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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我娘亲不会说话

    玖玖其实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 自懂事开始,他“见”到的娘亲,都是一张又一张的画像, 它们遍布在许多的地方, 父亲的书房里, 卧室里, 还有他的睡房里, 都有娘亲的画像。

    每一张都是不一样的。

    他小的时候, 也曾经问过爹爹,他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亲。

    爹爹就告诉他,等他长大之后, 就可以见到娘亲的。

    玖玖就一直在等啊等啊,今年,他都已经五岁了,已经长大了!

    “姨姨…”玖玖忍不住的喊了一声, 朝朝听见这软软糯糯的声音, 心都有些软了。

    她应了一声,“怎么了?”

    “你和我娘亲,真的长得好像。”玖玖眼也不眨的盯着朝朝看,为了看的更仔细些, 又往前挪了一小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若是平时,有人这般靠近她, 朝朝早就皱起眉头退避三舍, 但是眼前的这个还只是一个孩子, 并且还是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孩子。

    朝朝见了都忍不住心生好感,所以才没有躲开, “姨姨长得和你娘亲很像?”

    玖玖用力的点点头,“很像很像的。”他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就开始费力的想要怎么说服朝朝,“姨姨和画像上面的娘亲,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朝朝有些疑惑,有些听不明白他的意思,“画像?”

    “对呀。”玖玖说话的时候,又忍不住朝朝朝靠了过去,眼里的亲近之意根本就掩饰不住,见朝朝不明白,立马开始解释,“娘亲就是在画像上面的。”

    朝朝:“……”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

    “姨姨听不懂?”玖玖好奇的看着她,这会儿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玖玖一个劲的往她身边靠过去,不管看几次,他还是觉得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娘亲。

    朝朝有些尴尬的点头,她也并非是听不懂,只是不太好往那个方向去猜测,若是这小家伙的娘亲,为何不陪在他的身边,反而是在画像上?

    也许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玖玖家里有很多很多的画像,都是娘亲。”他用小手开始和朝朝比划,“有很多很多。”

    他见朝朝还是一脸的莫名,心中有些难受,漂亮的小脸也变得有些沮丧,他扯了扯朝朝的衣袖,“姨姨不相信我吗?”

    朝朝摇摇头,将靠在自己身上的小家伙扶正,这姿势太过于亲昵,有些不太合适,他们明明只是陌生人而已,“我只是有些惊讶。”

    同时也有些好奇,到底有多像,才能让一个孩子这般执着。

    玖玖看着朝朝,不舍得松开手,也舍不得移开视线,他时不时的偷偷看朝朝一眼,圆溜溜的小眼睛骨碌碌的转悠着,看起来灵动又可爱。

    他自以为自己藏的很好,殊不知这偷偷打量的神情,早就被朝朝看了个正着,她没忍住就问了出来,“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玖玖听到这话,直接傻眼了,他本以为自己偷看的动作很小,没想到还被发现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小脸肉眼可见的变的红扑扑的,他悄悄的低下头,似有些害羞。

    “小孩,我在问你话。”朝朝轻声说道。

    玖玖听到这个称呼,漂亮的小脸上有点儿纠结,很小声的说了一句,“我有名字的,我叫玖玖。”

    才不是什么小孩儿呢。

    被人当着面提醒,朝朝多少也是有些尴尬的,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那,玖玖,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玖玖虽然喊着朝朝姨姨,但是他的心里,已经认定这是自己的娘亲,这会儿听见朝朝问起,便说明白了原因,“因为,玖玖还是觉得,你就是玖玖的娘亲。”

    眼前的孩子虽然还年幼,但却非常的固执,朝朝看着那纯真的眼眸,也说不出什么很伤人的话,但朝朝更不想骗人,尤其是骗一个孩子,“玖玖,你知不知道,这天底下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就算长得再相似的两个人,声音,身形,都会有些不同的。”

    “可是我娘亲她不会说话。”玖玖默默的说了一句。

    朝朝听到这儿,直接愣住了,这句不会说话,再加上他先前说的话,就让她忍不住的开始胡思乱想。

    她也有一个孩子,看年纪也和眼前的小家伙差不多大,只不过她的孩子在京城,如果不出意外,那个孩子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踏入雍州的。

    朝朝原本很确定,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个小家伙,但他的话却让自己的心乱了起来,原先的笃定也开始变得不确定。她仔细的打量着玖玖,并没有从孩子的眉眼间觉察到一丝一毫和裴铮相似的地方。

    她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孩子,会是自己的孩子,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朝朝也不免开始心绪不宁,有些忍不住的问道,“你娘亲不会说话,你为何会将我错认成你娘亲?”

    “玖玖今年都五岁了,都已经会说话了!娘亲说不定也可以说话。”天真稚嫩的声音在朝朝的耳畔响起,她的脑子开始嗡嗡作响,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孩子,想要从他脸上瞧出些端倪来,但是很可惜。

    她除了觉得眼前的孩子长得精致漂亮,玉雪可爱,并没有看出别的来。

    那童稚的言语,惹得朝朝有些想笑,但她此时却有些笑不出来,好好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沉重,“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朝朝说罢就要站起身来,但因为先前蹲了太久,小腿都有些发麻,差点儿没站稳,她下意识的想要扶着点什么,玖玖伸出了自己的小手就要扶她,“姨姨你小心。”

    眼前的孩子还那么小,哪里支撑的住朝朝?

    她堪堪的稳住自己的身体,看向面前的孩子,低低的说了声谢谢。

    玖玖听到这儿整个人兴奋的不得了,从善如流的牵着朝朝的手,一直都不愿意放开。

    朝朝感受到手心里的温度,忍不住的低下头看过去,那只手小小的,被她整个儿包裹在掌心里。

    他的手时不时的动了动,那软乎乎的触觉,就像是小勾子似的,挠在她心里,一下又一下,将她的心都要挠疼了,朝朝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玖玖这会儿却兴奋的不行,根本想不起其他的事情来。

    朝朝收回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告诫自己不要乱想,但有些思绪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在遏制住,她看着眼前的孩子,眼神变得分外复杂,“玖玖,你……”

    “你的家,到底在哪儿?”

    朝朝其实是想问玖玖姓什么,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然能够记得住父母和自己的名字,玖玖说的这些事情,实在是太让人在意。

    只是临到头来朝朝还是放弃了,与其说不想知道,倒不如说她是害怕知道。

    玖玖并不想回去,他只想和朝朝待在一起,于是不管朝朝问什么,他都不愿意回答。

    朝朝看着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不如我带你去府衙报案,他们一定可以找到你家的。”

    玖玖一听这话瞬间就傻了。

    府衙是他经常会去的地方,如果去报案,那郡守伯伯就会知道,这样爹爹也会知道,如果让爹爹知道自己乱跑,一定会很生气的。

    他刚才是从马车上跑下来的,而爹爹早就和他说过,让他在外面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能乱跑。

    玖玖跑下车的速度非常快小梅的警惕性和反应已经是极快,但架不住玖玖人小且灵活,她压根就追不上,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不见,他们就这么找不到人了。

    这会儿小梅连同两个小厮,都已经吓傻了,但如今可不是害怕的时候,他们三人兵分三路开始寻人。

    “小少爷——小少爷,您在什么地方?”

    “小少爷——”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响彻在闹市,但很快就淹没在了人群里面。

    三人险些要急疯了,但玖玖却对此一无所知,朝朝见他在发呆,便又喊了他一声,“玖玖?”

    玖玖听见朝朝的声音,又陷入了纠结当中,爹爹说过,不能随便乱跑,也不可以撒谎骗人,但他很想和这个长得像娘亲的姨姨多待一会儿。

    于是,玖玖开始踟蹰不前。

    姨姨…能不能,不要去报官。”

    “为何?”朝朝语气平淡的问道,“你不记得回家的路,我也不认识你是谁家的孩子,唯有报官才是最好的办法。”

    “你家里人若是找不到你,肯定很担心。”

    一番话说的玖玖心里内疚起来,他牵着朝朝的手,轻声说话,“姨姨…不去府衙…玖玖很害怕。”

    这是他头一回扯谎,多少有些心虚,他每日都会坐马车往返给爹爹送饭菜,自然是记得路的。

    只要去了府衙,也能够回家。

    但是他现在不想回去。

    “害怕?”朝朝有些疑惑的重复了一句,“你害怕去府衙?”

    朝朝随意地看了他一眼,玖玖就更加心虚了,从来没有说过谎的孩子,这会儿觉得难堪极了,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眼前的人,只能胡乱开始点头。

    同时心里害怕的要命,爹爹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会很生气的。

    朝朝看着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语气稍稍的重了些,“玖玖,没有人会喜欢撒谎骗人的孩子。”

    玖玖听到这里,低下头,有些难过的看着自己的鞋尖,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晶莹剔透的,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朝朝拿出手帕,擦掉了他的眼泪,温柔的问他是不是记得回家的路。

    她的语气很是平淡,但是玖玖却已经不敢再扯谎,默默的点了点头。

    “既然知道,为什么刚才不说?”朝朝有些疑惑的问道,玖玖吸了吸鼻子,偷偷的看着朝朝,似乎是在观察朝朝的反应。

    他见朝朝的脸上并无厌恶之色,才放松下来,带着哭腔的小奶音在朝朝耳边响起,“我想和姨姨多待一会儿。”

    朝朝一愣,刚刚想问为什么,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什么原因。

    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他娘亲。

    所以才会想要和她多待一会儿,甚至不惜扯谎?

    玖玖的态度没有变,朝朝也是一样的态度,只是不忍心再纠正他,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的纠缠,便开始转移话题,“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玖玖擦了擦眼泪,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唯有默默的点头。

    朝朝便牵着他,往来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们俩谁都没有说话,朝朝的心情有些沉重,她看着身边的孩子,神情变得非常复杂。

    她心里升起了隐秘的期待,只是还没期待一会儿,就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的。

    一个声音告诉朝朝,去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声音却告诉她,不要痴心妄想。

    脑子里两个声音在打架,吵得朝朝头疼不已。

    “姨姨……”

    “恩?”

    “我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姨姨?”玖玖的声音里,藏着一些小心翼翼和期待,朝朝听得分明,她默默的低头,看向面前的孩子。

    他那期待和欣喜的模样根本就做不了假,就这么想要见她吗?

    朝朝的心原本还在动摇,但这一刻她却下定了决心,“玖玖,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玖玖的脚步瞬间顿住,不敢相信的看着朝朝。

    而朝朝的模样却很平静,她的声音还是很温柔,但说出口的话,却非常的残忍,“我不是你的娘亲,而且,我也不是凉州人,只是途经此处,会在此地停留是因为有要事要办,很快就会回家的。”

    朝朝语气平静的把话说完,方才那一路走来,她想了许多,但直到此刻才下定了决心,无论眼前的这个孩子到底是谁,他们都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若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这些多余的念想,还是不要有的好。

    若这孩子是她亲生的,那就更不应该见她。

    她承担不起一个母亲的责任,她已经失职许多年,何必去打破孩子的平静。

    玖玖低着头,看向面前的土地,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失落,忍不住的拿手去擦了擦要掉下来的眼泪,朝朝本想将自己的手帕给他,但到底没递过去。

    玖玖全然不知道这一切,他只是很不开心,爹爹早就说过,男孩子不能轻易的哭鼻子,可他这会儿根本忍不住。

    朝朝也没催促他,只等他自己平静下来,两人走在路上的时候,迎面撞见了找寻玖玖的小梅,天可怜见的,那逢人就爱笑的姑娘,这会儿狼狈不已,一见到玖玖,就忍不住扑过来嚎啕大哭。

    “小少爷,您究竟去哪儿了?奴婢到处都找不着你。”

    玖玖原本就很内疚,见到小梅之后,就愈发的内疚,小声的和小梅道歉,“对不起。”

    小梅哪里敢要玖玖来道歉,只要能把人找回来,她就谢天谢地了,小梅瞧见朝朝,还以为是朝朝见到了玖玖,把人给送回来的。

    对朝朝那是千恩万谢。

    殊不知她才是造成眼前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而朝朝叶不想解释,只是松开了玖玖的手,那软乎乎的触觉消失的那一瞬,朝朝只觉得心里有些失落,她努力地忽略掉此异样,语气平静的说道,“既然孩子已经平安的送回来,我也该走了。”

    朝朝说完,就提出告辞。

    小梅却请朝朝略留一留,“我家主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姑娘救了我们家小少爷,主人心中感激不尽,说是要亲自谢谢您。”

    这番话,是裴铮亲口说的。

    因为方才小梅找不到玖玖,也没有在街上瞎晃悠,立刻就去府衙找了裴铮,她也并非不害怕受罚,但实在是担心小少爷。

    若只是贪玩跑远了,在凉州城里总不会丢的,就怕遇到拍花子的。

    而裴铮也命人封锁了凉州各处的城门。

    朝朝听到这里却是直接拒绝,“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得谢的,你们好好照顾孩子,莫要再让他乱跑。”

    她说完这些,从容不迫的转身离开,没有任何的流连,小梅怎么喊都没有把人给喊住,最后暗自的懊恼,还不知道那位姑娘的名字。

    但这并不妨碍小梅觉得朝朝是个好人。

    殊不知朝朝根本没有面上所呈现的那般镇定,她心慌意乱的,躲在了没人瞧见的地方,紧紧的捂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分外堵得慌。

    哪有什么从容不迫,说是落荒而逃都不为过。

    朝朝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她害怕见到的人是裴铮。

    第42章 爹爹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 朝朝的心情才平静下来,她沿着不算熟悉的路,慢慢的走回客栈去。

    今日徐云去看了一些自家铺子的生意, 朝朝没有跟着一起去, 便决定自己一个人在凉州城逛逛, 看一看这里的风土人情, 可巧就遇见了玖玖。

    那孩子说的每一句话, 都让她很在意。

    有一些情况实在是太过于相似, 这让朝朝的心彻底变得不平静起来,

    她其实知道,对方是裴铮的可能微乎其微, 镇南侯世子好端端的,为何要来雍州呢?

    朝朝想象不到裴铮会来这里的理由,但,万一呢?

    如果对方真的是裴铮, 要怎么办?

    朝朝并不想冒这个险。

    于是开始火急火燎的收拾东西, 但她的心情很不平静,收拾东西根本就没有章法,东一堆,西一堆的。

    等到徐云回来, 看见这一幕直接傻眼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

    “阿姐,我想早些回去。”朝朝看见徐云之后, 毫不犹豫的开口, “马上就要到中秋节, 我们还是早一点回去比较好。”

    “我们不是说好的,后日一早就走……”

    实则她们早就有了打算, 徐云今日出门处理铺子里的事儿,打算明日带着朝朝在凉州城好好的逛一逛,去最好的酒楼吃一顿饭。

    难得出来一趟,总不能辜负。

    夜间早些休息,后日一早就回怀远县。

    但朝朝怎么就这般着急?

    “我想今日就走。”朝朝的声音有些轻,但非常的坚持,徐云这才发现朝朝的模样有些怪怪的。

    也顾不得别的,忙问她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有什么人欺负你了?”

    “你不要怕,到底是谁欺负你了?阿姐一定给你报仇。”

    朝朝摇了摇头,并不知道有些事情要怎么开口,只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徐云,“阿姐,不过就两日,我们早些回去,好吗?”

    “这…”

    “我真的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是想早一点回去。”

    “好好好。”徐云这会儿也顾不得问别的,连忙找来府上的家丁和丫鬟,收拾东西要离开。

    朝朝其实已经收拾了不少的东西,但都收拾的乱糟糟的,徐云一看朝朝那模样就知道她这会儿心不在焉的,也没和她说什么。

    只是自己动手收拾起来。

    他们住的的院子是租了整整半月,还有两日多的房钱,如今有急事要退租,徐云都没想到,掌柜的不仅没有怪她们违约,还退回了两日的房钱,甚至还问她们需不需要帮助。

    徐云惊喜不已,并没有辜负掌柜的好意,谢过之后就和掌柜告辞,“多谢掌柜的好意,咱们有缘再见。”

    徐云对这家掌柜的印象不错,想着下一回来凉州,还住他们家。

    到城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这里被堵得水泄不通。

    前头乌压压的挤了一群人,大家都急着要出城,偏偏此处还限制通行,不放人出去。

    老百姓们自然是怨声载道的。

    还有许多是和徐云她们一样的商户,车多,人也多。挤在一块儿,闹得沸沸扬扬的。

    徐云也是头疼,“这是怎么回事?”

    朝朝轻轻的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

    她心中有所猜测,但也仅仅只是想想,便不欲说出来,徒惹烦恼。

    “去前头问问是什么情况。”徐云拍了拍充当车夫的家丁,让他去前头问问是什么情况。

    不多时家丁就回来了,说是城里混进来一个拍花子的,有小孩子不见了,这才管制了人员出入。

    听到是这么个理由,围在一起的人也渐渐的没了脾气,这年头谁家的小孩不当个宝贝养着,拍花子那可是最遭人恨的。

    就在家丁去打听情况没多久,城门就缓缓地打开了,原来是因为那拍花子的被抓到了,孩子也平安无事。

    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没了城门的管制,前头拥堵着的车马很快就通行。

    百姓们虽然先前诸多抱怨,但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也就释怀了。

    等顺利出了城,这被堵在城门里的抱怨已经没了,反而和同行的人一块儿聊起拍花子来。

    朝朝坐在马车里面,眼也不眨的看着外面,脸色有些苍白,惹得徐云非常在意,“朝朝,你真的没事吗?”

    朝朝轻轻的摇了摇头,她知道徐云是担心自己,但有些事情她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何况今日,很大可能是她自己在杞人忧天。

    她轻声的告诉徐云自己没事,“今日发生了一些事,我不知道要怎么说,阿姐,你等我想好了之后,再告诉你可好?”

    徐云也没追问,只是握着朝朝的手,让她不要担心,“你若是不喜欢这里,日后不来就是。”

    朝朝用力的点了点头。

    当马车出了凉州城之后,朝朝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无论怎样,凉州她是彻底不想待着了。

    另一边。

    裴铮在得知玖玖回来之后,也顾不得别的,直接调转马车,往府中走去。

    小梅留不住朝朝,心中多少有些遗憾,但现在更要紧的是小少爷,她牵着玖玖的手,就往府中走去。

    府里这会儿也是乱糟糟的。

    春荷知晓这件事情之后,如何还能坐得住,早就出门寻人去了。

    这会儿府里空荡荡的,小梅好不容易才找到人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大人。

    而她自己则是紧紧的拉着玖玖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小少爷,您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您下一回要去什么地方,您就知会奴婢一声,千万不能自己一个人跑开。”

    小梅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都哭的红肿起来,她这会儿宛如惊弓之鸟的守在玖玖身边。

    哪里都不敢去。

    玖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看了一眼小梅,多少有点愧疚,“我不是故意乱跑的。”

    “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玖玖随意的说了几句,他心里想的都是方才的事情,那个长得很像娘亲的姨姨一直和他说,她不是玖玖的娘亲。

    玖玖因为这件事情,心情一直都很低落。

    更何况,姨姨还说,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就这句话,让玖玖的心情变得更加失落。

    不多时,春荷就跑了回来,见到玖玖完好无损的模样,那颗紧绷的心才总算放松下来。

    “小少爷,您究竟去了哪里?”

    “可有受伤?”

    玖玖看了一眼春荷,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自己去哪里。

    但看着春荷的模样,想到了自己干的事情,心中多少有点害怕,“爹爹在哪里?”

    他已经五岁,到了懂事的年龄,这会儿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心里紧张的不行。

    “大人还没有回来。”春荷轻声的说道,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玖玖,没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伤痕,心里总算放松不少,“小少爷,您能不能告诉奴婢,您究竟为什么要从马车上下去?”

    玖玖低着头,什么话都没说,朝朝说的话让他很失落,所以他不想告诉别人,自己到底去了哪里。

    玖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认错了。

    小梅虽然见过朝朝,但她根本不认识朝朝,也没有将这件事情联系起来,只以为是今日那位姑娘遇见他们家小少爷孤身一人,害怕出什么意外,所以将人送回来的。

    “春荷姐姐,都是我的错。”小梅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春荷的心中自然是生气的,但她也明白,人都有疏忽的时候。

    只是今天这件事情,已经不是她可以兜得住的,如今世子爷还没有回来。

    春荷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模样。

    自从柳姨娘离开之后,他们世子爷的脾气,已经越来越差。

    而小少爷对世子爷有多重要,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先去洗把脸,等会儿大人回来之后,应该有很多话要问你。”春荷的语气有些淡淡的,她没法不怪小梅,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自责。

    她今日就应该自己陪着去的。

    这样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小少爷,奴婢带您去换一身衣裳。”春荷温柔的牵着玖玖的手去了卧房,将他身上的衣裳换下,又打来水给他洗漱,这才发现玖玖哭过了。

    春荷心疼不已,玖玖还是不想说话,春荷正愁不知道怎么开解他。

    就在这个时候,裴铮回来了。

    裴铮那时候已经带着人找到了很远的街市,知道消息以后,疯了一般的赶回来。

    直到将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那颗险些要停跳的心脏,才算是恢复过来,“你跑到哪里去了?”

    裴铮冷声问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玖玖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裴铮一见到他这般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外面的时候不能乱跑?”

    玖玖不敢说话,只能偷偷的看着裴铮。

    裴铮原本的脾气就不怎么好,这些年在玖玖面前,他已经是非常的和颜悦色,对待玖玖更是耐心十足,但今日裴铮的耐心和修养,根本就不复存在。

    他见玖玖不说话,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我在问你话。”

    玖玖原本就很害怕,见裴铮这般严厉,更是怕得不行,只想躲到春荷身后去,他的这番举动更是惹怒了裴铮,硬生生的将人从春荷身后拖了出来。

    “你往哪里躲?”

    玖玖愣愣的看着父亲,全然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似乎被吓傻了,什么话都不敢说。

    裴铮问了一次又一次,从他为什么要乱跑,问到他跑去了哪里。

    几乎把能想到的问题全部问了一遍。

    玖玖依旧一言不发。

    裴铮问的越来越火大,盛怒之下克制不住的对玖玖用了家法。

    玖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打,哭的不能自己,很是委屈。

    正院里,时不时的传出孩子的哭声来,福财和春荷站在外边,心中着急的不行,但他们两个只是奴才而已,主子要打孩子,他们哪里有什么资格阻拦?

    但玖玖是他们照顾着长大的,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能舍得?

    玖玖的哭声越来越大,春荷愈发的不舍,看向身边的福财,不安的问道,“福财大哥,世子爷这是要打多久?”

    福财心里也慌得不行,昔日在京城,他跟在世子爷的身边,又没见过人打孩子。

    之后来了雍州,也从未见过世子爷打孩子,如何知道会打多久?

    “世子爷也是在气头上,兴许一会儿就好了。”福财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他虽然没见过世子爷打孩子,但是见过别人打孩子。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今日世子爷的确是被吓到了。

    福财都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世子爷失态的模样。

    今日,小梅和两个小厮找不到玖玖,三人也没有推卸责任,而是当机立断的去府衙找裴铮。

    裴铮得知玖玖走失之后,整个人如坠冰窟,但他还是很冷静的开始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得知玖玖是自己离开马车之后,已然顾不得和郡守等人讨论什么公务,撂下笔之后就往外冲。

    整个人都已经没有理智可言,郡守等人在一旁,同样听得清清楚楚,两人更是呆愣在当场。

    见裴铮出去,也立马要跟上。

    一时之间,整座府衙的人都乱了起来。

    结果最先冷静下来的人,竟然还是裴铮。

    “传我的命令,封锁城门,只进不出,若是要出城须得仔细盘查。”裴铮很快就想到了对策,担心城门守卫不认识玖玖,便把身边的人派了出去。

    郡守和师爷也自告奋勇的要帮忙。

    裴铮并没有推辞,走路的间隙,裴铮已经把最坏的打算都想了个遍。

    几个人心中都明白裴铮为何会有这样的命令,玖玖并不是一个会乱跑的孩子,若只是一时被什么吸引跑远了。

    他们不至于会找不到,他们就担心是在回来的途中遇见拍花子的人。

    若是将孩子带离凉州,天南地北,要到何处去寻?

    小梅当时就跪在地上请求裴铮处置她,但裴铮那时候哪里还有这个心情?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好好的找到玖玖,裴铮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

    不安,担忧和失落充斥着裴铮的内心。

    等他好不容易得到玖玖的消息往回赶的时候,见到全须全尾的孩子。

    裴铮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抱着玖玖,只觉得自己的手都还在颤抖。

    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没有任何人可以体会。

    而裴铮也只是想问问他到底去了哪里。

    结果玖玖却什么话都不想说。

    积攒了一天的担心受怕,就在这一刻彻底的爆发,而他心中的怒气,也渐渐的到达顶点,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屋子里时不时传来玖玖哇哇大哭的声音。

    福财担心的不行,又不敢上前阻止,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他终是忍不住冲了进去,“大人,您消消气,小少爷还小,他还小啊。”

    福财跪在地上拼命的求着裴铮,春荷也没有落下,立刻跑了进去。

    只见小小的孩子跪在裴铮面前,白嫩的小手上已有不少的红痕,裴铮的手里还捏着一把戒尺。

    裴铮看了福财等人一眼,问玖玖知不知错。

    两人拼命的求情,而玖玖听见这话,只是抬起头看了裴铮一眼,愣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裴铮一见他这般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福财只觉得眼前一黑,恨不得替玖玖认错,“世子爷,世子爷,都是奴才没有照顾好小少爷,不然您先打奴才吧。”

    春荷见状,跪的比福财还要前面,虽然五年过去了,春荷见到裴铮,依旧害怕,但这会儿她只想护着玖玖,“世子爷,都是奴婢的错,您将小少爷交给奴婢照顾,可奴婢今日却没有陪着他一同外出,这才酿成祸事,您责罚奴婢吧。”

    裴铮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今日这件事自然人人都有错,他淡淡的看了福财和春荷一眼,语气有些冷,“你俩这是在威胁我?”

    “奴才不敢。”

    “奴婢不敢。”

    两人的头垂的很低,裴铮懒得理会,只是冷冷的看着玖玖,命他将手伸出来,“还有三下。”

    玖玖眼眶里的眼泪不停的在打转,但他倔强的很,就算疼的眼泪直掉,也是擦了擦眼泪,就将手伸了出去。

    福财和春荷还想要求情,被裴铮一个眼神就盯在了一旁,他瞧见迫不及待的两个人,更是冷笑连连,“一边候着,你俩若是想挨罚,也不用急于一时。”

    玖玖听明白父亲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有些愤怒的瞪着他,“爹爹,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为什么要罚福财和春荷?”

    裴铮原本就满腔的怒火,这会儿听见这话,只觉得很有意思,“你还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没错!”玖玖梗着脖子看他,半点不服输,“是我自己乱跑的,你为什么要罚他们?”

    “你说呢?”裴铮眼神轻轻的从玖玖面前扫过,他看了眼前的孩童一眼,玖玖的眼里有愤怒和疑惑,显然是对他的决定而不满。

    “他们是因为你而受罚的。”

    玖玖听见这话,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父亲,但父亲的眼神里的残酷,让玖玖的心中萌生出不少的退意,“爹,爹爹?”

    “因为你做错了事,所以连累了他们受罚。”裴铮淡淡的开口,他看着玖玖眼里的迷茫和无措,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但有些事情,他总是要让玖玖知晓的。

    今日这件事,裴铮当然是生气的,他从不知道这般听话乖巧的孩子竟然也会乱跑,玖玖的眼泪他看的分明。

    裴铮并非狠心,也并非是不心疼。

    只是这些比起失去的痛苦,尚是能承受的。

    他要让玖玖记住教训,再也不敢乱跑,裴铮眼神一凛,声音骤然又冷了几分,“把手伸出来。”

    玖玖委委屈屈的将手伸出去,裴铮也没有收力,戒尺直接往他手上招呼,玖玖疼的撕心裂肺,哇哇大哭。

    他很想将手给缩回去,但在裴铮的注视下,根本就不敢。

    依旧伸着手,将手掌摊开,递到裴铮的面前。

    倘若这会儿,玖玖说几句软话,这最后两下戒尺,裴铮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的,可眼前的孩子却非常的倔强。

    既不求饶,也不服软。

    裴铮看见这一幕,倒是想起了自己幼时,他也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父亲发狠的时候,也常常要动用家法。

    那个时候,母亲和两位姐姐都会护着他。

    比起福财和春荷几句不痛不痒的求情,母亲和姐姐们倒是强势很多,父亲打了他几下之后,母亲会直接拦着父亲,问父亲是不是真的要把自己给打死。

    而姐姐们则是会趁机带着他从正院里溜出去。

    裴铮当时一边吹着手上的上,一边认真的想着,自己日后长大,可千万不能变成爹爹这么凶悍的父亲,哪里知道如今他自己有了孩子,脾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心烦意乱的打了最后两下戒尺,就要挥手让人将玖玖带下去,可玖玖却不愿意走,扑到裴铮的怀里哇哇大哭,“爹爹对不起。”

    惹得裴铮心疼不已。

    他想起自己幼时受了委屈,都是母亲来安抚他。

    到如今,玖玖受了委屈,除了自己,又有谁可以安慰他?

    裴铮不禁想起朝朝来,若是她在,应当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这般打孩子。

    裴铮抱起哭得一塌糊涂的孩子,去了自己的卧房,福财和春荷还跪在地上不敢动,倒是裴铮还没忘记他们俩,命他二人起身。

    今日这件事,是伺候的人疏忽导致,但更多的是玖玖自己的缘故,裴铮因不愿给玖玖积怨,只是罚了所有人的俸禄,贬去外院伺候。

    至于春荷。

    裴铮到底还是看在朝朝的面上对她网开一面,只是淡淡的告诫她,日后莫要再犯。

    春荷明白自己是死里逃生,今日幸得玖玖无事,若小少爷出了什么意外,她只怕是见不着明日的太阳。

    十五戒尺打下去,玖玖的手心早就肿的老高,他窝在裴铮的怀里哭了好一会儿,哭累了之后就睡了过去。

    裴铮亲自洗了帕子将他脸上的泪痕擦去,又找出药来替他敷上,睡梦中的孩子还有些委屈,嘴一瘪又要再哭,裴铮又给他紧了紧被子。

    出了内室之后,看见了跪在外间的福财,眼里闪过一丝嫌弃,“还跪着做什么?”

    “都是奴才没有约束好府中下人。”

    “罢了。”裴铮有些心累的揉了揉额头,玖玖这会儿已经睡着,但是裴铮的心却还是没能平静下来,不然也不会将孩子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

    他想着若是玖玖出现什么意外,他怕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在,孩子没事。

    “府中下人若是不合适,换了就成。”裴铮的语气淡淡,他向来不太关心这些,比起这件事,他更关心的是今日将孩子送回来的人,“你可知道是谁送玖玖回来的?”

    “小梅说是一个姑娘,但小梅没能将人留住,对方并不稀罕我们的谢礼,将小少爷交给小梅,人就离开了。”

    这是福财目前了解到的,他问裴铮可要继续查下去,不知这事有没有阴谋。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阴谋?”裴铮嗤笑一声,若真是阴谋,绑了他的孩子不是更好?

    何必把人吸引出去,又送回来。

    裴铮宁可相信这是巧合。

    “去朝朝对方家住何处,打听清楚之后,送一份谢礼过去,她不图回报,我总不能不当一回事。”裴铮心中有了决定。

    福财便应了下来。

    此时屋内只有主仆二人,福财有许多话,倒也是能问出来,“世子爷,您可知道小少爷为何会下了马车?”

    裴铮没好气的横了福财一眼,心说这奴才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若自己能知道,哪里还用得着生这么大的气?

    “这件事只有问玖玖才知道。”

    “那,能让奴才来问吗?”福财小心翼翼的开口,生怕主子那问话方式,再把小少爷给弄哭了。

    “不必。”

    福财听见这话,还是有些犹豫,就差把不信任三个字凿在脸上,裴铮如何会不知道他心中想法?

    但这件事情,他总是要自己解决的,“我自己问。”

    “可是……”

    “我不会再打他。”裴铮冷着脸说话,福财才算放松下来。

    裴铮冷笑连连,那是什么眼神?他像是这么喜欢打孩子的人吗?

    玖玖出生至今,他何曾打过孩子?

    第43章 柳朝朝,你去哪里?

    那天夜里, 裴铮一直都守在玖玖的床边,看着玖玖翻来覆去,也看着他嘟囔的说起梦话, 在梦里嚷嚷着手疼。

    每当这个时候, 裴铮就会替他吹一吹掌心的伤痕。

    熟练的哄他入睡。

    裴铮一直看着玖玖, 无人知晓他究竟在想什么。

    翌日清晨, 玖玖醒来的时候, 意外的发现裴铮还在, 心里止不住的慌乱,下意识的就要往后躲,结果手掌按在被子上, 疼的他龇牙咧嘴。

    满手的药膏也全部都被蹭掉了。

    裴铮将玖玖的行为全部看在眼里,心中无奈,“你躲什么?”

    “爹,爹爹?”玖玖轻轻的喊了一声, 裴铮昨日给他留下不少的阴影, 他这会儿还没能缓过来。

    见父亲慈眉善目的,这才放松了一些,“爹爹,你怎么还在?”

    裴铮坐在床边, 冲着玖玖招了招手, “过来。”

    玖玖见父亲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壮着胆子蹭了过去, 他窝在父亲的怀里, 依恋的靠着他。

    “手还疼不疼?”

    玖玖看了眼自己的小手, 又瞧了瞧父亲,轻轻的摇头, 说不疼了。

    “真的?”

    玖玖想了想,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说昨天就不疼了。

    裴铮也没有拆穿他的谎言,又哄了玖玖几句,开始问起他昨日的事情,“你能不能告诉爹爹,为什么要一个人乱跑?”

    昨日的事情裴铮已经了解清楚,就是玖玖在路上的时候,不知被什么吸引,让小厮将马车停下,没有等人反应过来,他直接就跑了下去。

    因为速度太快,街上的行人又多,他们一时之间没追上玖玖,这才将人给看丢了。

    事情已经很清楚,可裴铮想知道的,是玖玖的目的。

    “街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

    “爹爹对不起,我不应该乱跑的。”玖玖毫不犹豫的开口认错,说自己已经知道错了。

    裴铮其实一直都知道,玖玖是个很乖的孩子,但是他从来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也会因为孩子而头疼。

    “你能不能告诉爹爹,到底为什么要乱跑?”裴铮耐着性子问道。

    但是玖玖却像是感知到了裴铮还在生气,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瞧见玖玖这幅模样,裴铮心中着实有些恼怒,他只是很单纯的想要将事情问清楚,“玖玖,我在问你话。”

    “爹爹,我错了。”玖玖认错的态度很好,但还是没有说自己是因为什么要一个人乱跑。

    他像是害怕裴铮再打他。

    但裴铮的耐心显然要被折腾没了,他按着额头,语气也渐渐的有些不好起来,“玖玖…”

    “爹爹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裴铮:“……”

    他有些无奈的看着玖玖,已经全然不知要怎么处理,话说的重了,孩子就只是一个劲的认错,说自己真的知道错了。

    但什么都问不出来,足够让裴铮心中恼火。

    裴铮瞧见玖玖眼中的害怕和惶恐,心中的恼怒不知不觉减少了七八分,他也真是越活越回去,怎得就要和一个孩子计较?

    “爹爹不会对你用家法。”裴铮开口保证道,见玖玖的神色略有松动,便继续温和的哄他,”我也不会责骂你,只是想知道玖玖为何会下了马车,你从不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这一点,爹爹很清楚。”

    裴铮的声音很是温和,哄到最后,玖玖才放松下来,愿意和裴铮说清楚。

    “爹爹,我遇到了一个和娘亲长得很像很像的姨姨。”玖玖说的很小声。

    但裴铮却把他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曾经想过很多很多种可能。

    想过孩子也许是被什么吸引,也许是一时调皮。

    但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直接愣住了,“玖玖…你说什么?”

    他说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和娘亲长得很像很像的姨姨。”玖玖又重复了一次,一旦把话说出来之后,玖玖的心里也就轻松多了。

    他告诉裴铮,就是因为见到了那个姨姨,他才会从车上下去的。

    “和你娘亲,长得很像?”裴铮不敢相信的问道。

    玖玖用力的点头,开始和裴铮比划,到底有多像,“和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玖玖还在和裴铮说昨日的事情,但裴铮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满脑子只有玖玖说过的话。

    和朝朝长得很像吗?

    “但是,那个姨姨说,她不是玖玖的娘亲。”玖玖的声音带了点委屈,他其实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明明那么像,怎么会不是?

    但因为朝朝说不是,这让玖玖很是失落。

    玖玖说的有些含糊,裴铮敏锐的捕捉到不一样,“说?”

    “那个姨姨,她会说话?”裴铮有些疑惑的问道。

    玖玖用力的点头,“那个姨姨会说话,但是娘亲不会说话,她说她不是玖玖的娘亲。”

    玖玖有些苦恼,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判断,到底是不是。

    他昨日想了许久,都没想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如今倒是可以问问爹爹,“爹爹,你说那个姨姨,是我的娘亲吗?”

    孩子天真无邪的模样映入眼帘,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裴铮看着玖玖,也没办法回答是或者不是。

    天底下相似的人何其多。

    他并未见到本人,自然无法判断。

    朝朝是不会说话的,这一点裴铮从未隐瞒过玖玖,但是裴铮一直都记得大夫说过的话,朝朝的哑疾并非是疾病,而是自己不愿说话。

    所以…

    裴铮想到这里,立刻让人将小梅带过来。

    小梅因为疏忽大意,导致玖玖差点走丢,被罚月银三月,贬去了外院,这会儿正在矜矜业业的扫落叶,若说心中没有什么想法,那是不大可能的,但小梅已经很知足。

    这件事情也的确是她的疏忽导致的,大人没有打发她回家,还留下她在府上做工。

    小梅已经很是感恩。

    一大早就起来打扫落叶,生怕大人反悔将她撵走。

    这会儿听到裴铮要见她,小梅紧张的手脚发冷,随着小厮忐忑不安的来到书房。

    在裴铮面前跪下,“参见大人。”

    “你可认识画像上的人?”裴铮根本没有什么心情和小梅迂回,只是拿着朝朝的画像递到她的面前,小梅看见面前出现的画,惊讶的睁大眼睛。

    立马应道,“大人,奴婢见过这位姑娘,昨日就是这位姑娘,送小少爷回来的!”

    小梅说的很肯定,因为昨日见到的姑娘和画像上的并没有太大区别。

    裴铮得到肯定的答复,整个人呆愣在当场,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确定?”

    “奴婢确定。”小梅对朝朝非常的有印象,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奴婢同这位姑娘说,让她留一留,但是她不愿意,很快就走了。”

    裴铮听完之后,整个人的脸色变得分外古怪,他打发小梅离开,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他想起了那日听到的名字。

    福财总以为他是听错了,但裴铮一直觉得没有错。

    如今更是确定没有听错。

    太多的消息让裴铮无暇思考,她为什么在这里?

    她是认出玖玖了吗?知道了玖玖的身份,所以对他避而不见?

    这些钻入脑海的想法让裴铮的心情很是糟糕,但这会儿并非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裴铮如今只想快一点找到她。

    福财已经去查探消息,福全还没有回来,身边能用的人并不多,裴铮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去问玖玖,朝朝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玖玖还是个小孩子,他能记住的事情有限,何况他和朝朝接触的并不多,他只能记住最要紧的一些话,“那个姨姨说,我们以后不会见面了。”

    “爹爹,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娘亲?”玖玖的眼神很是迷茫,他看着裴铮,眼里带着一丝渴望。

    裴铮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如果说是,那他昔日的谎言,就要瞒不住。

    如果说不是,玖玖只怕更加的失望。

    这话无论怎么回答,都是落不得好的,但裴铮还是没有瞒着玖玖,“爹爹也不清楚,只有见到人才知道,爹爹原本就要感谢她帮助了玖玖。”

    他知道玖玖心里很迷茫,心中更是又很多的问题,但裴铮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只能在玖玖问起的时候一点一点的将话题带过。

    福财原本正愁不知道怎么找人,这会儿知道这么一个消息,立刻开始着手调查,最后查到朝朝和一女子一同入住了一家客栈,等找过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裴铮亲自找到客栈老板询问此事,给掌柜的看了朝朝的画像,掌柜的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掌柜的对她们俩还很有印象,因为其中一个女子,是个商人,“她们俩几天前就离开了,说是家中有急事。”

    “掌柜的可知她们去了何处?”裴铮急急忙忙的问道。

    许是脸上的表情太过急切,惹得掌柜满脸狐疑,但裴铮早就想好了说辞,说是其中一位姑娘,救过他的孩子,所以他想亲自谢谢她。

    老板想起了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拍花子”事件,总算相信裴铮没有说谎,这才愿意同他说话,“这我倒是不清楚,她们没有明说。”

    虽然,裴铮从掌柜哪里问不出太多有用的线索,但他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只是雍州很大,下属的州府和县城乡镇还有很多,若是要找一个人,同样也很难,但有了方向之后,总比先前要好许多。

    裴铮找到了雍州的地方名册,开始一个一个的翻找。

    犹如大海捞针一般,但功夫不负有心人,裴铮终于在怀远县的名册当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柳朝朝,扬州人士,永宁三年,迁居雍州·怀远县。

    短短的几行字,道尽了一个人的经历。

    填补了朝朝五年的空白。

    裴铮看着上面的时间,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来,永宁三年,正是五年前,她五年前来到雍州,他亦如此。

    结果,他找了她整整五年,并没有想到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

    裴铮曾经想过很多种可能,也曾想过他一直找不到人,是不是因为她想要躲开自己,所以改过名字,他如何能想到,朝朝竟然连名字都不曾更改。

    “怀远县吗?”

    原来,在怀远县啊!

    ——

    七日之后,裴铮毫无意外的出现在怀远县,此处和凉州很是不同,气候也有些不太一样,一到当地,很多事情打听起来就更加的方便,福全从京城归来不久,还没来得及歇息片刻,就马不停蹄的和主子一块儿来到怀远县。

    福财打听了一些消息,才知道柳朝朝在怀远县并非一个默默无闻之辈。

    她是城中富商徐云的义妹,更是徐云的得力帮手,前段时间这里来了不少的波斯商人,波斯商人出手阔绰,是许多富商们想要合作的对象。

    但是想要和他们达成合作可是不容易的一件事,但是一个多月前,徐家就轻轻松松的和波斯商人签订下契约。

    因为徐云的义妹,就是那位柳姑娘,她会说波斯话。

    福财和福全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只觉得不敢相信,柳姨娘不是连话都不会说吗?怎么还会说波斯话的?

    两人觉得有些奇怪。

    怀远县因为靠近贺兰山,所以县城并不大,因为还有许多地方是没办法住人的,在这里连和朝朝同名同姓的人都找不出一个来。

    裴铮这一回来怀远县,自然是带上玖玖的,但他并未告诉玖玖是什么原因,只说是有公务在身,玖玖信以为真。

    裴铮将他安顿在客栈之后,就带着福全和福财出门。

    徐家是城中富商,宅院的地址并不难寻,但裴铮根本找不到理由直接上门,只能在城中守株待兔。

    徐家的消息并不难打听,但朝朝似乎不爱出门,一连几日都没有瞧见人,裴铮没法子,便带着福全和福财,在城中找了一处茶楼坐下,想要听一听怀远县的风土人情。

    小二热情的上了茶,裴铮发现茶碗里泡的并非是寻常的茶叶,而是一粒粒的黑枸杞。

    他知道这是怀远县的特产,但从未见过。

    茶楼里很是热闹,怀远县和凉州有一段距离,所以在怀远县很热闹的事情,并不会传到凉州。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他们都在雍州,而一次都没有碰面的根本原因。

    因为,裴铮不会来怀远县。

    若是朝朝不去凉州,没有被玖玖撞见。

    他怕是还要许久,才知道朝朝的下落。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起了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说起波斯商人来这里寻找合作伙伴时候的热闹场景。

    又说起徐家姑娘是如何如何的胸有成竹,说起徐云的时候,总是不可避免的谈论起柳朝朝来,裴铮原本是想着自己刺史的身份,想了解一番怀远县的风土人情,但他这会儿发现,听这些事儿更能让人心情愉悦。

    但是这天下的男人大多卑劣,女子就算再优秀,他们瞧见的也都只是表面,说着说着,众人议论的点全部都偏了。

    不是佩服朝朝会说波斯话,而是艳羡她长得花容月貌,也不知会便宜谁家儿郎。

    裴铮本能的皱起眉头。

    “徐云长得也不差,只可惜啊是个克夫的命,那么好的未婚夫都能被克死。”众人说起来时,也是啧啧感慨一番。

    “听说她这义妹,是个寡妇,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们说是怎么回事?”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福财和福全两个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世子爷将眼前的茶盏给捏破了,鲜血就这么顺着裴铮的指缝流下。

    福财立马拿出帕子递给裴铮,“主,主子,您消消气。”

    裴铮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那块帕子,只是低着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随手扔掉瓷片。

    冷声问他们俩,可知道朝朝如今在何处。

    “属下这就去查。”

    福全原本以为自己这一回又要空跑一趟,但他出气之后,不多时就打听到了朝朝的消息,只是这个消息听起来并没有太好。

    福全满脸纠结的回到茶楼,凑到裴铮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

    而后,他们就瞧见桌上的茶杯又碎了一个。

    ……

    朝朝完全不知道裴铮如今正在怀远县,她这会儿正愁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让眼前的人绝了同徐家联姻的念头,而又不连累两家长辈的生意。

    朝朝绞尽脑汁的想着,想的头都有些疼了,故而脸色也差了很多,这让对面的男子都开始担心起来,关切的问她,“徐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乍一听见这个称呼,朝朝差点儿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今日她是代替云姐来相看的,前不久,她们俩回到怀远县没几日,徐家父母也从外云游归来。

    原本是欢欢喜喜的准备过中秋,做月饼,做桂花糕忙的不亦乐乎,可中秋这样的日子,两位长辈就提起了她和徐云的终身大事,每一年都提,她们每一年都委婉的拒绝。

    这些年找出来的理由五花八门的,每一个都不重样。

    但是今年中秋时,一向乐观开朗的徐伯伯,在吃团圆饭的时候多喝了几杯,最后当着徐云的面开始淌眼抹泪起来,“云儿,爹娘并非是要逼着你成亲,只是爹娘的年纪大了,陪不了你一辈子,你…你一个人,往后可怎么办?”

    徐家父母只生了徐云一个,徐云和朝朝一样,都没有兄弟姐妹扶持。

    但徐云比她幸运,父母健在,家境殷实。

    徐家父母更是难得的开明之人。

    但一年一年的过去,徐家二老有这样的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徐云有千万种理由可以拒绝,撒娇耍赖,闹脾气都是手段,但看着父母这般,她到底是不忍心,答应了下来。

    朝朝的情况也没比徐云好太多。

    徐家父母把她当成自家闺女疼爱,这催婚一事,自然也一视同仁。

    朝朝和徐云被逼无奈的同意,但她们俩当真都没有这个心思,于是姐妹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出了个馊主意,徐云假扮朝朝去见了李少爷。

    而朝朝则冒用徐云的名,来见了黄少爷。

    徐伯父和徐伯母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不是歪瓜裂枣,人品也都过得去。

    用云姐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若没有当年的事情,她并不会那么排斥。

    可徐云没有这个想法,朝朝也同样如此。

    “我没事,多谢黄少爷关心。”朝朝轻声说道,“这其实都是老毛病了,你也知道,我常年行走在外,身上有点小毛病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黄少爷并没有被吓到,反而对此表示理解,“我爹一早就跟我说过,说你是个很厉害的女子。”

    “行商是不是很辛苦?”

    “我听我爹说,你一个人去了许多很远的地方,会不会很危险?”黄少爷似乎对行商一事非常的感兴趣,但朝朝却一点和他交谈的想法都没有。

    她有些狐疑,心说这黄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和之前的那些人都不太一样?

    “还好。”朝朝轻声回答,“外出的时候都会雇上镖师,多年来都安然无恙。”

    “是吗?”黄少爷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实不相瞒,我们家就是开镖局的,日后你雇镖师,就来我们家镖局,我一定会给你找最好的镖师。”

    朝朝愣了愣,“是…是吗?”

    “对。”黄少爷的笑容非常的真诚,告诉朝朝,他们日后成亲,就可以一起去行商,他会保护她的。

    朝朝只PanPan觉得这走向有点儿不大对,这笑容似乎太真诚了些。

    “黄少爷。”朝朝打断黄少爷的喋喋不休,开始问他对于今日的相看,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黄少爷没有想到“徐云”会问这样的问题,兴奋的神情稍稍减退了些,脸上有些薄红,“徐姑娘,抱歉,我刚才太激动了。”

    “我其实一直都很仰慕徐姑娘的,我爹跟我说两家可能要联姻,我,我其实挺激动的。”

    黄少爷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

    朝朝:“……”

    她算是瞧出来了,这黄少爷的激动应当不是假的,但这仰慕是不是就有点儿太假了?

    不然,这黄少爷怎么就没发现她不是云姐?

    “黄少爷,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成亲的心思。”朝朝淡淡的打断黄少爷的话,她一直都清楚徐云的心思,她的未婚夫,是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的人。

    “所以这件事情,还是就这么算了吧。”朝朝学着徐云的语气拒绝着黄少爷,但是这个黄少爷和普通人完全的不一样,被拒绝了之后并没有觉得没面子。

    反而是问朝朝,为什么要拒绝他,“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你若是觉得我哪里不够好,你可以说,我可以改的。”

    朝朝看着面前的男子,只觉得他非常的真诚,但是她不是徐云,没有办法代替徐云来做决定,“黄少爷是怀远县人士?”

    黄少爷不清楚朝朝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朝朝便说起了徐云的未婚夫,她听徐云说过很多回,自然能够圆的天衣无缝的,活着的人永远都比不过故去的人,徐云的未婚夫,更是死在她最爱他的时候。

    那份感情日复一日变得愈加鲜明。

    以往,只要徐云说起这些事情,那些同她说亲的男子就会退避三舍,没有人可以忍受未来妻子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但黄少爷就像是个例外中的例外,“我知道的。”

    朝朝惊讶的抬头。

    “我知道这件事情,但是我不介意。”

    “我知道你没有办法忘记他的,但是没有关系,我一直都很仰慕你,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黄少爷说的非常真诚,真诚的朝朝都要以为,这是一个针对云姐的骗局。

    就在朝朝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雅间的门被人用力的踹开,朝朝听到动静,不经意的朝那边看了一眼,谁知竟见到了一个让她难以置信的身影。

    裴铮?

    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铮同样也看见了朝朝,目标明确的朝她这边走来,裴铮的脸色太冷,周身的气势太过于强烈,让黄少爷有点儿害怕。

    他的眼神不受控制的落在裴铮的身上,又时不时的看看柳朝朝。

    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的切换,满脸的纠结,不知在想些什么,每个人的神色都非常的不平静,裴铮是愤怒的,黄少爷是惊讶的。

    最平静的人,反而是朝朝。

    她先前的确非常的紧张,害怕那个孩子的父亲就是裴铮,因为这个原因,甚至不惜连夜逃离凉州,回到怀远县。

    甚至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都心神不宁的,故而闭门不出。可当一直都害怕的事情真真切切发生之后,朝朝反而不害怕了。

    裴铮全程都在看朝朝,而朝朝却目不斜视,她知道今日和裴铮的会面已经避无可避,为了不惹上其他的麻烦,只能先请黄少爷回避,“黄少爷,今日我还有事,这会面能不能改天?”

    黄少爷很想说他不答应,但是看着裴铮,这句不答应怎么都说不出口。

    凭借他这么多年来对危险的直觉,眼前这个男人,是个很危险的存在。

    但是,黄少爷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

    “徐姑娘,有些事情是要讲究先来后到的。”黄少爷看着柳朝朝大声的开口,他不等面前的两个人反应过来,就愤愤然的离开,临走时还说自己绝对不会放弃的。

    朝朝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她是不是给云姐惹麻烦了?

    但朝朝这会儿已经无暇顾及,因为最大的麻烦,就在自己的面前。

    但裴铮只是直直的盯着她,什么话都不说,看的朝朝很是无奈,她并不想和裴铮在此处纠缠。

    朝朝想走,只是刚刚站起身,就被裴铮拦住了去路,他的声音冷的可怕,“柳朝朝,你要去哪里?”

    他找了她整整五年,想不到,她竟然堂而皇之的在这里。

    就在他任职的雍州,这天底下怎么能有这般可笑的事情?

    第44章 你是我的妻子

    这五年来, 裴铮找过许许多多的地方。因为朝朝是扬州人,故而扬州是他着重找寻的地方,这些年, 扬州的每一寸土地, 都有暗卫留下的痕迹。

    裴铮知道扬州的每一个地方, 每一条街道。

    但裴铮始终都没有得到过任何的消息。

    从扬州一路往北, 徐州和青州, 也一直都是他着重要寻找的地方。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 柳朝朝竟然在雍州,还是和他同一年来的雍州,他竟全然不知。

    “我找了你整整五年。”裴铮看着柳朝朝, 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幽怨,那双眼睛里,是根本隐藏不住的哀伤。

    朝朝听到这话猛然的抬起头,裴铮的出现, 是她始料未及的, 当日见到玖玖,她心中已有所猜测,但在她的心中,还是觉得这件事情不可思议。

    裴铮怎么会出现在雍州呢?

    光芒万丈的镇南候世子, 如何会来雍州?

    朝朝的沉默, 让裴铮的睦色又冷了一分,他拦住朝朝, 问她要去哪里, 朝朝听的分明, 但她就像是看不见裴铮的愤怒一般,轻声的回应道, “我出来已经有一会儿,如今要回家去。”

    裴铮一听这话,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回家?你要回哪里的家?”

    他挡在她的面前,分毫不让。

    “自然是在怀远县的家。”朝朝轻声说道,她想走,却根本走不掉,她看着裴铮,清澈见底的眼眸里染上一些疑惑,似乎不明白裴铮为何要拦着自己,“您能让一让吗?”

    她说的委婉,但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福财眼看世子爷隐隐到了爆发的边缘,壮着胆子开了口,“您二位许久未见,定有很多话要说,要不坐下聊?”

    福财的提议正中裴铮下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朝朝,等待着她的回应,朝朝原本是不想答应的,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要和裴铮说些什么。

    但朝朝也明白,若是她不同意,裴铮一定不会让她离开。

    同样的雅间,同样的位置,却是不同的人。

    桌上的饭菜和糕点已经撤下,只余一张干干净净的桌子。

    裴铮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不少,拿过桌上的茶碗给朝朝倒上了一杯茶。

    朝朝没有挪动位置,裴铮便只能说服自己勉为其难的坐在方才黄少爷坐的位置,嫌弃之意都快要从眼眸中溢出来。

    福财原本想问主子要不要换个地方,但裴铮只是略略的犹豫了一会儿,就拒绝了福财的提议,并没有换地方。

    朝朝觉得莫名,但裴铮的心里却和明镜儿似的,他只是担心朝朝会趁机逃跑,真真是可笑极了。

    福财和福全很有眼力见的去外头守着,厢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只是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尴尬极了。

    裴铮看着朝朝,发现她和五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也难怪玖玖可以一眼就认出她来。

    朝朝却觉得,裴铮和她记忆中相比,有很大的不同,他似乎变得沧桑了许多,朝朝不知裴铮身上多了怎样的变故,但她并不愿去思考,只是轻声问他,要和自己说什么。

    厢房里很安静,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是他心心念念找寻许久的人,他曾酝酿过无数回,若是找到她之后,要说些什么。

    他有无数的话想要问她,想问她当年为什么离开,想问她这五年来究竟过得怎么样。

    但谁能想到,当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裴铮却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怔怔的看着她,失了言语。

    裴铮听见朝朝的话,才恍然想起,她如今是会说话的,她是什么时候会说话的?

    他想到这里,便不由的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他赶来的时候已经太晚,并没有听到他们先前说了什么,但黄少爷说的话,裴铮听得清清楚楚。

    裴铮幻想过千万次和朝朝见面的场景,但从没有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嫉恨,但面上却是一脸平静的问她,“你方才,可是遇到了麻烦?”

    裴铮问的迂回,并不想承认事实,朝朝却是半点都没有委婉,她冲着裴铮摇头,只说自己没有遇到麻烦,“我是在相看人家。”

    朝朝连半分遮掩的打算都没有,她心中明白,裴铮既然能找上门来,一定是将她如今的生活调查的一清二楚,那她又何必再找什么借口?

    “你为何要同他相看?”裴铮的话问的又急又快,脸上有不加掩饰的烦躁。

    朝朝默默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裴铮这表情有些奇怪,他是为了什么烦躁?因为她吗?

    因为自己的妾室背着他相看人家,所以心中愤怒吗?

    “世子爷问的是哪里话?我为何会同人相看,难道很难猜测吗?”朝朝的声音又轻又淡,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裴铮觉得异常刺耳。

    她不等他说话,便又自顾自的开口,“您来到怀远县,想必已经将这些事情都调查的清清楚楚,又何必让我再重复一次?”

    “怀远县许多人都知道,我是个寡妇。”

    “大辰也允许寡妇二嫁,所以,我在相看人家。”

    朝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裴铮解释清楚,裴铮越听脸色就越沉,他冷冷的瞪着她,从齿缝里挤出一丝声音,“柳朝朝,我还没死。”

    “您为何要这般生气?”朝朝似有些不明白的抬起头,温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残忍,“您又不是我的夫君。”

    这世上唯一有资格恼她相看人家的人,从来的不是裴铮。

    所以,他生什么气呢?

    这话一出,撕破了彼此之间努力伪装的平和。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裴铮却感觉到了一股陌生,他没有想到,五年不见,朝朝竟然变得这么陌生。

    她从前,不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

    “朝朝…我…”

    裴铮急切的想要和朝朝解释,却不知道还能解释什么,他看着朝朝,唯余沉默。

    屋内的气氛又一次沉默下来。

    刻漏一滴一滴的落下,裴铮未曾言语,朝朝却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您还有什么事吗?您若是没有话说,我就要回了。”

    “云姐和伯父伯母,还在等我回家吃饭。”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刺中了裴铮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朝朝说,有人等她回家吃饭。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朝朝已经找到自己的家了吗?

    裴铮的心蓦然钝痛,但他却极力的忽略过去,佯装自己不在乎,他心中思绪万千,根本不知要说什么,却因为想要留住朝朝,而强迫自己开口,“你且等一等,我还有话要问你。”

    “那您问。”朝朝的语气很淡,神色也如常,裴铮昔日也曾幻想过她的声音,只是从不知道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愿以偿。

    这情形简直糟糕透了。

    裴铮尚在纠结,朝朝却耐心十足,甚至还能给他添上一碗茶。

    裴铮看着她的举动沉默良久,最终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朝朝,这五年来,你过得可好?”

    朝朝其实并不知道裴铮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问自己这些,可她却没有什么心情和裴铮叙旧,他们之间也从不是可以叙旧的关系,“您是想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裴铮猛然抬起头。

    朝朝却只是冲着他浅笑,“这五年来,我过的都挺好的,您瞧,我现在都已经会说话了。”

    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会遇见裴铮,离开京城那一刻,只想将过往前尘断的干干净净的,自然也从没有想过重逢之后要和裴铮说些什么。

    但既然他想听,那自己就说。朝朝很是配合。

    但裴铮听到这些,却只觉得心疼,“雍州距离京城,远比扬州更远,你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扬州到京城尚有水路和商船,但雍州此地,就连官道都很是荒凉。

    这也是为何裴铮从未考虑过雍州的根本原因。

    此处高山峻岭,气候干燥,她一人行至此处究竟吃了多少苦?轻描淡写的一句挺好,更是让裴铮难以接受。

    “朝朝,我找了你五年。”

    多少个日日夜夜,裴铮一直都在找寻柳朝朝的下落,他从没有想过,朝朝会在雍州,他找过许许多多的地方,从未想过他们近在咫尺。

    “你说,你要回家,可是我去过江南,去过东水乡,那里没有人居住的痕迹,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的是吗?”裴铮其实早已经确定朝朝就是在欺骗他,但他却固执的想要听她亲口说。

    朝朝倒也没让裴铮失望,轻点头颅承认下来,“我的确存了这样的心思。”

    她其实并不确定裴铮会不会去寻她,她当日的确坐上了去往扬州的商船,只是中途改变主意,下船改道。

    那并不是一时任性而做出的决定,那是她经过深思熟虑,想好了一切的后果才做出的决定。

    镇南侯府于她而言,是个华丽的囚笼。

    裴铮对她来说,就是个高不可攀的存在,他们之间早已有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如何还能拥有未来?

    所以,朝朝听到裴铮去江南寻她的消息,心里也是无波无澜的,只是说了几句奉承话,“辛苦您往江南走了一趟。”

    裴铮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里更加堵得慌,他忍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你非要这般同我说话吗?”

    朝朝其实并没有和裴铮叙旧的心思,能坐在这儿同他说话,在她看来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她觉得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们这辈子都不要见面,“那您究竟想要听我说什么?”

    朝朝轻声的问道,她当真不知他们之间,还能说些什么。

    他们虽不至于相顾无言,却也是话不投机,“你这五年过得,当真好吗?”

    朝朝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裴铮,“您执意找我,便是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这是我的人生,同你没有关系的。”

    “朝朝,你非要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吗?”裴铮有些意外的看向她,像是有些难以接受,但朝朝的神情却没有任何的改变,她看着裴铮,轻轻的叹气,“看来,我还是当一个哑巴更符合您的心意。”

    因为哑巴只会比划手势,根本不会有什么语气。

    “柳朝朝!”裴铮气恼极了,眼眸中满是受伤的神色,“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您方才说过了,五年。”朝朝轻声的回答,五年的时光,一千多个日夜,她的记忆都已经开始模糊,她从没有想过,裴铮会找自己。

    至于是从没有想过,还是不敢这般想,朝朝并没有去深究,她并不愿意自我折磨。

    “那你可知,我和玖玖这五年,究竟是怎么过的?”

    “到底是为什么,让你非要这般决绝的离开,甚至连玖玖都能够抛下。”裴铮固执的问道,明明心中早有了答案,偏偏还要再追问一次。

    “你为什么要走?”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柳朝朝,你为何不信我?!”

    朝朝听着裴铮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在脑子里安安静静的过了一遍,想起了自己相信他的下场,实在不明白要怎么说服自己再相信他。

    倒是听到玖玖的名字,让她恍然想起那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那日,应该再仔细看看的。

    云姐说过的那些话便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他也是情深义重,妻子失踪之后就再也没有续弦,一个人拉扯着孩子长大。

    所以,宋家姑娘就是那个失踪的妻子吗?

    和裴铮扯上关系,果然都是会倒霉的。

    “我一个人活下去尚且艰难,无法再养活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将他留在侯府,是最好的选择。”朝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她的声音有些软,却总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残酷无情的味道。

    “最好的选择?”裴铮只觉得柳朝朝做了一个最残忍的选择,“你可知道,你这行为叫做抛夫弃子。”

    裴铮这话说的极重,朝朝却一点也没有被吓到,抛夫弃子吗?

    “只有正妻,才有抛夫弃子的资格。”朝朝轻声的提醒裴铮其中区别,她一个妾,何来抛夫弃子之说?

    “可你是我的妻子。”裴铮看着朝朝,非常认真的开口,“婚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是我的妻子。”

    朝朝听见这话,却忍不住的皱起眉头,她看向裴铮,想知晓他是不是疯了。

    这个人是在做什么?

    是在恶心自己吗?

    他的这番话,又能感动得了谁?

    第45章 我的夫君不是你

    裴铮说的认真, 朝朝亦是听得分明。

    这番话,她曾经很是期待,在京城, 在侯府的时候。

    在所有人都在好奇裴铮是不是要将她收房的时候。

    在所有人都喊她柳姨娘的时候。

    在她被迫喝下避子汤的时候。

    她曾经很希望裴铮可以告诉所有人, 她是他的妻子, 然而并没有, 裴铮恢复记忆之后, 她就不再是他的妻子, 只是他的妾。

    所有人都这般认为,裴铮也这般认为,到最后就连她自己也已经妥协。

    至于婚书, 她倒是曾经拥有过一份婚书,只是那份婚书和裴铮又有什么关系?

    “婚书上面的名字,是柳朝朝和阿阳。”朝朝轻声说道,“那是我和阿阳的婚书, 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东水乡的农户阿阳和高不可攀的镇南侯世子, 怎么会有关系呢?

    “你明知道我和他是同一人。”裴铮同样坚持,“那是我和你的婚书,阿阳是我失去记忆时候的名字,是我自己取得名字。”

    “不是。”朝朝快速的反驳道, “你不是。”

    朝朝垂下眼眸, 心中五味杂陈,她曾经是那么的确信, 眼前的人和她的夫君就是同一个人, 但是他亲口告诉自己, 他不是。

    甚至会在自己喊他阿阳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的反驳她, 一次又一次的纠正她。

    直到她再也不会弄错,才愿意罢休。

    “您难道忘记了吗?您亲口告诉我,您是镇南侯府的世子。”朝朝记得裴铮说过的每一句话,同样也记得他做过的每一件事。

    她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的埋在心底,直到,再也不会期待。

    朝朝说的这些话,裴铮就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这的确是他亲口所言。

    只是他的本意并非如此,当时他们刚刚回到侯府,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不过是想让朝朝,快一些适应。

    “所以,我怎么会是您的妻子呢?”朝朝垂眸,声音很轻很轻,“在京城,在镇南侯府,在你的身边,人人都喊我柳姨娘,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过是你的妾而已。”

    “您的妻子,不应该是宋家的姑娘吗?”

    当年,她还在孕中,宋家和裴家就已经开始商量婚期,她生完孩子之后,两家已经在商议小定,成亲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她还记得裴铮亲口告诉过,他们的婚期,就在第二年的六月。

    “我与宋然并未成亲。”裴铮平静的说道,迎着朝朝惊讶的目光,将事情的始末,悉数交代,“两家早已经退亲,我与宋然男婚女嫁,再无任何相干。”

    她听见这个消息,很是惊讶,甚至觉得裴铮太过荒唐,“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世子爷这般做,让宋家姑娘如何自处?”

    “朝朝,我和你说的很清楚,我和宋然并无男女之情,宋然一门心思只想做生意,我和她的婚事,只能说是一桩交易。”裴铮的想法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也没有任何改变。

    他当初就和朝朝解释的非常清楚,为了避免麻烦,甚至还签订了契约,“你为何不相信我?”

    朝朝想问裴铮,究竟想让她相信什么,她这般想着,自然也这般问了。

    裴铮的回答并没有让朝朝太过意外。

    她早就该想到的。

    “您让我相信,你们并无男女之情吗?还是想让我相信,就算你成了亲,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然后呢?”

    朝朝问他。

    裴铮听到这里,整个人愣住了,他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您不知道是吗?”朝朝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并不大,但也足够裴铮听清楚。

    “但是我知道。”

    “您若是与宋家姑娘成亲,你们同处一个屋檐之下,您是她的丈夫,她是您的妻子,您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会给予她应有的尊重,而宋家姑娘,想来也不是一个品行不端的人,不然您也不会千挑万选选中她。”

    朝朝慢慢的说道,思绪飘得老远老远,仿佛透过眼前的男子,回到了许久之前……

    孩子还在腹中的时候,当她得知裴铮要成亲的时候,这些就是她经常会幻想的事情,“你们会一起照顾他长大,会一起教育孩子,孩子大一点的时候,她会和你说孩子哪里好,哪里不好。”

    “等到他牙牙学语的时候,会喊您父亲,喊她母亲。”

    “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您和她还有孩子,你们就是一家三口,外人会羡慕你们夫妻和睦,父慈子孝…”

    “然后,你们的感情就会越来越好,之后,夫人便会催促你们开枝散叶,她已是你的妻子,这本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你们就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然后,她就只能偏居一隅之地,等着裴铮偶尔想起她来。

    她的丈夫是别人的丈夫,她的孩子要喊别的女人母亲。

    “别说了。”裴铮的心被狠狠的揪紧,不愿在听这些虚无缥缈的设想,他出声打断朝朝的话,“不要再说了。”

    “绝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裴铮说的笃定,朝朝也没有反驳什么,的确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她的空想而已。

    “但这就是我当时能够想象得到的未来。”

    朝朝的声音无悲无喜,只是很平静的陈诉,但裴铮却已经不愿再听下去。

    和宋然成亲不过是当时的权宜之计,那是他在当初可以找到的,最好的办法,除此之外裴铮根本没有别的法子能保住她腹中骨肉,更何况是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宋然志不在后宅,所以他们当初商量了三年之期,三年过后他们便会和离。

    从最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商议如何和离,所以朝朝设想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只是他和宋然并没有成亲,这些事情也就没有提起的必要。

    但朝朝说的那些话,乃至于她说的敬语都让裴铮心生恼怒,“不要再用敬语同我说话。”

    朝朝不知道裴铮为何要因此恼怒,她又不是头一回这般的称呼他,缘何如今开始恼怒起来?

    裴铮不愿意听,但她也不想勉强自己去改,“您不是一直纠结,我为什么要离开吗?”

    朝朝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平淡如水,“我不想看着您成亲。”

    那么痛苦的事情,光是想一想就已经很让人痛苦,若是亲眼所见,朝朝都担心自己要撑不下去。

    “你心中既是这样的想法,为何当年不告诉我?”裴铮的声音痛苦极了,他曾经想过许许多多的原因,也猜测过朝朝不辞而别的缘由,但终究不能确定,如今朝朝亲口告知于他,他再没了侥幸。

    追寻许久的答案,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知晓,裴铮的心情再也没有办法平静下来,他当年想不明白,可当他明白之后,朝朝已经离开。

    “你若心中不愿,为何从不言明?”

    面对裴铮一声又一声的质问,朝朝却只是沉默,她看着裴铮,并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言明。

    朝朝的沉默,让裴铮的心情愈发的糟糕,“若你昔日对我言明心中所想,我们不会落到如今的结局。”

    配这个看着她开口,眼里是不容置疑的认真,而朝朝却已经不信。

    即使如今知晓了裴铮并没有和宋然成亲,她也不知道要怎么相信裴铮。

    朝朝虽没有问过裴铮,为何没有同宋然成亲,但其中缘由她也隐隐有所猜测,是和自己有关。

    诚然,裴铮说的这些话,让朝朝的心有些恍惚,顺着裴铮的话去设想,但她很快就恢复了理智,因为她知道,那些话,仅仅都只是假设而已。

    “不会的。”朝朝坚定的开口,“就算我当日同您言明,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朝朝想,怎么会有别的结局呢?

    她知道裴铮要成亲的时候,难道是兴高采烈的吗?

    难道是满心欢喜的吗?

    他难道看不到自己的悲伤吗?

    “我从没有高高兴兴的期待您成亲啊…”非要自己说的明明白白的才可以吗?

    她不说,裴铮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吗?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又何必来找她呢?

    裴铮垂下眼眸,并不知道要如何同她解释,“我……”

    他看着朝朝,欲言又止,他想说些什么,却根本不知道要从何开口,随着朝朝的话,裴铮想起昔日的点点滴滴,他知道朝朝曾经受过许许多多的委屈。

    也看见她曾经流过很多很多的泪。

    在五年前,裴铮可以很坦率的和朝朝言明,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他找到了最合适的方法,找到了最和善的姑娘,来当世子夫人,他不愿娶一个高门大户的姑娘,免得朝朝被受委屈。

    更不想他们的孩子承受庶子的名声。

    故而想要将孩子记在正妻名下。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裴铮的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为了朝朝好。

    他早就已经知道他做错了,却并不知道,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并且错的那么离谱。

    她的声音里,蕴藏着数不尽的悲伤,裴铮并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但他已经逐渐冷静下来,“朝朝,对不起。”

    裴铮开口道歉,为曾经给她的伤害,“是我的错。”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屋子里很安静,裴铮道歉的声音,朝朝听得清楚分明,他说完这句话久久都没有出声,仿佛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朝朝同样没有说话,亦没有抬头,并不知道裴铮这会儿是什么表情,什么模样。

    朝朝想,会说话也是极好的一件事,她甚至不需要担心自己比划的意思他有没有看到,有没有看明白,只要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即可。

    她既不用去看裴铮是什么模样,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模样被他瞧见。

    “不需要道歉的。”朝朝并不知道如何回应裴铮的道歉,站在裴铮的立场上,他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您有您自己的考虑,也有您自己的打算。”

    “只是我不愿意接受。”

    有些事情说出来,并不是很难的一件事。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退亲,也不清楚您为什么会来雍州,但是我希望您不要打扰我如今平静的生活。”

    朝朝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每日清晨醒来,她要操心的永远都只是怎么赚银子。

    而不是在一些虚无缥缈的情爱当中迷失自己。

    云姐和徐家的伯父伯母,都待自己很好,她不想有任何的改变,也不想再和裴铮有任何的瓜葛。

    “不要打扰你,平静的生活?”裴铮有些难以相信的看着她,像是根本不能接受,“朝朝,你当真是这般想的吗?”

    “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雍州,我为什么会和宋然退亲吗?”裴铮死死的盯着朝朝看,她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彻底的和自己划清界限吗?

    朝朝在心中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裴铮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她只要稍稍的想一想,就能够明白,她方才不过是想绕一绕,想让裴铮放弃这个念头。

    但裴铮的固执是朝朝始料未及的。

    “您想要的答案,也已经知晓,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吗?”

    “当然有。”裴铮看着朝朝,一点也不想移开自己的视线,“你说我还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裴铮的态度很是强硬,和从前别无二致,但朝朝却已经不是从前的她,她从不曾奢望过裴铮会因为自己而取消婚约。

    但,又如何呢?

    “朝朝,我们之间有误会。”裴铮认真的开口,而朝朝却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误会都没有的。

    “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朝朝坦然的开口,“您不过是做了您认为对的事情,而我,也不过是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她们谁都没有错。

    之时立场不同而已。

    她只是乡下农女,而他却是高门世家的继承人。

    云泥之别的身份。

    “听闻您如今是雍州刺史,一定日理万机,就不要在此和我浪费时间。”朝朝语气温和的开口,“您想知晓的事情也已经有了答案,我们就此别过。”

    她甚至连再见都不愿意说出口,而裴铮却连阻止的理由都没有。

    他说的话,每一句都遭到了反驳。

    他将一切和盘托出,说的那般认真,结果朝朝却告诉他,他们之间连误会都没有。

    朝朝喝完了面前的那杯茶,缓缓的整理起衣裙来。

    她本以为这一次可以顺利,可就在她经过裴铮身边的时候,却被他抓住了手腕,朝朝垂眸看他,清澈的眼眸中满是不解,“您这是要做什么?”

    裴铮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他只知自己心中骤生惶恐,仿佛放手之后,就会失去一般,“朝朝,你跟我回去。”

    “我离京之时,已和母亲言明,要寻你归家。”

    “我不会跟您走的。”朝朝不卑不亢的说道,“我曾经和您说过的,我要回家了,如今我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改变。”

    “回家?”裴铮慢慢的重复着这两个字,有些仿徨的问她,“朝朝,你可还记得,昔日同我说过的话?”

    她曾亲口说过,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朝朝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和裴铮说起前不久看到过的一句话,“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裴铮缓缓的重复道,神色微怔。

    朝朝只是低眉,将自己的手从裴铮的手心里一点一点的抽出来,他一愣,随即握得更紧了。

    朝朝面上并无恼怒之色,只是用另一只手,掰开他的手指,“镇南侯府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他的手指被尽数掰开,面前的人决绝的离开,并无半点留恋之意。

    裴铮只能看见她远去的背影。

    原来,他已无法让她安心了吗?

    第46章 原先的丈夫

    朝朝走的毫无留恋, 裴铮却呆呆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他曾经在脑海中设想过千万次重逢,却从来都没有想过, 事情会变成这样。

    桌上的菜都是朝朝喜欢的, 但她却碰都没有碰, 只是喝了一盏茶。

    她和他说了许多话, 每一句话, 裴铮都记得, 但却觉得每一句话都听不懂,也听不明白。

    裴铮呆呆的看着门外,就算已经见不到朝朝的背影, 他依旧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收回视线。

    他们之间明明连误会都没有,为什么会走到这样的结局?

    朝朝甚至,都不愿意和他走。

    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是觉得这个地方, 可以给她安心吗?

    所以, 在他的身边,她是不安的吗?

    有些事情就这般赤、裸的摆在面前,裴铮才惊觉,原来是这般难以接受。

    福财和福全并未听见他二人说了什么, 但他们都是亲眼看着朝朝离开的, 之后,就看到了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样。

    福财和福全倒是进屋来劝过, 结果裴铮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这俩人说的多了, 他才敷衍的回了一句,“我略坐一坐就好。”

    两人对视一眼, 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裴铮的神情并没有太多的改变,之前是面无表情,如今是迷茫不已,朝朝说的话,带给他太大的震撼。

    以至于这会儿他都尚未反应过来。

    福全和福财并不知道世子爷说的这略坐一坐,究竟要多久。

    他二人耐心的在外头等着,眼看着时间过得越来越久,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大人,小少爷还在客栈中等您。”

    “他若是等不到您,会担心的。”

    玖玖的名字让裴铮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慢慢的站起身,才发现外头的天色已经那么暗了,“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戌时。”

    裴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他慢慢的从茶楼走了出去,走到了街道上,路两旁有着不少的摊贩,这是每个城市都有的场景。

    摊贩的主人,男女老幼皆有。

    迫于家中生计,他们往往都是起早贪黑。

    裴铮一边想着,一边走马观花的看着,一家卖糖糕的摊子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映入他的眼帘,摊子后头,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学龄幼童。

    牙牙学语的爹娘就那么毫无意外的传到裴铮的耳朵里,这些声音本不过是最平常的言语,但他却无端的想起朝朝说过的那些话。

    “您和她成亲之后,那个孩子会叫您父亲,会叫她母亲…”

    “她会是您的妻子,您是她的丈夫。”

    “旁人会艳羡你们一家三口…”

    那些话就这儿不断的在他脑海里重复,而裴铮却根本无法制止,就算他拼了命的想要将脑海中的声音赶走,也是无计可施。

    他办不到,什么都办不到。

    “不要再说了。”裴铮捂住眼睛,喃喃低语,“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他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

    福财和福全跟在裴铮的身后,并没有听清楚他的低语,只是他们很快就看见,世子爷疾步离开,仿佛背后有什么猛兽在追赶,那模样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两人对视一眼,立马跟了上去。

    裴铮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驿站的,他归来的时候,玖玖还没有睡下,只是坐在床上玩着玩具,春荷便在一旁守着他。

    自从那次过后,春荷根本就不敢离开玖玖半步,除非裴铮归来,或是福全和福财在跟前,她才会离开。

    玖玖见到裴铮归来,便将手中的玩具随意一扔,光着脚跑到裴铮的身边,惊喜的喊道,“爹爹,你回来啦。”

    甜腻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终于冲散了裴铮脑海中那些可怕的声音,他蹲下将玖玖抱起,轻声问他怎么还没有睡觉。

    “我在等爹爹回来。”玖玖回答的理所当然,他伸出手揽住裴铮的脖子,依恋的靠在他的肩膀上,“爹爹为什么出去玩都不带玖玖?”

    甜甜的奶香味钻入裴铮的鼻尖,怀抱着软乎乎的小家伙,裴铮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玖玖并不知道因为自己,他的父亲才没有彻底的崩溃,这会儿还在生气爹爹不带他出去玩。

    “我一个人在客栈里很没有意思。”玖玖毫无顾忌的和裴铮说起自己的不开心。

    这份坦率,又不可避免的让他想起朝朝来。

    昔日的朝朝并不那么坦率。

    如今她倒也是坦率,只是她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让裴铮痛不欲生。

    让他不知道是要听,还是不要听。

    但若真的让裴铮选,他还是愿意听的,只因为面前的才是真真切切的朝朝,并非幻象。

    裴铮今日和朝朝见了面,非但没有得到什么安慰,反而脑子里的思绪更加的混乱。

    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说话。

    若非面前的人是玖玖,裴铮只怕会喊丫鬟将人带下去,但正因为是玖玖,裴铮才会不一样的看待,如今更是强打起精神来哄他,“爹爹今日可不是出去玩的,是有要事要办,所以才会回来晚了。”

    “玖玖一人在驿站,可有乖乖的?”

    “有。”

    “可有好好吃饭?”

    “有的。”

    “今日吃了些什么?”

    “好多好多好吃的。”

    父子俩的对话从卧室中传出来,都是一些很平常的话语,听着却让人倍感温暖。

    福财和福全两个如同门神一般的杵在外头,聚精会神的听着里头的动静,都忍不住感慨,果然,世子爷唯有在小少爷面前,才会这般温和。

    明明是很温馨的对话,可他们两个越听,越觉得心里堵得慌,春荷将乳酪端过来是,瞥见的就是这俩人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她都被吓了一跳,疑惑的问道,“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福全和福财还能如何?

    自然是心疼他们的世子爷。

    想到此处,他们自然不可避免的想起柳朝朝来,于是拉着春荷走到一边,问她今日小少爷可有说过什么,“小少爷今日如何?”

    春荷听到莫名其妙的,“小少爷还能如何?自然和平时并无二致,只是今日比平日晚起了半个时辰。”

    玖玖还未去学堂,一些学识都是裴铮自己教他的,裴铮希望他可以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去学堂这件事并不需要太着急。

    但开心快乐的日子毕竟有限,裴铮已经决定,来年就送他去学堂。

    “你们两个怎么了,怎么瞧着有些奇怪?”

    裴铮当初离开京城,镇南侯府的人,唯独只带了他们三个,这些年来,三人相互扶持,关系更是突飞猛进,有什么事情福财当然也不会瞒着。

    “今日,世子爷见到柳姑娘了。”福财脸色凝重的开口。

    虽说如今称呼朝朝为“柳姑娘”也并不怎么合适,但“柳姨娘”是更不合适的,世子爷若是听见这个称呼,只怕更加的不乐意。

    “什么?”春荷一惊,差点将手中的乳酪全部给洒了,她看向面前的两人,似乎想要确认这话是真是假,“当真吗?”

    “千真万确,我们俩都亲眼瞧见了。”

    只不过世子爷和柳姑娘之间的会面,似乎并不如意。

    “那…世子爷这是…”春荷想了想主子方才进门时候的模样,愣是没有想出来情况到底如何。

    “瞧着世子爷的架势,自然是想将柳姑娘接回来的,他们一家三口也好团聚,小少爷也不至于这般可怜,但柳姑娘好像并不愿意。”福财也不敢乱说,但是朝朝走时候那决绝的模样,他们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柳姑娘她…原本就是一个,很坚定的人。”春荷轻声说道,想起了昔日和朝朝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只是外表看着柔弱而已。”

    昔日在侯府时,她们主仆二人散步,曾经撞见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因为世子爷的身份,围绕在柳姑娘身边的那些流言蜚语,从来都不会减少。

    真真假假先不去论,但朝朝从不会裴铮说什么,并且她自己也是不相信的,每每听见,只是走得远一些。

    甚至在春荷生气的时候还能劝她。

    “柳姑娘她,只相信世子爷说的话。”

    这是春荷自己观察出来的,她和那个侯府是格格不入的,她的世界里,只有世子爷一人。

    但世子爷的世界,太大太大,里面有太多太多的人。

    “世子爷有吩咐过,这件事情先不要让小少爷知晓。”福财仔细的交代裴铮说过的话,他俩起初觉得还挺疑惑,但后来一想也就明白了。

    世子爷这是担心小少爷知道了难受。

    “我知道了。”春荷轻声应下,又看了眼手中的乳酪,走到前头去敲了敲门,她还惦记着小少爷方才说要吃乳酪的事情。

    卧房里,玖玖还在缠着裴铮说话,“爹爹,你今天还没有给我讲故事。”

    “嗯。”裴铮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将春荷端过来的乳酪接过,顺手递给了玖玖。

    裴铮虽然很疼爱他,但许多力所能及的事情,从来都是让他自己来做。

    玖玖看见之后,就乖乖的自己捧着,慢吞吞的吃了起来。

    “今天,我们将一个猎人和猎物的故事…”

    随着裴铮温和的声音渐渐响起,玖玖的眼皮子也越来越沉,很快就睡了过去,倒是那碗乳酪被他悉数的吃完了。

    裴铮摸了摸玖玖圆滚滚的小肚子,只觉得爱怜不已。

    他看着熟睡的孩子,又不可控制的想起朝朝来,他缺失了太多太多的空白,裴铮想知道,她在怀远县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

    才会让她说出不要打扰的决绝话语。

    他越想越觉得烦躁,于是便走到外间,唤了福全进来。

    没过多久,福全领命离开。

    而裴铮则继续全神贯注的看着玖玖。

    他想,若是朝朝知晓,定然觉得他并非君子。

    可是他,当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按捺的住自己不闻不问。

    他办不到。

    ——

    城东·徐家。

    朝朝一进大门,就感觉到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太对,门房处虽然有人值守,但这人并非是平日里熟悉的那一个。

    她见了只觉得有些疑惑,还没等朝朝多想想,管家就从里头迎了出来,“朝朝小姐,还请您跟老奴过来。”

    朝朝一见到管家,心中立刻警醒起来,“这,可是伯父伯母找我有事?”

    “您跟老奴进来就好。”管家笑眯眯的开口,并不回答,但是朝朝却有些莫名的心慌。

    从大门到正厅,不过短短一炷香的距离,但朝朝这会儿已经猜出来是发生何事。

    想来是她和云姐互换的主意被发现了。

    朝朝的猜测并没有错。

    一进正厅,就瞧见徐云跪在蒲团上,身边还有另外一个蒲团,瞧着像是给她准备的。

    “回来了?”徐兴文掀了掀眼皮子,看着走进来的人说道。

    朝朝不敢多话,喊了一声徐伯伯。

    徐兴文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既然回来了,你也就一块儿跪下吧。”

    徐兴文指了指徐云身边的那个蒲团道。

    朝朝老早就瞧见了这个蒲团,这会儿知晓是为了自己准备的,倒也不辩驳,实诚的跪了下去。

    徐兴文见两个孩子都到了跟前,才终于开了口,语气尚且算温和,“知道今日为何罚你们吗?”

    徐云和朝朝都不敢辩驳,两人的脑袋垂的一个比一个低,若是搁在平时,徐云也许还会插科打诨一番,但今日老爷子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

    徐云真的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老虎头上薅毛,只希望老爷子发过这一阵子脾气就好。

    徐兴文原本还想好好的说话,但一想到今日之事,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们俩,你们俩怎么就能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来?”

    徐兴文将手边的戒尺拍的震天响,“我的脸都被你们俩给丢尽了。”

    朝朝低着头,一句话不敢反驳,徐云也同样开始装鹌鹑。

    徐兴文心里堵着一股气,脾气更是没有半分收敛,“说,这馊主意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他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要来处理这种烂摊子,平日里,谁不羡慕他?女儿这般能干,义女也是极其优秀的。

    怀远县谁不想和他当儿女亲家?

    但徐兴文的眼光挺高,早已经将朝朝当亲生女来看,自然替她相看也是比着徐云来。

    徐家有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一位姓李,一位姓黄。

    黄少爷仰慕徐云,李少爷一直都对朝朝很有好感。

    这一回相看,也是黄李两家的长辈,主动提出来的。

    但徐云和朝朝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两人互换之后,就闹出了笑话。

    “你们便是不去,也比互换来得好。”徐兴文气得口不择言,他无奈的摁住额头,只想将眼前的这两个丫头都揍上一顿。

    黄少爷这边,原本是不会穿帮的,但谁让裴铮忽然出现?

    何况李少爷是认识人的。

    于是这件事情就瞒不住了。

    徐兴文原本是和黄李两家的长辈一块儿下馆子,这件事一出,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回府之后徐云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的告诉他,今日相看气氛极好。

    甚至还编出了许许多多的细节来。

    若非徐兴文早就清楚事情原委,还真的要被她给骗过去。

    另一个更好,戌时了才回府,简直是无法无天!

    最终,在徐夫人的求情下,两人各自挨了三十戒尺,离开的时候,徐云简直要疯了,“我爹这也太狠了,快疼死我了,朝朝,让我靠一靠。”

    徐云靠在朝朝的身上,似要寻求安慰。

    朝朝看她这么没有骨头的模样,实在没忍住提醒她,“阿姐,伯父打的是手。”

    徐云听出朝朝的弦外之音,有些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她不提这件事也就罢了,一提起来,徐云就不干了,“你可知道你回来之前,我跪了多久?我足足跪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呐!”徐云不满的说道,“也不知道我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徐云老大的郁闷。

    而朝朝本就玲珑心思,很快猜测出事情的原委,想来伯父黄、李两家,是有默契在的,但全被她俩给搞砸了。

    伯父才会这般生气。

    “阿姐,黄少爷今日同我说,他非常的仰慕于你。”

    “呵,仰慕于我。”徐云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瞧着还有些瘆人,“他若是仰慕于我,怎么会连我长什么模样都认不出来?”

    朝朝:“……”

    “你今日和那黄少爷,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他会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对着我说‘你阿姐做人不厚道?’”徐云有些奇怪的问道。

    她和黄少爷还是在自家府门前遇上的,徐云想到此处还有些心悸有余,要不是自己回来的及时,难不成他还想和他爹告状?

    徐云好说歹说,总算是将黄少爷给哄走,满肚子的疑问想要问朝朝,结果朝朝一直没回来。

    朝朝想起黄少爷临走时候的模样,一时之间也不知要怎么和徐云解释罪魁祸首的事情。

    她其实远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平静,离开茶楼之后,她又找了一个地方坐了许久,让自己平静了许久才回来,“阿姐,我送你回院子?”

    “你今日要不要同我一块儿睡?”徐云发出了邀请,朝朝自然是同意的,她知道徐云有许多话要和自己说,她也是一样的。

    两人互相搀扶来到水云居,哆哆嗦嗦的从柜子上面取下伤药来,徐兴文知道她们俩都要算账,写账本,故而打的都是左手,这会儿虽然有些不便,倒也能相互上个药。

    “我爹今日也太狠了。”徐云疼的龇牙咧嘴的,不住的和朝朝吐苦水。

    朝朝却奇怪徐云今日为何什么话都没有反驳。

    “你不懂。”徐云咬着布条,将自己的手掌包裹起来,免得将药给洒了,她一边动作一边和朝朝说话,“你别看我爹那个人,平日里跟个弥勒佛似的笑眯眯,实际上这人的脾气深不可测。”

    徐云从来都不敢真正的得罪徐兴文。

    朝朝也知道徐伯伯并非一个简单人物。

    单单是他愿意把家业悉数交给云姐,就知晓他年轻时候,是多么杀伐果决的一个人。

    “你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么晚归来?”徐云疑惑的问道,要知道朝朝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让人担心的人,如果方才她再不回来,家里都要派人出去找她了。

    “我今日遇上了一个人。”朝朝看着掌心里的伤,默默的开口。

    “什么人啊?”徐云随口问了一句,让朝朝帮忙给她脱一下外套,朝朝便用自己完好无损的右手帮忙。

    她淡淡的垂下眼眸,语气平静,“碰见了原先的丈夫。”

    “什么?”徐云的嗓音一时没控制住,直接喊了出来。

    更因为太过震惊,直接转身过来,由于动作太大,甚至还将衣服给撕裂了。

    惹得外头嬷嬷都开口询问出了什么事,徐云连忙开始打马虎眼,说她不小心摁到了伤口。

    “怎么回事?你的丈夫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忽然碰到的?难不成诈尸了?”徐云忙不迭的追问道。

    朝朝看着徐云,瞧着徐云那一脸震惊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弯了弯唇。

    那些郁闷的心情,都稍稍好转了一些。

    只是她有些不确定,将这些事情告诉云姐,到底是不是个好主意。

    总觉得云姐能说出让她哭笑不得的话来。

    第47章 难得不是原谅,难得是遗忘

    屋子里的动静很大, 惊动了外头的嬷嬷。

    嬷嬷很是担心,想要进来瞧个究竟,徐云不愿让嬷嬷瞧见她这会儿的狼狈模样, 便又开始找理由, 只不过徐云找的理由实在是太牵强, 假的令人发笑。

    朝朝都听见了嬷嬷嘀嘀咕咕的声音。

    也不知到底信了没有。

    徐云说的话更是让朝朝哭笑不得, 她的眉眼轻轻的弯了弯, 也没有立刻回答徐云的话, 只是不紧不慢的替她换下被撕破的衣裳,“这件衣服你可还喜欢?若是还喜欢,不如我帮你补补?”

    “随便随便。”徐云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情管什么衣裳, 只想知道朝朝那个死了的丈夫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她在朝朝面前,从来都是不设防,心中这么想,嘴上就这么说, 话都没有经过脑子。

    朝朝听见这话, 唇边的弧度弯的更深了,见徐云愈发着急,她才轻声开口,“他一直都活得好好的, 并没有去世。”

    朝朝从不想刻意去诅咒裴铮, 她不信鬼神之说,但也始终存有敬畏, “我原本以为, 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的。”

    朝朝是真的不想和裴铮再有什么瓜葛, 甚至为了避开裴铮,她还特意选了一个远离京城的地方, 但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的奇妙。

    不想发生什么事情,就会特意发生什么事。

    “他好好的?竟然一直都好好的?”徐云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他既然好好的活着,为何从不来找你?为什么让你一个人吃了那么多苦?”

    “他怎么就能好好的?”徐云的脸上满是不解,她以前还以为,那男人是死了呢,一直都不敢在朝朝面前轻易的提起。

    人人都说朝朝是寡妇,朝朝也从不反驳,这误会就这么越来越深。

    朝朝听到这话,倒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她如今的生活,皆是自己的选择,和裴铮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裴铮说,他找了她五年,这话,朝朝是相信的。

    他从不屑说假话,甚至都没有欺骗过她。

    男女之间相处,的确需要坦诚,可裴铮太过坦诚,坦诚的她想要自欺欺人都办不到。

    朝朝替徐云换好衣裳之后,就默默的坐在一旁。徐云满腹疑问,实在是好奇极了,心中抓心挠肺的,但看见朝朝失落的模样,想问又不敢问的,最终只能小声的对着朝朝开口,“朝朝?你没事吧?”

    朝朝见到徐云关切的神情,缓缓的摇了摇头,告诉徐云自己其实很好,一点事儿都没有。

    “朝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开口,“阿姐,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你可有兴趣要听?”

    朝朝不确定的问道。她昔日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也没有什么手帕交,从来都是一个人艰难的长大,自然不会有什么倾诉的习惯。

    这个故事说长也长,说短也很短。

    就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救下一个重伤垂危男子,他伤好之后却失去了记忆。

    找不到回家的路,之后,他们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夫妻。

    生活过得平淡而幸福,每日里最犯愁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掰扯着一两文的铜板。

    然而有一天,什么都不一样了……

    在朝朝毫无保留的叙述中,徐云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到最后,她气得直拍桌子,“这也太过分了!”

    “他怎么能这么过分?”

    徐云气愤的骂骂咧咧,但骂完之后,只余下了深深的悲伤。

    “今日是怎么一回事?你见着他了?”徐云担心的看着朝朝,“你前些日子非要当日就回来,可是因为这件事?”

    朝朝并没有否认,她当日因为有所猜测,故而急匆匆的离开,没想到还是没有办法避开裴铮,今日的见面糟糕极了,她甚至都不愿意提及。

    只是缓缓的将下巴搁在手背上,说起了那个孩子来,“我只在他出生的时候抱过他。”

    小小的孩子,又轻又软的,抱在怀里的时候朝朝都担心将孩子给摔了。

    在月子里的时候他除了吃,就是睡,朝朝那个时候已经存了离开的心思,但她并没有斩断和孩子的联系,依旧每日喜欢抱着他,观察着他每一天的变化。

    朝朝从不期待可以见到裴铮,自然也不会奢望能够见到那个孩子,那日猝不及防的相见,朝朝却只当他是认错人。

    原来,他叫玖玖吗?

    “你是不是很想他?”徐云有些好奇的问道,她没有成过亲,没有生过孩子,没法理解朝朝的心情,而朝朝却出乎意料的冲着她摇头。

    “偶尔会想起。”朝朝并不想骗人,那的确是她血脉相连的孩子,但因为并不在她身边长大,她对孩子的感情终究是有限的,她虽然惆怅当日没有仔细的看看他。

    但也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想法。

    “朝朝啊…”徐云缓缓的凑到朝朝的身边,轻轻的将人抱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你现在想做些什么?”

    “无论你想做些什么,阿姐都会陪你。”徐云并没有劝朝朝看开些,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在是太难了。

    徐云自己都办不到,又怎么会去要求朝朝呢?

    “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这么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朝朝轻声说道。

    徐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着她,无声的陪伴,给予了朝朝很多的勇气,她靠在徐云的肩膀上,露出了半张容颜,“阿姐,我不难受。”

    徐云每一回听到朝朝那软绵绵的声音,都会起逗弄心思,但这一回她只觉得难受,有些话实在是没有忍住,“你怎么会不难受呢?”

    她的模样看起来比朝朝还要悲伤,朝朝看她这样,出声安慰她,“阿姐,你别难过,我不难受的。”

    徐云看到朝朝努力安慰自己的模样,心情变得有些沉重,她摸了摸朝朝的头发,“你说不难受,阿姐才更难过。”

    朝朝微微一愣,像是没有想过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她的心中感激云姐的安慰,但她还是摇头,“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当真是不难受的。”

    “你又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么会不难受?”徐云用力的将朝朝揽在怀中,仿佛要给她许许多多的温暖,“你是我的义妹,你喊我一声阿姐,自然是拿我当姐姐看的,对着我,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朝朝感觉眼眶有些热热的,她用力的闭上眼睛,只希望眼泪不要掉下来,这委实太丢人了。

    “我爹娘也是拿你当亲闺女看待…”

    “我知道。”朝朝缓缓的开口,她当然是知道的,从今日的事情便可以看出,徐伯父待她和阿姐,是一视同仁的。

    这份好让朝朝很是感动。

    “所以朝朝,你不是一个人了。”徐云将她搂的更紧了,仿佛要将她那娇小的身躯悉数包裹起来,“你有阿姐在。”

    徐云的这些话,让朝朝心头涌现出一阵酸楚,她靠在徐云的肩头,忍不住的掉下了泪,“阿姐…”

    “我在这里。”徐云飞快的回应她,并无半点不耐,“朝朝,我在这里。”

    “阿姐,我好难过。”朝朝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沾湿了徐云的肩膀,湿漉漉的衣裳贴在身上,她并不好受,但此时徐云却很欣慰朝朝终于不再压抑自己。

    “阿姐,我很想他,我真的很想他。”朝朝语无伦次的说道,她哭的很伤心,这些年来,徐云从未见朝朝哭过。

    除了第一回 见到她,她发狠教训人之外,此后徐云每一回见到她,她都是一副温温软软的无害模样,她长得漂亮,待人温和,昔日的脾气仿佛是昙花一现。

    徐云还以为,她那时只是兔子急眼了要咬人。

    后来才知道,她不过是不去计较而已。

    徐云知道朝朝说的“他”到底是谁,而她除了安慰,什么都办不到。

    这一日,朝朝在徐云怀里哭的不能自己,她的脑海里满是昔日和阿阳在东水乡时候的场景,她的夫君,是她除了娘亲之外,拥有的最最美好的记忆。

    可他恢复记忆,恢复身份,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昔日的美好,全部成了凄凉的回忆,她再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人。

    裴铮和她说的那些话,她统统都记得,他说的那些假设,朝朝也曾经幻想过。

    若是没有那婚约,没有宋然,朝朝想,她也许多少是愿意凑合着和裴铮过一生的。

    但宋然出现了,朝朝便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这些话,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只在自己心中幻想过无数遍,她想她的夫君,她想她的阿阳,很想很想。

    朝朝哭累了,靠在徐云的怀里低低的啜泣,徐云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好让她靠的再舒服一些。

    她们俩依偎的坐在地上,床铺不过几步之遥,却谁都没有心思走过去。

    “今日,李林本以为,同他相看的人是你,这才兴冲冲的过来,之后瞧见是我…气得脸都快绿了。”徐云同朝朝说起闲话来,明明还算是有趣的事情,这时候说起,却谁都没有笑意。

    朝朝没有什么力气,她的心情很不好,疲倦极了,只想好好的睡一觉,她靠在徐云怀中,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她今日在裴铮面前没有哭,可心中有多难受,唯有她自己清楚。

    “朝朝,我同李林一块儿长大,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他家世清白,人品也还算过得去,你若是……他也不失为一个好的人选。”徐云见不得朝朝伤心,故而提了出来。

    朝朝却还是那一句固执的话,“阿姐,我是有夫君的。”

    她的心被人满满的占据,再也没有办法容下第二个人,可她的心,也没有办法原谅裴铮。

    难得不是原谅,难得是遗忘。

    因为无法遗忘,所以无法原谅。

    第48章 姨姨,我们又见面了【二更】

    翌日清晨, 才刚到卯时。

    徐云的奶娘孙嬷嬷就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对着丫鬟轻声问道,“大小姐和朝朝小姐可起了?”

    丫鬟轻轻摇头, “嬷嬷您知道的, 这才刚到卯时。”

    孙嬷嬷自然晓得徐云的习惯, 只是今日这事儿, 是老爷亲自吩咐下的, 老爷昨日才发了脾气, 若小姐再不警醒着点,可不能够。

    于是孙嬷嬷就擅自做主,推开了卧房的门, 只是一进门就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徐云和朝朝两个人就蜷缩着睡在了地上,两人和盖着一床被子,这被子的一头还挂在床上,瞧着像是睡到半夜冷了, 随手捞过来的。

    “大小姐, 朝朝小姐,您俩怎么睡在地上?”孙嬷嬷推了推这个,又去喊了喊另一个,才算是将两人叫醒。

    徐云揉了揉眼睛, 有些不明所以, “奶娘?什么时辰了?”

    “才刚到卯时。”

    “那你来喊我们做什么?”徐云有些郁闷的开口,转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老爷让您和朝朝小姐出门谈生意, 说是约了辰时, 让您二位快些起来。”孙嬷嬷一口气将这些话全部说完。

    徐云这才幽幽的转醒。

    这么大的动静, 自然也将朝朝吵醒了,她揉了揉自己的头, 清醒过来瞧见这一幕,也是有一些懵的。

    昨儿个夜里,朝朝和徐云就这么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也不知是什么时辰睡下的。

    之后睡得东倒西歪的,浑身腰酸背痛,比起落枕来还要严重许多。

    徐云昨日一直搂着朝朝,胳膊被朝朝压了一晚上,情况就更惨了,她揉了揉胳膊,只觉得比被打过还要疼。

    昨日的温情好似已经睡着睡梦消失不见,徐云有点儿无奈道,“你还真把我的胳膊当枕头了?还不快些起来。”

    朝朝瞧见这一幕软软的同徐云说对不起,凑过来替徐云揉了揉胳膊,“阿姐,你疼不疼?”

    “还成,还成…”徐云自己也想动,但实在是疼,左手被打,右手被压的。

    朝朝同样也挨了戒尺。

    两个人都凑不出一双完整的手来。

    乳母看见这俩还坐在一块儿说话,无奈的摇了摇头,“您二位能不能先从地上起来?”

    难不成这地上是什么好地方不成?

    徐云和朝朝听见这话,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在乳母的帮助下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

    昨日虽不算是宿醉,但也闹得人挺难受的,徐云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们替她打扮,整个人还在不停的打哈欠。

    朝朝便靠在另一边打瞌睡。

    徐云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对乳母道:“这到底是约了谁谈生意?怎么就要我们两个去?我爹不是不让我们两个出去吗?”

    徐云可还记得,自己和朝朝是被徐兴文禁足的。

    乳母看了眼徐云,倒也没藏着掖着,将老爷的想法悉数说了出来,“说是年轻人,老爷的意思是让大小姐您去,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比较接近。”

    徐云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忙不迭的追问道,“是不是出去谈生意,就不禁足我们了?”

    乳母看着徐云那兴高采烈的模样,满是无奈的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老爷说,让你和朝朝小姐谈完生意之后就快些回府,莫要在外头逗留。”

    “什么?”徐云听完之后,只觉得老爷子这盘算实在是了不得,怨不得人说无商不奸,这算计女儿都能这么精明,可真是了不得。

    徐云虽然心中腹诽,但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这是她自幼生长的地方,自然不至于让她想要逃离,徐云只不过是不高兴被禁足罢了。

    她和朝朝一块儿坐着徐家的马车出门。

    朝朝还靠在马车壁上头发呆,徐云担心朝朝的心情不好,一直想方设法的逗她开心。

    朝朝的心情的确不怎么好,但这会儿却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有一些犯困。”

    她说完,忍不住的打了个哈欠,“而且脖子也有点儿酸痛。”

    徐云闭嘴了,她自己也是这么个情况,如今已不知第几次后悔,昨日没有好好的睡到床上。

    “罢了罢了,忍一忍总会过去的。”徐云只能这般安慰自己,“要不等会儿我们去医馆找医婆瞧一瞧?”

    朝朝对着她点了点头,思绪又飘到了老远。

    怀远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诸如酒楼茶肆,客栈这样的地方,都修缮的很不错。

    今日徐云和朝朝,便要在怀远县最好的酒楼,和人谈生意。

    只不过他们来的比较早,对方还没有过来。

    徐云惦记着早上出来的时候,都还没来得及用早膳,便让店小二上了许多的早点,“阿姐知道你可能没胃口,但多少还是得吃一点。”

    朝朝倒也不是没胃口,只是觉得,是不是有些不大好,“阿姐,伯父不是让我们过来谈生意?对方都还没有过来,我们这么吃上了,是不是不大好?”

    “这有什么?”徐云满不在乎的说道,“我们俩一早就出门,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这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若一直不过来,难不成我们还饿着肚子等他?”

    徐云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不由分说的往朝朝的手里塞了两个包子,“快些吃,免得一会儿饿得慌。”

    朝朝看着塞到手里的包子,默默的吃了起来。

    徐云喝下一碗粥之后,总算是好受了些,便不住的往外头张望,“这人怎么还没来?”

    朝朝也觉得有些奇怪,便问徐云可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

    “我爹也没说,只说来了此处之后,我自己就能认识。”徐云也觉得莫名其妙的,“这会儿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

    她俩坐在客栈的二楼,包下了一半的场地,二楼比起一楼来,人稍稍的少了些,她是个女子,出门在外,目标太过显眼,若是对方心思不善。

    同处一室,只怕会惹出很多麻烦来。

    故而徐云外出和人谈生意,选的都是一些酒楼二楼,她会包下一半的场,将食客和自己远远的隔开,他们能够瞧见,却听不清楚徐云和旁人说了什么。

    如此大大方方,坦坦然然。

    虽然有些无奈,但也的确减少了很多的麻烦。

    朝朝发现另一边还坐着人,便问徐云认不认识他。

    徐云原本没放在心上,听到这话便随口应了一句,“我哪能谁都认识?”

    但因为朝朝说起,还是朝那边看了一眼,“李林?”

    徐云睁大了眼睛,只觉得手里的包子都不怎么香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李林见徐云终于发现他了,这才大大方方的走了过来,“我自然要在此处,我若不在,谁来同你们谈生意?”

    李林说道“你们”的时候,声音骤然软了不少,声音里藏着一些隐隐的赧意,但是在场的两个人,一个都没听出来。

    他也不气馁,耐心的回应着徐云的话,“在你吃包子的时候,我就已经过来了。”

    徐云:“……”

    朝朝:“……”

    两人都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李林,像是不明白这人是什么毛病,既然早已经过来,为什么不早点而出现?

    朝朝心说幸好阿姐方才没有说什么太出格的话。

    李林原本只是想呛一呛徐云,他二人自小就不对付,每一回遇见都是如此,但如今两人都已经长大,两家还有生意上的往来,早就没了针锋相对的心思。

    可因为昨日的相看,李林简直要被徐云给气死。

    这才没忍住。

    结果李林忘记了柳朝朝也在徐云的身边,他见柳朝朝的脸上有些疑惑神情。

    心中暗自懊恼,更是气愤的瞪了徐云一眼,都怪她。

    徐云一看到李林,这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昨日朝朝和黄少爷说了什么,徐云不得而知,但是徐云还记得自己和李林说了什么。

    朝朝的心思徐云一清二楚,她也不会擅自替朝朝做出什么决定,更因为李林是幼时的死对头,所以昨日他们俩的会面,那就是不欢而散。

    徐云怎么也没想到,李林居然还能找到这么个方法。

    徐云本以为李林就是故意找的借口,谁知道他还真是来谈生意的。

    李林带来的是贺兰山上的特产,贺兰石。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徐家承包了贺兰山上所有的黑枸杞,李家就圈了所有的贺兰石。

    贺兰石的采集可比摘枸杞麻烦多了。

    贺兰石产自贺兰山的悬崖峭壁之上,想要得到一块贺兰石本就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原石到手之后,还需要找工匠打磨成各种形状。

    常见的便有文房四宝,镇纸,石刻之类的,应有尽有。

    徐云是怀远县人,自然知道贺兰石是什么东西,朝朝只是一知半解,这会儿听得倒是仔细。

    只是她越听,越不明白李少爷心中到底是怎么个打算,按理来说,他们家的生意已经很纯熟,从挖原石到雕刻,再到售卖,都已经有很完整的模式。

    为什么还需要来和他们谈生意?

    难不成是嫌自己家钱多?要找旁人来分一杯羹?

    这是什么活菩萨?

    “柳姑娘,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李林看了一眼朝朝,但没敢多看,就移开了视线,“听闻,你会说波斯话,所以……”

    李林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他想朝朝帮他同波斯人交流,让贺兰石的销量更广一些。

    作为回报,他也会将这些利润分出一些来给徐家。

    以此达成双赢的局面。

    朝朝原本就听得很疑惑,这会儿听完更觉得奇怪了,“李少爷要将贺兰石,销往波斯?”

    李林听到朝朝问起他来,有些拘谨,但还是很镇定的回答了问题,“是,我是这么打算的。”

    朝朝有的疑问,徐云同样也有,刚才听李林在那儿侃侃而谈,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来。

    结果听了半天,就这?

    徐云听完之后,也不知是先入为主的偏见,还是李林说起的条件太过优渥,她只觉得这个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哄骗朝朝的。

    朝朝倒是没有对李林抱有什么偏见,只是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为好,“波斯商人每一回来我们大辰,采购的都是一些特产,这特产许多都是和食物有关。”

    “倒是从来没有他们对过贺兰石雕刻的工艺品感兴趣的。”

    朝朝说的还算委婉,波斯盛产宝石,他们国家的宝石都用来当货币交易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能够看上贺兰石?

    徐云原本以为朝朝会被李林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如今看来,朝朝还是很有理智的。

    “这…”李林的脸悄无声息的红了起来,也知道自己的理由有一些牵强,但还是很努力的开口,“也,也许他们只是不知道呢?”

    “不管怎么样,试一试总是没有错的。”

    李林半真半假的开口,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后面就顺畅了许多,波斯商人每年都来,的确没有对贺兰石产生过什么兴趣,这里头的原因就有很多。

    也许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或许是因为语言不通,所以他们也不会多问。

    李林一直觉得是后者。

    “李少爷有这样的想法是好事,伯父常说,若一个人连想都不敢想,那才是最大的悲哀。”朝朝知道李家和徐家一想有合作往来,李少爷的父亲更是徐伯父的好友。

    光光是看在这个份上,她也会帮忙的。

    “伯父说的是。”李林轻轻的答应,“伯父年轻的时候,一直都是一个敢想敢做的人,我父亲常常告诉我,要向徐伯父学习。”

    朝朝听到这话,浅浅的笑了起来,李林一见,那张脸悄无声息的红了起来。

    朝朝浑然未决,徐云却看得分明,她无奈的用手撑着下巴,看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她爹。

    若非徐云是徐兴文的亲女儿,她还以为他们俩说的是什么绝世大善人。

    “行了行了,你们俩还有完没完?”徐云出声打断他们两个,“李少爷既然要和我们徐家谈生意,自然要拿出诚意来的。”

    “这个是自然。”李林面对徐云的时候,就要好很多,并不会那么拘谨,“不知道柳姑娘,是怎么个想法?”

    朝朝没料到李林还会特意来问自己,但她其实是什么想法都没有的,有些事情多听多看,其实也能说出一二来,只是朝朝昨日才知李林心思。

    今日自然是想避开他的,“我听阿姐的。”

    徐云和朝朝极有默契,听到这里就知道了朝朝的打算,于是就对着李林玩味的笑了起来,“这件事情呢,还是麻烦李少爷跟我谈,我们朝朝还小。”

    “什么?”李林的确醉翁之意不在酒,许多事情都想直接同朝朝谈,倒不是想要离间什么,只是知慕少艾,他想和朝朝多说说话。

    结果徐云非要横插一脚进来。

    “怎么了?李少爷是对我说的话有什么异议吗?”徐云明知故问。

    “柳,柳姑娘并不是什么孩童…也,也能自己做主的。”李林的声音有些轻。

    徐云却是嗤之以鼻不便,明明昨日还和朝朝再说李林的人品过得去,但这会儿却对他嫌弃的不行。

    “朝朝喊我一声阿姐,我自然当她是亲妹妹看待,有我在,朝朝永远都可以当个妹妹。”徐云就把自己的态度给放下了。

    同样也是在告诫李林,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说了许多,朝朝倒是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什么话都没有多言,只是看着徐云浅笑。

    她只觉得被人护着,是很让人欣喜的一件事。

    他们相谈甚欢的这一幕,同样也落在了裴铮的眼里。

    他一早就得知朝朝要出门,便早早的在酒楼里守株待兔,但因为距离相距甚远,他们说了什么裴铮不得而知,但从朝朝轻松的表情当中。

    他明白过来,朝朝此时,无疑是快乐的。

    而让裴铮最难以接受的是,这份快乐并不是因为他。

    裴铮的桌子前头只放了不少的酒,但这会儿上头的酒已然少了许多,身后的两人眼睁睁的看着他将这酒当成白水来喝,都忍不住的出了声,“大人,这大早上的,喝酒伤身。”

    裴铮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们俩一眼并不言语,但他二人还是有些安耐不住,“大人,您就打算这么在这儿枯坐吗?”

    裴铮自然不愿就这么枯坐着,但如今并非朝朝一人在此,她身边还有另外两个人。

    关于那两个人的身份,他自然早早的调查清楚,知晓徐云是朝朝的义姐,也同样知道李林的心思。

    若自己这会儿贸贸然的出去。

    彼此撞见,会很尴尬。

    裴铮并不在乎另外两人的想法,但他在乎朝朝的想法。

    如果他现在出现,只会让朝朝难堪,“再等等。”

    裴铮虽然表面上劝着自己说再等等,可实际上,他一刻钟都等不下去,便让福财附耳过来,“去驿站,将玖玖带过来。”

    福财得了命令,立马从另一边猫着腰下楼。

    朝朝一直在听李林说关于贺兰石的一切,对周围的事情毫无所觉。

    徐云虽见不得李林对着朝朝各种殷勤,但因为他这会儿只是正正经经的说自家的产业,徐云便是心有不满也不能打断他,只能百无聊赖的听着。

    听着听着便插了几句话。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所谓一通百通,真是越聊越投机,谈到最后就是各种满意。

    时不时的就有欢声笑语传出来,裴铮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不悦,手中的酒杯都快要被他给捏破。

    福全的耳力倒是好上许多。

    他见主子心思郁结,便动了动心思,“可要属下去探听一二?”

    “不必。”裴铮用力的捏紧手中酒杯,硬生生的挤出这两个字,他明明很想知道,但到底没有放纵心中的欲·望,默默的垂下眼眸,似在说服自己,“朝朝不会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福全听懂了。

    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

    裴铮面前的酒水越来越少,他几次三番的相劝,可都败在裴铮冷漠的目光之下,这会儿福全只希望小少爷快一点出现,能劝一劝世子爷。

    玖玖尚不知道有这么多人期待着他的出现,听福财说要带自己去找爹爹,整个人兴奋的不得了。

    自从来了这里之后,爹爹每日都很忙,只有晚上才可以见到。

    他对爹爹很是想念。

    玖玖因为上次乱跑的缘故,更是被裴铮禁了足,哪里都不准他乱去。

    驿站虽然也挺好玩的,但笼统就这么丁点大的地方,他早就已经玩腻了。

    “福财福财,爹爹要带我去哪里玩?”玖玖牵着福财的手,很是兴奋的问道。

    “奴才也不清楚。”福财小心的将玖玖护在自己的身侧,免得旁人挤到他,“这件事还是得小少爷亲自问大人,只是小少爷一会儿可要好好的劝一劝大人。”

    “嗯?”玖玖听到这里,很疑惑地抬起头来,“爹爹又怎么了?”

    福财原本也不想在玖玖面前告状,但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他这五年来,当真是操碎了心,“奴才实在是劝不住,只能劳烦小少爷了。”

    玖玖一听这话,便知道定是父亲又做了什么,很认真的保证,自己一定会完成任务。

    徐云不过是包了一半的场,边上还有不少的食客,李林虽然早早的就在,但也只是占据了一张桌子,他同样不想惹出什么非议来。

    于是在这件事情上,两人还是很有默契的。

    福财领着玖玖上楼,玖玖原本满心想要去找裴铮的,结果一上楼就看见了朝朝。

    他很快就连亲爹都顾不上了,他站在不远处,眼睛就跟黏在朝朝身上一样。

    他想靠近一步,但又不太敢,但小小的孩子同样很敏感,他还记得朝朝之前说过的话,姨姨似乎,不是很想见到他。

    玖玖便站在一旁看她,久久不敢上前。

    只是那视线太过强烈,朝朝很快就察觉到了,她顺着方向看过来,发现了一直看着她的孩子,“玖玖?”

    玖玖听见朝朝喊他的名字,总算是笑了起来,胆子也大了一些,往朝朝身边走了两步,“姨姨,我们又见面了。”

    面前的孩子乖巧可爱,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重逢的喜悦,朝朝从前尚还能理智,如今知道她是自己的亲子,自然是不能冷静的。

    她见玖玖又是一个人,到底是没忍住走到他身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又一个人乱跑?”朝朝的语气充满着担忧。

    玖玖听到这里立马摇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才不是,玖玖没有乱跑,我是过来找我爹爹的。”

    朝朝听到这里,直接皱起了眉头。

    是裴铮?

    他这是想做什么?

    第49章 吹吹,不痛

    玖玖一出现, 立马就将亲爹卖了个干干净净,玖玖还是个小孩子,见到心心念念又喜欢的人时, 自然不会压抑着, 故而声音也大了许多。

    惹得众人都往这边瞧过来。

    “那你的爹爹呢?”朝朝左顾右盼, 都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倒是在玖玖的身边看见了福财。

    她淡淡的看了福财一眼, 福财只觉得心虚。

    玖玖不懂其中弯弯绕绕, 也看向了福财,天真的问道,“福财, 我爹爹呢?”

    福财很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不往厢房里看,世子爷也真是太为难人,这让他怎么回答?

    就在福财不知所措的时候,福全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语气很是夸张, “你怎么还在这里逗留?快些跟我走,大人那边出事儿了!”

    福财看见福全对着他挤眉弄眼,才反应过来,“这,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很着急吗?我, 我们这边…”

    这慌慌张张的模样,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福全和福财好不尴尬, 但为了不让小少爷起疑, 只能很浮夸的演下去。

    他们的目的非常简单,便是让玖玖知道, 裴铮那边出了事,但不是裴铮出事,免得玖玖担心。

    最终福财不由分说的将玖玖塞给朝朝,“这位姑娘,我们这会儿一些急事,能不能麻烦您帮我看一下孩子?”

    “什么?”朝朝听得莫名,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有一天能够这么的不靠谱。

    “听我们家小少爷说,先前也是姑娘送他回去的,相遇便是缘分,我们这会儿有急事要去处理,带着个孩子也不方便,所以就麻烦您了。”福财不由分说的和福全离开。

    两个人跑的飞快,一下子就连影子都不见了。

    朝朝愣在了当场,看着同样呆愣的玖玖,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姨姨,他们都走了。”玖玖有些担心的看着朝朝,担心朝朝会不喜欢他。

    福财和福全方才的演技,也只能骗骗小孩子,朝朝这会儿算是明白过来了,这怕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她知道裴铮就在附近,也许和他们在同一个酒楼,只是不知在哪一个厢房。

    但能够看见玖玖,对她而言,也是欣喜的,“那玖玖打算怎么办?是要去找他们吗?”

    玖玖的脸上有些纠结,他想点头,但想了想又开始摇头。

    “不知道。”软乎乎的声音传来,听得朝朝心都软了,在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面前的孩子自己就说了话,“爹爹说,不能一个人乱跑。”

    玖玖的模样多少是有些为难的,被打手心的疼到如今还记着,他的确不敢乱跑了,但这会儿乱跑的人可不是他。

    而且福财将他托付给姨姨,姨姨应该不会不理他吧?

    “姨姨,我能不能跟你待在一起?”玖玖很认真的问道,“我不知道爹爹他们在哪里,爹爹说外面有很多要抓小孩的坏人,我如果乱跑,会被他们抓走卖掉。”

    因为玖玖上一回乱跑,裴铮吓得差点儿将凉州城都翻过来,之后狠狠的责罚了孩子,甚至还和他说了许多拍花子拐卖儿童的事情。

    玖玖也是心悸有余。

    但是他记得,眼前的姨姨是个好人,姨姨还带他去找爹爹。

    “你既然知道,上一回为什么乱跑?”朝朝明知故问,玖玖被裴铮教养的很好,上一回会一个人乱跑,大概是因为看见自己的缘故。

    玖玖抬起头看了朝朝一眼,但因为朝朝一直告诉他,他认错人了,所以小家伙这会儿连娘亲都不敢乱喊。

    只是偷偷的看着她,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对不起。”玖玖毫不犹豫的开口道歉,“我给姨姨添麻烦了。”

    朝朝听见这话,只觉得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不怪玖玖。”

    这件事若是要往上追究,可就太难了,但不论是谁的错,也不可能会是一个孩子的错。

    他们俩就站在二楼的过道中,这个距离,裴铮在厢房里,也听得清清楚楚,福财和福全从另一地方绕了上来,这会儿和裴铮待在一处,“大人,恐怕柳姑娘并未相信。”

    裴铮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早就料到朝朝不会相信的,这般聪明,玖玖一出现,她猜也能猜得到。

    但这就是他的目的,目的达成即可,过程如何并不需要太计较。

    “大人,小少爷那边…这样真的好吗?”福财和福全两个护犊子心态,都担心玖玖又会出什么意外。

    “有什么不好的?”裴铮喝了一口酒,打断了他们二人想要说的话,“朝朝心地善良,便是个陌生孩童她也不会不顾,何况,那还是她亲子。”

    裴铮对自己的打算根本连掩饰都不曾掩饰。

    另外两人听他这般说,也只能按捺的看着。

    关于朝朝的身份,裴铮并没有告诉玖玖,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单纯不想让玖玖伤心,朝朝拒绝的态度已经这般明显,他根本不知道,她待玖玖会是什么态度。

    裴铮的确是动机不纯,但也不想让玖玖伤心。

    外头,朝朝看着玖玖有些头疼,虽明知道是裴铮故意为之,但她这个时候也不能去找裴铮,也没办法放任玖玖不管。

    但是…她这会儿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朝朝有些犹豫的看了徐云一眼。

    徐云见到玖玖就心生好感,连忙招呼她带孩子过来,“不是说了就等一会儿,想来他们家里人一定有什么急事才会这么做,你把孩子带过来。”

    朝朝也有私心,就将孩子带了过去,安置在自己的身边,桌上都是一些糕点,眼看到了午膳时分,徐云便做主,让小二上菜。

    这一番操作行云流水,朝朝和徐云自有默契,当然无需多言。玖玖也很想和朝朝多多相处,方才福全和福财也说了,爹爹只是去处理公务,并不是有什么危险。

    所以,玖玖很是心安的待在朝朝的身边,何况在他的心目当中,这个和娘亲长的很像的姨姨。

    是个好人。

    三人对此都没有什么意见。

    只不过这场景却让李林看傻了眼,“柳姑娘,这娃儿是…”

    “他一个人在此处,当真没有关系吗?”

    李林觉得这情况实在是太过诡异,但看朝朝和徐云都没有什么反应,他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这孩子我认识。”朝朝平静的开口,“方才你也听见了,他们是因为有急事,所以才将孩子交给我照看一会儿。”

    朝朝佯装镇定的开口,心里虚的不行,在她看来,这就是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理由,若是她自己,绝不会将孩子交给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但他们的情况特殊,这件事情,她知道,云姐知道。

    但是李少爷不知道。

    朝朝也不知这个理由能不能将人骗过去。

    李林觉得这件事儿非常的奇怪,他完全没想到会忽然冒出一个孩子来,而且这孩子的家里人,似乎也有点不太正常的样子。

    诚然,李林知道朝朝是个好人,但一面之缘就将孩子留下,怎么想都怎么奇怪。

    也因此,李林总是忍不住的看向玖玖。

    这视线甚至都没怎么掩饰,徐云都快要看不下去,就想开口提醒他,谁知玖玖的速度更快,只见他冲着李林笑了笑,“叔叔,你是不是也觉得玖玖长得很可爱?”

    这一句话让李林尴尬极了,他甚至都不敢去多看玖玖一眼。

    朝朝忍不住问他为何会这么说,难不成裴铮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以前,爹爹带我出门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喜欢看玖玖,爹爹就告诉玖玖,那是因为我长得可爱,他们才看我的。”玖玖很笃定的开口。

    朝朝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虽然这话听着有点儿不着调,但朝朝知晓,在裴铮的身边,玖玖一定也是被很多人注意到的。

    他们动不得裴铮,便会将手段伸向他身边的人,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会冲着玖玖去。

    其实这样也好,至少,玖玖并不会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打量目光,而让自己不开心。

    “原来是这样吗?”

    玖玖用力的点头,“是爹爹说的,爹爹说他们长得不如玖玖可爱,他们才要多看两眼。”

    裴铮说的话,玖玖都有很好的记在心中。

    只是几句话,朝朝就清楚了,他们父子的感情极好。

    一番童稚之语,化解了李林的尴尬,他们的谈话其实已经到了尾声,原本还能够厚着脸皮的蹭一顿饭。

    但这会儿,她们两个的心思显然不在生意上,李林虽然心里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做出了决定,“徐姑娘,柳姑娘,我还有些事,不如就先告辞了,至于一些细节上的事儿,我们之后再商议。”

    朝朝并无异议,徐云早就已经看李林不大耐烦,挥了挥手就让他赶紧走,李林也不和徐云计较,和朝朝道别之后便离开。

    来日方长。

    他不着急,不能着急。

    这里的一举一动,福全自然都是看在眼里的,得知李林离开之后,裴铮还觉得有些可惜,“倒是有几分聪明。”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福全老早就注意到,世子爷一直握在手中的酒杯松了松。

    福财和福全完全不知自家主子为何要对一个商户子这般在意,在他们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大人,您预备在此处待到什么时候?”福财有些忠言逆耳的问道,“我们来怀远县,也不是长久之计,郡守大人今日送来了书信,问您打算几时回凉州。”

    “用不着理会。”裴铮懒得搭理郡守,凉州又不是没了他就活不下去,这些年来他可是极少休沐,这一回就当是给自己放一个长假。

    “但是这书信…”

    “我没有收到。”裴铮语气平静的说道,看着递上来的书信嗤之以鼻,听得另外两人瞪大了眼睛,还能够这么算的吗?

    但事实上,裴铮这会儿,也的确顾不上别的,所有的心思都在朝朝和玖玖的身上。

    他曾期盼许久的场景,甚至做梦都梦不到的场景,就这般清晰的出现在眼前,于他而言自然是欣慰的。

    只是可惜,朝朝如今并不想见他。

    *

    没了李林在此处,朝朝和徐云也终于放松下来,朝朝第一次见到玖玖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得这个孩子长得很是可爱。

    如今知晓以后,便有些不太一样,她虽然没有和孩子相处过,但也是存了心思要同玖玖好好的相处。

    “这桌上可有你喜欢吃的菜?”朝朝耐心的问他。

    玖玖点头,很是高兴的说这些都是他喜欢吃的菜,“最喜欢这道菜。”

    软软糯糯的话语,任谁都是忽视不了的,徐云看了一眼,只觉得血缘关系就是这般奇妙。

    这一桌子,其实都是朝朝爱吃的菜。

    “那玖玖饿没饿?若是喜欢,你就多吃一些。”朝朝拿起公筷给孩子夹菜。

    玖玖一直在看着朝朝,很快就瞧见了她左手手掌上的伤,很快发现徐云的手上也有,有些惊讶的问道,“姨姨,你们的手怎么了?”

    朝朝和徐云满脸尴尬,恨不得将左手藏起来,就在徐云想要怎么找借口糊弄的时候,玖玖又问她们,“是不是被你们爹爹给打的?”

    玖玖方才听见朝朝喊徐云阿姐,还以为他们是姐妹,至于李林走时候说的徐姑娘和柳姑娘,他压根听不懂,自然没当一回事。

    这会儿两人就不仅仅是尴尬,还是好奇了,“你怎么知道的?”

    这小家伙难不成有这么聪明吗?

    “因为,爹爹打玖玖的时候,玖玖手手也是这么红红的。”玖玖可怜巴巴的将左手伸出来,和朝朝比划。

    那双小手白白嫩嫩的,这会儿已经看不到痕迹,但是在不久之前,它还是肿成一片。

    “你爹爹为何要打你?”朝朝有些心疼的问道。

    “因为玖玖乱跑。”玖玖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

    朝朝已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并未教养过玖玖,自然不能去评价裴铮的行为,只是看着孩子,心中泛起了一些心疼。

    但玖玖显然不知亲娘心中的感慨,只是很不高兴的嘟囔着,“爹爹还说玖玖要写字,非要打左手,右手想要分担一些都不行。”

    徐云听到这里,只觉得找到了知音,“果然,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天下的爹爹都爱打小孩,还都喜欢打左手!”

    玖玖用力的点头,“姨姨说的没错,爹爹都喜欢打小孩。”

    也许是因为有一同说爹爹坏话的情谊在,徐云和玖玖的关系突飞猛进起来,看的朝朝叹为观止。

    玖玖虽然也很喜欢新认识的姨姨,但最喜欢的还是朝朝,他拉过朝朝的手,小心翼翼的吹了吹,“姨姨不痛。”

    徐云见状有点儿吃味,将手伸到玖玖面前,“姨姨也痛痛啊。”

    玖玖也不厚此薄彼,对着徐云的手掌吹了吹,“姨姨也不痛痛。”

    但他最关心的还是朝朝。

    轻轻的冲着朝朝的掌心吹吹,“吹吹就不痛痛。”

    朝朝看着他努力的模样,只觉得手渐渐都不疼了,但她的心却开始痛了。

    她自幼孤苦,对别人的善意和恶意自然能够分得更加清楚,玖玖对她,是不加掩饰的喜爱和期待。

    她知道,是因为自己很“像”他的“娘亲”。

    所以,他才会这般依赖自己。

    朝朝只有在他刚出生的时候才抱过他,那时候的玖玖,只不过是一个婴儿,怎么能记住这么多呢?

    朝朝知道,在镇南侯府,没有人会希望玖玖记住她。

    唯一会让玖玖记住娘亲的人,只有裴铮。

    “我不痛。”朝朝敛去心底的悲伤,轻声的安慰玖玖,这一顿饭吃的最愉快的人就是玖玖和徐云,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玖玖并不顽皮,相反还很有礼貌,不吵不闹的。

    喜欢什么就会说,不喜欢也会告诉她们,他能坦率的表达心中喜好。

    惹得徐云满心欢喜,而朝朝的心情就要复杂很多,她看着玖玖完全不知道裴铮到底想做什么。

    同时心中开始撕扯起来,她知道应该将玖玖送回去,可私心里却想留着他,多久一会儿,再留一会儿。

    朝朝反应过来之后,只觉得裴铮心机深重。

    因为她不愿见他,所以才拿玖玖当幌子吗?

    第50章 我要讨厌你了裴铮

    那一顿午膳, 他们三人吃了许久,气氛很是愉快。

    徐云知晓朝朝心思,在桌上的菜快要吃完的时候, 甚至还想着, 要不要再去点一些。

    这样也许他们就能相处的更久一些。

    玖玖更是离谱, 硬生生的将那一碗米饭全部吃了下去, 甚至还想要再添一碗。

    看的朝朝都有些担心, “会不会吃的太多了?你会不会不舒服?”

    朝朝并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饭量是多少, 只是看着有些不大妥当,“要不先不吃了?”

    玖玖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只是那双漂亮的小眼睛里,不知为何多了些惆怅。

    徐云看的分明,想要和朝朝说几句,但又觉得不太合适, 孩子毕竟大了, 很多话都能听懂。

    有什么事情,她们私底下去商议也是来得及。

    用完了午膳,又上了一些点心,福全和福财还是没有出现,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的不会出现的。

    朝朝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只觉得裴铮这种种行为有些离谱。

    “你爹爹什么时候过来?”

    “姨姨…”玖玖轻轻的喊了她一句,“你是不是要回家去了?”

    玖玖的眼神让朝朝好生难受, 她看了孩子一眼, 完全不知此时要怎么办才好, 只能沉默的看着他。

    “我爹爹他很忙的。”玖玖仔细的回忆了一番,说起了平日的事情, “我也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能见到爹爹,有的时候见不到。”

    这番话让朝朝想起了从前,裴铮其实一直都是很忙碌的。

    从前就是如此。

    她时常等着裴铮归来,有时候可以等到,有时候是等不到的。

    没有想到来到雍州之后,他依旧是忙碌的。

    玖玖似乎是担心给朝朝添麻烦,但他又舍不得离朝朝太远,更担心朝朝会不喜欢他,最后还是选择委屈自己,“如果姨姨要回去的话,玖玖可以自己等。”

    朝朝看的分明,心中对裴铮更是厌烦,若非因为他,事情如何能变成这样?

    她舍得责怪裴铮,却总是舍不得责怪孩子的。

    温柔的对他说谎,“姨姨不走,我在这里陪你,等到你爹爹过来再离开。”

    玖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无疑是开心的,他看着朝朝更是满心欢喜,时不时的看着,又时不时的冲着她笑。

    惹得围观的徐云都一阵心酸。

    “老是坐在这儿苦等也不是个事儿,不如你带他出去逛一逛?”徐云忍不住的建议道,“我就在这里等着,如果玖玖的家人来了,他们也不至于太着急。”

    徐云的提议,让母子俩都非常的心动,玖玖高兴的不得了,而朝朝却心有顾虑。

    徐云见了非常不忍心,在朝朝耳边小声劝她,“你还是去吧,也不知还能见几回。”

    朝朝的心一下子就被刺痛了,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听从了徐云的建议,带着玖玖上街去了。

    怀远县不比凉州,虽然热闹但到底有限。

    但这里对于玖玖而言一切都是新奇的,玖玖心中高兴不已。

    她牵着玖玖的手,紧紧的,不愿意放开,“玖玖,你想去哪里看看?”

    玖玖来到怀远县这么些天,这还是头一回出来逛逛,这会儿兴奋的不得了,左顾右盼的,听见朝朝问他,也没有提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哪里都好,和姨姨一起就好。”

    乖巧的不得了。

    朝朝其实也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好玩的,便牵着他的手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去,她有心想要问问玖玖的情况,但又很是克制,总担心自己问得多了,就无法保持原样。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安静,朝朝可以克制,但孩子却是克制不住的,不多时就忍不住开始说话,“姨姨,你的家住在这里吗?”

    “嗯。”朝朝轻声回应他的话,比面对裴铮的时候,不知温柔了多少,“我的家在这里,玖玖的家呢?”

    “爹爹说在京城。”玖玖随口回答,语气里也没有什么感情,像是根本不知道京城在什么地方。

    朝朝便因为他的话,又多了些许猜测。

    难道,裴铮是直接将玖玖带来了雍州吗?

    玖玖因为在朝朝的身边,也没有太多的顾虑,渐渐变得活泼起来,“姨姨,我能不能吃一个糖葫芦?”

    玖玖很有礼貌的询问道,他还记得很多天以前,爹爹说要带他去买糖葫芦的,结果一直都没有吃到。

    “好。”朝朝也不知道这么点大的孩子能不能吃糖葫芦,但想着玖玖都已经五岁了,应当是不怎么要紧的。

    何况如今的朝朝已经没了什么原则,只要是孩子的要求,她就恨不得统统满足他。

    朝朝牵着他的手走到摊贩面前,就要从荷包里取银子,只见玖玖的动作比她更快,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几枚铜板开始数,数了一会儿又担心钱不够,将手心中的铜板全部摊开问道,,“伯伯,要几个?”

    “三文钱就好。”卖糖葫芦的摊贩冲着玖玖笑。

    朝朝也发现了,玖玖似乎没有太多的尊卑观念,福财带他过来的时候,也是牵着他的手。

    他从荷包里数出了六枚铜钱,要了两串糖葫芦,糖葫芦的又重又长,他有些拿不住,朝朝很想帮忙,但是她只有右手可以用。

    左手根本用不了力气。

    一时之间很是尴尬。

    玖玖将手中的糖葫芦递了一串给她,“姨姨,给你吃。”

    所有的想法,在糖葫芦递过来的那一刻就统统的不见了,朝朝用左手接过糖葫芦,右手还是紧紧的牵着他,街上人来人往,总要小心些为好。

    那串糖葫芦一直被他们俩拿在手中,朝朝的左手没有办法长时间用力,她便找了一个茶楼坐了坐,玖玖虽然不喜欢喝茶,但茶楼里有不少的果饮,很受小孩子喜欢。

    两人来到茶楼,玖玖有点儿紧张的拉住朝朝的衣服,“姨姨,玖玖没有太多钱的。”

    “嗯?”她看向袖子上那个小小的手,有点儿意外,“什么?”

    “这里是不是要花很多钱?”玖玖有点儿纠结,他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骤然生出许多的忧虑来,“爹爹不给玖玖太多的钱,没办法请姨姨喝茶。”

    “没有关系,姨姨有钱。”朝朝牵着玖玖的手进了茶楼,找了个最安静的角落,但玖玖还是很不安。

    “可是,姨姨已经请过我吃饭。”玖玖有点儿纠结,“我也要请姨姨喝茶才对,这样才会公平。”

    朝朝并不知道裴铮到底都教了孩子一些什么,他的原则很强,总觉得再让朝朝付钱就是不对。

    朝朝哑然失笑,“玖玖不是已经给我买糖葫芦了?一样的。”

    她招呼店家过来,开始点东西,因为不知道玖玖喜欢什么,便点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果饮,桌上一时之间放了七八杯。

    朝朝并不心疼银子,玖玖对钱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玖玖原先还在纠结自己没有太多的铜板,这会儿被朝朝哄了两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玖玖的荷包里只有零散的一些铜板,还是裴铮为了哄孩子特意给他的,没曾想倒是让他拿来哄朝朝了。

    朝朝本是不太想吃糖葫芦的,有一些记忆她一直都藏在心里,她不愿意想起往事的时候,连带着和往事有关的一些事物,她都想要尘封起来。

    若非今日递给她糖葫芦的人是玖玖,她绝不会接。

    “姨姨,糖葫芦是不是很好吃?”玖玖一脸兴奋的说道。

    朝朝默默的点点头,随意的咬了几口,和记忆中的味道很不一样,酸酸涩涩的,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开始涩了。

    “姨姨,不好吃吗?”玖玖有些担心的问她,“是不是很酸?”

    朝朝想了想,还是很诚实的点头,“是,有一点酸。”

    “爹爹说,每一颗红果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有一些是甜的,有一些是酸的。”玖玖认真的和朝朝解释,孩子的眼睛能看到的,永远都是很单纯的事物。

    他并不知道朝朝是因为回忆所困,还以为她是真的不能接受糖葫芦太酸,于是玖玖就将自己手中的糖葫芦递了过去,“姨姨吃这个,这个是甜的。”

    玖玖眼中是毫无保留的心意,朝朝看着递过来的那串糖葫芦,心情复杂极了,她有许多话想问,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她知道玖玖这般对待自己,是因为她像他的娘亲。

    但朝朝却并不想问在玖玖的心目中,娘亲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不过是印刻在画像上的一个人。

    为何就能在他的心中占据那么重要的位置?

    “姨姨,这个糖葫芦很甜的。”玖玖像是很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接,他举得手都有些酸了。

    “是吗?”朝朝的声音有一些疲惫,但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她不愿见到裴铮,但并不是不想见到孩子的。

    玖玖固执的将糖葫芦递给朝朝,她就着孩子的手咬了一颗糖葫芦,不知是心情的改变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这颗糖葫芦,果然是很甜的。

    玖玖见她喜欢,便在朝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换了彼此的糖葫芦,他拿过原先属于朝朝的那一串咬了一口,皱起了小小的眉头,“真的有一点酸。”

    那可怜又可爱的模样,让朝朝看了根本就移不开视线。

    “你吃自己的就好。”

    “没关系,姨姨怕酸。”玖玖小心的将果籽吐在油纸上头,很自然的说出后半句话,“我不怕。”

    那串糖葫芦吃起来酸酸甜甜的,玖玖只是一开始不习惯,之后吃的倒是有滋有味的。

    朝朝的视线一直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上移开,她看着玖玖这些行为,心中有了隐隐的难受,朝朝并不希望,他为了哄人开心就违背自己的心意,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玖玖,你真的喜欢吃那串酸的糖葫芦吗?”

    朝朝问的仔细,玖玖像是知道自己根本瞒不过她,索性都没有怎么隐瞒,“不太喜欢吃。”

    “我更喜欢吃甜的。”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换?”朝朝有点儿着急的问道。

    “因为姨姨不喜欢吃酸的呀。”玖玖回答的理所当然,全然不知朝朝因为什么原因这般的看着他。

    “可是玖玖…”朝朝看着孩子欲言又止,她想告诉玖玖,不要这么委屈自己,但这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只能旁敲侧击的问他,若是别人也这般要求他,要怎么办。

    “自然是让他自己去买呀。”玖玖毫不犹豫的开口,甚至觉得朝朝问的话非常奇怪,“他们喜欢吃糖葫芦,和我有什么关系?”

    朝朝就明白了,玖玖会把糖葫芦给她,仅仅是因为,是她的缘故。

    “玖玖待我这般特别,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娘亲吗?”朝朝忍不住的问道。

    玖玖软乎乎的点头,又用依恋的眼神看着朝朝,那感情太过于炙热,让朝朝想要忽略都很难。

    “可是你的娘亲,不在你的身边。”朝朝轻声说道,“会很想她吗?”

    “想的。”玖玖捧着面前的果饮小心的喝了一口,他又偷偷的抬起头看朝朝,似乎在观察她会不会不高兴,这直觉来的很莫名,他还小,不能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可玖玖知道,他真的很喜欢眼前的姨姨。

    “爹爹说,玖玖的娘亲,是这天下最温柔,最善良,最好最好的娘亲。”玖玖的眼睛亮闪闪的,说起自己娘亲的时候更是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明明他认识的字并不多,能说出来的关于“美好”的词也只有几个,但他却统统都用上,以此来告诉别人,他的娘亲到底有多好。

    朝朝心说,她怎么会是最好的娘亲呢?

    她甚至抛弃了他,到现在都不愿意认他。

    “但是她不在你的身边,玖玖,就不会难过吗?”

    “会呀。”玖玖的声音很是坦诚,孩子对母亲总是有着最天然的依恋,“但是爹爹说,娘亲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不可以带玖玖一起去。”

    玖玖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里也有一些苦恼,他显然是舍不得的,但从来都没有为此埋怨过母亲,“爹爹说,娘亲很喜欢很喜欢玖玖的。”

    朝朝从他的声音里,只听出思念而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她的心情骤然变得悲伤起来。

    玖玖看着朝朝的表情,还以为她是不相信,便有些着急,“是真的。”

    “爹爹说,娘亲要去很远的地方,会遇到很多事情,玖玖还小,如果不小心生病了,娘亲只能照顾玖玖,就不能去办自己的事情,而且风寒可大可小,若是玖玖出现意外,娘亲会难过的…”

    软乎乎的声音,复述着裴铮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切,朝朝并不知道这样的话裴铮和孩子说过多少次,才能让他这般清晰的复述。

    “爹爹说,玖玖不是娘亲的全部,所以她要自己去办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等办完了娘亲就会回来的。”玖玖相信自己的父亲,故而相信着裴铮说的每一句话。

    此时此刻,朝朝当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裴铮,在她不在的岁月里,他让玖玖深信,她是爱他的。

    她的离开并不是因为抛弃,而是因为别的缘由。

    温热的液体缓缓的从朝朝脸上滑落,她尝到了咸咸的味道,朝朝飞快的擦掉眼泪,温柔的看着玖玖。

    那串糖葫芦很快就被吃完,黏黏腻腻的糖浆落在了手上,朝朝问店家借来了水,温柔的替他洗净,玖玖总是喜欢看着她,仿佛是要在她的身上,找到关于娘亲的影子。

    朝朝看的分明,却从不去阻止,她只是当做看不见,若是这样可以让玖玖开心一点,她觉得也未尝不可。

    离开茶楼之后,朝朝又带玖玖去了挺多的地方,捏糖人的,捏面人的,他都喜欢看。

    一些大街小巷都有的摊位,玖玖也能看的津津有味,只是孩子还小,走不了太多的路,半个多月时辰之后,他的速度就越来越慢。

    玖玖一开始还挺坚持,到后来,实在是走不动了,才停下来,“姨姨,我走不动了。”

    “那我带你回客栈?”朝朝建议道。

    玖玖轻轻点头,但他已经开始揉眼睛了,忍不住的靠在朝朝身上,眼皮渐渐的合上,蹲下·身让玖玖能靠的更舒服一些。

    玖玖便高高兴兴的蹭了过来,眼皮越来越沉,直到靠在朝朝身上睡着了。

    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自己的身上,朝朝微微的一愣,她只觉得心中一紧,待反应过来之后,她已经下意识的将孩子抱在了怀中。

    她将玖玖抱了起来,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朝朝根本不会抱孩子,所以抱得很是吃力,她也只有在玖玖很小的时候抱过他,那个时候的孩子和现在的,又很不一样。

    她的动作很生疏,麻木拍着他的背,一步一步的往客栈走回去,她想裴铮的目的已经达成,总不至于还不见她,但朝朝并不知道,裴铮已经跟了她和玖玖一天了。

    那温馨的一幕,是裴铮一直想看到而并不能得偿所愿的。

    他原本想跟着他们俩一块儿回客栈再现身,但是裴铮见朝朝那般受累的抱着孩子,又害怕把玖玖吵醒,又担心他从肩上滑落,到底是于心不忍的。

    “朝朝。”裴铮主动的出现,喊了她的名字。

    朝朝恍然转身,看见那个再是熟悉不过的人,她下意识的去看玖玖的反应。

    待瞧见孩子安安稳稳的睡着,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举动不可避免的落在裴铮的眼里,他的心情骤然变得有些复杂,“他睡着之后不会那么轻易醒过来的。”

    朝朝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看见裴铮过来便往前几步,这让裴铮的心情变得雀跃起来,他跟着往朝朝的方向走了几步。

    却不曾想朝朝之事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他。

    裴铮的手臂微不可闻的僵住。

    他会现身原本也是这个打算,但当他看见朝朝毫不留恋的将孩子还给自己的时候,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难受,“你不多陪他一会儿吗?”

    “陪的再久,又有什么意义呢?”朝朝不答反问,她面上很是镇定,但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在微微的颤抖。

    这当然有她抱孩子受累的缘故,可更多的原因,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朝朝,你当真不愿和我回京城吗?”裴铮轻声的问道,他看着怀里的孩子又找了别的借口,“玖玖他真的很想你。”

    朝朝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裴铮讨论这些事情,便问裴铮之后可有什么安排,“世子爷可有空?我有些话想和您说清楚。”

    裴铮听见这话却没有立刻答应,他的心中本能的想要逃避,但朝朝却不等他有所拒绝,便一句话堵了他的去路,“我知道您今日无事。”

    裴铮没有法子,只能应下。

    这一回,他们找的是一家最近的客栈,裴铮不知道朝朝要和自己说什么,甚至还让福财将孩子抱走。

    裴铮头一回这般的被动,他的心中产生了无限的惶恐,只想再把孩子抱回来,“朝朝…”

    朝朝也的确希望孩子能在自己的跟前,若非不得已,她当然乐意多看看自己的孩子。

    只是她很克制,她担心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多一分不舍。

    她很感激裴铮一直让玖玖记住她,甚至还让玖玖认定,自己是爱他的。

    光是这一点,就能够温暖朝朝很久,但她同样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我不会和您回京城的。”

    她不想再回去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可是玖玖他,一直都很想你…”裴铮垂下眼眸,说的分外认真。

    朝朝想起了今日和孩子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软了几分,但她却不能接受裴铮的行为。

    “还请世子爷不要再利用孩子。”朝朝的声音很冷很冷,裴铮只觉得她说的话都要冷到自己的心里去,“我不会让他知道我是谁,也希望世子爷您不要让他知晓。”

    “你说什么?”裴铮像是没有料到一般,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朝朝,“你不愿意认他?”

    朝朝沉默以对,裴铮便明白她的心思。

    愈发的不能接受,“即使你明知道玖玖这般想念你,你还是不愿意认他吗?”

    朝朝看着裴铮,心中骤然生出一些无力感,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裴铮解释自己的心情,但他从前就不知道,如今也没有什么知道的必要。

    “是。”她看着裴铮,认真的开口,“我不会认他的。”

    “他现在还小,长大之后就会明白的。”

    长大之后,玖玖就会明白,他的爹爹和娘亲的身份,究竟是怎样的天差地别,也许这些曾经的思念,就会成为他恨不得隐藏起来的过去。

    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他也不需要认我。”朝朝只想在今日就将这一切和裴铮说明白,“还请世子爷带着孩子离开怀远县,从此之后,我们再也不要相见。”

    不见,就不会有念想。

    “你的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吗?”裴铮不敢相信,只是固执的想要追问,“这些话若是玖玖听见,他会伤心的。”

    朝朝其实什么都没有奢望过,没有奢望可以见到孩子,也从未责怪过裴铮昔日所为,她说自己可以理解裴铮。

    这话从不是说谎。

    但她这会儿却因为裴铮的话,心中生出了一些怨恨来,“我不认他,他就会伤心吗?”

    朝朝的唇边泛起了幽幽的冷笑,她看着裴铮,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不就是您昔日给我的选择吗?”

    “什…么?”

    “若是现在还在镇南侯府,玖玖的母亲就不会是我。”朝朝看着裴铮,认认真真的说道,“他的母亲可以是宋然,可以是李然,甚至可以是赵然,但唯独不会是我柳朝朝。”

    “您非要我跟您回去京城,是要我继续回去镇南侯府,当您的柳姨娘吗?”

    朝朝看见裴铮眼中的痛色越来越重,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有了隐秘的喜悦,回过神来之后只觉得深深的悲哀。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给彼此心中留一点美好的回忆,不好吗?

    “我不会回京城的,我也不会再去当您的柳姨娘。”朝朝是真的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她原本以为,昨日已经将这一切都和他解释清楚,没想到裴铮竟然带来了玖玖。

    “朝朝,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让你和我回京并非是这个打算…”裴铮慌乱的解释,但朝朝并不在意这些。

    她只是很平静的告诉裴铮,他们之间已经结束。

    “无论您是什么打算,那都是您自己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朝朝将话说的彻底,只希望不要再有任何的纠葛。

    而裴铮显然是不愿意的,他看着朝朝眼眸中的痛色更甚往昔,“柳朝朝,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这当然是她的真心话,她的心早已经满目疮痍,是真的还是假的,又有什么区别?

    “你的心中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柳朝朝,你回答我,是这样吗?”

    他见朝朝并不回答,心中的戾气愈发的深沉,他的声音更重了一分,“你回答我。”

    朝朝一动,他就愈发的不安,甚至动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你又要走了是吗?”

    “什么?”

    “你又要抛下我和玖玖离开了对吗?”裴铮陷入了过去的思绪当中,他扣着朝朝的手腕,怎么都不愿意放开。

    裴铮想起了今日见到的李林,又想起昨日见到的男子,心中的嫉妒就要溢出来,他看着朝朝,开始口不择言起来,“所以,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我对吗?”

    “你放开我。”朝朝拼命的挣扎,完全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任何人?”

    裴铮抿唇不言,只是脸色分外难看,朝朝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他在不满什么,愈发觉得裴铮不可理喻,“裴铮你放开我。”

    朝朝奋力的挣扎,但依旧抵不过裴铮的力气,两人之间纠缠的越来越深,扼在她手腕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裴铮怎么都不肯放手,而朝朝更不明白,裴铮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她记忆中的裴铮,从来都不是这样子的。

    “不放。”他的声音很是冷漠,而内心的不安,唯有他自己清楚,他唯恐松手之后,就再也抓不住。

    “你不能这么对我。”朝朝拼命的挣扎,说出了一句让裴铮难以置信的话,“我要讨厌你了,我要讨厌你了裴铮。”

    裴铮像是不敢相信,他下意识的放开了手,再也不敢有任何的举动。

    他曾万分期待从朝朝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却从没有想到会是这般境况。

    他松开手,像是难以置信,裴铮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什么了。

    她方才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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