我大盛未来栋梁,却毫无胸襟,嫉贤妒能,人品有瑕,今日起革除功名,此生不得科举!”
成帝并未直接要了他们的性命,但这句话一出,还是让不少人都白了脸。
“圣上,求您怜惜!”
有学子立刻跪在地上,呜咽痛哭:
“圣上,学生苦读数十载才有今日,此前只是被李守言巧言迷了心智,这才铸就大错,求您宽恕一二!”
“宽恕?”
成帝冷笑一声:
“朕没有摘了你们的脑袋,已经都是看在你们多年苦学不易的份上了!
方才尔等伏阙上书之时,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当真以为朕不知道吗?
礼部尚书,两朝元老,亲自督办本次会试,更是以性命为注,尔等可敢否?”
成帝的声音带着沉怒,让一群举子,不,平民惶恐跪下:
“圣上,圣上息怒!”
成帝闭了闭眼,冷声道:
“本次入京会试的学子人数为三千余人,其余学子为何不曾如尔等这般目盲?
来人,将这些人丢出皇宫,尔等不辨是非在前,诬告在后,望尔等从今以后谨言慎行,少言多思!”
随后,其余人无力的被侍卫拖了下去,等轮到李守言的时候,徐瑾瑜却起身冲着成帝行了一礼:
“启禀圣上,李守言还与一桩惊马谋杀案有关,还请圣上派人将其送到刑狱司受审。”
成帝闻言不由一顿:
“还有这事儿?可有人遇险,事主是谁?”
“正是学生。”
成帝沉默了一下,语气有些不确定道:
“李守言要谋杀的人是你?”
“不错。”
徐瑾瑜看了一眼一下子抖若筛糠的李守言,摩挲了一下指尖。
他留李守言至今,也到了收割的时候了。
“会试第二日,李守言派一平县学子在学生身上撒了引兽药,之后又假冒魏府的马车意图谋害学生,被学生识破之后,那小厮不顾京城闹市,直接以药惊马。”
徐瑾瑜简要的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随后道:
“此后,学生画下小厮画像在京中搜寻,然其被人在小巷杀死……”
徐瑾瑜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守言的心神微定,原来她并未骗自己。
只不过,下一刻徐瑾瑜便又道:
“不过,小厮虽然不在,但那平县学子却在日前被抓捕归案,其供述李守言让其引诱学生说狂悖之言,并将引兽药洒在学生身上。
此事有未用完的引兽药并学生当日衣衫上残留的引兽药、以及千两晋州万通山庄的银票作证。”
徐瑾瑜有条不紊的将整个案件的经过、结果一一道来,李守言直接都懵了。
“你,你,你怎么抓到他的?明明,明明小厮已经死了!”
李守言几乎不打自招,且他也自知自己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这会儿只双目赤红的盯着徐瑾瑜。
小厮已死,本该死无对证!
而那日那么多的学子,徐瑾瑜怎么能直接一眼看穿自己买通之人?
徐瑾瑜轻飘飘的看了李守言一眼:
“吾的宴席,不是那么好吃的。”
三杯两盏桂子酒,又都是京城学子,他便是不认识,也有的是人认识。
李守言一脸茫然,等他抬头对上成帝那阴沉如水的面容时,心跳戛然而止。
“也不必去刑狱司了,倘若人证物证俱全——冯卓,让人将这胆大妄为,无视法纪之辈即刻压入天牢,处死!”
李守言脑子直接炸开了:
“圣上,您,您不能啊,若论关系,学生还要称您一句表舅舅啊!”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冯卓,还不去办!”
李守言直接惨叫着被拖了出去,成帝看了一眼徐瑾瑜,叹了一口气:
“倒是苦了你了。”
“圣上这话,便是折煞学生。”
成帝看了一眼一旁偷偷摸摸看过来的群臣,直接让他们退下。
徐瑾瑜斟酌一番,这才低声道:
“其实,庆阳兄早在十日前便发现了李守言的踪迹,倘若当时他能自首……”
倘若李守言自首,再加上其李氏血脉,也未必会被处死。
可今日两罪并罚,他非死不可。
徐瑾瑜微垂下眼帘,他知道,并没有什么倘若,李守言的性格,不会让他选择那条有生机之路。
可成帝听了徐瑾瑜的话,眸中原本的阴霾却渐渐化开:
“是啊,倘若,他是一个品行正派之人,又岂会有今日?”
成帝其实并不吝提拔与自己有亲缘之人,倘若李守言入朝,即便没有永新侯府的帮助,成帝若觉得其是可用之人,也未尝不会重用。
譬如李寻此人,能被成帝委以重任,谁又能知道,他此前也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血脉稀薄的李氏子孙。
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李守言永远做不到。
“对了圣上,李守言还不能死,此前吾等发现,此人似乎与青衣人有些纠葛。”
“什么?青衣人?”
成帝直接震怒:
“他怎么敢?!”
成帝自宁州之事才真正知晓了那青衣人在大盛的所作所为,其差一点就让大盛连失两州,可谓是成帝的心腹大患!
可是,李守言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之勾结!
“让思武直接去天牢提人,务必从其口中探到青衣人的消息,生死,不论。”
成帝的声音变得冷冽起来,徐瑾瑜随后起身称是。
过了片刻,成帝调节好了情绪,看了一眼坐在下手的徐瑾瑜,少年已经开始抽条,他的个头已经与寻常郎君无异,可总是让人觉得身子还有些单薄,很是需要有人贴身照顾。
“徐瑾瑜,近日朕听闻永新侯府似乎有意与你结亲,你意下如何?
那李六娘朕见过几面,虽然容貌不及你,可听皇后说,其也是一个人品德行俱佳的女娘,你可有意?”
徐瑾瑜身子一顿,倒是没想到圣上连自己的婚事都关注上了,他沉吟了一下,道:
“李姑娘虽好,但非学生所愿,是以学生一直都避退家中,不过此前永新侯府见递帖子给学生不通,已经转而去请家母,故而……学生只能暂且应下。”
徐瑾瑜随后苦笑了一下,又道:
“今日庆阳兄来得匆忙,学生心中惶恐,便去信给永新侯府,永新侯府对学生此前这般看中,如若愿为学生淌一淌这浑水,那学生倒是欠下了永新侯府一份情,亦是需要回报一二。”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也不由扬了扬眉,促狭道:
“难不成,若是美救英雄,徐会元便要以身相许不成?”
“圣上惯会打趣学生。”
徐瑾瑜低头抿了口茶水,掩去可眸中平静的神色。
“那朕便与你一道等等永新侯府吧。”
成帝与徐瑾瑜说了两句话,这会儿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倒是颇有兴致的准备成就一段良缘。
徐瑾瑜只是淡淡一笑。
与此同时,随着徐瑾瑜入宫的时间愈发久了,徐母有些不安起来。
尤其是,窗外突然传来几句话:
“听说圣上这次召徐郎君入宫,乃是因为徐郎君涉嫌科举舞弊,这要是查实,只怕会是杀头的大罪呢!”
“什么?徐郎君那么好的人,应当不会做这种事儿吧?”
“嗐,谁知道呢。好了,别让徐夫人知道了。”
等下人离开后,徐母推开了窗户,看着外头的滂沱大雨,也无法浇熄心中的焦急。
半晌后,徐母拿出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便行色匆匆的朝外走去。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得替大郎想办法!
思武还是个孩子,只怕说不动圣上,但是有一人可以。
永新侯。
听说,其与圣上还有几分血缘关系,又是堂堂侯爵,总能说上几句话。
徐母急巴巴的朝外走去,却冷不防与一个小厮撞了个正着:
“你是大郎院里的小厮?你要去何处?”
小厮犹豫了一下,想到这位乃是徐郎君的娘亲,随后便据实回答道:
“小人替徐郎君给永新侯府送一封书信。”
徐母不由一愣,难道大郎也知道此事不好应对,这才要请永新侯府帮助吗?
这么一想,徐母更加心焦了。
“信给我,我去送。”
她是大郎的生母,亲自送信,总能显出几分重视。
小厮拗不过徐母,只得同意了。
大雨如注,徐母坐上了马车,忙催着车夫快些,车夫却不由苦笑:
“夫人,这可快不得了,要不然怕是要翻车喽!”
徐母无法,只得等待,那封信被她下意识抓的皱皱巴巴,她又连忙抚平。
好容易等到了永新侯府外,徐母深吸一口气,撑伞上前:
“我是徐瑾瑜的娘亲,这是我家大郎给你们侯爷的书信,还请你通传一声。”
徐母随后,直接给那门子塞了一锭银子。
那门子看到徐母孤身一身,也无伺候之人,本来不愿意搭理,可见了银子后,立刻笑的见牙不见眼:
“好说好说,您在此等着!”
徐母点了点头,只得在门外等着。
约莫过了两刻钟,那门子这才回来,只是脸色十分难看的将那封重新揉皱的书信丢给徐母:
“走走走!我们侯爷说,他不知道什么徐瑾瑜!”
“什么?明明之前你们侯府一直给我家大郎递帖子,你是不是没有说清楚我家大郎的名字?”
徐母下意识便要再给那小厮塞些银子:
“请你再去通传一下——”
“走开走开!不知道哪里来得疯婆子!”
门子想起方才自己差点儿被侯爷用茶碗砸了头,气就不打一出来,直接狠狠一推徐母。
徐母一个不防,脚下一滑,直接从台阶上滑落,手中的伞如若雨中的一朵落花。
“噔——”
是伞柄落地的声音。
可接下来,本该发出的肉身撞击地面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夫人,您站稳。”
侍卫将油纸伞捡回来,重新交给徐母。
下一刻,兰青为长宁公主撑着伞,长宁公主疾步走上来,关切道:
“婶子,你没事儿吧?”
“公主?公主怎么来了?我没事儿。”
徐母连忙拢了拢鬓角的湿发,努力想要露出一个笑容来,可却不知她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长宁公主忙用干净的帕子给徐母擦了擦面上的雨水:
“兰青,先扶婶子上车。”
兰青立刻扶住徐母,长宁公主则拍了拍徐母的手:
“婶子莫怕,有什么话稍后咱们慢慢说。”
“殿下今日怎么来了?”
门子没想到自己只是推了一个身份低贱的妇人,竟然被长宁公主撞到,一时也是心中惴惴。
长宁公主早非当初柔弱无依的女娘,这会儿淡淡道瞥了一眼匆匆跑过来的门子,冷声道:
“常福,你去替本宫问问永新侯府的规矩。”
随后,长宁公主便转身上了马车,她还不知道婶子到底与永新侯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
两架马车缓缓离开,一旁小巷的马车里,亦是传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来迟一步啊……”
第 162 章
这厢才上马车, 长宁公主便觉得徐母这个人抖的厉害,当下也顾不得徐母身上湿淋淋的,直接请徐母换下打湿的衣裳, 将自己一件曲绫外袍先给徐母披了上去,随后又将兰青煮好的茶水端给徐母:
“婶子,您先暖暖手,春寒料峭,又下着大雨,您怎么在这里?瑜郎君呢?”
徐母只觉得掌心一暖,这才渐渐静下心来, 但她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公主有所不知, 今日大郎被圣上召入宫中, 听府中下人说, 是因为大郎科举舞弊,这是要杀头的大罪, 我实在没有法子了!
那永新侯府这大半月来, 都一直递帖子要与大郎商谈与李家姑娘的亲事,我想着永新侯与圣上也是亲族, 这事儿他们许是能说上两句话——
大郎你是知道的啊, 他怎么会做那等错事?可谁曾想, 这才两日,永新侯府就不认人了。”
“瑜郎君要与李家姑娘议亲?”
长宁公主有些惊讶,她离京之后并不如何关注京中的消息, 省得被那些非议气到, 倒是不知京中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徐母抹了把眼泪:
“正是, 大郎会试高中之后,永新侯府就办了一个什么杏花宴, 等杏花宴结束,永新侯府就一直往别院递帖子,前两日大郎应了这才罢休,谁曾想……”
“瑜郎君应了?是哪家的姑娘?”
长宁公主不禁脱口而出,但之后又抿了抿唇:
“倒是我多嘴,婶子也不必忧心,稍后我便递牌子进宫去瞧瞧瑜郎君如何。”
徐母顿时眼睛一亮,但随后又下意识的抓住长宁公主的手:
“公主,大郎会没事吧?”
“我相信瑜郎君的品行,婶子您且安心在家等着。”
徐母随后轻轻点了点头,只是眼泪依旧止不住,长宁公主只得轻轻拍了拍徐母的手背,无声宽慰。
等长宁公主看着徐母安然进了别院,又遣人跟着进去,这才放心的让车夫朝皇宫而去。
此刻,风雨渐微,长宁公主打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遂催促道:
“快一些。”
车夫应了一声,比平日提早一刻到了皇宫。
与此同时,徐瑾瑜在勤政殿已经与成帝下了三盘棋了,成帝这会儿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许久才落下一子。
但下一刻,徐瑾瑜便直接落下一子,棋盘之上,胜负已分。
“是朕输了。”
成帝虽然输了,可是却觉得酣畅漓淋,人生在世,棋逢对手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不过,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人敢赢朕了。”
成帝看着徐瑾瑜慢悠悠的说着,徐瑾瑜闻言也不慌不忙道:
“天威不容侵犯,但学生更不敢欺君,还望圣上恕罪。”
成帝一听,不由乐了:
“朕恕什么罪?你无错,又何罪之有?以后多来与朕下两盘棋,金牌都已经给你,你却不怎么入宫,岂不是浪费了朕一番苦心?”
“学生自然知道圣上的苦心,可是此前学生不过区区学子,若是频频出入皇宫,实在于礼不合。
再者,好钢得用在刀刃上,若是学生一直歪缠您,您只怕早就厌烦了学生呢。”
徐瑾瑜说到最后的时候,终于带上了点儿少年人的生气,听的成帝不由抚须大笑:
“你啊你,朕说你心眼子最多真真是没有说错!”
但不得不说,这徐瑾瑜说的也没有错,正是因为其一直不骄不躁,才让自己始终对其抱有兴趣。
成帝今日棋兴大起,随后又叫重开一局。
徐瑾瑜只是微微一笑,一颗黑子在指尖转了一圈,随后才“吧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之上。
时间过了这么久了,事情也应尘埃落定了。
下一刻,冯卓便抬步走了进来:
“圣上。”
成帝立刻抬起头,看向徐瑾瑜,笑眯眯道:
“徐瑾瑜,这美救英雄的主人公要来了,你可要打理打理仪容?”
徐瑾瑜今日面圣,仪态之上自然不会有失,是以成帝这话多以打趣为主。
而徐瑾瑜听了冯卓的话后,动作微微一顿,但以他推测,来人只怕不是永新侯府中人。
“圣上,学生作为被救之人,总要让人家多一些救人的体验感不是?”
成帝闻言,仔细一琢磨,不由笑道:
“朕真是年纪大了,还得你们年轻人会玩儿。”
而冯卓眼看着成帝要在跑偏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连忙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圣上,来人并非永新侯。”
成帝面上的表情不由一顿:
“不是永新侯,那是何人?”
冯卓连头都没敢抬,低低道:
“外头是,长宁公主求见。”
“长宁来了?”
成帝面色微微缓和,随后忍不住翘了翘胡子,嗔怪道:
“哼,此前朕听说她手下有几个调教的颇为伶俐的账房准备一用,她扣扣巴巴只舍了一个,今个这是想通了?”
非是成帝要和长宁公主一个女娘斤斤计较,实在是长宁公主手下的人实在太好用了!
张煜的法子好用归好用,可是其调教出来的人手还是有些欠奉,倒是不如长宁公主手下出来的人,也难为成帝看着眼馋了。
“行了,那么大的雨,快些让长宁进来吧。”
徐瑾瑜看出成帝明为责怪,实为亲近的态度,一时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不多时,长宁公主自殿外款款而来,方才她进宫之时也曾暗中打探入宫的瑜郎君如何,可是宫人门也都说的含糊不清。
只隐隐约约听说,两个时辰前舅舅召见的一群书生和大人都已经散去,唯留下了一人。
长宁公主一时也不知此事是祸是福,原本想要在皇后娘娘处周旋一二的想法也直接转变。
“长宁见过舅舅。”
“殿下万安。”
长宁公主进来先冲着成帝行了一礼,徐瑾瑜遂也从棋盘旁站起与长宁公主见礼。
“免礼免礼,都先坐吧。”
长宁公主这才抬起头,看着徐瑾瑜面色平静,衣衫干净整洁,并不像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这才微微定神。
等众人落座之后,成帝看了一眼棋盘,还有些恋恋不舍,可他全神贯注之时,尚且要输给徐瑾瑜一子,何况此时?
“冯卓,让人把棋盘给朕收好。徐瑾瑜,下次你再入宫与朕下完这盘棋。”
“学生谨遵圣意。”
徐瑾瑜起身拱了拱手,这才重又落座。
随后,成帝这才看向长宁公主,含笑道:
“长宁今日何故来此?难不成是要给朕送人的?”
长宁公主眼睛缓慢的眨了一下,随后立即道:
“正是,那日过后,我仔细思索了一下,那些人若是在舅舅的手中,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所以,我可以再给舅舅三人。”
“那还有两人呢。”
成帝故意追问,长宁公主不由苦笑:
“舅舅,那两位可是我的左膀右臂,求您高抬贵手,否则我那岁华园怕是连三日都支撑不了。”
人才的培养需要时间,自己手头那些得用的人手若非瑜郎君提点,只怕在岁华园扩张开始,便要手忙脚乱起来。
成帝随后也不逗长宁公主了,转而看了一眼长宁公主发丝上还附着的水汽,关怀道:
“罢了罢了,三个总比没有好。倒是长宁你,今日雨这么大,怎么从京郊回来了?”
长宁公主本来还想怎么让舅舅把话题转移至瑜郎君身上,这会儿成帝自己提起,倒是正中下怀。
“咳,这不是昨日瑜郎君写信告知我,他借到了一本伏香娘子的字帖,本来瑜郎君答应为我临摹,可我还是想要一饱眼福,这才今日忙完手上的事儿便回到京中。
对了,舅舅,瑜郎君若是无事的话,不知稍后可否与我一道出宫?”
“自无不可,不过……”
成帝看了冯卓一眼:
“你去看看永新侯府可有动静。”
冯卓还未离开,长宁公主便出言道:
“舅舅要问永新侯府之事?方才我进宫时刚好自其府外路过。”
长宁公主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那永新侯府虽说与自己有些亲缘,可那一家都凉薄之极,此前自己与思武日子不好过时,也从未得其关照过一丝一毫。
长宁公主随后抬眼看了徐瑾瑜一眼,低声道:
“我看到徐家婶子登门求见永新侯,却差一点儿被永新侯府的门子推的从台阶上跌了下来。”
“什么?”
徐瑾瑜猛的站起身,面上血色尽失,布满焦急:
“公主,我娘现在如何了?!”
长宁公主忙温声道:
“瑜郎君莫忧,我的侍卫身手不错,正好将婶子扶住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这才松了一口气,认真的冲着长宁公主拱了拱手:
“多谢公主仗义出手。”
“我与婶子和瑜郎君之间,是我还谢你们多矣。”
而成帝看着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儿互相道谢,却只觉得大脑嗡的一下,他不由抚了抚额:
“长宁是说,永新侯府拒了徐宜人的求见不说,还对徐宜人无礼?”
这个时候,徐母上永新侯府的门为的是什么,成帝不用想也知道。
可是,成帝是万万没有想到,永新侯府竟然来了这么一手。
长宁公主有些不解,她轻轻点头:
“正是如此,舅舅,可是有什么问题?”
成帝摇了摇头,淡声道:
“有问题的是永新侯府。”
当初他初初登基,父皇便留下了那么多的勋贵,按理来说,李家作为太后母族,一个国公也当的。
然而,成帝每每想起李家在母后早逝后,对于姐弟两人的漠视,便不欲为其加官进爵。
可当时碍于言官上奏,史书记载以及长姐的规劝,这才不得不捏着鼻子将其立为永新侯。
永新之意,是为讥讽。
本该是母族至亲,可却如同才结的新亲。
为此,成帝特意减了其一等爵位,意欲让其引以为戒,但如今看来,永新侯府似乎并不明白其中真意。
成帝的思绪被回忆拉远,过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徐瑾瑜一眼,眸中含着歉意:
“徐瑾瑜,李家实非良配,朕本以为这些年过去,他们该有所长进的,却是朕高估了他们。
稍后,朕会让太医为令慈诊脉,助令慈安神。至于你的婚事……由你自己做主,你若是有瞧中的女娘,只管来告知朕,届时朕为你赐婚!”
成帝沉声说着,既是安抚,也是承诺。
“多谢圣上。”
徐瑾瑜拱手致谢,可是面上却是难得闪过一丝焦躁,成帝看在眼里,心里愈发觉得有些歉疚。
当初他还打算着等他日徐瑾瑜高中状元,届时为他和李六娘赐婚,也算是成就了一段良缘。
可永新侯府狗改不了吃屎,看到徐瑾瑜涉险便直接翻脸不认人,乃是自己断了这门亲事!
“想必你还担心令慈,这便与长宁一道出宫吧。”
成帝见徐瑾瑜那般模样,立刻放行,徐瑾瑜遂恭敬告退。
等出了勤政殿的大门,外头已经雨停风止,徐瑾瑜跟在长宁公主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缓步慢行。
“瑜郎君放宽心,婶子无碍,只是有些受惊,若是吃一剂安神药便能缓过来。”
徐瑾瑜有些微微迟钝的抬起头,随后道:
“我自然是信公主的,只不过,今日之事,我娘不该出现在永新侯府。”
徐瑾瑜是疯了才会明知道永新侯府什么品性,还要让徐母送上门去受辱!
永新侯府固然来势汹汹,可徐瑾瑜有千万种办法将其压下去,他们在徐瑾瑜眼中并不值得与娘相提并论。
可为何娘会在永新侯府外,倘若没有长宁公主及时救下娘,那有会发生什么事儿?
徐瑾瑜那压低的声音被风送入长宁公主的耳中,长宁公主顿时面色一整,她仔细思索了一下今日之事:
“瑜郎君这话的意思是……这是有人冲着你来的?”
“不错,所以我需要快些回别院,还望公主恕罪。”
徐瑾瑜一出宫门,冲着长宁公主一拱手,便准备去借一匹快马,长宁公主忙叫住了他:
“瑜郎君,你乘我的马车先回去吧,稍后让其来南大街接我,正好我有些想吃炸糖糕了。”
徐瑾瑜动作一顿,深深的看了长宁公主一眼:
“多谢公主!”
长宁公主喜静,南大街那样热闹吵杂的地方并非她所喜爱,她又怎会在这个时候想吃炸糖糕?
徐瑾瑜将长宁公主这份心意记在心间。
长宁公主闻言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瑜郎君,你今日对我说了太多次谢了,你不必如此的。”
“一码归一码。”
徐瑾瑜无法想象,若是今日不是长宁公主及时赶到,娘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他会做出什么事儿。
“总而言之,是我欠您一份情。”
徐瑾瑜深吸一口气,如是说着,可长宁公主却毫不在意道:
“若是瑜郎君非要谢,那便为我多临摹些伏香娘子的字迹,以作谢礼可好?”
“好。”
徐瑾瑜沉声应下,随后告别长宁公主,坐上了马车朝别院赶去。
等徐瑾瑜回到别院的时候,魏思武也临时告假回来,看到徐瑾瑜后他立刻道:
“瑾瑜,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方才侍女伺候婶子睡下后,婶子屡屡惊醒。”
徐瑾瑜眼中闪过了一丝心疼:
“思武兄,劳烦你自此刻开始,禁止府中下人进出走动,稍后将他们聚到花园,我有事询问。我先去看看娘。”
魏思武久不见徐瑾瑜这般冷冽的面色,立刻便知此事的严重性:
“好,我立刻便去。”
等魏思武离开后,徐瑾瑜深吸一口气,面上浮现出一抹淡笑,这才推开了房门:
“娘,我回来了!”
徐母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徐瑾瑜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
“大郎回来了?是梦是真?”
徐瑾瑜登时眼眶微湿,他拼命压了下去,随后上前一步,笑吟吟道:
“那娘摸摸,是不是热乎的,不就知道啦?”
徐瑾瑜随后拉着徐母的手去摸自己的脸,徐母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立刻坐直了身子,看着徐瑾瑜不由落下泪来:
“大郎真的回来了?圣上没有怪罪你?不是说,有人举报你科举舞弊……”
徐母这话一出,徐瑾瑜便知道是自己猜对了,果然,娘出现在永新侯府不是没有缘由的。
徐瑾瑜定了定神,全心全意的安抚徐母:
“确有此事,不过此乃诬告,祸首已被圣上下令枭首,而我之所以晚归,乃是因为圣上让我陪他下两盘棋,让娘担忧,是我的不是。”
徐母闻言,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当真?”
徐瑾瑜点了点头,用一种轻松诙谐的语气将今日发生之事简单给徐母讲了一遍。
徐母听罢,眼睛顿时亮晶晶的,而徐瑾瑜看着娘这幅模样,心一下子软了:
“而且,今日长宁公主去的及时,圣上已经得知永新侯府的恶行,以后我们不用再考虑他的穷追不舍了。”
徐母听到这里,不由咧嘴一笑:
“那看来娘这次还是歪打正着了!那李家姑娘不是好亲事,娘就怕大郎到时候受委屈,现在这亲,不结也罢。”
“正是呢。”
徐瑾瑜三言两语下来,让徐母的心绪渐渐平和下来,不多时,太医来为徐母诊脉后来了两剂安神汤便离开了。
等徐瑾瑜安顿好徐母后,这才起身离开了徐母的房间,轻轻掩上门后,少年面若坚冰,眸沉寒霜,朝花园徐徐走去。
残阳如血,将少年的身影在身后渐渐拖长,他的面容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待徐瑾瑜走到花园之时,那些被无端聚集起来的下人看着这位素日最是温润如玉的徐郎君,不由心下一凌,竟是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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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瑜。”
“瑜郎君。”
魏思武与长宁公主都已经在亭中等候,徐瑾瑜紧绷的面色微微和缓:
“思武兄,公主。”
“人都在这里了,一个没跑,瑾瑜你放心!”
魏思武立刻说道,徐瑾瑜缓缓吐出一口气:
“有劳思武兄了。”
可魏思武这会儿也歉疚的厉害,婶子差一点儿遭逢大难,乃是在他院子里出的事儿,他如何能过意的去。
“都是我素日忙碌,疏忽了给他们紧紧皮,竟然养出了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
魏思武已经听长宁公主说过了今日发生之事,当下忍不住用眼刀划过一干下人,一时让不少下人心中颤颤巍巍。
这别院,主家一年也住不得几趟,他们平时的工作别提多轻省,主家给的报酬又丰厚,他们就是疯了也不会干这种砸自己饭碗的事儿!
“思武兄言重了,此事并不怪你,你日夜操劳,又怎么防的住有心人的算计。”
徐瑾瑜如是说着,魏思武仍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徐瑾瑜遂拍了拍他的胳膊:
“还请思武兄与我一道审人。”
“好!”
魏思武重新打起精神,徐瑾瑜环视众人一圈,直接在人群中点出了一个人:
“你素来负责前后院连接路的洒扫,今日可曾见过什么人?”
这座别院并不小,徐瑾瑜与魏思武两个郎君住在前院,徐母则留在后院。
可徐瑾瑜今日被赵庆阳请去宫中之事,若无前院之人通风报信,徐母也不会那么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永新侯府。
那人被徐瑾瑜点出来后,吓得半死,等听清了徐瑾瑜的问话后,立刻将自己知道的人都点了出来。
之后,徐瑾瑜瞥了一眼其点出的四人,并未理会他们慌张的神情,而是转而看向了负责后院的下人。
大户人家讲究单仆不行,行必双人,是以徐瑾瑜要求今日结伴上值的众人,互相写出对方不在视线的时间。
别院的下人们虽然称不上多么懒惰,可摸鱼之人不胜枚举,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一时惶惶不安起来。
“今日刘五跑肚,早上的时候去了恭房一刻,啊不,两刻钟。”
“张力早上和下午都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
“韩威中午之时,曾经和他的相好在花园的假山后相约。”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因为摸鱼的人实在太多,倒是一时将那真正的内贼掩饰起来。
魏思武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脸热不已,而长宁公主见状,也不由眉头微皱。
这别院里的下人,实在是有些太过不成体统。
“瑾瑜,要不我带些刑狱司的兄弟们过来,挨个审问,这些偷奸耍滑,奴大欺主的恶仆很该被好好审审!”
徐瑾瑜听了魏思武的话,面上的坚冰微微融化,他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众人,淡声道:
“刑狱司的人手用在这些人身上,是浪费了。现在,你们来说,你们谁都见过这四人。”
徐瑾瑜点了点那四个从前院进入过后院的人,随后,慢吞吞道:
“请诸位谨慎考虑,这可关系这诸位清白与否。”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立刻绞尽脑汁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别人或许会忙中出错,可徐瑾瑜只是静静的听着,过了片刻,他忽然睁开眼看向一个方向——
第 163 章
“韩威?你方才说你没有见过此人?”
韩威下意识的打了一个颤儿, 哆哆嗦嗦的点了点头:
“对,徐郎君,小人没有见过这三人?”
“当真一个都没有见过?”
徐瑾瑜语气冷淡, 韩威不由挠了挠自己的脸,小声道:
“小人,确实没有见过。”
徐瑾瑜遂理了理袖子,缓步走到韩威面前,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你今日本应于花园进行花木打理,与你同值之人说你在中午时分在花园的假山后与人相约。
虽然说,作为一个识情识趣之人不会前去打扰, 可自与你同值之人的角度尚且可以看到此人脚步匆匆而过。
而作为第一个被其路过的假山, 那本应是你们的约会之所, 你究竟是太过忘情, 还是……你根本就不在假山之后?”
徐瑾瑜方才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假山的位置,此刻这话一出, 韩威看向了假山, 随后冷汗一下子流了下来:
“许是,许是小人那时候没有注意……”
“那与你相约之人何在?”
徐瑾瑜静静的看着韩威, 韩威犹豫着看了一眼人群, 片刻后, 他抬手指向的一个人影。
“嘶,原来是杏春啊。”
“我可是听小厮房里都在传,韩威可是和人频频相约, 这杏春平日里看着也是一个端庄的女娘, 没想到私底下……”
几个小厮一面说着, 一面挤眉弄眼起来。
别院一年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主家,下人们没有了往上爬的动力, 便免不得要找些别的事儿打发时间。
是以,暗地里难免有小厮与侍女勾缠,但因为女娘名节之故,倘若两人发乎情止于礼后,仍对对方有意,便会请求主家结亲。
但,这里面最重要的是,在未能彻底决定以前,不光他们,就连旁人也不会随意打听。
而韩威这一指,一时间众人不由哗然,纷纷目光复杂的看向杏春。
只怕以后,杏春只能嫁给韩威了。
杏春被韩威指出来的一刻,她的睫毛一下子便湿润了,可主家还在等着,她只能忍着泪,出来冲着徐瑾瑜等人行了一个礼。
“杏春,你可与韩威有瓜葛?”
徐瑾瑜扫了一眼众人那从惊慌转为鄙薄不屑的模样,等众人都低下头,他才看向杏春。
韩威此刻亦是看着杏春,手心捏一把汗,可心里却无比确定杏春会帮自己打掩护的。
无他,杏春的名声已经坏了,她只能嫁给自己,她不向着自己还能向着谁?
是以韩威虽然表情有些紧张,可眸子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杏春迈着小碎步走了出来,她将下唇咬的毫无血色,她方才正在人堆,自然听到了众人对她的闲言碎语。
如若说,曾经她对韩威还有好感,那这一刻,看到他毫无担当的一面,她已经心如死灰了。
正逢此时,徐瑾瑜的声音传来,杏春心里蔓延出点点苦涩,她点了点头:
“我,确实曾经与韩威有过一段纠葛。”
杏春自然知道这位徐郎君有多么聪慧,当下也没有隐瞒,韩威闻言彻底定下了心,直接抢着道:
“徐郎君,现在您信了吧?当时杏春缠的紧,我一时疏忽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种事儿若是上了头,一时半刻顾不了旁的的,您还小,等您再长长就知道了!”
韩威赔着笑,为自己摆脱嫌疑而庆幸,却没有发现一旁的杏春一下子更加白了的脸色,以及不少人的嘘声。
徐瑾瑜没有理会,而是绕着花园走了一圈,尤其在假山处停留一二。
而就是那么正好,徐瑾瑜发现了一块沾了泥土和污渍的帕子,等徐瑾瑜用素帕将之拿出来时,韩威面上的神情彻底放松了。
也不枉他没有忘记这位徐郎君并不好糊弄,所以特意安排的这一遭!
“哎呦喂,徐郎君,您可别让这脏东西沾了手,还是小人替您拿着吧!”
“你还知道自己是脏东西?”
徐瑾瑜这话一出,韩威顿时动作一僵。
“你可知你现在的一言一行对于一个女娘意味着什么?”
徐瑾瑜将那块帕子丢到地上,看着不言不语的韩威,冷笑了一声:
“还是说,你以为你靠污名困住一个女娘,踩着她为自己证明清白吾就会信以为真?”
韩威不由愣了,徐瑾瑜抬眸看向杏春:
“吾素来看人没有出过差错,杏春并不是那等能与你天为被地为席,朗朗青天下便行周公之礼的人。
杏春的同值何在?今日杏春离开了多久,你可还记得?”
莲夏站出来冲着徐瑾瑜福了福身,和杏春的温婉不同,莲夏十分泼辣,她往出一站,韩威都不由后退一步。
莲夏直接冲着韩威翻了一个白眼,干脆伶俐道:
“奴名莲夏,见过徐郎君!徐郎君您真真是天生应该当青山大老爷的!不然要是换一个糊涂的,奴这姐姐就真要把这打碎的牙咽到肚子里了!”
莲夏说话分外爽利,一旁的杏春就要去扯莲夏的袖子:
“夏夏……”
“别拉我!那韩威都把你说成什么了?明明是他今日说自己有些头疼脑热,你晌午连饭都不吃就巴巴给他送药去,结果不到一刻就回来了,你还帮他瞒什么?!”
莲夏直接一秃噜把韩威的老底掀了,徐瑾瑜看了一下杏春的面容:
“当初公主住在后院时,我见过你一面,你是负责在后院主院焚香扫尘的侍女。
倘若莲夏所言无错的话,依照寻常女子的速度,你只是在花园寻了韩威一通,倘若你要停留,整体算下来,只怕不会超过三息。”
徐瑾瑜说着,眸子缓缓挪向韩威:
“而若依你口中那些肮脏之言,你莫不是正正好在那三息之中……忘情到耳目闭塞?”
徐瑾瑜缓缓说着,韩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杏春,你说话啊!你就这么看着莲夏污蔑我?!”
“谁污蔑你了?信不信老娘撕了你的嘴!也就是杏春姐进府早,日子苦,被你两盒胭脂,一通甜言蜜语就哄着给你浆衣缝补,可若是真有什么逾矩之处,当我是个死的?”
莲夏三言两语回呛了回去,韩威被气的跳脚,可却只能冲着杏春发火:
“杏春,你男人都被骂成什么了,你还不开口?你莫不是那庙里的菩萨,千金难开金口?”
“你不是我男人。”
一声低低的声音响起,韩威气急败坏的表情直接凝固在脸上,他忍不住咬牙道:
“杏春!你可想好了,今个这事儿一出,你不嫁我还能嫁谁?你竟不想着我?”
这才是韩威最不可置信之处。
但随后,杏春便抬起了眸子,她也不看韩威,只是看着徐瑾瑜:
“徐郎君,奴确实午间去寻了韩威。”
韩威还来不及露出笑脸,杏春便继续道:
“但确实如您所说的那样,奴在花园走了一圈,并未见到韩威,这便离去了。”
杏春知道两人还未将关系摆到明面上,自然做不出打探之举。
“杏春!”
韩威气的咬牙切齿,眼神恶狠狠的看着杏春:
“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我不嫁了。”
杏春垂下眸子,随后仔细回想着今日的事:
“奴自主院到花园,一路遇到当值人三人,分别是……”
杏春尽可能的将时间说的更加清晰,而过后杏春的一言一行也都被当值的下人一一印证。
“韩威,你如何说?”
韩威这会儿气的胸口一起一伏,为了那笔银子,他难得做了这么多的谋划。
杏春是侍女里最沉默寡言,也最蠢笨,可她竟然那余生来拆穿自己!
“她说谎!这个贱人只怕勾的人不止我一个,这才一个个都向着……啊!”
韩威惨叫一声,魏思武随后缓缓将忠君剑收回剑鞘,与之赠送的,乃是韩威脸上一条三指宽的剑身留下的红印子。
韩威哇的一下子吐出了两颗牙,魏思武这才冷着面色道:
“瑾瑜,我这便把他带到刑狱司受审。”
“还有他。”
徐瑾瑜抬手一指,正是方才被韩威同值所看到的四人之一,那人原本还以为此事已过,但被徐瑾瑜一指,他不由变色。
“徐郎君,小人是无辜的啊!”
“无辜?”
徐瑾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一人通风报信,背主求荣,一人污人名节,掩人耳目,你二人狼狈为奸,也需知雁过留声,人过留痕!”
徐瑾瑜直接指向那座假山:
“你们最大的败笔,就是那座假山。假山掩映之下,你从此处经过可以被与韩威同值之人看到。
而你自己,却一无所觉。可若韩威所言属实的话,那当时在假山后的韩威,是应该与你打了一个照面的!”
那座假山,一时成为了众人目光汇聚之处。
韩威先是一愣,但随后便气的直接给了自己两巴掌!
他什么都想到了,可怎么没有想过这茬儿?
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啊!
魏思武看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压着二人朝刑狱司而去。
可随着二人离去之后,一干下人终于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可下一刻,长宁公主便淡声道:
“看来这些日子,思武对你们太好了。兰青,你亲自去办,所有在当值之时有偷奸耍滑者,签了死契的直接发卖,活契直接赶出府去。”
下人们闻言顿时慌了,这种钱多事少的差事他们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于是,花园之中又是一阵哭天抢地,可是长宁公主虽然看着温婉可人,但对于这些人鳄鱼的眼泪却很是淡然。
“尔等食人之禄而不尽心,此处是留不得尔等了。杏春和莲夏可对?你二人且站过来。”
看在这两个女娘方才面对那样恶意的揣测还能镇定自如的心性,长宁公主还是将二人留了下来。
杏春温柔敦厚,就算是寻韩威也未耽搁上值。
莲夏泼辣热心,方才明明声音都在发抖却还想要拉好友一把。
这两颗,倒是这府里难得没有长歪的苗子。
长宁公主一通处置之后,这才歉意的看向徐瑾瑜:
“思武忙碌,我也未曾派人在此督促这些下人,是我治下不严,这才差点儿酿成大祸,对不住瑜郎君和婶子了。”
“哪里哪里,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此番还要多谢公主和思武兄的信任。”
其实徐瑾瑜此举称得上僭越,以客之身,审主家之奴,也就是思武兄与公主信任,这才将此事放手给他。
可这会儿冷静下来,徐瑾瑜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
长宁公主听后不由眸子微弯:
“罢了,再这样下去,瑜郎君可是又要道谢了?今日婶子受惊,正好我带了个近来吃着颇为适口的厨子,今日之事实在晦气,便置一桌除秽宴可好?咱们热热闹闹的庆贺庆贺。”
“单凭公主吩咐。”
徐瑾瑜随后拱手谢过长宁公主。
等到晚间,长宁公主带来的厨子果然做了一桌子好菜,徐母喝了一剂安神药,醒来后倒是精神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她家大郎终于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为人母的,也就所求这些了。
这顿饭倒是颇为合徐瑾瑜的胃口,让他多吃了半碗饭,徐母看在眼里,准备私下再找厨子讨教一二。
这一日,风波几折,但随着一顿佳肴,安抚了众人的胃肠之后,让人们陷入了甜甜的梦乡之中。
徐瑾瑜这边,倒是风波渐熄,可永新侯府却是才热闹起来。
李六娘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今日徐母上门之事,这会儿气冲冲的冲进了永新侯的书房:
“爹爹!”
女娘盛怒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娇憨:
“爹爹,我听说徐夫人来了,却被你让人赶走了?那我以后若是和徐郎君……怎么和她相处啊!”
李六娘有些不安的说着,可是说起徐郎君三个字的时候,脸上却浮起了少女的羞红。
那日虽然她暗恨少年的不解风情,可是等看到那支满是花骨朵的杏花枝时,终究还是鬼使神差的拿起了它。
无人知道,当日杏花园中,少年扶花而过,桃花眼中盛满了欣赏的模样,已经让她彻底心折。
她多么希望,那一刻少年眼中乘着的是自己啊。
年少慕艾,见过了那般惊艳的人后,她眼中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永新侯原本正因为考虑怎么处置了今日惹下祸事的门子,心里满是怒气。
毕竟,长宁公主虽然贵为公主,可到底也是他的晚辈,可她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来斥责自己,顿时让永新侯怒不可竭。
偏偏这时候李六娘得了信儿过来,永新侯自然舍不得冲自己的宝贝女儿发火,只能按下怒气安抚:
“六娘有所不知,那徐瑾瑜并非良配,今日他还被一众学伏阙上书,状告他帮人科举舞弊!
科举舞弊可非小事,就算皇上怜惜他的才华,只怕日后也不堪大用!爹爹金尊玉贵将你养这么大,可不是让你去受苦的!”
“可爹爹,徐郎君就不能是冤枉的嘛?”
李六娘响起少年那光风霁月的模样,心里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永新侯却摇了摇头:
“能让那么多的学子伏阙上书,只怕徐瑾瑜轻易翻不了身了。”
永新侯忍不住揉了揉李六娘的头:
“六娘乖,那会试第二名也是个不错的郎君。”
李六娘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她当日只顾着看徐郎君了,连会试第二什么模样都没有注意。
毕竟,明月当前,谁还会注意星子呢?
“爹爹,我可不可以不选他?”
“那六娘之后,莫不是想要过连胭脂都用不了的日子?”
永新侯过后打听过当日徐瑾瑜与李六娘的对话,这会儿直接拿这话堵的李六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
“六娘放心吧,爹爹给你的,都是最好的。”
李六娘看着永新侯眼中的不容拒绝,脑中属于少年那清风朗月的模样一闪而过,随后她咬着唇,轻轻点头。
“我听爹爹的。”
永新侯这才笑了起来:
“六娘真乖。”
李六娘抿了抿唇,心中却颇为惋惜,那么俊俏的郎君,怎么会做那种事儿呢?
等李六娘离开后,永新侯的面色才沉凝下来,他不由恨恨的说着:
“到底是我永新侯府名不副实,一个郡主升的公主摆谱都摆到本侯面前了!”
其实,早从圣上登基之后,只给他们李家晋了侯爵之位后,他便知道自己圣心不在了。
可当时,谁能想到那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不但在深宫之中活了下来,竟然还登上了九五至尊的位子?!
但他们李家家大业大,父亲又不能将宝压在两个一看就不能成事儿的孩子身上吧。
圣上那般聪慧,怎么就不理解父亲的苦心呢?
可既然圣上不喜,他便避着、躲着就是了。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不在,他也不得圣心,这样的憋屈日子他也过够了。
这些年他虽然一直蛰伏,可也窥到了几分圣上的意思。
比如,重寒门而轻勋贵。
放眼望去,身居要职的勋贵子弟又有几人?
反倒是有些泥腿子出身的,手握大权!
永新侯想起如今的左副都御史应青山,便恨的牙痒痒的。
当初他高中之时,家中姊妹便看中了他,可却被其百般推脱,否则若是有他在朝中,还愁不能拢回圣心?
在往后的这些年,状元之才虽有,可却都是些年岁不轻之辈,就是偶有年轻人,可总是和家中适龄女娘刚好错过。
如此阴差阳错下来,终于等到了这一届!
从见到徐瑾瑜的第一眼,永新侯就有强烈的预感,其定是下一个应青山!
可惜造化弄人,他有状元之才,但时运不济。
永新侯想起少年那句句恳切的书信,不由嗤笑一声。
他要得是能带着永新侯府走进朝堂的乘龙快婿,可不是一个注定碌碌无为的花瓶女婿!
他确实可以救下那徐瑾瑜,可却要将自己在圣上那里为数不多的情分都消耗一空。
徐瑾瑜,不值当。
永新侯随后一面让管家处理了门子,一面写了一封帖子:
“正好天气晴朗,这封帖子你速速送给那会试第二的……陈郎君!”
永新侯回忆了一下,这才称呼对。
徐瑾瑜若不在,只怕那位陈郎君要摘下状元之名了!
管家连忙应是,可是他还没有走出大门,便听到门子前来通禀:
“侯爷,宫里来人了!”
永新侯顿时面色一变:
“难不成是圣上知道了此前吾欲与徐瑾瑜结亲之事?这徐瑾瑜真真是个扫把星!来人,还不给本侯更衣!”
永新侯收拾妥当,遂带着一家老小去迎天使。
而冯卓此刻被侯府小厮引至花厅用茶,永新侯进来一看到冯卓那标志性的紫红袍便心里直打鼓,当下也不等冯卓开口,便急急道:
“冯大人,我们永新侯府与那徐瑾瑜清清白白,毫无瓜葛啊!那徐瑾瑜作奸犯科之事,我们毫不知情,还请圣上明鉴!”
永新侯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冯卓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永新侯还以为这事儿有门,连忙给冯卓塞了早就准备好的珍宝银票荷包,里头鼓鼓囊囊,却轻飘飘,一看就是好东西。
可是冯卓哪里敢收,当下直接清清嗓子:
“咳,圣上口谕:永新侯御下不严,不辨是非,背信弃义……自即日起,罚奉一载,责令其在府中思过半载,无诏不得出,钦此!”
冯卓一口气说完之后,差点儿都没有缓过气,只这道口谕他在路上便背了一路!
永新侯听完圣上口谕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冯大人,冯大人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冯卓淡淡的看了永新侯一眼:
“怎么回事儿侯爷不知道吗?圣上好容易有心牵红线,奈何……对了,圣上还说,徐会元的姻缘由他自己做主,此后永新侯府不得再打扰!”
永新侯张了张嘴,可是半晌却吐不出一句话。
“徐,徐瑾瑜,他没事儿?”
永新侯不可置信的问道。
“徐会元光明磊落,身负大才,乃是不世出的少年英才,自然不会被那些苍蝇臭虫影响!”
冯卓慢吞吞的说完后,便直接告辞:
“得嘞,咱家的话已经带到,侯爷便在府中自己好好想想吧!”
做个明白鬼,用半年乃至更多的时间后悔去吧!
落了圣上的面子不说,还让圣上不痛快,就别怪圣上让他不痛快!
冯卓一甩袍袖,直接转身离开。
随后,永新侯跪在地上迟迟不能起身,下一刻,李六娘直接扑过去,抓着永新侯的衣袖不依不饶:
“爹爹,这就是你说的徐郎君不能翻身?我不管!我要徐郎君!我要徐郎君!”
永新侯被摇的头晕眼花,想起方才冯卓的话,心里又呕又气。
“噗——”
“天啊!侯爷吐血了!”
“府医!快请府医!”
永新侯府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李六娘愣愣的看着昏过去的永新侯,悄悄缩回了手。
第 164 章
永新侯府之事, 徐瑾瑜是数日后知道的,乃是魏思武去了一趟宫中,被冯卓透漏的。
徐瑾瑜听罢, 只是微微一笑。
那冯大人能成为御前红人,自然不是那等口风松的人,可他能特意告知思武兄,只怕是圣上的授意。
“瑾瑜,你是不知道那永新侯有多么倒霉!冯大人说,他传完旨没多久,永新侯府便递折子求圣上赐下太医, 直接被圣上给拒了。”
魏思武随后附在徐瑾瑜的耳边, 低声道:
“不过, 我听说, 永新侯似乎被气的有些中风,虽不严重, 可也只有太医院的林太医可以根治, 可若是让其府医或者民间大夫诊治,只怕十有八九要嘴歪眼斜!”
魏思武说起此事时, 发自肺腑的涌上了一种恶有恶报的痛快!
不过, 要不怎么说永新侯倒霉呢?
成帝才下令让他在府上闭门思过, 他转头就去求成帝赐太医,这是求医还是挑衅?
成帝就是一个面团性子,都能给他气的炸了锅, 何况成帝已经是一个大权在握的中年皇帝。
于是乎, 永新侯不但没有请到太医, 成帝之后又一次下令斥责!
如此一来,只怕永新侯自这一代起, 便彻底失了圣心。
徐瑾瑜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早就从当初永新侯府对于招自己为婿之事上的霸道蛮横看出来其并非好相与的,这才借力打力。
但若是永新侯府没有做出那么过分之事,他自有办法让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却不会让其跌的这么惨。
然而,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在徐瑾瑜的底线上踩来踩去。
“永新侯府骨子里的凉薄霸道,成就了他们今日罢了。”
徐瑾瑜并不同情其,这会儿语气也带着几分冷淡,魏思武也狠狠点了点头:
“谁说不是呢,当初我在长乐伯府的时候,有一次我和长姐被那杜氏(长乐伯宠妾)刁难之时,我以为他会帮我们,谁曾想,他还笑着附和那个女人。”
魏思武不由回想起那个让他恶心的午后,府中办了宴会,他被人算计说是打碎了杜氏的一件珍宝,杜氏罚他顶碗三个时辰,长姐求情,杜氏则玩味的说:
‘既然姐弟情深,那就一人一个半时辰吧。你们就好好在这里思过!’
而那天,本该是长姐的及笄宴。
作为主角的长姐不在,那目光岂不是分到旁人身上了?
更遑论之后,韩望安能设下那等计谋,未尝不是因为这场及笄宴的轻慢。
而就是那么恰好,那日他们其实本有获救的机会的。
永新侯正好撞见这一幕,杜姨娘登时被吓了一跳,随后永新侯先笑呵呵道:
“管教孩子呢?生娘不如养娘亲,虽是姨娘,可也是你们半个娘呢,以后要好好孝敬她!”
魏思武此刻再度想来,或许那时的自己和长姐,对于他来说,还不及一个伯府宠妾能入眼。
魏思武不由讥讽一笑,听说此番舅舅能知道永新侯的“壮举”,还是从长姐口中。
真真是,报应不爽!
魏思武随后坐到了徐瑾瑜的身边,语气认真郑重的说道:
“其实瑾瑜,这事儿我应该感谢你的。”
魏思武并不懂徐瑾瑜的种种谋划,可是他看得到结果。
少年的随意一举,却是终结了他幼时的梦魇。
但若是瑾瑜真的与永新侯府结为姻亲,这件事他定闭口不提。
徐瑾瑜听到这里,也有些明白为何魏思武会对永新侯府之事那么关注了,他斟酌着道:
“倘若,思武兄不喜永新侯府之事当初大可直言,那杏花宴我也不会去的。”
魏思武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可,那若是瑾瑜的红线之所呢?”
魏思武无法描述当初他听到徐瑾瑜应下永新侯府的帖子时,心里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等得知徐瑾瑜并非有意应下时,他才镇定下来。
“如若瑾瑜真的心悦那李六娘,我岂能阻止?”
魏思武的声音微微低沉,徐瑾瑜听罢看着魏思武那眉宇间含着的一丝不自知的轻愁,他不由摇了摇头,打趣道:
“思武兄,你这不地道啊!你这分明是眼睁睁看着我跳火坑!”
魏思武闻言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我没有想到永新侯会穷追猛打,也没有想到瑾瑜你郎心似铁,更没有想到瑾瑜你这神来之笔,一箭双雕!”
徐瑾瑜闻言不由莞尔,随后魏思武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瑾瑜,那李守言说要见你一面,否则他宁愿把青衣人的秘密带到九泉之下。”
魏思武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李守言那家伙看着是个软骨头,可是对于瑾瑜之事也忒执着了!
“见我?”
徐瑾瑜微一扬眉,随后直接道:
“那就走吧。正好,我对于青衣人也有一些推测。”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立马准备了车马,朝刑狱司而去。
等二人到了刑狱司大牢外,立刻有兵将上来禀报:
“少司,那李守言嘴也忒硬,又要吊着他的命,再这么下去也折腾不出什么结果了。”
徐瑾瑜闻言,眉心微微一凝,随后魏思武直接道:
“头前带路,把他带到东边的大狱来。”
徐瑾瑜有些不解魏思武为何如此,可等到了东西两狱交汇之处,西边大狱里传来的阵阵惨烈的叫声直听的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炸起来了。
魏思武引着徐瑾瑜走进了最干净的一座监狱,用怀里的素帕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椅子,这才请徐瑾瑜坐下:
“这里干净,瑾瑜先在此处等等。李守言此前便想要见你一面,被我一直压着,现在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腰背端正的坐在了椅子上,垂眸静候。
不多时,李守言直接被两个刑狱司兵将像是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了过来,丢在地上。
李守言这会儿气息奄奄,双目紧闭,他只有细微的□□声,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身上更是没有一处好地,不是鞭痕就是被烙铁留下的痕迹。
“李守言,我来了。”
徐瑾瑜居高临下,声音淡漠。
而在地上趴着的李守言,听到徐瑾瑜的声音后,眼皮微动,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这才睁了开来。
阳光顺着那小小的窗扇投了进来,正好洒落在少年的身上,仿佛只有少年所在之处才是光明,李守言不由自惭形秽。
但下一刻,李守言便低低的笑了起来:
“徐瑾瑜,你还真来了。”
徐瑾瑜只是静静的看着,等着李守言的后文。
“你总是这么安静,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李守言的声带因为这些时日的惨叫已经变得嘶哑干涩,十分难听。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咬人?”
徐瑾瑜端起手边的一碗热茶,慢悠悠道。
李守言顿时面色一变,红着眼慢慢爬了起来:
“徐瑾瑜!你可别忘了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徐瑾瑜挑了挑眉:
“思武兄说你命不久矣,我来看看热闹。”
“你!你!你!”
“悠着点,气出病来无人替。”
徐瑾瑜说着,又打量了一下李守言:
“当然,或许你现在并不需要这句话。”
魏思武忙拉了拉徐瑾瑜的衣袖:
“瑾瑜……”
这李守言要是真给气死了,可如何是好?
可李守言不但没有被气出病,反而冷笑起来:
“果真如此吗?徐瑾瑜,你以为我上了你一次当,还会上第二次吗?”
徐瑾瑜不语,只是看着李守言,李守言似乎也并不需要徐瑾瑜如何,随后,他索性跪坐在地上大笑道:
“你徐瑾瑜狡诈如狐!明明早就知道我的算计,可是故意引我入套,我有今日,都拜你所赐!
可哪又如何?你徐瑾瑜再全知全能,我也知道点儿你不知道的事儿!现在想知道,就跪下求我!你求我!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李守言满目癫狂的看着徐瑾瑜,那张满是污垢的脸上,唇角高高扬起,依稀还有曾经晋州解元的高傲。
“你什么都告诉我?”
徐瑾瑜放下茶碗,似乎是认真的信号。
李守言随后便露出得意的笑容:
“当然,我知道你们在找一个人,我也不怕告诉你们,之前的种种确实有人在帮我!”
否则,那魏家的马车,容易被买通的学子,可不是李守言一个外地人可以轻而易举摸到的。
“只要你徐会元,啊不,指不定之后就是徐状元了,只要你屈一屈腿,求一求我,我心情一好,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了。”
“杂碎!小爷看你还是用刑用的轻!”
徐瑾瑜还没有如何,魏思武直接让人去取了蘸了辣椒水的鞭子过来,正要欲打,却被徐瑾瑜拦住了。
“瑾瑜——”
魏思武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徐瑾瑜缓缓站了起来,等他行至李守言身旁,撩起了衣摆。
李守言看着眼前这一幕,那双癫狂赤红的双眼中,终于闪过了一抹得逞,可还不待他得意,徐瑾瑜蹲身捏起他的下颔,那双桃花眼中平静无波:
“可我猜,你还没有我知道的多。”
“你……”
李守言还未说完,徐瑾瑜便淡淡道:
“不如我们来玩儿一个游戏吧。我先来说一部分那人的特征,然后你再来说说你知道的,如何?”
李守言还在犹豫,徐瑾瑜便已经直接道:
“青衣人乃是女子,她出身贱籍,容貌上佳,活动于南大街附近,她在城南颇有几分势力,你若是联系她,城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该你了。”
李守言一阵无言,他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个有用的信息点。
“怎么,你不知道了?那你狂什么?”
徐瑾瑜站起来,素锦长袍自李守言的面上拂了过去,一阵淡淡的药香让李守言不由一怔。
下一刻,他便被魏思武一脚踹出了几米远:
“原来只是一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东西!还当你知道什么!”
魏思武方才一直压抑着怒气,可没有想到李守言苦苦守着的秘密瑾瑜心中早就有数!
就这他还想要折辱瑾瑜?
李守言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咳得肺都要出来了,可等他抬起眼,看向徐瑾瑜的眼神里,满是见了鬼的惊慌失措:
“这不可能!你怎么,怎么会知道?!”
明明徐瑾瑜连见都没有见过青衣人,他怎么可以那么准确的说出青衣人的特征?
就连他,也不过是因为那次酒楼,这才对青衣人有了一星半点的了解。
可也就只有那些了。
徐瑾瑜看了李守言一眼,缓缓张开了嘴,作势欲答,可内容却是:
“无可奉告!”
李守言本来被魏思武踹的那么狠的时候,都没有吐出血来,可这会儿被徐瑾瑜溜了一圈后,直接“哇”的一声,吐了好几口的血。
徐瑾瑜遂弯了弯眸子:
“只是对方才你一些无礼念头的回敬,希望你不会介意呢。”
魏思武在一旁没忍住,忙以拳抵唇,咳嗽了两声,这才压下了笑。
与此同时,李守言呆呆的看着徐瑾瑜,喃喃道:
“妖孽!你就是个妖孽!怎么会有人这样?怎么会有人这样?!”
李守言忍不住痛哭出声,只是这一次他的哭声中满是悲意。
他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想在临死前好好羞辱一通让自己沦落到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
可谁曾想,这个徐瑾瑜简直是一个妖孽一样的人物!
谪仙的面容,却多智近妖。
自己当初败在他手上,实在不冤!
众人对于李守言的哭声充耳不闻,片刻后,徐瑾瑜敲了敲桌子:
“哭够了?”
李守言缓缓抬起眼,泪眼婆娑的看着徐瑾瑜,咬牙道: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徐瑾瑜眉尖一扬,不语。
而李守言想起徐瑾瑜方才的回答,直接哽住。
徐瑾瑜轻轻一笑,轻声道:
“这几日过的很辛苦吧?”
明明是仇人的关怀,可是李守言的心底却真的涌出一股酸楚,他张了张口,可却发不出声音。
原来是被那难以抑制的委屈哽住了。
“说说那青衣人的长相吧,说出来,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徐瑾瑜说完,似乎并不怕李守言不应,便又转头喝起了茶水,一旁的魏思武却全神戒备的盯着李守言。
以李守言的嚣张狂傲,他定不会……
“好。”
李守言哑声说着,他直勾勾的盯着徐瑾瑜:
“我说了,你可能做主给我一个痛快?”
徐瑾瑜微微颔首:
“自然。”
李守言闻言,扯了扯嘴角:
“你不怕我骗你?”
徐瑾瑜只是抬眸看了李守言,淡淡一笑,下一刻,李守言便自嘲道:
“是了,你根本不怕我骗你。没有我,你也有别的法子。”
反而,这是自己唯一一个解脱的机会。
最后这句话,李守言并没有说,说了,也只不过更让人看低自己。
随后,魏思武顶着一脸的不可思议去为徐瑾瑜准备画具,片刻后,根据李守言的描述,一个面容俏丽的女娘顿时跃然纸上。
等李守言看到徐瑾瑜缓缓转向自己的画板时,他直接惊叫道:
“你果然是揣着答案来耍我!”
李守言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徐瑾瑜笑着将那张画像交给魏思武:
“青衣人的容貌,我确实不知。”
徐瑾瑜顿了一下,很是有礼道:
“不过现在终于知道了,多谢赐教。”
李守言:“……”
李守言看着徐瑾瑜那张玉面,恨恨道:
“好一个玉面修罗!现在攀上了永新侯府的高枝,你一定很得意吧?!”
“你说谁,永新侯么?”
徐瑾瑜只是轻笑一声,魏思武则冷淡的看向李守言:
“也就只有你,把永新侯府当什么坚不可摧的靠山!”
“什么?永新侯府明明对他用心至诚,徐瑾瑜,你真真是不知好歹!”
李守言听出了魏思武的意思后,差点儿气的跳起来!
“不知好歹?许是永新侯对你来说,太难以逾越了吧。不过,如无意外,现在永新侯应当还在府中奉旨思过。”
“奉旨……思过?”
李守言的眼珠子差点儿都要瞪出来了,他直接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却在那只乌黑的手掌碰到徐瑾瑜的衣摆时,被魏思武的剑尖逼退:
“是你做的吗?是你做的!一定是你做的!没想到永新侯府一家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连这么一个……少年都压不过!”
李守言突然吃吃的笑了起来,他这一趟赴京,本来是为了自己的青云路。
可在永新侯府受挫之后,他的心态便已经发生了改变。
时至今日,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这一刻,听到永新侯奉旨思过的消息后,他真的悔了。
他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非要和少年杠上呢?
李守言笑着笑着,又哭了,哭哭笑笑,状若疯癫。
魏思武看到李守言这幅模样,就知道他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瑾瑜,我们走吧。”
徐瑾瑜微微颔首,临行前,再度看了一眼还在哭笑的李守言,随后步履坚定的离开了。
现在的李守言固然有几分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若不是自己早有预料,此刻经历牢狱之灾的人,便该是自己了。
……
徐瑾瑜和魏思武并肩走出了刑狱司大牢,魏思武摸着怀里那张画像,还有些不可置信。
“瑾瑜,我不是做梦吧?咱们这一次,真的弄到了青衣人的画像?”
魏思武只觉得自己这会儿脑袋晕乎乎的,徐瑾瑜看了魏思武一眼,随后趁魏思武不注意直接掐了一把魏思武:
“思武兄,现在信了否?”
方才还端肃如玉的少年郎这会儿仿佛被注入了活力,魏思武一阵龇牙咧嘴:
“瑾瑜,你好狠的心!”
“习武之人,竟被人这般容易近身,少司近日只怕是有些疏于武艺了。
明日起,少司点卯后便在校场之上先练武一个时辰吧。”
二人的身后传来声音,遂二人忙转身看去:
“林大人。”
“主司。”
二人忙与林寒肃见礼,林寒肃看了一眼徐瑾瑜:
“吾记得你。”
“见过大人,方才思武兄只是因为太过信任我,所以并不曾对我设防,故而才被我得逞,还望您宽恕一二。”
林寒肃看了魏思武一眼,绷着脸道:
“吾辈之人,干的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的差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因一二凶匪以身殉公,到时候难不成还要求着人家宽恕?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现在吃点苦,保住一条命,吃亏吗?”
林寒肃冷着脸说完,有意识到眼前这少年可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人,而且似乎独得圣心,他犹豫着准备缓和一下。
这些文臣最是麻烦了!
却没想到,随后徐瑾瑜遂拱了拱手:
“大人之心,学生已经明了,既是如此,还请大人对思武兄多多关照,学生和思武兄都将对您感激不尽。”
魏思武不由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他素日就被林魔头操练的体无完肤,要是还被他关照……
魏思武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徐瑾瑜拉着给林寒肃见了礼。
林寒肃微微一怔,深深看了徐瑾瑜一眼,面色淡定道:
“好。”
随后,林寒肃说了句自己还有要事,遂大步离去。
等林寒肃走远后,魏思武直接垮下脸:
“瑾瑜啊瑾瑜,你可害惨我了!你是不知道那林,主司大人的操练有多么严苛!这下子,我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了!”
徐瑾瑜听罢后,眼帘低低垂下:
“竟是如此吗?可对于我来说,能够正常的操练一次,似乎只有在梦中了……”
徐瑾瑜发出一声叹息,魏思武心都揪了起来,立刻道:
“那,我以后替瑾瑜把瑾瑜的也练上!”
“那就多谢思武兄啦!”
徐瑾瑜随后抬起头,笑容满面,魏思武顿时知道自己上了当,当下气的直跳脚。
“瑾瑜你怎么连自己人都骗!!!”
“我可没有骗思武兄。”
徐瑾瑜站在原地,有些失落道:
“不过,此事终究因我而起,若是思武兄还有气,不妨打我两下出出气。”
魏思武直接噎住:
“我可不敢,我敢动手,舅舅、长姐、婶子可都饶不了我!”
最重要的是,他其实并没有那么介意。
瑾瑜不过是想要让自己活的更久一些罢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以后我会好好练武的,瑾瑜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魏思武将徐瑾瑜引到了自己的值房,一个精致古朴的小单间。
徐瑾瑜扫了一眼家具摆设,样样皆是精品,看来刑狱司果然简在帝心。
魏思武请徐瑾瑜坐下,遂点火烧水:
“瑾瑜,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了那青衣人的信息的?”
他又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第 165 章
徐瑾瑜拾起衣摆, 轻轻坐在一旁,听了魏思武的话后,缓声道:
“其实这件事一直都有迹可循。不过, 这其中的信息实在太过冗杂,需要仔细推敲。”
“思武兄可还记得那次我们亲眼目睹城门被骗开之时的事儿?”
魏思武安静的坐在徐瑾瑜的身旁,偏头静静的听着:
“瑾瑜是从那时候就开始揣测了吗?”
“不,那时候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罢了。比如……青衣人或许蛰伏在城南。
思武兄可以先试想一下,一个勋贵府邸的奴仆若是去找一群乞丐,哪怕他很小心谨慎,也未尝不会惹人注目。”
“不错, 京中勋贵之家有时候恨不得在对方家里插了八个眼, 当初我们查那些下人的时候, 那才叫大开眼界!”
魏思武想起那件事, 便忍不住嘀咕起来:
“可就是插了那么多的眼睛,想查之事还是没有查出来!”
这件事乃是魏思武办差以来最失利的一件事, 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经历, 可最后却一无所获,以至于魏思武现在提起来还觉得耿耿于怀。
“可是, 当初我们或许被那些乞儿误导了方向。”
徐瑾瑜微微垂眸:
“青色, 且衣料好这两项特征, 似乎并不单单是高门显贵的下人们的专属。”
魏思武微微一愣,徐瑾瑜低低道:
“其实,这也是青衣人放的第一个烟雾弹。她所示人的一面, 不论是穿着还是声音, 都是更为男性化, 倘若没有去一趟南疆,没有程飞的吐口, 我一时也不能联系到这里。”
“而今在京中的那位青衣人,只怕便是程飞口中的开阳!”
徐瑾瑜微微敛目,他之所以推测京中那位青衣人乃是开阳的原因还应该从徐母被算计说起。
凡是阴谋必有动机。
那韩威与其同伴经过审问之后,直接将自己如何被骗着走上了赌博的不归路说了一通,其前后不超过几天,就输了万两银子!
这么多的银子,韩威二人就是卖了自己都还不起,而这时有人告诉他们,只要传句话,就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他们可不就直接上钩了?
其实,整体来看,这布局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若是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她实在太急,整体布局略显潦草。
而青衣人费尽心思的布局,难不成就是为了让徐母遇险,激怒徐瑾瑜?
如果是这样,青衣人有一万种方式,可是她却选择了借刀杀人。
可她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借刀杀人,或许……她想要的是雪中送炭。
只不过被因为太馋伏香娘子字迹的长宁公主,先一步救下了徐母。
徐瑾瑜设身处地的思索了一下,青衣人的雪中送炭,定然是为了利益最大化。
而,如何能让这件事利益最大化呢?
徐瑾瑜重视自己的家人不加掩饰,而最好的算计,便是……潜到徐瑾瑜身边,成为徐瑾瑜的“家人”。
是以,其怕是盯上了徐瑾瑜身边人的位置。
而这一步棋,非女子莫属。
徐瑾瑜一通解释之后,魏思武不由恍然大悟:
“不错,我就说当初韩威二人为何非要把婶子引至永新侯府外,原来他们还有后手!”
一想到,倘若以后瑾瑜的枕边人就是那青衣人,魏思武整个人不由毛骨悚然,他咽了咽口水:
“幸好那天长姐回来的及时!”
徐瑾瑜闻言不由笑了笑,可是眸底却是一片冷漠:
“我倒是想知道,这位开阳究竟有多么自信,竟然想要朝我身边伸手。”
“现在有了开阳的画像,吾等必能将之早日缉拿归案!”
魏思武下意识的拍了拍自己胸前的画像,徐瑾瑜闻言却摇了摇头:
“开阳可比程飞滑不溜手的多,而今她既然已经都逃脱过一次,未尝不会有第二次,此番,吾等需要布置一个让她不得不入的局!”
徐瑾瑜眸中闪过一道冷芒,继续道:
“关于开阳的世俗身份,我也已经有了大致的揣测。”
“是什么身份,能让她在京中如此肆无忌惮?!”
魏思武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道脑袋,只觉得自己头发堪忧,徐瑾瑜抬眸看了魏思武一眼,突然低声道:
“不知思武兄可知道京中的秦楼楚馆何在?”
“不就是城南的红袖街?那一整条街都……”
魏思武在徐瑾瑜揶揄的目光中渐渐消了声,小声道:
“我就是抓犯人的时候去过两次,平日不会去的!”
“我还当思武兄不知道,没想到……”
徐瑾瑜笑眯眯的说着,倒是让魏思武闹了一个大红脸,随后他强行转移话题:
“所以,瑾瑜的意思是,那开阳乃是潜伏在红袖街之中?”
魏思武说着,水已经开了,他忙手脚利索的给二人沏好茶水:
“刑狱司的茶不太好,瑾瑜且将就润润口吧。”
“一个能知道京中各种渠道信息的地方,一个能穿着名贵衣料却不引人注意的人,恐怕除了红袖街外,再无别的地方了。”
魏思武愣了一下,这才慢吞吞道:
“好像还真是这样,不过,那开阳会是什么人?难不成是花魁姑娘?”
倘若不是花魁姑娘,那开阳得有多自信才敢肖想瑾瑜身边人的位置?
“花魁可不能轻易离开花楼。”
“那瑾瑜说的他是什么?”
“龟公。”
徐瑾瑜淡淡的吐出两个字,魏思武直接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噗——”
“瑾瑜你别和我开玩笑了!那开阳一个女娘怎么会去当龟公?!”
“思武兄不信?那可以赌一赌?”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直接都要ptsd了,他和瑾瑜玩什么都没有赢过,这赌只怕也逃不开既定的命运!
“我,我,我赌了!我就不信了,开阳还能是一个龟公!”
徐瑾瑜唇角微勾,他可没有说,开阳只是一个人。
徐瑾瑜揣测,联系乞儿、临安候与李守信的开阳,只怕不是同一个人。
“那依瑾瑜看,现在咱们该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瞠目结舌,徐瑾瑜捋了捋衣袖,慢条斯理道:
“李守言的死讯思武兄可以缓缓透漏出去,安一安开阳的心。她久在暗处,若惊弓之鸟,若是李守言还活着,她只怕又要蛰伏下去了。”
魏思武遂点了点头,看着徐瑾瑜那淡定的模样,忍不住幽幽道:
“瑾瑜这一次莫不是要效仿姜子牙钓鱼了?只是不知开阳愿不愿意。”
“不,思武兄说错了,我才是那条被钓的鱼。”
魏思武:“……”
世界太复杂,他想要静静!
“好了,今日时候不早了,我便先告辞了,思武兄继续处理公务吧。”
徐瑾瑜拍了拍魏思武的肩膀,笑眯眯道:
“思武兄,可不要忘了咱们的赌约呀!”
魏思武:“……”
他恨赌约,赌狗不得好死!
若是没有这个赌约,他也不至于对这次的事儿现在还云里雾里!
要是放在平常,瑾瑜早就一字一句的给自己掰扯清楚了,哪里会像如今这样,吊着他的胃口,不上不下,让他急的跟小猫儿的爪子一下一下的在心口挠似的。
徐瑾瑜轻飘飘的来了,又两袖清风的离开了,可却留下了本次案件的重要证据。
魏思武斟酌过后,还是按耐下去,瑾瑜都要以身为饵了,他可不能添乱。
李守言的死讯,最终被一个刑狱司拖尸体的小卒传了出去。
红袖街里的花楼,有那上等的色艺双绝的女娘,自然也有服侍一些地位并不高的人的姑娘。
“呀,大人竟然在刑狱司高就,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
“奴家日日落在这花楼里,都不知道外头的天是什么样子,大人不妨给奴家说说外面的趣事,让奴家也开开眼啊!”
姑娘一口一个大人,只把人吹捧的整个人都飘飘欲仙,当然是恨不得连自己的心肝肚肠都掏了出来!
“咱这差事也不是什么见的了光的差事,不过,就算是这样,那咱也知足了!
前头会试前,晋州来的那位解元大人好生风光,可最终还不是下了大狱,真真是世事无常!”
“晋州?听说晋州是太后娘娘的母家,晋州的姑娘在咱们这儿可也比寻常姑娘贵一成呢!
这晋州来的解元大人就算是下了大狱,应当也会无事吧?”
姑娘殷勤的斟满了一杯水酒,手指无意间扫过小卒,遂媚眼如丝的看了其一眼。
小卒痴痴的盯着姑娘,听罢便啐了一口:
“呸!什么晋州解元,今个还不是被我拉死狗一样的拉了出去?啧,现在想想,这些人又算什么?”
“……哎呀,大人好坏啊。人家,好歹,还能享几年福呢,嗯……”
之后,屋内便是一阵不堪入耳之音。
与此同时,隔壁暗室的小窗被轻轻合住,一抹青色身影消失不见。
“李守言死了。”
一阵嘶哑干涩的声音响起,如同用砂纸在木板上打磨一样,直听的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他早该死了!当初就应该给他一颗毒囊,省得这段日子我们还要提心吊胆。”
“若是给了他毒囊,是生怕徐瑾瑜那厮不知此事乃是我们布局吗?”
“……布局又如何?还不是被他躲了过去?难不成真是主上说的那样?”
“慎言!稍后我便让人去乱葬岗搜寻李守言的尸体,只不过,若是他临死前说些不该说的……”
一声清脆悦耳的嗤笑响起:
“李守言最恨的是徐瑾瑜,他能愿意告诉徐瑾瑜?你啊,就莫要杞人忧天了。
那徐瑾瑜不过一个少年郎,竟然将主上布局多年之事搅和成那副模样,无论如何,他留不得了!”
徐瑾瑜随手抛出去的饵,被贪婪的鱼儿一口吞食下肚。
而作为鱼饵的徐瑾瑜此刻却无瑕去理会鱼的想法。
殿试,就要开始。
当初李守言等人伏阙上书之时,闹出来的风波几乎满京城人尽皆知,又经过了这些日子的发酵,等徐瑾瑜缓步行至宫门外的时候,不由惹的众人纷纷侧目。
“徐会元。”
“徐会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恭贺徐会元脱险!”
等待入宫的时候,众人难得谈笑起来,如无意外,他们会是今科科举的同榜,他日的同年。
如若外出做官,只这份同年之情,也将促使他们守望相助。
而作为众学子伏阙上书这场风波之中的中心人物,徐瑾瑜却能在百人请命的危机之下,临危不惧,有条有理的为自己洗刷冤屈,证明己身,还能让圣上为他直接革了百名学子的功名,实非常人!
要知道,大盛对于读书人是很看重的,尤其是这些已经通过了乡试,随时可以录入朝中的学子!
圣上这次毫不留情的处置了这批学子,未尝不是在昭示着徐瑾瑜被其的看重。
这次学子伏阙上书之事,既是危险,也是机遇。
这下子,徐瑾瑜怕不是要乘风而起了!
众人纷纷羡慕的看着徐瑾瑜,不吝言语的想要与之打好关系。
徐瑾瑜一一有礼的回应后,不多时,宫门开启。
随着内侍官一字一句的唱名,徐瑾瑜站在首位,率众学子踏入宫门。
与徐瑾瑜来过数次不同,其余学子方才还在外头言笑晏晏,这会儿却已经大气都不敢喘的跟在徐瑾瑜,生怕有半点儿行差踏错。
这一刻,他们无比庆幸,自己的前方还有一个人顶着,只是那徐瑾瑜看着年少,也不知他这会儿怕不怕,慌不慌。
徐瑾瑜这会儿不但不怕、不慌,心里也平静如水。
毕竟,他过目不忘就不说了,这地方他也来过数次了,皇宫的宴席也吃过。
嗯,不太好吃到让他现在都念念不忘。
等等,琼林宴似乎……也吃宫里的?
徐瑾瑜想到这里,默默决定到时候还是在家中吃饱了再来吧。
徐瑾瑜这厢心情颇为轻松写意,反倒是身后的陈为民紧张都快要将自己绷成一张拉满的弓弦了。
“陈同窗,放轻松,如果你不想憋晕自己的话。”
陈为民闻言不由一顿,低低道了一声谢,可还是未曾放松,徐瑾瑜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陈为民出身江南大族,就算因为没有见过圣上心中激动,可也不应该将自己弄成这幅连自己都可以感觉到其有些失态的程度。
但随着一行人渐渐行至金銮殿外,徐瑾瑜便将这抹疑惑压了下去。
依大盛律,殿试一律在金銮殿举行,所有二品以上的官员都将汇于此地监考,以示重视。
正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而这里,就是天子殿堂,是家国大事的决断之处,也将是学子们青云之路的起点。
他日能否位极人臣,就看今日这一遭了。
“开殿门——”
内侍官高声唱道,那有些尖利的声音刺激着学子们敏感的神经,有几个胆小的学子都在这一刻两股颤颤。
就算身边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失态,也无瑕多言。
因为他们也很紧张好吗?
随着金銮殿大门的缓缓打开,二品以上的官员都静立与一旁,而上首的龙椅之上,这会儿还有些空荡荡的。
可即使如此,有人一不留神瞥了一眼龙椅,也被吓得如同触了电似的飞快的收回视线,不敢有丝毫逾矩。
一旁的官员这会儿也在观察着这批新学子,看到有些胆怯的学子,有人不由会心一笑,像是想起了自己当年。
也有些学子胆子大,却开始东张西望,一时让众官员不由皱眉,在自己的笏板上写下什么。
为官之道,谨慎为重,众学子不知道,他们的考核其实从踏入金銮殿的那一步就已经开始了。
而在一众学子之中,为首的少年风姿卓绝,他站在队首,身影虽然单薄,可其静静垂眸站立的淡定从容,已经有些引领众人之势。
徐瑾瑜对于众官员打量的目光只作不知,一律按照内侍官的指引去做。
东辰书院数年磨练出来的君子风仪被徐瑾瑜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少年一身素衣长袍,玉面粉唇,乌发墨瞳,静静的站在那里,便已经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站在那里,便是公子无双的玉郎君。
“皇上驾到——”
冯卓熟悉的声音响起,下一刻,内侍官高声唱到:
“诸人见礼——”
“学生等,叩见圣上,圣上万安!!!”
与此同时,一旁的官员们也纷纷与成帝见礼,可是和学子们方才的中气不足相比,官员们的行礼整齐有序,气势滔滔。
两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又在此刻才出巢穴的幼鸟初啼与成鸟的嘹亮的鸣叫汇聚了一般。
成帝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幕,心里却颇为欣慰,没有什么比看到素来暮气沉沉的朝堂之上,多出这么多新鲜血液而能让人心旷神怡了。
倘若不是国力有限,成帝恨不得每年都能有一次。
天下英才皆入朕怀,那才是盛世之象!
“诸卿请起。”
成帝那带着几分威压的声音响起,不知多少人湿了里衣,这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可即使如此,也没有人敢抬头看成帝一眼。
之后,冯卓抬眼看向成帝,得了成帝的示意,这才高声道:
“时辰已到,殿试开始,众贡士入座!”
众人忙谢恩,按照自己的会试的位次落座,虽然偶有失误,可这一天,将是他们最被宽容的一天。
徐瑾瑜直接坐在了首座之上,那里一抬眼就是数十位官员与成帝的注视,徐瑾瑜刚一抬眼就发现了。
但随后,他便面不改色的垂下眼眸,静静等待着散卷。
与此同时,一旁的朝臣也不由小声交谈起来。
他们的声音很小,就算是徐瑾瑜的耳力也听的不大清楚。
但他们的动作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他们在讨论的是谁。
徐瑾瑜淡淡的瞥了一眼后,便重新眼观鼻鼻观心,静心安坐。
可是其余学子却不这样,有人原本想要磨些墨汁出来,可是随着一声清脆的触地声响起,那学子顿时如丧考批!
多年努力毁于这一旦!
之后,便有内侍官上前询问该学子是否继续科考,但除非该学子可以尽快调整好心态,否则他也将失利于殿试。
不多时,那学子强忍着泪水向成帝叩了一个头,随后被内侍官引着离开。
而一旁的大人们,只有在那砚台落地之时停了一瞬,之后又开始了低语。
徐瑾瑜不由心里摇了摇头,这次搞心态的终于不是自己的!
只不过,学子十年寒窗,好容易到今日,却因为一时紧张失了先机,实在可惜。
徐瑾瑜心里默默替方才那位学子惋惜了一下,而随着那位学子的离去,考生这边却是已经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众人几乎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个失误的人就是自己。
人在紧张的时候,最容易暴露本性,有学子紧张时便会啃指甲,而等那学子下意识的将手指放入口中之后,立刻一个激灵,抬眼看去。
冕珠缕缕,他看不清圣上的面容,可是心里愈发没底。
可他并不知道,他的举止也已经被众大人尽收眼底。
“啧,方才那啃手指的考生倒是让我想起了我昔日的同年。”
“噢?朱大人的同年,能让朱大人记忆犹新,一定是个英才。”
“哎,别提了,若论学识,本官确实不如他,可是他也有啃手指的小毛病。
之前,他还在先帝巡考之时,自顾自的啃了一刻钟的手指才发现,最后自然……榜上无名。”
“嘶,那真是太可惜了。这届贡士较之往届似乎也有些不大稳重。”
“我倒是听圣上说,今科贡士寒门学子居多,礼数之上,可以不必过于拘泥。”
“理倒是这个理,可是这人礼数周不周全还真不一样,你们看看那位会元……打他坐那儿,圣上就一直盯着。”
大人们一时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他们为官之人,都想要独得圣心,这会儿圣上的目光只停留在一个少年身上,可不让人心里泛酸气?
可酸归酸,大人们在细细端详了学子们的举止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殿试,也将在此刻正式开始了。
内侍官捧着一沓用红布盖着的考卷,请成帝亲自点题。
成帝随后从中随意抽出一封试题,交给内侍官,内侍官立刻道:
“圣上抽中甲字三号卷!”
甲字号的考题都是汇聚百家之精,乃是由众大人合力斟酌,结合时事所作的今科考题,乃是百中取一,仅有三道之数。
而成帝在听到自己抽出的考题编号时,也不由微微一怔。
第 166 章
无他, 这道题乃是这三道题目中,看似最简单的一道。
可其能作为三道题目中的压轴题,那其真实难度可想而知。
这道题目的大意是:
‘今北地乌国请求此前两国交好之重开互市, 承诺此后不再骚扰大盛边疆,问此互市应不应开,为何应开或不应开?’
这道题目也是最近朝堂之上热议的话题,可朝臣们大朝开完开小朝,直到现在还一无所获。
等到此番殿试出题之时,不知是谁将这个议题作为题目投交上去,而出乎意料的是……这道题目不但通过了, 还在众大人的推荐下, 直接入围殿试备选题目之三, 现在更是直接被圣上抽了出来!
而这道题简单就简单在, 题目并无固定回答,只要言之有理, 皆可被考官选中。
但, 人人可答便意味着这道题目对创新性的要求极高。
平心而论,成帝最不愿意抽中的是这道题了, 倘若学子们能写出一些言之有物的东西也就罢了, 可若是写不出, 他日封存的科举答卷被后人看到,岂不是丢脸丢到后人面前了?
但众目睽睽之下,已经无从更改, 成帝只能垂眸静坐。
随着一众内侍官弓着腰, 挨个将封存好的考卷散发给众学子后, 随后成帝一声“开始作答”,众人忙伏案读题起来。
清晨的阳光自殿门外洒了进来, 冉冉升起的初阳,散发着柔柔的光晕,刚好映亮了纸上的黑字。
徐瑾瑜垂下眼帘,一字一句的读起了题目,片刻后,他磨墨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出题人倒是好心计,这道题目初初读来并不觉得什么,可若是考生对于近年来大盛与乌国的关系纠葛一点儿都不了解的话,那便只能写一些不知所云的文字了。
这道题目十分平实,可第一问,便考的是众考生对于时务军情的了解。
而这里,便要说的乌国在先帝时期与成帝时期的变化了。
先帝在世时,而今南疆的宁州、北地的凉州,因为与越国和乌国接壤的原因,一直动乱不休。
可先帝不似成帝讲究宽严并济,加上因为其是太祖皇帝的独子,从继位开始便雷厉风行的直接镇压了一众倚老卖老的老臣,是个手黑心狠的。
是以遇上这俩不安分的,就贯彻一个方针——打!往死里打!
曾经先帝创下的辉煌功绩,包括且不限于将兵马驻扎在越国王都一个月,最后越王进献了本国的公主、无数金银财宝,保证以后对大盛俯首称臣,先帝这才没有将越国从这片大陆的版图抹去。
而相较于越国,乌国的子民并不好征服,所以当初大盛是如同熬鹰一样,生生熬的乌国不得不俯首称臣,每年向大盛进贡一定数量的牛羊马匹,而大盛也在凉州开放互市。
从熙禾四十三年至十年前,大盛与乌国度过了一段长达三十二年的“蜜月期”,直到十年前,由于成帝忙于内政,疏于对边疆的约束,乌国这才开始了挑衅之举。
起初,乌国并不敢太过放肆,可直到八年前,乌国因故截了大盛的运粮车队并将押粮官等一干人扒掉皮,挂在路边的树上挑衅之时,成帝一怒之下,直接让人关闭了两国的互市通道。
可互市的关闭除了让两国关系更加紧张外,并未阻止乌国的恶行!
最直观的,就是六年前那场清溪之战,那一站,双方死战不休息血流成河,只大盛便有数万将士阵亡。
乌国的损失自然可想而知。
而也是六年前,朝廷下发征兵令,每户必出一儿郎,来补全损失的兵力。
徐父也因此应召入伍。
徐瑾瑜如今不用思索,曾经乌国与大盛的种种纠葛便历历在目。
这是在武安侯告知徐瑾瑜徐父可能被调去凉州驻地时,徐瑾瑜仔仔细细的重新调查了一番当时的军报。
六载光阴,二十三场的战役,徐瑾瑜都曾一字一句的看过,生怕看到爹的名字,又怕错过什么。
那是何等的煎熬,如同将自己的心肝五脏在沸水里咕嘟咕嘟的煮开一般。
大概是徐瑾瑜停留的时间有些太长了,成帝和众大人的目光纷纷在他的身上停留。
无他,因这道题目表面看上去实在太过容易,所以不少学子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这在他们眼中,可都是送分题!
就算不知实情,未尝不能先歌功颂德一番,想也能博得一二好感。
而一直未曾动笔的徐瑾瑜,便成为了其中的异类。
等徐瑾瑜回过神后,对上数道视线,也只是微微一顿,随后便淡定的提起笔,饱蘸浓墨,写下了今日的第一个字。
互市该不该开?
该!
为何要开?
为天下百姓、边疆稳定!
只不过,这一次徐瑾瑜想要换一个角度,来诠释这九个字。
成帝原本看到徐瑾瑜一动不动时,心里急的五内俱焚,他以为徐瑾瑜无瑕关注边疆之事,是以不知如何下笔。
倘若真这么寸,考到了徐瑾瑜的之时盲点,让他错失状元之位,大盛也将少了一段属于六元及第的佳话!
这也就罢了,可少年的野心成帝看在眼中,这样的少年郎,最怕的就是他日一蹶不振。
届时,只怕……木未秀便已折!
徐瑾瑜并不知道成帝的担忧,他这会儿笔走龙蛇,精神振奋,倘若有人可以看到徐瑾瑜的眼睛,便会发现他这会儿眼睛越写越亮。
而他手中提着的毛笔那挥舞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几乎都可以晃出了残影!
等到最后一笔落成之时,徐瑾瑜不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颇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
这道题目若要歌功颂德,他可以千种不同的方式来将此事以光辉的语言技术掩盖过去,可是那样也无法掩盖住原在边疆的凉州百姓,为此所付出的血泪。
以及,在互市关闭之下,乌国人狗急跳墙而造成的累累白骨的惨像。
而那,并非徐瑾瑜所愿!
与此同时,成帝终于坐不住了,他从龙椅上站起身,自高台之上走了下来,开始四处巡考。
虽然,他的目的却是是位居首位的徐瑾瑜,可是想到徐瑾瑜方才才初初提笔,他这会儿过去指不定会给那孩子过大的压力,所以成帝由于片刻还是径直朝最后走去。
而随着成帝的巡考,让考生们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的动荡起来,有人惶恐,有人畏惧,又有人兴奋激动,一时之间考生们的面色各异,也纷纷落入不远处时不时抬头看过来的众位大人的眼中。
圣上亲自巡考,这昭示着圣上对于他们这些学子的满意,是以一众学子纷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哪怕手已经都抖得不成样子,也靠着肌肉的本能驱使自己写下一个个端端正正的方块字。
就这样,四百余名考生的位置很大,但成帝觉得又没有那么大,因为很快他又重新走到了徐景瑜的身边。
成帝这会儿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担心,不是成帝说,就算是他自己亲生的皇儿,他心里都没有这么担忧过。
可,三载光阴,少年如同在他眼皮子下开始发芽,生根,成长。
现在这临门一脚便该是收获之时,却不知这果子结的如何?
最后一步,成帝走得颇为缓慢,当他站到徐瑾瑜的身旁时,许瑾瑜刚刚停下了笔。
成帝心中一顿,随后便站在徐景瑜的身旁,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
可看着看着,成帝便忍不住想要伸手拿起来细看,好悬在最后一刻,成帝想起现在还在殿试,这边险险的停住了。
但即使如此,成帝的一言一行本就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这一刻连成帝都忍不住想要拿起来细细品读的考卷,一时也让众大人好奇不已。
“哼,哗众取宠之辈罢了。”
户部尚书将两只肥厚的大手交叉在有些圆滚的肚皮上,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
“一个小小的互市不开也罢!哪里值得如今这般议来议去了,不过是浪费时间和精力罢了。
乌国人想要的不过是粮食布匹罢了,给他们就是了,能将此考题作为今科殿试试题,也不知道诸位是怎么想的?”
在户部尚书看来,一个互市所带来的整体税收放眼整个大盛,可以称得上是不值一提,实在没有必要因此大动干戈。
然而,按照大盛的惯例,殿试的试题必与时务挂钩,且由众臣票选得出,是以互市之事能入选殿试试题也代表了朝中大大人对于这件事的重视。
“听大人的意思是,如今户部已经盆满钵满,才能撑得起大人这么大的口气,说话也不怕外头风大,让您闪了舌头!”
应青山淡淡的看了户部尚书一眼,到底是做御史的,口中没有半分留情。
“乌国虽然兵强马壮,可是乌国的人口数量远不及我大盛能用一些物资来换得边疆安宁,可比耗费那么多的军费省事多了!”
户部尚书振振有词,应青山遂低低道:
“唔,也就是今日平阳侯不在,否则只怕他手中的笏板又要断一次了。”
应青山意有所指的说着,眸中却满是厌恶,圣上当时怎么就不让户部尚书多养伤几日?
也就是这时间太寸,否则他真希望其再养伤一个月,也省得出来让人闹心。
“你!”
户部尚书气的咬牙切齿,可却忍不住捂着脸后退一步:
“应大人一个文臣,倒是有一颗向武将的心,也不知圣上知不知?”
应青山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
“本官不知圣上知不知,倒是大人您像极了本官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
应青山的做派可并不像是夸赞的语气,而这是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蛔虫,是不是那种白白长长,会从谷道爬出来的虫子?”
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被气的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应青山瞥了他一眼后,便将注意力放在还站在徐谨于身旁的成帝,不由饶有兴致的眉尖挑了挑。
他预感这位徐会元一定要写出了很有意思的东西,否则也不足以让圣上驻足那么久。
啧,他还那么年少啊,年轻真好。
等到日落之时,整场殿试彻底落下了帷幕。
而作为整场电视最晚提笔答卷,又最早作答完的徐瑾瑜收获了不少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尤其是,方才成帝还在他身侧停留了这么久,满意之意溢于言表!
“交卷——”
内侍官高亢嘹亮的声音响起了,众人只觉得心下一凌,随后即便是没有作答完的学子也只能乖乖的放下笔,兀自神伤起来。
毕竟,就算是想要写一些歌功颂德的华丽辞藻,也是需要字斟句酌,也好能让阅卷官耳目一新不是?
之后,考生纷纷离开座位,被内侍官引着从侧门而出。
黄昏落日的余晖,公平的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而待三日后,便是他们数载、十数载,乃至数十载寒窗苦读的最终归宿了。
徐瑾瑜刚走出宫门,学子们像是一下子被解除了身上的某种限制一样,开始兴致勃勃的讨论起了这次的试题。
“这一次的考题真的太简单了!”
“互市贸易,对于那些粗鲁的蛮子来说,实在是浪费!”
“不错,互市只会养肥了他们!现在他们也不过是困兽犹斗。”
“吾觉得,这互市确实不应该开,但若是我大盛能给我一二安抚,也能两全其美不是?”
“……”
徐瑾瑜的耳边是诸学子的声音,他不由蹙了蹙眉心。
乌国虽然在其他资源上多有缺乏,可是其并不是会被困死之辈。
他们手中有马,有铁,若是真的被逼急了,届时遭殃的只会是宁州城的百姓。
至于安抚乌国,要如何安抚,又要怎么安抚才能是个头呢?
贪心不足蛇吞象,倘若答应给乌国一百万石的米粮,他日乌国难道不会想要两百万,五百万乃至一千万?
只不过,有李守言的例子在前,徐瑾瑜并未开口,正在这时,一旁的马车里边探出一张熟悉的面庞。
“大郎”
“娘!”
徐瑾瑜将心中思绪压了下去,含笑着走了上去。
自从此前永新侯府之事,让徐母一直郁郁寡欢。
这一次徐母能愿意出门,还是徐瑾瑜说娘陪他走了这么多场科举,若是差了最后一场,以后想起来也会觉得遗憾。
徐母仔细思索一番后,觉得徐瑾瑜这话说的没错,这才答应了下来。
徐瑾瑜上了马车,徐母忙将准备好的肉干茶水摆好,看着徐瑾瑜有些心疼道:
“大郎今日可是没有好好用饭?娘觉得脸色都白了些。”
“那倒没有。”
徐瑾瑜抿了抿唇,没有说的是,相较于其他学子,他应该是比较轻松的了。
殿试答卷的要求在两千字左右,在其他学子还在字斟句酌的时候,徐瑾瑜已经一气呵成完成了自己的做答,等到中午放饭之时,他更是悠哉的喝了一碗白粥。
“就是宫里的粥香是香,可是吃着还是觉得没有娘您做的好吃呢!”
徐瑾瑜笑眯眯的说着,徐母一听这话不由弯了眼睛:
“那今个回去娘给你做点儿不一样的粥吃吃?公主带回来的那个厨子是南方来的,娘这段时间也跟他学了不少东西,就是粥!嘿,你都想不到人家还有咸口的呢!”
“真的呀,那我今日可就有口福了!”
徐瑾瑜附和着徐母的话,可就在他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马车突然一个急刹,连杯中的茶水都溅出来了两滴。
“平叔,怎么了?”
自从之前惊马案之后,魏思武直接派了心腹前来赶车,确保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徐郎君,是一个女娘晕倒在路上了,您看……”
“女娘?”
徐瑾瑜闻言,扬了扬眉,随后清了清嗓子:
“这样吗?我来瞧瞧。”
徐瑾瑜随后跳下马车,看着歪倒在路边的女娘,但见她衣着朴素,面容清丽,只是唇瓣毫无血色,看上去毫无攻击性。
徐瑾瑜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女娘可能是因为气虚的原因导致的昏厥,随后便吩咐车夫请人来将这女子送到医馆。
等徐瑾瑜再度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就发现徐母双眼放光的盯着他:
“大郎到了年纪,也该成家了,只是不知方才那姑娘如何?”
徐瑾瑜不由无奈道:
“娘!”
“怎么啦,男大当婚,虽然永新侯府之事娘现在长了心里还觉得不大舒坦,可人活在这世上,便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况且,娘还是头一次看到大郎这么积极呢!”
徐瑾瑜:“……”
徐瑾瑜无法告诉徐母,自己这是在释放属于饵料的香气,当下只能笑笑不语。
徐母见状,又调侃了一句,徐瑾瑜也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想起方才那女娘的模样,抿了抿唇。
那女娘清丽有余,可却失了花魁娘子应有的绝色倾城,看上去倒像是一颗被投石问路的石子。
这件事,将一颗小石子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后面便沉入了湖底。
而就在诸位考生终于可以短暂的放下多年心间的枷锁之时,八位由成帝亲自点出来的阅卷官正在夜以继日的批阅诸位学子的考卷。
应青山在经历的百余篇除了歌颂先帝勇武难挡,就是赞扬成帝英雄气概,一举关闭互市,断了乌国的精神支柱,为枉死的押粮官等官员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的举动。
不得不说,这样的答卷不少,甚至可以称得上多,就连朝中大臣们议及此事的时候,也有不少人是这样的态度。
可见这是一条十分稳妥的路子,可是这样的文字看的太多,就算有些词藻华丽到震撼人心,可仍旧让应青山觉得十分的乏味。
随后,应青山根据这位学子的文采,在卷面上落下一个“△”,这是第二等的意思。
此时此刻应青山终于明白了圣上为什么在抽到这一道题的时候,面色有一瞬间的异样。
应青山随后端起一杯茶水,让自己缓了缓神,等一盏茶毕,应青山终于不得不面对惨淡的现实。开始批阅起了看似五花八门,实则大同小异的答卷。
过了一会儿,等应青山拿起一份答卷时,动作不由微微顿住。
无他,这道答卷上面的圈叉排列的实在有些过于极端。
要知道,就算是他们这些阅卷官阅卷的时候也有一定的规矩,倘若第一位考官落下了圈后,其余的阅卷官最次也不能低于第三等!
这会儿,上面一个圈一个叉,称得上是两极分化,让应青山不由起了好奇心。
随后,应青山低眸看了下去。
就应青山阅过的这百余份答卷之中,作答不开互市的答卷,便有整整九十余份。
至于其他作答要开互市的考卷也不过是为了标新立异,脱颖而出。
可若是其能言之有物,应青山自然不会吝啬自己手中的圈。
可其也只不过说一些夸夸其谈,浮于纸上的言语,若是让他们这些对盛乌关系颇为了解的大臣们来看,只一眼便能看出其在耍一些过家家的小把戏罢了。
而面对那样的答案,应青山便会毫不留情地给予了最次等的评级!
看到这里,应青山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份答卷的评级这么极端了。
毕竟朝廷之中可不缺某些极端分子,哪怕一看到开头的第一句开户市这三个字,只怕这叉就落了下来,比如——户部尚书。
只不过,应青山这会儿无暇将目光投给不远处的户部尚书。
因为,他完完全全被这份答卷吸引住了,这考生文采飞扬,通篇文章气机一致,让人读来只觉得头皮发麻!
起初,应青山看到这份答卷考生作答不开互市之时,他的心中尚有疑虑,这考生会不会又是一个想要哗众取宠之辈?
可是等一行一行看下来的时候,当应青山看到这位考生连盛乌两国历年的种种战役都可以信手拈来的时候,他已经打心眼里相信了这位考生一直在暗中且密切的关注着这些国家大事。
而也正是因为这一次一次的。战争让考生也在担忧起了两国关系之下边境百姓那水深火热的生活。
互市之开,为边境之太平计。
可是仅仅只是说一两句口号,那也是谁都可以做到的,自然不值得让应青山如此侧目。
而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则是这位考生就开互市所提出的一项又一项堪称细致至极!
根据这些细则,应青山结合多年来对于乌国的了解,他有预感,若是互市真以这样的细则进行重开,只怕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随后,应青山深吸一口气,画上了一个圈。
第 167 章
三日光阴, 殿试的阅卷已经悄然结束。
正值傍晚,成帝与诸大臣聚于御书房。
“今科殿试前三名臣等已经决出,请圣上钦点。”
应青山将三份考卷恭敬呈上, 成帝微微颔首,随后直接拿起放在最上面的试卷,他抬眼一看,便不由眉心一凝,但成帝没有多言,而是将剩余的两份考卷一一阅过,这才缓缓靠回龙椅, 声音淡淡道:
“朕还没老, 一个个这是打量着朕老眼昏花了, 都来糊弄朕了是吧?!”
“臣等不敢!”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仓皇跪下,应青山也拾起衣摆跪了下去, 他是知道圣上在寻什么人。
其余诸人也未尝不知。
“头一份考卷答的是什么?先帝功绩, 朕之功绩,可好汉不提当年勇, 说的这么夸夸其谈, 只怕是对乌国之事一概不知!
这都是什么狗屁文章?!你们竟然把这样的文章呈给朕, 不是打量着朕好哄骗又是什么?!”
成帝厉声呵斥着,诚然,这篇文章确实文采斐然, 可是他若要的仅仅是那等只会说些冠冕堂皇, 令人开怀的好听话, 那这科举不办也罢!
“可圣上,这真是吾等整合了成绩最好的考生的答卷了。”
户部尚书没有想到成帝竟是会直接发难, 他忙躬身道。
“成绩最好的答卷?”
成帝冷冷一笑:
“应青山,你去将徐瑾瑜的答卷给朕取来,朕倒要看看他差在哪里!”
户部尚书都懵了,他就说圣上怎么突然发难,原来是揣着答案问问题呢!
至于这徐瑾瑜何人,户部尚书还真略有耳闻。
殿试的阅卷只有他们这些重臣,所以并未糊名,而徐瑾瑜的答卷却是诸多学子中,最令他不喜的。
明明只需要最简单的方法便可以达成的目的,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最重要的是,那答卷实在锋芒毕露,让他几乎以为看到了第二个应青山!
曾经,一时失手让应青山这只土坑里的癞蛤蟆爬了上来,是他最懊悔之事,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徐瑾瑜压下去!
可是,曾想到,圣上竟然对他印象如此深刻。
户部尚书颇有几分忐忑不安的在原地等着,但随后他又安心下来。
殿试遴选的考卷只需要看圈中者最多之人,谁又会管这个圈怎么来的呢?
户部尚书抬眼扫了一下有些不安的两人,许是户部尚书实在太过淡定,是以那两人也渐渐安心下来。
不多时,应青山捧着徐瑾瑜的考卷走上前来:
“圣上。”
成帝也不接,那日徐瑾瑜答的快,是以所有内容他早就已经看过,这会儿他只是抬了抬眼皮:
“念!”
应青山看了成帝一眼,随后缓声道:
“市,买卖之所也。互市,北疆之太平之所也。
互市宁而北疆平,北疆平而大盛兴。大盛若兴,互市当开。”
应青山醇厚的声音响了起来,通篇文字不长,可此时此刻应青山读来朗朗上口,又一气呵成,等到最后几乎让他都要喘不上气,但即使如此,他的眼眸已经分外晶亮。
无他,这篇答卷从浅入深,将大盛多年来与乌国的对战的损失用翔实确切的数据与曾经乌国与大盛两相交好之时做了鲜明的对比。
等到最后又笔锋一转,表示互市要开,却也不能如曾经那般全面开放,让凉州几乎成为半个乌国的城池,并让其养大了野心,多番前来挑衅大盛,以此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文中表明,乌国之强,在于其兵马之壮,铁器之多,互市之中,可以以乌国马匹,牛羊,铁器作为直接货币。
由官府组织并互市交换之物,对于流入大盛与售出乌国的物品做以严格要求,可多售卖价值贵重的茶叶、瓷器,粮食等刚需之物限额限量等……
如此一来,可扼住乌国物资短缺的咽喉的同时,也可以进一步削弱乌国的国力,以壮大盛之国力。
“乌已疲于我大盛,若开互市,乃两相受益之事,此事之胜算十之八九……”
等应青山将最后一个字念完,御书房内一片寂静,成帝抬眼看了一眼众人,面无表情道:
“都说说,这篇文章差在哪里?”
成帝随后拿过来考卷,扫了一眼,只见上面的圈叉分布十分极端,一半圈一半叉,笑了:
“好,好极了,冯卓,去拿纸笔来,让这四位爱卿给朕写写,这等言之有物的良策,究竟差在哪里?”
所有考卷之上的圈叉都留有读卷官的小印,这会儿等冯卓奉上纸笔,户部尚书一派的四人面面相觑一番,随后捏着笔在原地停了许久,也没有挤出一个字。
阅读理解他们不是没有做过,但这一次这篇考卷,若要让他们逐字逐句分析,他们一时也无从指摘。
文采斐然,气机相和,从文理之上,乃是一篇上佳的佳作。
而这里面的观点,虽然与大部分人相悖,可是其所言句句属实,且对策得当,若真要说,只能是因为与他们的政治立场不同罢了。
是以四人辗转反侧,过了许久,成帝率先出声:
“怎么,都哑巴了?朕看你们就是私心太重!打量着朕不知道朝堂之上你们都主张着不开互市?”
成帝这话一出,户部尚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低下头:
“圣上,臣以为这位徐瑾瑜的对答实在是太过小家子气,如若乌国不同意这样严格限制的互市,那岂不是反而激怒了乌国?
我大盛国富力强,何须在小节之上斤斤计较,且不说若是官府组织互市要耗费多少精力,他于我大盛确实没有多大助益啊!”
“鼠目寸光之辈!”
这几日,朝堂之上对这事议了不下十次,可即使如此,也没有人拿出一项让人觉得言之有物,可以实施的计策。
可待成帝看过徐瑾瑜这片作答之后,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乌国其实最缺的就是粮食、茶叶等,而陶瓷也是他们彰显身份的利器,把握住这三样,便是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徐瑾瑜说的没错,是之前的互市太过放纵,这才养大了乌国的野心。
在他笔下,乌国与凉州的冲突越来越多,也是其耐不住的象征,是以,而今正式最合适的时机。
“朕且问你,倘若今日如你所言,用钱粮安抚好了乌国,待到他日,乌国索要更多的钱粮之时,你待如何?”
成帝眸中满是怒气,户部尚书被吓得投笔跪下,忙道:
“臣,臣……”
户部尚书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成帝遂冷声道:
“怎么,爱卿没有更好的计策了吗?”
户部尚书额角上的汗水滴答滴答的落下,心中十分苦涩,他不知为何圣上突然这般咄咄逼人,可圣上说的那事不是还没有发生吗?
待到发生之时再想解决的办法不就好了吗?圣上何以至于为了一个学子这般对待自己,真是王赋了自及多年来的苦心侍奉!
户部尚书自然不能将自己的真心话和盘拖出,过了许久,他才语气哽咽的说道:
“圣上啊,老臣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全都是为了我大盛着想!
这徐瑾瑜的考卷虽说也有几分道理,可此事若要成行,怕是需要一二年月,哪有臣之所言立竿见影?”
“是立竿见影,将自己家的肉夹到别人的碗里,来喂肥别人可不是立竿见影?
待到他日乌国调转枪头,对准我大盛之时,还望户部尚书您不要吝啬,以血肉之躯挡在凉州将士的身前!”
应青山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三言两语辩驳的户部尚书面红耳赤,他呐呐地说道:
“此事朝上还在议,应大人何须这般咄咄逼人?”
“朕倒是觉得应爱卿说的无错,能不成爱卿到时候想要当一个逃兵吗?”
“臣,臣绝无此意!”
成帝冷哼一声:
“应青山,你且去再寻几份写明要开互市之言的考生的答卷来,依朕之见,只怕这些考生答卷的成绩都不会很理想呐!”
成帝这话一出,户部尚书顿时脸色微变,可还不待他说话,应青山便干脆的应了一声,随后直接转身离开。
“圣上,臣……”
户部尚书期期艾艾的想要说些什么,可成帝还不待他说话,便直接冷声说道:
“朕知尔等在朝中与人政见之不同之时都有些心计手段,可是今时,今日尔等万不该将这等手段用在科举之上!”
“臣……”
户部尚书。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只有这干巴巴的一个字,却在也说不出一个字,他无从辩解。
他确实是畏惧了这个少年那锋利如刀的笔锋,这才想要将他压出一甲,乃至之外,拖延他正式入朝的时间。
毕竟,在此前也未尝没有过会元马失前蹄,甚至榜上无名之说。
然而这件事就那么寸,正好徐瑾瑜写完了,也正好被成帝亲眼看过,且确定被诸人推荐出来的三份考卷屋,无一能与之比肩。
成帝看着户部尚书这副模样,神情冷淡,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一刻钟后,应青山将一沓考卷呈了上来。
成帝一张一张的翻过去,越看他面上的冷色越重,等到最后他直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好啊好的很!所有说明要开互市的考生,你四人是看也不看直接便画叉!”
应青山一共拿来了十份考卷,这些考卷里面有文采好的,也有略书文采的,可所有以开互市破题的考生全部都被画上了叉,而上面四人的小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户部尚书一干人等直接仓皇跪下:
“臣等知错,求圣上恕罪!”
成帝这会儿仍旧被气的胸口一起一伏,他冷眼看着这四人,这四人中,只有户部尚书是他权衡利弊选出来的,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其余三人竟也能做出这样的事。
“堂下四人,私心颇重,嫉贤妒能,即日起罚奉一年,着降职一等,闭门思过一月,以儆效尤!退下!”
成帝这话一出,户部尚书脸色一白的同时又暗松了一口气。
等到四人退下,成帝又飞快的念了八人的名姓,让冯卓即可将人招了进来,勒令他们与应青山四人重新对本次科举的考卷进行评级,务必不能误了明日的放榜。
而被急招请来的八人,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可也知道应该是前面四人出了什么失误,当下那叫一个小心谨慎。
十二人熬了整整一宿,这才看看将四百余份考卷重新批阅出来,等到最后,呈到成帝眼前的三份考卷之中,竟有两份乃是以开互市破题的考生。
无独有偶,而二人分别为徐瑾瑜和陈为民。
……
时光飞逝,三日时间悄然而过,等到第四日的时候,徐瑾瑜穿上了徐母亲手制作的白衣,坐上了马车朝皇宫而去。
不同于当时殿试科考之时那日天不亮便来到宫门外等候,此时此刻天光大亮,暖融融的阳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身上,也将皇宫的恢宏之气展现的一览无余。
徐瑾瑜到的不算早,也不算晚。
“瑾瑜今日,这身白衣果然超凡脱俗,简直不似凡人!”
徐瑾瑜刚一下马车,宋真便笑着走了上来,看着徐瑾瑜这副模样笑嘻嘻的说着。
但宋真说的也并非是奉承之言,此前徐瑾瑜从未穿过白衣,最素淡的颜色也不过是那身竹青色的春衫罢了。
可是今日不同,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少年那清润剔透玉面上,仿佛被神明精心勾勒描摹的精致眉眼也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偏偏少年那身雪白的长衫,也在此刻飘动起来,仿佛下一刻,少年便会踏云而去。
“真兄今日也非同凡响!”
徐瑾瑜也笑着夸了一句,宋真虽然五官生的有些寡淡,可是今日穿上白衣之后更添几分文雅味道。
宋真连忙摆了摆手,他自己什么样子他是知道的,可即使如此,被瑾瑜夸了一句他还是很高兴。
只是这会儿看着那高大巍峨的宫门,宋真都忍不住感叹道:
“我这辈子都没有想过,我会在这样的年纪便能走到这里。”
曾经,只是年少时的不甘人后。
如今,眨眼之间便已经要走进天子殿堂。
倘若五年前有人告诉他,他会用几年时间便可以从一介白身走到这一步,宋真一定会嘲笑那人是在痴人说梦,可是没有想到今时今日这梦竟然变成了现实。
“瑾瑜,谢谢你。”
宋真清楚的知道,他能有今日全非自己一人之宫,若非是好友一直不遗余力的帮他,他又岂会走到这一步?
“真兄,你我之间,何须一个谢字?”
徐瑾瑜偏头看了宋真一眼,淡淡一笑,宋真闻言也是不由一笑:
“对,你我之间早就不是一个谢字可以说完的。”
“真兄。”
徐瑾瑜忍不住无奈的道了一句,宋真随后笑眯眯道:
“怎么了?哦,我知道我们瑾瑜是不好意思了!哎呀,得亏瑾瑜你不是个姑娘家,不然这个样子可如何是好?”
徐瑾瑜忍不住斜了宋真一眼,这家伙想必作答的不错,这才有闲心来取笑自己!
按照大盛的规矩,今日他们这些考生需要身着白衣而至大殿等候殿试结果。
而这,也寓意着他们即将迈出进入朝堂的第一步。
等到吉时至,内侍官忙殷勤的打开了宫门,迎接着这群白衣学子进入宫中。
这一次虽然没有唱名,可也在于徐瑾瑜没有注意的时候,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慢下脚步,站在了他的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但见阳光之下,一个少年身后跟着一群白衣书生款款行至丹陛之下。
随着太阳渐渐升高,阳光也变得热烈了起来,有不少人后知后觉的开始紧张呼吸急促起来到大的汗水,顺着额头一滴一滴到滑下。
他们能不紧张吗?
下一刻他们这些年经年苦学的成果便要被展示于人前,
有人在阳光下都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但,当他们看到最前面少年那挺拔如松的身影之时,众人一时又觉得心中微定。
没道理,他们这些人还不如一个少年的心性,不是吗?
也许是因为今日心中各自都较着劲儿,是以倒是没有多么失态,很快便有内侍官出来高声的宣读着本次三甲之名。
这一刻有人激动,有人慌张,有人无比的期待着,能在此刻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有人期盼着不要念到自己。
徐瑾瑜也没有想到连公布名字都会变得这么惊心动魄,但好歹有人顾及到这是御前,即便是被叫到了名字,也只是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声,便再也不敢多言。
“……章程,王林等人,为今科三甲。”
随着内饰官的声音落下,有人仿佛脱离了一般,浑身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内侍官对此好像也已经见怪不怪,直接便抬手让宫人将此人直接拖了下去。
而随着三甲排名公布之后,有些自觉毫无希望的人已经如丧考批目光,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丹陛,面色苍白。
但也有人跃跃欲试的看着内饰官,期待着能在接下来的二甲或是一甲之中听到自己的名姓。
“接下来,乃是本次二甲之名。”
那内侍官依旧按照倒序继续念着名字,只是随着名字越念越多,宋真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他本以为自己此次已经十拿九稳,可是却没有想到到了这一步竟然没有自己的名字。
难不成自己这一次果真是要马失前蹄不成?
宋真想起自己方才在宫外与徐瑾瑜言笑晏晏的模样,一时涨红起脸来。
可,下一刻,内侍官直接道:
“二甲头名:宋真!”
宋辰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来,看着那内侍官,惊愕到不能自己。
二甲头名?!
可是还没等宋真想出个所以然来,那内侍官便请他上传承担起传胪的重任。
宋真只好顶着大红脸上前,看着手中的金榜,念了起来——
第 168 章
宋真冷不防站在高台之上, 被阳光一照只一阵头晕目眩,但等他看到内侍官交给自己的金榜之时,不由呼吸急促, 可想起方才那折磨人的规矩,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今科一甲探花为——”
宋真抬眸看去,众人皆都屏住呼吸,紧张之色让围观人都忍不住替他们提起心。
只是,等宋真对上徐瑾瑜那平静的眸子时,弯了弯,遂若无其事的移开:
“青州贡士周启章, 赐进士及第, 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周启章在人群之中并不靠前, 等他站出来时, 众人亦觉得不可思议了。
探花郎……竟然是一个国字脸,满脸络腮胡, 身材壮硕无比的大汉!
而等周启章听到自己的名字后,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宋真,过了半晌这才站出来冲着大殿深深一拜, 大声道:
“学生, 不, 臣谢圣上隆恩!”
在大盛前期便废除了宰相制,原本本该由宰相宣读的一甲前三名最终落到了同科传胪之身,是以一甲前三名只需要先在丹陛之下行长揖礼, 过后再入殿参拜圣上。
只不过, 周启章腿抖的厉害, 又说着一口并不地道的官话,像是随时都要跪下去一半。
“今科一甲榜眼为桑州贡士, 陈为民,赐进士及第,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下一刻,陈为民应声而出,他白衣长袍,背脊挺直,仪态端方的冲着大殿行了一礼:
“臣,陈为民谢皇上隆恩!”
与探花郎相比起来,这位陈编修倒是更有几分探花郎的味道。
可还不待众人疑惑,下一刻,宋真继续道:
“今科一甲状元为京城贡士,徐瑾瑜!赐进士及第,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徐瑾瑜随后迈出一步,冲着笼罩在阳光下的大殿,面色肃然,沉声说道:
“臣,徐瑾瑜谢圣上隆恩!”
少年上前一步,白璧丹陛之上,他白衣翩然若飞,微抬的面容上神情端肃而平静,仿佛已经是登临仙界的仙人。
一时间,众人终于明白为何今科探花郎会是那么一个络腮胡的大汉了。
有这么一个霞姿月韵,清风朗月般的状元郎,探花郎只怕也要绝世之姿,方能与之比肩。
可,倾城之姿常有,如这般容色过人却还能一举摘下状元郎之名的少年郎怕是千年才能出一位!
这一天,无人能与其争锋!
众人不由屏息,宋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这便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请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随吾入殿与圣上见礼!”
那内侍官又高又尖的声音响起,徐瑾瑜等人随跟着他的脚步朝大殿之内走去。
而此时此刻成帝正襟危坐,即使眼下一片青黑,可也依旧精神奕奕,他昨夜也是一宿未睡,可此时此刻,看着外面走进来的身影时,他又觉得心间一松。
三年了,他苦守了这么久的好苗子,终于还是落进了他的篮子里!
“臣等叩见圣上,圣上万安。”
这三日时间,三人都简单的学习了一下入宫礼仪,这会儿三人上前与圣上见礼的时候也不是似此前那般中气不足。
且这三人之中便有两人年岁不大,一时之间,大殿之中,无形中多了几分蓬勃朝气。
成帝抬了抬手,请诸人起身,笑吟吟道:
“好!好啊!今日看到三位爱卿,朕已经可以想到他日我大盛兴盛之象了!”
“臣等多谢圣上赏识,必将鞠躬尽瘁为国尽忠,肝脑涂地为民尽心!”
虽是三人,可声势不小,成帝听了这话顿时更加满意,一下子笑的连眼角的纹路都显现出来了。
“好,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之后成帝又亲切了问了三人一些家里的事儿,只是轮到徐瑾瑜的时候,那语气中自然而然透漏的亲近,让陈为民都不由多看了一眼。
依他之见,这位徐修撰可不是那等会溜须拍马之人,怎么圣上对他的态度便这般不同?
周启章倒是毫无所觉,只是在成帝问起之时,恨不得竹筒倒豆子,连自己家里有几只鸭,几只鸡都告诉成帝。
是的,周启章乃是寒门出身。
他的考卷之所以力压一众学子,乃是其所言句句朴实,虽然他的意见是不开互市,可条条道道都是从实际出发,阐明了互市若开会让乌国得寸进尺的危害性,而成帝看中的就是他那颗根植于民,一心为民之心。
“……俺,咳,臣是差一点儿就见不到圣上咧,多亏了考场里的白粥,臣想着,考试都吃这么好,这要是当了官,肯定能更好!”
周启章一个激动,差点儿没秃噜嘴,等话说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连头都不愿意抬了。
成帝不由失笑,只是笑着笑着,他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寒门学子难登天子殿堂,他一直都知道,他多么希望有一天,天下的英才皆可以毫无顾忌的科举。
届时,才能真真正正的做到,天下英才皆入大盛,大盛兴盛指日可待!
“周大人为一碗白粥而做官,是为一清二白之意,是倒是极好的寓意。”
徐瑾瑜笑着为周启章结尾,周启章也不由一笑,随后小声嘀咕:
“不愧是状元郎,说话奏是好听。”
可殿中就这么大,成帝自然听的一清二楚,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冯卓随后前来禀告:
“皇上,吉时将至,三位大人该着吉服,观金榜,打马游街了。”
“既是如此,那你们快快去吧!”
成帝笑着摆了摆手,三人随后恭敬告退。
冯卓派了自己的小徒弟程松引着徐瑾瑜去了偏殿,原本的白衣被宫人解下,大红色的状元吉服之上绣着几只姿态各异,翩然起飞的白鹭。
等到吉服加身,程松本要为徐瑾瑜冠上发冠,可徐瑾瑜如今还未到加冠的年纪,程松一面让宫人为徐瑾瑜半绾发髻,一面笑吟吟道:
“哎呀,徐大人,想是这状元金冠都未想到它有一日能带在如您这般年少博才的少年郎头上。”
“哪里哪里,您谬赞了,倒是多亏了圣上的赏识,吾才有今日。”
徐瑾瑜淡淡笑着,却没有丝毫骄狂之色,亦没有因为自己高中便看不起内侍,倒是让程松也不由在心中道:
怪道师父让他待这位寒门出身的状元郎恭敬些,只看其年少不自傲的心性,便远胜大部分人。
宫人十分巧手,因徐瑾瑜还未及冠,是以之将额前与后半长发高高挽起,程松双手捧起状元金冠,徐瑾瑜微微低头,他这才一脸郑重的放了上去。
待程松松开手后,后退一步,徐瑾瑜正好缓缓抬起眼,少年星眸如墨,气质出尘,纵使被这般浓烈赤金正红裹挟着进入尘世,可也让人不由望而生畏。
金冠之下,水晶珠串光芒粼粼,与少年沉静的双眸交相辉映,端的是器宇不凡,高不可攀。
程松一时都不由后退一步,天爷哎,这哪是什么寒门状元,说他是国公世子他都相信!
“今日怕是有不少女君要心折于状元郎喽!”
“大人慎言,不好污了人家女娘清名。”
徐瑾瑜轻声说着,程松也反应过来,这话若是落在京中贵女口中,只怕也要落人口实,他忙道:
“谢徐大人提点。”
徐瑾瑜只是笑笑,随后这才大步走了出去,而外面陈为民与周启章二人纷纷换上了喜庆的红衣。
陈为民肤色微黄,红衣炽烈,似乎让他颇有些不适应,面色并不似此前那般平静。
反倒是一旁的周启章浑身的肌肉将红色吉服撑的满满当当,这会儿这高兴的合不拢嘴。
之后,由徐瑾瑜三人率领众进士朝宫门外缓缓走去,而本次的金榜正贴于龙门外。
过了龙门,一眼便看到了那一早搭好的龙棚,这会儿京兆尹早就已经候在那里。
“恭喜徐郎君,不,今日该称呼一声徐大人了!这般年轻的状元郎可不多见,今个我也沾沾喜气!”
京兆尹笑着将一朵红彤彤的花朵簪在了徐瑾瑜的鬓角,徐瑾瑜一下子变得喜庆起来。
“多谢大人了。”
徐瑾瑜虽不知为何京兆尹眸中突然蕴起笑意,这会儿只得无奈道谢。
随后,京兆尹又将红绸披在了徐瑾瑜的身上,很有技巧的作出了一朵漂亮的花儿。
“咳,徐大人今日真真是英姿伟岸,令人羡慕啊!”
京兆尹笑眯眯的示意徐瑾瑜继续朝前走,收获了徐瑾瑜一个幽怨的眼神。
这哪里是羡慕的眼神,京兆尹大人真是促狭!
徐瑾瑜忍不住腹诽,可是看到一旁一直傻笑的周启章,也不由心情一松,笑着道:
“今日周大人穿着这身倒是颇为喜庆。”
三人在内侍官的指引下,朝着一早备好的马匹走去,因为成帝面前解围之恩,周启章倒是对于徐瑾瑜很是亲近:
“那是,白得了一身衣裳,可不高兴?嘿嘿,有新衣裳咧!”
周启章高兴极了,只不过等到马前时,周启章便有些傻眼,拉着徐瑾瑜的袖子小声道:
“状元郎,不会骑马咋弄?”
徐瑾瑜微微一笑:
“无妨的,待会儿周大人让人扶着你先上马,然后便会有人为你牵马的,并不需要你多么精通。
不过,一会儿在马上,周大人最好身子微微前倾,这样人和马都轻松。”
徐瑾瑜细致的解释了一下,周启章听的眼睛一亮:
“不亏是状元郎,啥都知道!”
徐瑾瑜闻言也不由失笑摇头,随后看着周启章欢天喜地的去找自己的马。
徐瑾瑜一个利落的飞身上马,晶莹的水晶映的少年姿容如玉,他骑着高头大马,朝长街走去,迎接属于自己的荣光!
第 169 章
正所谓, 金榜题名日,踏遍京州城。
今日本是殿试放榜之日,是以金吾卫正带兵巡逻, 顺带将主干道上的百姓拦在安全的位置。
此时此刻,红衣烈烈的状元郎在侍卫的开道之下,骑着高头大马,鬓角簪花,缓缓而来。
“天呐!今科状元郎竟然是这
铱驊
么俊俏的一个小郎君!”
“天爷哎,听说状元郎还是咱们京城人士哩!”
“当真?那咱们可要给状元郎好好捧场!”
“不光如此,咱们的状元郎那是又年少, 又有才华!六元及第, 知道吧?咱们状元郎就是一个!”
“啥!快快快, 花来, 花来!六元及第的状元郎,那得沾沾喜气!”
下一刻, 徐瑾瑜刚骑马而过, 那一朵朵鲜花如同落雨一样,还有一片花瓣沾在了马儿的眼睛上, 徐瑾瑜借着回礼的姿势轻轻拂去, 这才免去了一场意外。
可少年那温润如玉的一抹淡笑扬起之时, 一时间大家伙的热情顿时更高!
“花!花!都给状元郎!”
“这世间竟有如斯美少年,造物主之精魄也!”
“善!”
“恭喜状元郎!贺喜状元郎!”
“同喜,同喜!”
一时间, 徐瑾瑜被花海包围, 眼看着徐瑾瑜众人一番火力围攻, 陈为民和周启章对视一眼,二人默默的靠在了徐瑾瑜的身后。
这些热情的百姓, 还是让状元郎独自消受吧。
等徐瑾瑜无意间一回头,就看到二人那副若无其事划水的模样,额角的青筋都不由跳了跳。
随后他便笑吟吟道:
“诸位的热情,瑾瑜心领了,只不过诸位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徐瑾瑜抖落了满襟的花瓣,折身一指,顾盼神飞间,衣袖翩翩,端的是少年风流,雅韵天成。
陈为民/周启章:状元郎真真是不地道!
下一刻,二人也被百姓的热情淹没,只不过,即便如此,徐瑾瑜依旧是今日京城的顶流人物。
徐瑾瑜已经不知道自己鼻翼间有多少抹花香飘然而过,暖风花香熏人欲醉,徐瑾瑜的桃花眼也不由带了几分迷离,一抹泛红的眼尾如若含着一瓣春日里最娇嫩的桃花。
一时间,让沿途百姓顿时热情更加高涨,不少女娘纷纷从酒楼茶馆里将锦帕、香囊投下,如同落雨一般。
徐瑾瑜忙左躲右闪,靠着极好的目力这才堪堪避过,这些香囊看着不轻,他还是不要高估自己的身板了。
倒是周启章被砸了一个大大的荷包,里头是两个大元宝,高兴的周启章乐不可支
冷不防,徐瑾瑜在人群中看到有人冲着他抱拳一礼,等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穿了金吾卫盔甲,只能堪堪露出一张脸的赵庆阳。
徐瑾瑜连忙回了一礼,而后赵庆阳满面笑容的眨了眨眼,用口型说了几个字,只不过很快就被人影挡住。
等徐瑾瑜行到老地方茶楼之时,冷不防怀里落了一朵花,他不由抬眼看去,竟是穿着正装与长宁公主与魏思武二人。
长宁公主只是淡淡一笑,下一刻,她怀里便多出来了小妹的身影。
徐钰瑶大声道:
“我哥哥是最棒的!”
长宁公主不由一笑,随后便隐没了身形,倒是魏思武这会儿一身正装,临窗而立,端着酒盅与徐瑾瑜遥遥一敬:
“瑾瑜,高中大喜啊!”
“多谢思武兄!”
徐瑾瑜高声谢过后,这才驱着马朝家的方向而去,只不过今科状元郎才华横溢,又貌比潘安,以至于京中的百姓越挤越多。
等到徐瑾瑜堪堪抵达别院的时候,已经快至傍晚时分了。
与此同时,别院大门之外,徐母、徐老婆子、徐钰琬三人正有些焦急的等着,好容易盼到了徐瑾瑜顿时喜上眉梢。
“天爷哎,我家瑾瑜竟然是状元郎!我老徐家的祖坟真真是烧了高香了!”
徐瑾瑜一下马,多日未见的徐老婆子便一顿捏捏看看,直把徐瑾瑜都看的不好意思了。
“哎呦喂,状元郎脸红了!”
“嘿,更红了,这年轻娃娃就是面皮薄!”
百姓们发出善意的哄笑,随后徐母爽利道:
“多谢大家伙送我们大郎归家,这是给大家伙的喜钱!一人一把,散完为止!”
徐母随后让人端了三摞托盘的铜钱,上头被红纸盖着,一掀开顿时让百姓们都笑的牙不见眼。
“好好好!今日就沾沾状元郎的喜气!”
有道是花花架子人人抬,人家一路欢送大郎归家,她这个做娘的,是得好好谢谢人家。
这三摞铜钱也不过三十两银子,她这身诰命还是大郎挣的呢!
一时间,别院门口热热闹闹,徐母盯着散尽,这才笑着请众人离去。
而等徐瑾瑜归家,这才发现家人和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到的整整齐齐,满桌的佳肴也已经准备妥当。
“大郎高中大喜!”
“恭喜瑾瑜!”
“恭贺瑜弟金榜题名,荣登榜首!”
“来,吾等举杯同庆!”
徐瑾瑜笑着端起杯盏,里面是半盏琥珀色的桂花酒酿,杯盏相碰间,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尽是欢喜之意。
人生四喜之一,金榜题名日,徐瑾瑜是结结实实体会了一通,高兴是真高兴,累也是真累,是以徐瑾瑜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月光下,少年面色恬静,又带着一抹淡笑,应是一个极好的梦。
……
等到第二日,徐瑾瑜一觉起来,就收到了来自宫中御制的琼林宴的请帖,一时眉头微皱。
琼林宴是极好的兆头,就是这宴会上的菜肴实在难以恭维。
“昨日才将将高中,今日又有什么事儿让瑜郎君这般愁眉紧锁?”
长宁公主刚至明堂,就看到徐瑾瑜那副模样,不由笑着道。
徐瑾瑜忙起身一礼:
“见过公主。”
“瑜郎君不必多礼,我来是给你送一物的。”
长宁公主笑眯眯的说着,随后将几张千两银票推给了徐瑾瑜:
“承蒙瑜郎君关照,这些就当是昨日瑜郎君受累的辛劳费了。”
“什么……昨日的花?”
徐瑾瑜反应过来后,长宁公主轻轻打着扇,抿唇一笑: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瑜郎君,幸好我昨日准备也算充足,否则还不够呢。”
昨个那些花儿,可是大部分都到了徐瑾瑜的身上,徐瑾瑜闻言连忙苦笑:
“公主且饶了我吧,我现在鼻间还满是花香呢!不过,这一次花朵留香时日颇长,想是公主有所改进吧?”
长宁公主赞赏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瑜郎君好眼力,我手底下人有些好用的香粉方子,正好岁华园里有些客人喜欢朴实无华,有些客人喜欢繁花满枝,这些花儿朵儿浪费也是可惜,如此倒是物尽其用。”
徐瑾瑜无奈的看了长宁公主一眼,他哪里是什么好眼力,实在是那花朵的香味太过浓郁了。
只是,等听到长宁公主后面的打算后,徐瑾瑜微微颔首,还建议道:
“除此之外,也可以请官宦夫人、世家贵女们自行挑选、剪下花朵,自己亲手采的花儿制出来的香粉总是更好用些,也省得侍女频频折花,坏了客人的兴致。”
徐瑾瑜简单的给出了建议,长宁公主顿时眼睛一亮:
“不错,如此一来,岁华园又添了新项目不说,也省了下人的事儿。”
长宁公主赞不绝口,直听的徐瑾瑜的耳朵都不由红了,两人又说了一些细节,长宁公主这才玩笑道:
“说了这么多了,瑜郎君不妨说说方才为何皱眉与我听听?瑜郎君为我出了这么多的主意,说不定我也可以帮到瑜郎君呢?”
徐瑾瑜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只不过我上次宫宴之时未能尽兴,只恐这琼林宴也……”
徐瑾瑜欲言又止,天知道当初他一路巴巴赶回来,就想吃顿家乡味道的菜肴,结果吃着宫里那色香味就占一样的宫宴时有多么糟心,让他至今念念不忘。
长宁公主先是一愣,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倒是没有想到瑜郎君竟然忧心此事,不过宫宴就是如此,我倒是可以告诉瑜郎君几个小法门。
比如那盐水虾因为受冷变腥,若去皮后投入滚茶之中十息,便成了温热的龙井虾仁了。”
长宁公主笑着说了好些,这才弯着唇角道:
“当初每逢宫宴,我若不在席间填饱肚子,回去可是要饿肚子的。可若是吃的凉了,也会闹肚子,这一来二去也就有了经验。”
徐瑾瑜闻言不由抿了抿唇:
“让公主想到不好的事情,真是我的罪过。”
长宁公主不由惊道:
“瑜郎君说什么呢?应是我要谢瑜郎君让我可以脱离苦海,而今不过回报瑜郎君一二罢了。”
徐瑾瑜还要再说什么,长宁公主可不听他客气,又道一会儿让人送来厨子新研制的糕点请他尝尝,便起身离开了。
因为长宁公主传授的窍门,徐瑾瑜对于傍晚的琼林宴也有了几分期待。
琼林宴最开始不叫琼林宴,是为闻喜宴,乃是新科进士自行举办,凑钱举办的。
等到开国皇帝继位后,曾经有一新科进士为了凑钱在街上变卖字画被人认出后,众人才意识到这笔份子钱对于有些进士来说是何等的沉重,于是自那年后,历年科举后的闻喜宴便于琼林苑举办,后更名为琼林宴。
琼林苑乃是皇家园林,以往或由礼部、吏部或其他部门承办,少有圣上亲临。
等徐瑾瑜在暮色中抵达琼林苑时,还未等他拿出帖子,门子便高声道:
“状元郎到——”
徐瑾瑜默了默,晃了晃手中的帖子:
“阁下不必看看吗?”
门子遂笑呵呵道:
“昨个小人还给您掷花了,您看,这还是您家的喜钱哩!”
门子直接扯出自己脖颈间用红线穿着的铜钱,徐瑾瑜不由沉默。
貌似娘这一把喜钱下去,这半个京城的人都认识他了。
随后,徐瑾瑜收好贴子走进了琼林苑。
此时此刻,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徐瑾瑜对于自己对桌熟悉的面孔见怪不怪。
巧合的是,今日桌上放了一盘花生米,是用小火干锅焙出来,只有油香而不见油。
徐瑾瑜捏了一颗嚼吧嚼吧,嗯,凉的但能吃。
而对面的陈为民开始了自己沉默不语的品茶,二人又开始了二重奏,人群中数人不由露出痛苦面具。
不多时,成帝竟然亲至,让一众学子受宠若惊,连忙纷纷起身行礼。
成帝很是和蔼的纷纷叫起,随后这才在主坐落座,看向徐瑾瑜:
“听闻徐爱卿昨日家中亲朋齐聚一堂庆贺?”
徐瑾瑜有些不解:
“正是,不知圣上……”
成帝微微一笑:
“那朕便让你这高中之喜,更加圆满一些。”
成帝说着,随后看向徐瑾瑜的身后,徐瑾瑜也不由回身看去——
第 170 章
“信兄!”
徐瑾瑜一脸惊喜不能自己, 随后直接起身疾步迎了上去,正要拉着师信的衣袖说话,又发觉自己的双手上还沾着些花生米的盐粒, 便准备收回去,可下一秒就被师信一把抓住:
“我就知道,要不了多久就能再见到瑾瑜!”
师信与入宫之前相比,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只是看着徐瑾瑜的目光还是如同当日那般温和,这会儿与徐瑾瑜执手相看,忍不住道:
“也就是瑾瑜你没有让我好等, 否则我可跟你没完!”
徐瑾瑜不由莞尔, 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一道声音传来:
“三弟素日在宫里也是谨慎持重的性子, 今日这般小儿女之态未免有失体统。”
“二哥。”
师信面上的笑意微微一顿,随后转身看向身后的青年, 徐瑾瑜看了师信一眼, 也拱手一礼:
“臣,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师子显随后将眸子落在了徐瑾瑜的身上, 等看到少年的面容之时, 眸中一抹惊艳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 他瞥了师信一眼,这才慢条斯理道:
“本殿倒是未曾想过,三弟出身民间, 竟也能识得这样的美少年, 倒是本殿小瞧了你!”
师子显如是说着, 看着师信的眸色也带出了几分妒忌,他本是当朝贵妃独子, 此前便是大皇子都越不过他,可等师信回来后,一切就变了。
大盛国姓为师,他们这一辈的字辈是“子”,可偏偏师信不用。
他仍然可以用在民间的师信二字,且父皇对他亦多有偏颇,实在让人不痛快。
师信抿了抿唇,正要说什么,徐瑾瑜只笑吟吟道:
“二皇子许是不知,臣与三皇子曾有段同窗之谊,能认识三皇子这样的俊才,该是臣之荣幸才对。”
“呵,你倒是生的容色过人了些,只不过口齿伶俐,也不怕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
二皇子没想到自己有意拉拢,可却在徐瑾瑜处碰了软钉子,当下便语带深意道。
徐瑾瑜笑容微微一顿,师信正要发作,却被徐瑾瑜按住,只听徐瑾瑜轻飘飘道:
“若遇君子,君子重德,自无畏之。若遇小人,小人轻义,既无避而何畏之?”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的母族乃是顺国公的嫡小姐,继承了母族的勇武好斗,可在文化功课之上相差甚远。
当然,许是武将都吃多了文臣骂人不带脏字的亏,是以二皇子身边的内侍官倒是通些文理。
“二,二殿下,那位郎君许是,许是说,要是遇到君子,君子重品德,自然不会怕;若是遇到小人,小人轻义,无从躲避又有何畏之?”
等内侍官颤颤巍巍的说完后,二皇子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顿时变了:
“你说本皇子是小人?”
徐瑾瑜:“……”
徐瑾瑜有些惊讶的扬了扬眉,这位二皇子的理解能力可真是堪忧。
下一刻,一只苍白无力的手搭在了二皇子的肩上:
“子显。”
“大哥?”
师子显下意识的皱了皱眉,随后直接顺手扶住了大皇子师子彰,师子彰今日穿着一件米白暗云纹长衫,双颊微微下陷,唇瓣失了血色,看上去仿佛命不久矣的模样。
“臣,见过大皇子。”
徐瑾瑜仪态恭谨的行了一礼,大皇子摆了摆手:
“不必多礼,子显素来莽撞惯了,若有失礼之处,你多担待。”
徐瑾瑜微微一笑:
“大皇子此言差矣,二皇子性情直率天真,不拘小节,吾等做臣子的怎么会觉得莽撞?”
大皇子这话说的十分巧妙,若是徐瑾瑜接的不妥,便有不敬皇子之意,可徐瑾瑜与他无冤无仇,他莫不是为了二皇子出头。
可若是为了二皇子出头,又把一顶莽撞行事的帽子扣在他头上,实在是让人不解。
大皇子闻言,终于抬起眸子,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眼睛如墨汁一般,黑漆漆,乌沉沉,随后他扯了扯嘴角,有些伤神道:
“那倒是本殿多思了,你许是不知,本殿自幼身子孱弱,只能闷在宫中,有时候难免会多思多想一些,子显,不会怪大哥吧?”
大皇子话音落下,可半晌没有得到回音,而另一边的二皇子正和内侍官咬耳朵:
“直率天真,不拘小节,这是在夸本殿吧?”
内侍官犹豫了一下,看着对面那清风明月般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殿下,应是如此。”
二皇子随后轻哼一声:
“也罢,看在他这么会讨好人的份上,本殿就不与他计较了!大哥找我?大哥你刚刚说什么?”
徐瑾瑜看着二皇子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看着他的眼神一下子从敌视变得多了几分得瑟,那股傲娇劲儿让徐瑾瑜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哆嗦。
“咳,信兄平日真是辛苦了。”
师信摇了摇头,看着徐瑾瑜的眼睛亮晶晶的:
“素日里,我若与二哥说两句话,就会被那内侍官曲解,今日倒是分外难得。”
徐瑾瑜:懂了。
二皇子这股傲娇劲儿还是间接性的。
而另一旁,大皇子的脸色已经隐隐有些发青,随意和二皇子说了两句,便不再多说。
徐瑾瑜看了一眼不时看过来的成帝,笑着道:
“圣上已经看过来好几次了,我还未与圣上道谢,信兄,我们先过去吧。”
“好。”
成帝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儿毫不掩饰的优待徐瑾瑜,但等徐瑾瑜去迎接师信后,他又开始雨露均沾的让其余新科进士感受他这位圣上的关怀了。
只不过,偶有目光在徐瑾瑜等人处扫过。
这会儿,等看到徐瑾瑜走过来,成帝也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笑着道:
“徐瑾瑜,朕这份礼,你可欢喜?朕本来只想让信儿过来,可彰儿、显儿年岁也已经不小了,今日正巧让你们一道见见。朕听闻你一向识人有术,你觉得朕这三子如何?”
成帝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方才还觉得圣上对这徐瑾瑜太过优待,可这会儿圣上这问题一出来,一个个都忙把头低的跟鹌鹑似的。
这种送命题,哪里是寻常人可以答出来的。
徐瑾瑜闻言一怔,随后无奈道:
“圣上您这也太为难学生了。”
“哦?这就为难了?”
成帝故意这般说着,他方才来的时候,可是听了一耳朵有人说徐瑾瑜这个状元乃是他为了凑一个六元及第硬封的,这会儿一个个比徐瑾瑜年长那么多,却还没有一个少年胆色好!
徐瑾瑜只是轻轻一笑:
“可不是,圣上是知道臣与信兄颇有几分交情的,臣若是说不好,只怕无颜与圣上和信兄赔罪。”
徐瑾瑜如是说着,而就在众人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之时,徐瑾瑜又淡定道:
“不过,若硬要说,臣倒是以为,三位皇子皆取圣上之优,各有千秋!
大皇子虽气弱体虚,可其威仪天成,二皇子热忱待人,礼贤下士,三皇子……”
徐瑾瑜笑吟吟的看了师信一眼,师信会意立刻红着脸道:
“父皇,让友人来夸儿臣,儿臣可受不住!”
成帝不由哈哈大笑,指着徐瑾瑜轻点:
“你啊你,就知道哄朕开心!罢了,朕且饶过你!”
当父亲的哪里不希望听到自家孩子有一句乃父之风,徐瑾瑜虽然说的隐晦,可却更显自然,成帝听了可不乐开怀。
徐瑾瑜只是笑着拱了拱手,随后淡定从容的安然坐下,一派风轻云淡。
眼看着状元郎三言两语便让圣上龙心大悦,不少人又羡又妒,可是他们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要是这道送命题换给他们……
罢了罢了,有些富贵荣华只能给该给的人!
与此同时,二皇子看着徐瑾瑜的目光也不由呆滞起来:
“不是,他长得那么好看,是状元?那探花郎得美成什么样子?!”
二皇子随后四下搜寻起来,等看到坐在探花郎位置的周启章正在和一只肘子较劲儿时,他眼皮子突突直跳:
“不是吧,这样的人是探花郎?父皇是不是有眼……”疾?
二皇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内侍官眼疾手快的塞了一块豌豆黄:
“殿下,您快吃啊!这是您最喜欢的点心了!”
成帝听到动静,偏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嘴巴塞的满满的二儿子,只觉得眼睛都疼了起来。
确实是热忱待人了,就是这二儿子是二的热忱!
与此同时,徐瑾瑜刚一坐定,程松便上了一碗滚茶,徐瑾瑜扫了一眼席面,还真看到了一盘盐水虾。
随后,徐瑾瑜一面听着众人侃侃而谈,一面净手后慢悠悠的剥起了虾仁。
等到众人热情高涨的将宴会的气氛推到有一个新高潮的时候,徐瑾瑜那临时烹制的龙井虾仁也已经新鲜出炉。
原本因为凉了后,外头都有一层白色盐粒的盐水虾被茶水浸润过后,Q弹的虾仁带着清新的茶香送入口中,正正好解了虾仁原本腥气,滋味颇为不错!
徐瑾瑜不由眼前一亮,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又来了几只,而一旁的程松虽然嘴角抽了抽,可也及时的为徐瑾瑜更换的茶水,端的是尽职尽责。
与此同时,成帝已经初见疲态,将目光看向了三个儿子:
“诸位新科进士都是饱读之士,你们可以与他们多多交流一二。”
成帝松了口后,方才生生咽下一整块豌豆黄的的,二皇子顿时眼睛一亮,他立刻看向徐瑾瑜:
“咳咳,儿臣听说状元郎如今无牵无挂,孤身一人,正好儿臣宫中有一女容色倾城,堪配状元郎!”
不就是交流,他这是郎君间的交流,就是父皇也不能说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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