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谁的过错?
裴铮听到这句话之后, 下意识的松开了手,他愣愣的看向朝朝,仿佛是对她说的话难以接受, 所有的冷静自持, 所有的理智都因为这句话而悉数崩溃。
她说, 她要讨厌他了?
为何, 事情会变成这样?
屋子里很安静, 裴铮的模样很是糟糕, 他怔怔的看向朝朝,神情恍恍惚惚的。
朝朝自然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只不过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只是揉了揉被裴铮捏疼的手腕,雪白的腕子上一片红痕,足见方才裴铮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裴铮自然也看的分明,他上前一步, 想要看看她的情况, 可还没等裴铮迈步,朝朝就往后退去,那防备的模样,刺痛了裴铮的心。
朝朝全然是下意识的行为, 她当真从未见过裴铮这般暴怒的模样。
因为她这一举动,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尴尬极了。
裴铮失了言语,只是愣愣的看着她, 似乎想问朝朝方才说的可是真心话, 但话到嘴边依旧被他咽了回去。
他想要上前, 看看她的情况,却又担心朝朝会反感。
无论是她说的话, 还是方才下意识的举动,都让裴铮难以接受,故而心生退缩。
他虽然还镇定的站着,却已是慌乱不已,就像是打破了一件稀世珍宝,看着满地的碎片,不知所措。
朝朝并无太复杂的心思,只是语气平静的和裴铮提出告辞,甚至连再回都没有说上一句,就毫不犹豫的离开。
而裴铮却连挽留的立场都没有。
朝朝离开的时候,他正站在阴影处,满身的无措充斥着周身,朝朝见惯了他意气风发,骄傲自信的模样,见到这一幕,心中没由来的开始发酸。
她匆匆一瞥,却并未回头,依旧坚定的走到屋外。
朝朝出门的时候,犹豫着要不要去看一看玖玖,但她也只是略一犹豫,就离开了。
既然没有想过以后,又何必徒增念想?
她的步伐不疾不徐,旁人瞧着只觉得她是冷静,却不知她光是走这么几步,就已经精疲力竭,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朝朝离开之后,裴铮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还是愣愣的站在一旁,仿佛要和阴影融为一体,他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朝朝说过的那句话。
裴铮只觉得不能接受,他如何能够接受?
裴铮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不由的开始给自己找借口,她说,他讨厌他,是因为自己弄疼她了吗?
裴铮用自己的右手扼住左腕,渐渐的加深力气,直到手腕上有了一圈淤痕,才缓缓的松开手。
原来,她这么痛?
所以,才会说那句话的对吗?
福全待看不见朝朝的人影时,才敢走进屋见裴铮,只是裴铮的眼神木然一片,任凭福全怎么喊他,都没有听见。
福全又换,唤了他一声世子爷。
裴铮依旧充耳不闻。
他只是抬起头,看向朝朝离开的方向,愣愣的出神。
福全没有办法,只能去隔壁瞧一瞧小少爷醒了没有,结果玖玖今日走了太多的路,睡得很是安稳。
一直都没有醒来。
福财守在玖玖的身边,只能依稀的听到外头的动静,便问福全发生了何事。
福全一言难尽的摇了摇头,看了眼睡着的小少爷,心中有些难受,“世子爷和柳姑娘,只怕是…”
福全亦不知要怎么开口解释。
福财和朝朝接触的更多一些,对她也是更了解一些,当然也知道,世子爷和柳姑娘之间,如今的关系很是糟糕。
但这件事情,却不是他们可以置喙的。
如今纠结谁对谁错,早已经没了意义,何况对错与否,并不是他们可以定义的。
福财和福全一样,只是很心疼他们的小少爷。
小少爷这些年,缺憾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那,世子爷如何了?”福财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福全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只觉得脑壳都有点儿钝痛,“在那头发呆,我唤了几声都没有搭理我,原本还想瞧瞧小少爷可醒着,还能去劝劝主子…现在看来,小少爷还是睡着的好。”
不然听见柳姑娘说的话,他得多难受。
“那我们这会儿是去驿站,还是在此处?”福财有些好奇的问道,福全却只是摇了摇头,他如何还能知道这么多?
能做主的那一个,如今根本不爱搭理人。
福财眼看外头天色已晚,知晓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便抱着孩子走到了隔壁,问裴铮他们现在要去那里。
是待在客栈,还是回驿馆。
福财原本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但裴铮再见到玖玖之后,终于回过神来,他走过去,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缓缓的伸出手,轻轻的碰了碰玖玖柔软的脸颊,温软的触觉让裴铮的心中生出许多茫然来。
他实在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明明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明明,裴铮还记得很久之前,他们还在一起期待孩子的出生,玖玖出生之后,朝朝也是满心的喜悦。
他们曾一起商议孩子的名字。
彼时裴铮满心的欢喜和期待,认认真真的给孩子想着名字。
可每一个都被自己或者朝朝否决,犹豫不决,无法抉择。
因为太爱,所以太珍惜,只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玖玖,就连名字也是一样,因为那是要相伴他一生的,自然马虎不得。
但是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裴铮看着玖玖,心里涌现出了浓浓的愧疚,他知道这件事情都是自己的错,朝朝并非是不喜欢孩子的,相反,她很爱玖玖,她只是不愿意见到他而已。
因为不愿意见到他,所以连带着孩子也不愿意见,裴铮想起玖玖那期待的模样,只觉得悲从中来。
他从福财的怀中接过孩子,紧紧的搂在胸前,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裴铮看着玖玖安稳的睡颜,心中骤然生出恐惧来,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玖玖。
他要怎么样告诉玖玖,是爹爹弄丢了他的娘亲,让他伤心难过了那么多年。
裴铮害怕看到玖玖失落的神情。
“就留在这里吧。”裴铮淡淡的开口,“天色已晚,就不要抱孩子出去。免得染上风寒。”
裴铮将玖玖放在了床上,亲自守在他的身边,福财和福全得了准话之后,便各自分工明确,一个去驿站找春荷,另外一个则是守在裴铮和玖玖的身边。
朝朝已经离开,在此处都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痕迹,但是裴铮的心却是许久都不能平静,他开始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自欺欺人。
心中明明早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却总是在更近一步探知真相的时候心生退缩,他不想去想,更不想去碰触真相。
只是一味的找到自欺欺人的证据,告诉自己,其实不是那样,是有别的原因。
裴铮根本不肯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裴铮看着玖玖,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朝朝,他想起了方才扼住朝朝手腕时候的触觉。
神情又开始恍惚起来,裴铮还记得很久很久之前,他尚未恢复记忆的时候,也曾这般扼住过朝朝的手腕。
只是那个时候,他绝非是故意的,只是单纯的不知道怎么放松,担心她不小心摔了。
朝朝从不会逆来顺受,她那个时候,还不会说话,只是将他的掰开,将自己的手掌放到他的掌心里。
告诉他,怎样才是对的。
他就牵着她的手,走过了很远很远的山路,那天的天气很热,他握着朝朝的手,手心里沁出了细
细密密的热汗,黏黏腻腻的其实让人很不舒服,但是裴铮却没有任何要松开手的意思。
便是实在忍不住,也只是换另一只手牵着她,然后飞快的擦掉掌心的热汗。
他一直都紧紧的牵着她的手,没有想过要放开。
那温软的触觉,裴铮一直都记在心里,就是如今也不曾忘记。
但他却是第一次想起,原来朝朝的手掌是那么的小,她的手腕是那么的纤细,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
裴铮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难以置信,他方才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就那么放开朝朝的手。
他从没有这样的想法。
“大人,天色已晚,您今日还未用膳。”福全见天色已晚,便让掌柜准备了一些吃食送过来。
但裴铮却并未多看一眼,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
“大人,您就吃点东西吧。”福全苦口婆心的劝着,只觉得自己操碎了心。
今日一整天,裴铮不过是喝了一些酒水,其余的饭菜,他一概未用,对于福全的劝说,裴铮依旧充耳不闻,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出去。”裴铮的声音还算是温和,可福全已经不敢再多言什么,只怕多说多错。
他转身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外头的动静骤然小了很多,整个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但裴铮却感觉到自己听见了朝朝的声音,
只是和从前很不一样。
自从见到了她朝朝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见”过朝朝。
从前,裴铮只是能“见”到朝朝的模样,如今却可以听见她的声音,他“看”见朝朝,就站在门边看着他,神情不悲不喜,声音不怒不怨。
裴铮本应该是欣喜的,但是他这会儿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他听见朝朝说,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的瓜葛。
他听见她说,他们再也不要见面。
他还听见她说,裴铮,我要讨厌你了。
这句话不断的在裴铮的脑海里重复,一次比一次印象深刻,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让他连自欺欺人都办不到。
她讨厌他?
朝朝为什么,要讨厌他?
他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己错了,但是为什么,朝朝却连一个机会都不给他?
甚至连听他解释都不愿意。
人在极度不理智的时候,什么匪夷所思的想法都会跑出来,就在裴铮想入非非的时候,福全又走了进来。
裴铮还以为他又是来劝自己用膳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刚要出声呵斥,便听见福全开口说话,“世子爷,您要的东西,已经送过来了。”
裴铮脸色稍霁,缓缓的抬起头来,他接过福全手中的信封,下意识的用手捏了捏,“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福全不敢有任何的异议,后退几步,掩门而出。
裴铮看着那信封,心情渐渐的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他原本并不知道朝朝在怀远县,一直都只是大海捞针的寻找着。
后来,阴差阳错知道朝朝的下落之后,便忍不住派人去调查了她在怀远县的一切。
如今这调查的结果,就在自己的手中,当真相能够触手所及之时,裴铮却开始犹豫起来。
明明先前抓心挠肺一般的想要知道,恨不得一天催那些调查的下属七八回。
裴铮并不知道今夜会触及到怎样的真相,可尚未开始看,他就已经渐渐的面露犹豫,最终他心一横,打开了那个信封。
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窥探了他从不知的曾经。
上头记载着朝朝于永宁三年来到怀远县,她最初是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后来去了码头运货,再后来遇上了徐云,因为语言上的天赋,先是成为了徐云的合作伙伴,而后又成了她的义妹。
薄薄的几页纸,道尽了她的过往,却怎么都填不满,裴铮心中那空白的五年。
纸上寥寥数语,裴铮的心思却是百转千回,她一个人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过的?
她原先是不会说话的,看得懂她手势的人,少之又少,便是朝朝能够听得懂旁人说话,比起旁的哑言之人已是幸运许多,但沟通起来也是非常困难的。
裴铮不禁在想,朝朝到底是怎么从京城到雍州来的,又是怎么一步一步的来到怀远县。
她到底是吃了多少的苦?
大夫曾经说过,朝朝不会说话,纯粹是因为心中排斥,她如今已经会说话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能够克服心中的恐惧。
可笑的是,裴铮至今为止,连朝朝心中的恐惧是什么都不清楚。
所以,她才会不愿同他回去吗?
裴铮只觉得自己的心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他是不是,其实不够了解朝朝?
重逢之后,他一直都忘不掉朝朝说过的那些话,每一天每一刻都在脑海中重复,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裴铮发现,他从不知道朝朝的过去,也从没有问过朝朝的过去,他只觉得,自己好好的待她,就好。
但朝朝却告诉他,她一点儿也不稀罕。
身份地位是裴铮的荣耀,却从不是朝朝选择他的原因。
所以,他们之间,到底是谁错了?
这五年来,裴铮一直都在想,但一直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即使到如今,也不明白。
床上的孩子不安的动了动,裴铮虽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当中,但却下意识的开始安抚孩子。
他想玖玖再睡一会儿,睡得再久一点,他全然不知要怎么面对玖玖期待的眼神。
所以只能,这般的委屈他。
就在裴铮想入非非的时候,外头却忽然惊雷大作,裴铮抬眸,只看见窗外劈下了一道闪电,将暗沉沉的天空都照亮了。
外头骤然安静了下来,但很快就发出了诸多的议论声。
人声鼎沸,喧闹不已。
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
很快,那雨水倾盆而下,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嘈杂的雨声砸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却砸不掉人们的疑惑和议论。
怀远县,居然,下起了大雨?
怀远县,怎么可能会下起大雨?
裴铮只觉得疑惑非常,他来雍州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见过怀远县下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雨,他唯有在江南时见过,裴铮垂下眼眸,他捂着玖玖的耳朵,沉声唤福全进来。
福全一直在外头聚精会神的守着,这会儿听到动静,立马就跑了进来,“大人,您有何吩咐?”
“在这里看着玖玖,须得寸步不离。”裴铮说完这句话,就急匆匆的推门而出。
福全很是疑惑,但也阻挡不住裴铮的脚步,只能听之任之。
外头的雷声和闪电还在继续,裴铮冲到雨幕之中,在大街小巷焦急的寻着雨伞,有店家瞧见他浑身湿透的模样,都好言相劝,让他快些进去躲雨,有什么事情需要这般的着急?
可裴铮却只说要来不及了。
他找了许多的地方,终于在一家铺子里找到了一把雨伞,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店中挤压的雨伞被人们一扫而空,裴铮手中的便是最后一把,他尚来不及为撑开伞,就急匆匆的丢下银子跑了出去。
裴铮知道徐府的方向,此时距离朝朝离开,不过两刻钟的时辰,她也许还在路上,这般大的雨,也不知她此时如何。
裴铮心中担心朝朝被雨淋湿,脚下的越来越着急,二十余载,他头一回有这般失礼的时候,好在街上行人皆是匆匆,无人在意他究竟是谁,瓢泼大雨冲刷在他的脸上,刺激的他眼睛都要睁不开。
但裴铮丝毫没有在意,只想着快一些,再快一些。
仿佛这样子,就可以追上朝朝,追上那五年的时光,追到她离开的那一天早上,若早知如此,他一定会快些归家。
甚至久一点,再更久一点。
到他们回京的那一天。
若是如此,若真是如此。
裴铮想,他一定会告诉朝朝,他已经知晓她心中所想,很多事情他们可以从长计议,他决计不会,让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让她流了那么多的眼泪。
近了,更近了。
裴铮看到了朝朝的身影,她站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躲雨,溅起的瓢泼大雨早已经淋湿了她的衣衫和绣鞋,只见她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微微的抬头看向天空,仿佛是在等待雨可以快些停下。
一如当年,他夏日炎炎去码头回来的路上偶遇上雷雨,她撑着油纸伞在村口等他时一模一样。
裴铮想要出声唤她,却想起自己如今这狼狈的模样,一时之间竟难以往前,他下意识的整了整自己被大雨淋湿的头发,擦了脸上的雨水,只想以一个更好的模样出现在朝朝的面前。
裴铮想告诉她,朝朝,我知道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他想告诉她,我已知你心中所想,定不会再让你有任何委屈。
他想说,朝朝,你再信我一回。
只是他踌躇不前,犹犹豫豫,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朝朝……”
裴铮开口喊他,但这场雨下的太大太大,他们的距离太远太远,远到朝朝看不清他的模样,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裴铮并不气馁,又走近了些许,就在他准备喊朝朝的时候,另一个更嘹亮的声音,彻底吸引了朝朝的目光。
“朝朝——”徐云的声音响起,穿透了重重的雨幕,落在了朝朝的耳朵里,她穿着蓑衣,撑着油纸伞,飞快的往朝朝的方向跑去,朝朝听见徐云的声音,冲着她展颜一笑,愉快的挥了挥手,“阿姐,我在这里。”
徐云距离她并没有很近,但朝朝似乎不在意被雨淋湿,她放下裙摆,将双手护于头顶,飞快的朝徐云的方向跑过去。
而裴铮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奔向彼此。
他那急促的脚步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手中的雨伞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这场雨下的太大太大,泛起了浓浓的雨雾,遮挡住眼前的景色,裴铮只觉得什么都看不清楚,看不清晰。
他努力的想要睁大眼睛,可豆大的雨滴却毫不留情的落到了他的眼中。
痛得他再也睁不开双眼。
可裴铮就算看不到,也能想象到朝朝的模样,她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清晨的朝阳,那么明媚,那么耀眼,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被她注视着的时候,就像是拥有了一切。
只是如今,这样的目光再也不会落在他的身上,这样的笑容再也不会对着他绽放。
她再也不会停留在原地等他,再也不会向他跑来。
他终于想明白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可朝朝却已不需要他的道歉,他看着朝朝和徐云共撑着一把伞,走向来时的方向,雨中依稀传来欢声笑语,他根本听不真切。
脑海中依稀浮现出另一番景象,他清晰的记起朝朝向他跑来时候的模样,那双眼眸里曾经盛满对他的心疼和爱意。
会在炎炎夏日替他擦汗,会在狂风大雨时为他撑伞。
明明是这般美好的回忆,却让裴铮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一幕,让他从心底泛起不甘来,这一切本是属于他的,从来都是属于他的。
可如今,最重要的人却早已经被他亲手弄丢,更可笑的时,他竟过了五年,才想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了什么地方。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可笑和荒唐的事情?
原来这些年,他竟过得这般荒唐吗?
第52章 她听得清清楚楚
裴铮在大雨里, 待了很久很久,直到眼前的身影渐渐的消失不见,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此时此刻, 裴铮早已经什么都看不见, 可他依旧愣愣的站在雨中, 不言不语, 就连脚下的步伐也没有挪动一寸。
雨越下越大, 雷鸣阵阵。
街上的行人已经越来越少, 裴铮却一直站在雨中,久久未曾离开,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他浑然未觉,只是怔怔的看向朝朝离开的方向,不知是在期待什么。
但裴铮并未等来朝朝的回眸。
反而等来了一脸焦急的福全,“大人, 您怎好在此处淋雨?您快些和属下回去。”
“这雨下的太大了, 您若是继续淋雨,会生病的。”
裴铮清晰的听见福全的声音,他缓缓的转身,看向身边的人, “福全?”
“属下在。”
“你听得见吗?”裴铮忽然问道。
福全有些不明所以, 完全不懂主子这会儿说这些事什么意思,却还是顺着裴铮的话应道, “属下听得见。”
“是吗?”裴铮微微颔首, 又问了一句, “什么都听得见吗?”
“是。”福全愈发的不接,但依旧认真的回应道, “属下什么都听得见。”
无论是这雨声,还是裴铮同他说的这些话。
反倒是裴铮,听见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变得愈发的悲伤,陷入了茫然当中,“所以,朝朝到底有没有听见?”
他轻声的询问,但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福全并不清楚。
唯一可以给他答案的人并不在这里。
福全可以做的就是劝裴铮快些回去,莫要继续淋雨,“世子爷,小少爷醒了。他醒过来见不着柳姑娘又见不着您,此番正哭闹不止。”
裴铮的神色终于动了动。
“属下和福财根本就哄不住他。”
这并非福全的推脱之词,他们也的确是哄不住的,裴铮听到这里,总算是回过神来,默默的转了身。
裴铮往来时的方向走去,那把他跑了许久才买到的伞此时正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他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险些被它绊倒。
裴铮看了一眼,径直离去。
福全不明缘由,赶忙走过来替他撑伞,但裴铮走出了一段路,便又很快的折返回来,捡起了地上的那把伞。
一边捡起的时候,一边自嘲的笑了起来,它默默的抚去伞上的水渍,可这场雨并未有任何停下的趋势。
这般举动也只是无用之功。
挣扎许久裴铮终于放弃了,他虽然没有撑开,却依旧选择将伞带回去。
福全只觉得愈发看不懂自家主子的种种行为,只是尽职尽责的替他打伞,想着快些把人给哄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此处,雨一直都还在下,很快就将他们存在的痕迹冲刷的干干净净的。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
徐府。
朝朝和徐云撑着伞一同归来,因为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她们俩瞧着也十分狼狈,好在徐云出门前便已经吩咐侍女备下热水。
待她二人一回府,便去了净室。
泡在温热的水中,朝朝才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这场雨来的太过于突然,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虽躲在了屋檐底下,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淋湿了。
街上人声鼎沸,喧闹非常。
雨声,雷声,还有人们的怒骂声,所有的声音都夹在在一块儿。
明明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听不清。
但朝朝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裴铮,并且很清晰的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样的孽缘?
她只是不知要做什么回应,故而当做什么都听不到。
幸好,阿姐来了。
朝朝闭上了眼睛,将自己整个人沉到水里,掩盖住那汹涌而来的情绪,方才不过是匆匆一瞥,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裴铮那时是什么模样。
朝朝也不愿意去想什么,所有关于裴铮的一切,她都不愿意提及,只想把那些都埋在心里。
她在净室待得太久,久到徐云都忍不住过来敲门,“朝朝,你好了没?”
“好了。”朝朝飞快的应声道,“我马上就出来。”
朝朝穿上衣服走出去,徐云发现她的头发像是在水里泡过似的,要念叨的话刚要说出口,但转念一想还是忍了下来。
倒也没有问太多,只是拿起一旁的帕子替她擦头发,只不过想象美好,现实却并非如此。
徐云只有一只手可以用。
这会儿尴尬的不行,“我去唤丫鬟进来。”
徐云走的很快,朝朝连拒绝都办不到。
这些事情原本都是她自己做的,如今找了别人代替,朝朝其实并不习惯。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徐云其实有满腹的话要问,但碍于有第三人在场,还是没有问出声来。
朝朝从铜镜里看到了徐云犹犹豫豫的模样,心底骤生暖意,“阿姐,伯父和伯母这会儿不在府中吗?”
“啊?”徐云听到朝朝的声音,一时之间有些疑惑,愣愣的回了一句,“他们不在呢,今日也不知怎么就下起大雨来,所以他们就赶出去看铺子了。”
虽然很多人都在好奇为何怀远县会下这么大的雨,还有不少人在担心是怎么一回事。
但百姓们最要紧的还是顾好自己的生活。
很快就各司其职,没有人在去议论这场大雨。
其实在朝朝带着那个名为玖玖的孩子离开之后,徐云也就从酒楼离开了,因为带玖玖来的那个人,很礼貌的出现告诉她,不需要再此处等候,可以先行回府。
徐云早就知道这件事有蹊跷,但当真的发生之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对方的身份大概是非富即贵,徐云是个商人,也并非没有见识之辈,自然不会多言,很快就回了府,但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朝朝,反而等来了一场大雨。
徐云放心不下朝朝,父母去看铺子的近况,而徐云就出门去找人。
“阿姐怎么没有去?”
徐云听见这话,有些无奈的敲了敲她的头,有些生气道,“你当阿姐是什么人?下这么大的雨,你都还没有回来,我怎么有心情去管别的事?”
朝朝轻轻的笑了起来,拉着徐云的手讨好的笑着,“我知道阿姐是关心我的。”
“你知道就好。”徐云还是没忍住,又在朝朝的脑袋上敲了敲,才算是解气,只不过力道很轻,任谁都能看出来不过是姐妹之间的亲昵。
徐云走到窗户边,看着外头的雨,眼眸中不知不觉染上了一丝忧虑,“这雨下的好生奇怪,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
莫说徐云有这样的担心,便是朝朝也觉得奇怪。
怀远县一直都不怎么下雨的。
尤其还是那么大的雨。
朝朝来这里五年,从未见过。
“我也不太清楚。”朝朝看着外头的雨,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这么大的雨若是再下下去,不知会造成怎样的损失。
她在江南时,曾见识过许多山洪。
但这些话,朝朝也只是放在心中想一想,并没有说出口。
待丫鬟终于替朝朝擦干了头发,徐云才放松了身体坐在软榻上,紧接着开口问她,“玖玖呢?”
“被他的爹爹带回去了。”朝朝轻声回应,拿出了一旁的梳子默默的梳着自己的头发。
徐云早就料想到是这么一番景象,但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你当初怎么就把孩子留给他了?为什么不自己带着?”
“你看那娃儿,多可爱啊。”
朝朝沉默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其实也不仅仅是徐云问她,就连裴铮也很疑惑。
只是裴铮的想法和她们所有人都不一样,裴铮只觉得她是抛弃。
抛夫弃子的抛弃。
为何会将孩子留给裴铮,自然有朝朝自己的考虑,“孩子跟着我,只能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他当年还是一个奶娃娃,我在产后的第二日便喝下了回乳药,就连养活他都是个问题,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能将一个奶娃娃养大?”
何况,这不过是浅显的原因。
裴铮能给玖玖的,是她永远都给不了玖玖的东西。
有一些事物,是她穷尽一生都没有办法得到的。
她除了满腔的爱意,什么都没有,而她的选择,却可以给玖玖更好的生活。
再者朝朝早已经决定和裴铮划清界限,不想再和裴铮有任何的瓜葛,他们的孩子便是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和联系,朝朝并不想将自己困在过去。
所以才会将玖玖留给裴铮。
一年两年忘不掉,三年五年总能够忘记的。
但朝朝从没有想过,裴铮会出现,还会带着玖玖一块儿出现。
“但是,孩子没有母亲在身边,这多可怜呐。”徐云并没有孩子,也体会不到朝朝的心思,只是看着玖玖那模样,多少觉得有些可怜,这么眼巴巴的看着朝朝,那是有多想她啊?
“而且,这娃儿那么可爱,你怎么舍得?”
“阿姐,玖玖并不是自己长得那么乖巧可爱,他会这般懂事,离不开旁人的教导。”朝朝并不否认裴铮的付出,玖玖长成今日这般,都是裴铮的功劳。
扪心自问,朝朝并不觉得,孩子在自己的身边也可以长成这般。
“这……”徐云似乎想反驳。
但朝朝却更清醒,“我昔日想的都是如何好好的活着,尚自顾不暇,如何去照顾一个孩子?连养不养得活都不确定,何谈将他教养好?”
裴铮和她本就是不一样的。
“这…”徐云的脸上多了一些心疼,她也不愿再去戳朝朝心里的伤疤,“那你今日?”
“我已经同他把话说的很清楚,若是他还听不明白要执意纠缠,总还有别的办法。”朝朝轻声说道。
她知道徐云心疼玖玖,朝朝自己又何尝不想念?
只是有些事,她无能为力。
想到此处,朝朝的心情不禁变得有些复杂起来,手腕上的痕迹还历历在目,裴铮的心情如何,朝朝并不想去了解。
只是每每想起玖玖那双干净柔软的眼眸,她的心就不可避免的开始疼痛。
从而对裴铮的怨,又会多上一分。
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让她和玖玖见面?
他难道从未考虑过玖玖的心情吗?
客栈之中,玖玖因为醒来没有看到朝朝,本就已经很难过,再加上没有看见裴铮,一时忍不住哭了出来,“爹爹,我要爹爹。”
福财和春荷无论怎么哄他都没有用,玖玖哭的很是厉害,若非因为外头下雨,掩盖住了玖玖的哭声,估摸着都要有人找上门来。
福全已经出去找人,但一时半会儿不能够回来。
福财和春荷只能拿话哄玖玖,“小少爷,您别哭了,大人有事外出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奴婢陪您玩好不好?”
“我不要玩,我要爹爹。”玖玖这会儿也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默默的流眼泪,时不时的用小手擦一擦自己的眼泪,委委屈屈的抽咽着,瞧着很是可怜。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脚步声,福财和春荷还未反应过来,但玖玖已经听到动静,他默默的擦掉自己的眼泪,将自己整个儿埋在被子里,福财和春荷担心他会闷着自己,便想要将他的被子拉下来。
但玖玖却裹得紧紧的,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出来,“告诉爹爹,我在生他的气,我不想见他。”
二人对视一眼,才看见匆匆赶来的裴铮。
“大人。”
“大人。”
裴铮浑身湿透,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玖玖将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却依旧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裴铮的身上满是水气,方才在外头不觉得,这会儿一到屋里,只觉得满身嫌弃,“去打水来。”
“大人,今日突降暴雨,店家并没有准备太多的热水,这会儿厨房被围得水泄不通,福财早早的去准备了,但店家还是没能送过来。”春荷利索的将话说完。
裴铮随意的点了点头,也没有为难人,“去打清水来。”
春荷领命离开,不多时水就已经准备好,此时过了中秋,今日的雨带着秋日的寒凉,眼前的水仿佛能把人的骨头都给冻住。
但谁都不敢忤逆裴铮。
等一切都准备完全,裴铮挥了挥手让春荷退下。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父子两个人。
裴铮一早就知道玖玖躲在被子里,这会儿也没有去管他,只是慢条斯理的换掉自己的衣裳,将自己整个儿泡在水中。
洗掉了满身的水渍,仿佛也想洗掉那个在雨中的,狼狈不堪的自己。
床上的被子一动一动的,裴铮全部看在眼里,却是不闻不问,他
不为所动,床上的玖玖却有些忍不住,在被子里憋得太久,他忍不住的掀开了一角,“爹爹。”
“嗯?”裴铮回过头应他,“你舍得出来了?”
“哼。”玖玖见状,又闹了小脾气,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裴铮的眼中不知不觉染上了一丝笑意。
等他将满身的脏污洗净,用干帕子一点一点的擦拭着自己的头发时,玖玖终于安耐不住,掀开了被子,“爹爹,我在生气。”
“嗯,你方才说过了,爹爹知道。”裴铮随意的回应,态度像极了敷衍。
擦头发这些事情本不需要他自己来做,可这些年裴铮却从不让旁人近身。
福财虽好,但实在是爱唠叨。
春荷倒是安静,但她昔日是朝朝的丫鬟,如今裴铮也只是命她照顾玖玖,并不让她近身伺候。
故而,裴铮这些事情总是做的得心应手。
“那,那你刚才去何处了?”
“有些事情要办,所以回来的晚了。”裴铮半真半假的开口,玖玖却是不高兴,又躲了起来。
裴铮知道他的脾气,只是温柔的哄着他,和他说起自己平日要处理的一些公务,父亲很忙,玖玖其实是知道的。
他从不会在这些事情上纠缠,但是今日玖玖却很是委屈。
醒来的时候,他想见的人,一个都不在。
“玖玖,出来。”还算温和的声音响起,玖玖虽然有些不情不愿的,还是露出了一双眼眸。
“爹爹…”
“为什么要躲在被子里?是不想见到我?”裴铮继续问道。
玖玖捂着脸,嫌弃的转身。
裴铮素来只能在玖玖的身上看到朝朝的影子,如今见到这一幕,倒是觉得这孩子同他有些相似,“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这般不愿见到我?”
裴铮明知故问。
玖玖委委屈屈,“姨姨是走了吗?”
裴铮只觉得有些时候,还是心照不宣的好,他将答案问出来,却给不了玖玖一个满意的答复,实在是伤人伤己。
“对,姨姨要回家去。”裴铮垂下眼,轻轻的摸了摸玖玖的脸颊,想起了朝朝之前和他说过的话,声音染上一丝幽怨,“她家里还有人在等她。”
玖玖听到这话,眼泪又忍不住的往下掉,一滴一滴的尽数砸在了被子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看的裴铮一阵的心疼,但他却只能硬起心肠,什么都不向玖玖透露,“爹爹何时教过你,这般哭哭啼啼的?”
玖玖也知自己的行为并不对,但他就是克制不住,“不是,不是玖玖要哭的,就是就是忍不住。”
他还太小,有些事情并不能很好的理解清楚,而裴铮隐瞒着他,故而他根本并不知道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的,只是巴巴开口问他,“爹爹,姨姨是不是,不喜欢玖玖?”
裴铮听到这话,只觉得心疼不已,玖玖的问话,对裴铮而言不亚于利刃剜心。
他面对不了那双单纯的眼眸,更回答不了玖玖的问题。
只能避重就轻的回答他,“你之前睡着了,爹爹去接你的时候,她还一直抱着你,我原本也想将你叫醒,但她说不要吵醒你。”
玖玖得到满意的答复,总算是高兴了一些。
裴铮心说朝朝怎么可能不喜欢玖玖呢?
朝朝只是不愿意见到他而已。
他的模样看起来悲伤极了,玖玖看到裴铮竟也顾不得生气,终于舍得从被子里爬出来,“爹爹,你又在伤心了吗?”
裴铮淡淡的别开眼,如何愿意承认这件事?
“没有。”
灯火昏暗,本是看不清人脸上的模样的,但玖玖却很了解自己的父亲,只见他轻轻的碰了碰裴铮的脸颊,感受到了一片冰冷,天真的问道,“爹爹,你是不是哭过了?”
裴铮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脸色比起刚才来,又难看了一分。
玖玖知道,爹爹一定是想起了娘亲,乖巧的孩子扑过来,软软的依偎在他的怀中,默默的陪伴着他,“爹爹,你不要伤心,你不是说过的吗,娘亲她完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回来。”
“是…”裴铮轻轻的碰了碰玖玖柔软的头发,想要将人推开,他的身上冰冷一片,裴铮只担心孩子会着凉,但玖玖却固执的不肯,依恋的靠在他的身上。
“爹爹,娘亲会喜欢玖玖吗?”那双眼眸里满是疑惑。
“会。”裴铮肯定的回答,他就算确定不了别的事情,好歹这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她一定会喜欢你。”
“她是最爱你的人。”
那些挣扎和抉择,何尝不是朝朝对玖玖的爱?
第53章 朝朝,我有事求你
玖玖听见裴铮的话, 眼睛变得亮晶晶的,他戳了戳自己的手指,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爹爹, 娘亲真的会喜欢玖玖吗?”
这是玖玖最喜欢问的一个问题。
每一回裴铮都会用各种不一样的话来哄他, 并且每一回都说的非常坚定。
而玖玖最喜欢做的事情, 就是窝在裴铮的怀中, 仔仔细细的听他说话。
玖玖对母亲并没有记忆, 对待母亲所有的感情,都是从父亲处得来的,因为裴铮的思念, 加深了玖玖的思念。
“是,她很喜欢你。”裴铮说的万分肯定,和玖玖说起他刚出生时候的事情,那些事情真真切切的发生过, 比起胡编乱造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玖玖更小一点的时候, 是听不懂的。
所以裴铮从未提及过,如今他渐渐长大,也能有更多的判断,所以裴铮才能和他谈论起这些来, “她很喜欢看着你, 就算你那时候还很小,还什么都不懂…”
因为玖玖的缘故, 裴铮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曾经, 他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 偶尔能想起,偶尔又记不起, 关于朝朝的回忆有很多很多,但是他却并没有记得很全。
裴铮还记得,那是玖玖还没满月的时候,原本玖玖一出生,母亲就要带他去正院抚养的,裴铮将孩子留下,陪朝朝坐月子,原本只是想让她可以高兴些,如今想来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迟早便是要分离,竟还让他们同处一室那么久再分开。
裴铮如今觉得残忍,可他当初,却是非常单纯的,想要让她高兴。
觉得那样做,就会让朝朝高兴。
那一日他下朝归家,见过母亲之后便回了川舒苑,还未进门就 见到朝朝抱着孩子将他靠置于自己膝上,玖玖彼时醒着,懵懂的看向她。
朝朝温柔的笑着,对着孩子比划了许多的手势。
幼时的孩子并不懂那是母亲和自己在“对话”,只以为母亲在逗他玩,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看着朝朝,而朝朝也不厌其烦的一点一点比划。
那是所有父母都会做的事情——和自己的孩子说话。
即便他们还小,还什么都听不懂。
做父母的也不会吝啬表达自己的喜爱。
就连裴铮自己都不例外,玖玖还小的时候,他也时常会抱着玖玖说话,他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困惑,除了玖玖,无人可诉。
时间过得太久,裴铮已经不太记得朝朝当时比划了什么,但他永远都记得朝朝昔日的模样,是那么的温柔。
“爹爹,爹爹。”玖玖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他很努力的去回想,终于想起了那日的一切。
裴铮有些生疏的比划了几个手势,玖玖看的云里雾里,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爹爹,这是什么意思呀?”
“这是娘亲留给玖玖的话。”裴铮并没有说的太清楚,玖玖仿佛知道再追问下去,就会惹得爹爹难过,故而只是自己比划着,并没有追问什么。
而裴铮却在玖玖一次又一次的比划中,逐渐的坚持不住,不忍再看下去。
那手势并不复杂,只是朝朝在告诉自己的孩子,她是他的娘亲。
裴铮当时倚在门边,看着那温馨的一幕,很久都没有移开视线,直到朝朝发现他,那时候她招呼自己到身边,喊他一块儿看着玖玖。
裴铮也并不拒绝,走了过去,他一直觉得,奶娃娃都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玖玖出现之前,裴铮从不知道自己竟会有荒废公务的时候,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光光是看一个奶娃娃,便看上一整天。
直到孩子撑不住,自己睡了过去,裴铮才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只觉得不可思议,“我昔日瞧着旁人的孩子,怎么没觉得有这般可爱?”
朝朝当时和他说,那是因为人的感情有亲疏远近。
是不一样的。
如今裴铮更能清楚的理解这一点。
他看着玖玖,轻声的问道,“你饿了没有?想吃什么,爹爹让春荷去给你做。”
“不饿。”玖玖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和父亲说自己白日里吃了许多的东西,还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葫芦。
“姨姨还带我去了一家店,那里面有甜甜的水,很好喝。”玖玖并不知道亲爹跟了他一路将什么都看在眼里。
这会儿只想和父亲分享今日的所见所闻。
好在裴铮并不是喜欢煞风景之人,就算什么都清楚,这会儿也很是配合玖玖,“是吗?是什么样甜甜的水,玖玖能不能告诉爹爹有多好喝?”
玖玖听到这话,非常高兴的说起了那家茶楼的事情。
裴铮很是耐心的听他诉说趣事,同样也听出了玖玖对朝朝的态度,他的喜欢和情感都来的直白,没有丝毫的掩饰。
玖玖说了很久很久,直到忍不住开始犯困,才算是安静下来,裴铮很是习惯的哄他睡觉,“有什么话,我们明天也可以说,爹爹一直都会在这里陪着你。”
玖玖打了一个哈欠,忍不住拉着裴铮追问,“爹爹,我还能见到姨姨吗?”
裴铮却没有立即回答,朝朝并不想见到他,连带着也不想见到玖玖,他们每一回见面都是不欢而散,朝朝所有诉求唯有他快些离开怀远县,这认知让裴铮有些挫败。
他虽不至于如此就放弃,可也不能代替朝朝答应。
更不想敷衍玖玖,“爹爹也不知道,你若是和姨姨有缘分,总是能够见到的。”
玖玖并不知道缘分是什么意思,也不清楚父亲眼中的情绪为何那么复杂,他只是乖乖的拉着被子睡觉,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裴铮只觉得耳朵清净不少,可耳朵安静下来,连带着他的心也空了。
他早已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悔之晚矣,如今能做的唯有弥补,但朝朝并不稀罕他的弥补。
便是玖玖,她也并不想见。
想到此处,裴铮的心情多少是有一些挫败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朝朝的讨厌。
裴铮垂下眼眸,生平头一回,他束手无策,仿佛怎么样做都是错的。
甚至都找不到任何的机会,再去接近朝朝。
可裴铮从没有想过,这机会竟然来的那么快。
怀远县的这场雨,下的非常急,并且没有任何要停止的征兆,裴铮在玖玖睡下之后,就走到窗边观察起来。
大雨如注,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裴铮皱起眉头,只觉得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会有很大的麻烦。
雍州何曾有过这样的大雨?
他走到书桌边上,写下了几封书信,而后冷声唤自己的人进屋,“福全。”
“大人。”
“将这些送去凉州,让郡守和师爷派一些人过来,怀远县这雨下的太奇怪,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积水蔓延,城外恐不太平。”
裴铮担心这里的百姓,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后果恐不堪设想。
“是。”福全接过书信,稳稳的往怀中一揣就疾步离去。
之后裴铮也没有停歇,命人去距离怀远县较近的一些地方看一看情况,他此番来怀远县,虽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找寻朝朝的下落,却也并非只带了福财三人。
这会儿倒是都排上了用场。
就在裴铮安排完一切的时候,玖玖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撒娇的要裴铮和他一起睡,“爹爹,玖玖一个人睡不着。”
“好。”裴铮其实毫无睡意,只是在玖玖渴望的眼神当中,到底败下阵来。
他脱了外衫,搂着玖玖同塌而眠,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父亲在身边的原因,玖玖很快就睡了过去。
热乎乎的孩子依偎在身边,裴铮也罕见的有了睡意,并且这一回,他梦见了朝朝。
这些年来,裴铮从未梦见过朝朝。
但是这一回却有了例外,只是梦中的情形非常的奇怪,他见到朝朝在哭,她默默流着眼泪,看起来很是痛苦,裴铮想要走到她身边,但朝朝并不让他接近。
脸上的泪就如同断了线珠子一样。
她哭的很是厉害。
裴铮不明所以,顺着朝朝的视线看过去,他看到了在自己身边的玖玖,小小的孩子看起来有些奇怪,他茫然的问道,“玖玖,你怎么了?”
但是裴铮并没有得到回应,他伸手去抓玖玖,结果却抓了个空,强烈的不安让裴铮的心跳的非常厉害,他低下头,看了眼身边的孩子,他看到了玖玖也在流泪:“爹爹…难受…难受…”
裴铮猛然惊醒过来,连忙去查看身边的孩子。
他伸手一碰,就感觉到玖玖身上那惊人的温度,“玖玖,玖玖?”
“爹爹…”玖玖睁开眼睛,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你喊我做什么?”
“玖玖,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裴铮将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一边追问一边冲着外头喊人。
让春荷去把大夫找过来。
玖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被裴铮紧紧的抱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时,还嚷嚷着太热了。
裴铮抱起他开始在屋中踱步,只希望他可以舒服一些,玖玖柔软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看着裴铮,声音不自觉的染上了哭腔,“爹爹,我难受。”
“轰隆——”外头电闪雷鸣,巨大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客栈,裴铮低头一看,只见玖玖的整张脸都已经白了,他用力的眨了眨眼睛,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只是嚷嚷着难受。
春荷很快就领着大夫出现。
大夫从京城一路跟着裴铮来到雍州,这一回来怀远县,自然也是一同前往。
大夫诊治过后,只说是风寒,吃几服药就会好。
外头的雨还是没有停下的趋势,可是很快,外头就传来了别的动静,福全衣衫狼狈的跑了进来,“大人,怀远县前往凉州的路有塌方,车马根本就过不去。若是要去往凉州,只能绕道。”
不多时,又有另外的侍卫跑了进来,“大人,周边的情况非常的不好,这雨下的太大,好像有很多村庄都被埋了。”
“属下一路上看过去,情况都不容乐观。”
接二连三的消息传来,裴铮其实心中隐隐约约的有所预料,但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来的这么快。
“收拾东西,现在就走,绕路去凉州。”裴铮当机立断的下了决定,雍州刺史府在凉州,所有能调配的人员和物资也通通都在凉州,他在怀远县,根本就什么都办不了。
这雨不知何时会停,在耽搁下去,只怕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福财和春荷一惊去收拾东西,福全却很担心的看着裴铮怀里的孩子,“小少爷要怎么办?”
他们此去凉州,一路上不知有多凶险,风大雨大的,若是还带着一个孩子,岂不是…
“套车,去徐府。”裴铮当机立断吩咐道。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裴铮用氅衣裹着孩子出了客栈,不过两刻钟的时间,马车就停到了徐府门前。
外头风雨大作,裴铮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玖玖亲自去敲门。
许久之后才有人出来应门,“谁啊?”
管家打开了门,瞧见外头黑压压的一群人,吓得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瞥见裴铮的官服,有些害怕的问道,“这位…大人,你找谁?”
裴铮为了避免麻烦,直接穿了官服,如今看来的确是很正确的决定,“我找柳朝朝,你告诉她,我叫裴铮。”
管家很快就撑着伞跑了回去,先是去正院通知徐父和徐母,随后立即去通知徐云院中的嬷嬷。
朝朝今日照例和徐云睡在一处,嬷嬷的声音把她们俩都给吵醒了。
徐云和朝朝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徐云更是气恼,“这大晚上的,是要干什么?朝朝你别去,我去会会他。”
朝朝拦住了徐云,裴铮的身份不一般,朝朝并不想徐云把人给得罪了。
何况他会这么晚找上门来,也许是有什么要紧事,“我过去看一看。”
朝朝赶到的时候,裴铮已经被徐兴文夫妇二人请到了堂前,裴铮没有坐下,徐兴文夫妇也只能战战兢兢就的站在一旁。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朝朝披着外衫赶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这是…”
朝朝还没来得及追问,裴铮就开了口,“朝朝,我有一件事情要求你。”
裴铮的话说的又急又快,朝朝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用求这个字,就听见他说:“怀远县突降暴雨,去往凉州的路上发生了坍塌,周边的郡县均受灾严重。”
“我必须要回凉州,才能够调派人手和物资。”裴铮看向怀中的孩子,声音多了一丝怅然,“玖玖感染了风寒,受不住舟车劳顿,所以朝朝,这几日要麻烦你照顾他。”
裴铮就将怀中的孩子放到了她的怀里,朝朝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还是将孩子抱在了怀里,玖玖的脸上潮红一片,看起来很是严重。
朝朝满心疑惑,“这是何时的事情?”
“昨日。”裴铮命春荷还有大夫一块儿出列,让他们跟在玖玖的身边照顾。
沉甸甸的重量入怀,朝朝的心也变得沉重起来。
“待这些事情结束,我就会来接他。”裴铮摸了摸玖玖的脑袋,眼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他有些话想要交代,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裴铮来去匆匆,并无任何的停留,将孩子留给朝朝,是他能够想到的,最让人安心的法子。
而他,则有属于雍州刺史的责任要担。
他须得护着,这一方百姓。
第54章 待我好,是因为爹爹吗?
外头的雨还在下, 裴铮来去匆匆,孩子被这么交到了她的手上,他最后看了玖玖一眼, 毅然决然的离开, 朝朝抱着玖玖, 显然有一些不知所措。
徐兴文夫妻俩也疑惑的看向她, 二老到现在还是一脸的懵, 他们方才瞧见裴铮的官服, 大概知晓那是个大官,但并不清楚他的身份。
起初还以为是朝朝犯了什么事,只是通过方才那寥寥几句的对话, 徐兴文推测出了一二,想来是朝朝的旧识。
夫妻二人心中自然是有诸多疑惑的,但此番事态紧急,他们便没有追问, 只是看着朝朝怀中的孩子, 多嘴了一句,“朝朝啊,这娃儿是?”
裴铮就这样找上门来,朝朝的心中自然是有埋怨的, 他潇洒的离去, 但朝朝要面对的却有许多,只是她的心中却说不出任何的责怪, 因为就连朝朝自己都觉得, 这是个最合适的法子。
只是面对徐父徐母的追问, 她到底隐瞒了玖玖的身份,“是那位大人的孩子, 我和这孩子有几面之缘,他在怀远县无亲无故,所以就将孩子托付给我。”
朝朝越说,脑袋就垂的越低,徐兴文人精一个,如何能不知道孩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但众目睽睽之下,徐兴文只想让孩子安心,“那就好生照顾着,那位大人不是说要回凉州调派人手?他为百姓,我们好好照顾他的孩子,也算是尽一份绵薄之力。”
在场知晓真相的人并不多,徐兴文夫妻俩既已经选择相信朝朝,自然不会多问。
朝朝便抱着孩子回了自己的院子,春荷和大夫很快就跟上了,春荷的目光一直落在朝朝的身上,怎么都不愿意移开。
大夫的药方早就已经开好,方才在来的路上也抓好了药,故而一到地方就迫不及待的开始熬药。
只不过时间太过紧急,有些药材他找的只是药性差不多的,正在惆怅之际,徐云走了过来,“大夫,我爹让我过来问问,这边可有缺什么药材?我们府中刚好有药房,大夫跟我来瞧瞧,若是用得上最好,若是用不上,我再派人出去买。”
大夫一听这话,自然是高兴的,毫不犹豫的跟着徐云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朝朝和春荷,还有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孩子,玖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朝朝忙吩咐外头伺候的人去打水过来。
春荷看见这一幕,只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但她知晓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是紧张的跟在一旁。
朝朝将帕子弄湿,放在了玖玖额头上,也许是夜里的水太过寒凉,小小的孩子被刺激的一哆嗦。
朝朝连忙将帕子拿了起来,手足无措的看着这一幕,压根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春荷见她有些紧张,便走上前去,接过了朝朝手里的帕子,“柳姑娘,还是我来吧。”
朝朝听见这个称呼,心里骤生了一些恍惚,春荷最开始的时候,便是喊她柳姑娘的。
朝朝没说话,只看着春荷将帕绞干,一点点擦拭着玖玖的额头,等到孩子适应了,才将那帕子贴在他的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春荷才垂手站在一旁。
昔日主仆见面,却是这般的场景,春荷没有说话,朝朝亦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非常尴尬,最终还是春荷先开了口,“姑娘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春荷明智顾问,她挡了这么些年的下人,察言观色已是本能,几乎是踏入徐府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在细心的观察府中一切。
方才不过是在徐府的堂前待了一会儿,春荷就明白过来,她的主子这些年,过得并不差。
这番问话中有着最真挚的期盼,朝朝轻轻的点头,冲着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挺好的。”
她从前没有的,如今也都有了。
“姑娘觉得好,那便好。”春荷的声音有点儿激动,阔别五年,彼此之间早就已经生疏了,但春荷的心中还有许多的疑问,一直都压在心里,如今见到朝朝,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您当年要走,为何不带着奴婢一起走?”
这是春荷非常不能理解的一件事情,即使已经过去许久,每每想起来,她都会觉得难受。
朝朝不知要如何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她想,她是高兴的。
因为有一个人,始终这般惦记她。
但有些事情到底是任性不得,“春荷,你还有家人在京城。”
朝朝自己可以什么都不顾,却不能要求旁人陪她一起什么抛弃一切,何况路上多艰难,她其实都没想过未来。
“姑娘总是这般的善良。”春荷听到这句话,也不知是否释怀,说出了一句棱模两可的话来,朝朝其实并不知道,为何总有人说她善良。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但旁人有所误会,她也不好反驳,朝朝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转而问春荷这些年过得如何。
“奴婢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春荷便说起了这些年来的事情,他们自五年前和裴铮来到凉州之后,便一直没有回过京城,世子爷一门心思的扑在公务上。
其余的精力,便用来照顾孩子。
而他们,没了侯府的束缚,倒是自在了许多。
“世子爷不是个刻薄的主子,只是这些年来脾气越来越差…”春荷随口说了两句,并没有多提,而朝朝也不会多问。
有些事情朝朝其实早就有了猜测,但当真的听人说起时,心情倒是变得复杂起来,“玖玖他…一直都在凉州吗?”
“是。”春荷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轻声说道,“世子爷当年来凉州赴任,便将小少爷也一同带过来了,为此还和夫人闹得很不愉快。”
“夫人舍不得小少爷,而世子爷却执意不肯将孩子留在侯府。”
跋山涉水,带着一个孩子其实并不容易,那些年他们也吃过许多的苦头,最难受的莫过于看着孩子生病。
其实这是一个很冒险的举动,若非裴铮请来的大夫医术高明,若非镇南侯府富贵显赫,有许多珍惜药材,他们也不智能不能顺利的带孩子到凉州。
朝朝默默的听完,即使心中有满腹疑问,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担忧的看着床上的孩子,想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好起来。
春荷见朝朝不言语,便也没有再提什么,不多时徐云走了进来,说大夫想要的药材可巧家里都有,大夫已经去熬药了,让朝朝不用担心。
“麻烦阿姐了。”朝朝轻声说道。
徐云听见这见外的话,差点儿又想往朝朝的脑袋上用力敲去,但碍于还有外人在,只能收敛起来,凑到床边去看孩子,“玖玖怎么样?”
朝朝摇头,她并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整个人都是懵的,“我也不知道。”
徐云和朝朝两个都一头雾水,只能围在孩子的身边看着,春荷虽然照顾了玖玖很多年,但孩子生病原本就是很愁人的一件事。
何况每一回的情况都不一样,她也实在不敢妄自揣测。
朝朝和徐云谈话的声音非常的小声,她们虽然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但也知道若是这个时候能好好的睡一觉,是再好不过的。
徐云还有话要问朝朝,她看了一眼春荷,欲言又止。
朝朝浅浅的笑了起来,“阿姐有话直说,春荷她,什么都知道。”
她的过去,她的一切,春荷其实比谁都要清楚。
徐云听到这话还有点儿惊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然的笑了笑,“那行,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朝朝啊,你今日扯得那些鬼话,我爹他可是一个字都不信,你打算怎么和他们解释?”
朝朝本就有些羞赧,如今听徐云这般直白的开口,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等明日我会找个机会,亲自和伯父伯母解释清楚。”
她所谓的解释清楚,虽不至于是像对徐云一般的和盘托出,但但徐兴文夫妻二人在她的心目中很是重要,她总不愿意让他们蒙在鼓里,平白无故的提心吊胆。
徐云听罢便也放心下来,陪着朝朝一块儿等大夫。
玖玖身上的温度很高,没一会儿帕子就热了起来,朝朝便学着春荷的模样,一点一点的换帕子,也许是因为高热的关系,玖玖根本睡不好,时不时的挣扎着要起来。
嘴里喃喃低语喊着爹爹。
朝朝疑惑的看向春荷,“他这是……”
“小少爷生病的时候,都是世子爷照顾的,所以小少爷很黏着世子爷。”春荷轻声解释。
这番话惹得徐云频频侧目望过来,她早就知道裴铮的身份不一般,但是,世子…世子?
是她知道的那个意思吗?
而朝朝的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她只是听着春荷的话,有些意外的问道,“他都是自己照顾的吗?”
春荷不敢说谎,轻轻的点头,“是,一直都是世子爷亲自照顾的。”
朝朝默默的听完,心中感慨万千,因为一直都是裴铮照顾的,所以玖玖才会在这种时候,一直喊着爹爹吗?
不等她多想,大夫就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他将药递给春荷,春荷试了试温度,想要将药端给朝朝,可朝朝却没有接,“还是你来吧。”
“姑娘?”春荷的心中有些疑惑,像是不理解朝朝为什么会有此举动,朝朝并非不愿,只是担心罢了。
“我不知要怎么照顾小孩子,也不会给小孩子喂药,担心伤了他。”朝朝并没有逞能的意思,她即已经决定放手,便不会以孩子生母的身份来自居。
她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春荷将玖玖叫醒,语气温柔的哄着他喝药。
玖玖算得上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但是这药实在是太苦,就是再听话的孩子,也是不乐意的。
他委委屈屈的看着春荷,嘟囔着说不要喝。
“小少爷听话,良药苦口,您只有喝了药才会好起来。”春荷很温柔的哄着她,但玖玖还是很不情愿。
撅着嘴问爹爹在哪里。
春荷有些犹豫,不知要怎么解释,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朝朝。
朝朝本是不欲开口的,她并不想对此有太多的参与,被春荷这般看着,朝朝自己也有些尴尬,但因为玖玖,她还是心软了。
“玖玖,只有喝了药才会快一些好起来的。”
玖玖听到朝朝的声音眼睛都亮了起来,“姨姨,你怎么在这里?”
朝朝温软的笑了起来,坐到了床边,她告诉玖玖,这里是她的家。
这会儿就轮到玖玖惊讶了,他看了看不太熟悉的摆设,有些惊讶的问道,“啊…那,我怎么会在姨姨的家里?”
玖玖的脸原本就因为高热有些红,这会儿因为害羞,就更红了,他想起方才的事情,愈发的不好意思,“我…我,不是故意乱说的,姨姨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朝朝摸了摸玖玖的头发,温柔的开解他。
朝朝从不否认玖玖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对于这般好的孩子,她总是会多出许多的耐心来,“玖玖快些把药喝完,早一点好起来,才不会让你爹爹担心。”
“姨姨,我在你的家里,那我爹爹呢?”玖玖很是疑惑的问道,看了一眼朝朝,又看了一眼春荷,只觉得自己有些闹不明白,“姨姨和我爹爹,是朋友吗?”
略带疑惑的话传到了朝朝的耳朵里,她听听到朋友这个词,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她想她和裴铮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用朋友来解释的。
从前不会是,以后也不会是。
“玖玖应当知道,你爹爹究竟是什么身份。”朝朝缓缓开口,一点一点的引开玖玖的注意力。
玖玖只知道父亲每天都很忙,是个大官,但是具体是什么官,他全然没有概念,按照裴铮的性子,也不会刻意的让玖玖知道刺史和郡守到底有什么区别,他自己都不会当一回事。
“如今怀远县出了很严重的事,刺史大人连夜离开了怀远县,说是要调派物资过来…”朝朝并无任何隐瞒,将裴铮的所有打算都说了出来,她告诉玖玖,是因为他病了,不能长途跋涉,恐会有危险,所以裴铮才会将他留在怀远县。
“因为我和玖玖有几面之缘,恰巧家就在怀远县,所以刺史大人便将你托付于我,让我照顾你几日。”朝朝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完美的借口,“他说过几日就会来接你的。”
朝朝并不想承认自己和裴铮是朋友,也不想告诉玖玖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便拿方才搪塞徐父徐母的话来哄骗玖玖。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是玖玖的心情却变得有些委屈,他算是听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爹爹的身份。
春荷见状,连忙劝着玖玖快些喝药。
玖玖心里堵得慌,也没有怎么闹脾气,给什么就喝什么,没一会儿就将一碗药给喝了下去。
苦的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玖玖住的地方是朝朝的院子,这会儿床被占了,她只能榻上对付一晚,徐云原本是选罢法让朝朝和自己住,但她也知道,朝朝根本放心不下孩子。
她即便嘴上说的再绝情。
可眼眸中的关切是骗不了人的。
徐云便让人在屋子里给她也收拾了一张软榻,今晚也要陪着朝朝住。
玖玖喝了药之后,便昏昏沉沉的,他心中想要亲近朝朝,但因为她说的那些话,而心生苦恼,担心朝朝并不喜欢自己。
小小的孩子,却已经学会了胡思乱想,他看着朝朝欲言又止。
而朝朝看的分明,有些疑惑的问他,“玖玖,你怎么了?”
玖玖既委屈又难过,偷偷的抬起头看她,精神恹恹的,瞧着着实惹人心疼。
朝朝难受不已,“到底怎么了?告诉姨姨好不好?”
在玖玖的印象当中,朝朝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所以他的胆子也就大了一些,“姨姨愿意和玖玖好,是因为爹爹的身份吗?”
漆黑分明的眼眸中是对真相的渴望,这样的话从一个小孩子嘴里问出来,总让人忍不住的想发笑,但朝朝却没有笑,“姨姨刚认识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她当初只是平等的不喜欢任何孩子。
得到了朝朝的答复,玖玖总算是安心的睡下。
他喝了药之后又睡了过去,身上的温度已经降了下去,朝朝悬着的心总算是放松过下来。
春荷守在一旁,请朝朝和徐云早些去休息。
朝朝有点儿担心,但徐云已经把她拉开,“我俩都不会照顾孩子,还是不要在那儿添乱,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再过来也来得及。”
朝朝这才点头答应。
而徐云则是将她拉到外间,一脸严肃的看向她,“朝朝,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朝朝只觉得莫名,“什么?”
“他的身份,玖玖他父亲的身份。”徐云方才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但总有一些难以置信,需要朝朝亲自告诉她。
这件事情说来简单,裴铮的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他是雍州刺史,至于之前的身份,是镇南侯府的世子。”
如今应当也是。
才过了五年,镇南侯和夫人,大概是还没有生下第二个继承人的。
徐云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惊呆了,她昔日只知朝朝过去的丈夫非富即贵,但没想到会这般富贵,“那他,你…你们俩。”
徐云语无伦次,朝朝却像是料到她要说什么一般,“我只是帮忙照看几日孩子。”
“他不是也说了吗?等到事情结束,就会过来接走孩子的。”朝朝并非不知道徐云在担心什么,只不过不愿意去想罢了。
“但是他会善罢甘休吗?”徐云有些担忧的问道。
“他还能强迫我不成吗?”朝朝轻声反问道,便是裴铮不善罢甘休又能如何?总是有办法的解决的,何况这天下,不希望裴铮纠缠自己的人,比比皆是。
徐云见朝朝不太爱提这事,便岔开话题。
姐妹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合衣靠在了软榻上面,朝朝睡得并不安稳,半夜醒来的时候,便看见春荷又在用帕子给玖玖冷敷,她披着衣衫走过去,疑惑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少爷半夜又起了高热,奴婢莫不是吵醒您了?”春荷有些忐忑。
而朝朝却只是摇头,“同你无关,我这几日也睡不好。”
纷纷扰扰的思绪实在是太多,朝朝如何能睡得好?
玖玖的小脸烧的通红一片,时不时的嚷嚷着难受,他根本睡不着,春荷费力的哄他,而玖玖只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朝朝见了有些不忍心,便走过去问春荷,“平日里遇见这样的事情,裴铮是怎么做的?”
春荷说不上来,他们哪里敢去看世子爷平日是怎么带孩子的?
她满脸为难,但玖玖却清楚,他可怜的抱着枕头,委委屈屈的说要爹爹抱。
屋内瞬间变得安静下来,朝朝以为玖玖是思念裴铮而这般,故而坐在床边很认真的告诉玖玖,裴铮如今去做了什么。
她说的非常认真,玖玖也明白只是生病的孩子,总是依恋亲人的。
他抱着枕头,很努力的想要哄自己睡过去,那般模样看的朝朝有些心软,她伸出手,问玖玖要不要自己抱他。
朝朝问的小心,玖玖的眼睛却直接亮了起来,“可以吗?姨姨,可以吗?”
朝朝冲着他笑,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而后朝朝便抱着他不停的踱步,温柔的哄着他快些休息。
玖玖靠在朝朝的肩膀上,许久都没有说话,眼神疲倦,朝朝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背,一直哄着他。
也许是因为血脉相连,也许是因为玖玖真的累了,没过多久他就趴在朝朝的肩上睡了过去。
朝朝本想把他放下来,只不过她一动,怀里的孩子就不安起来,朝朝便没打算再动,只是有些疑惑地问春荷,“他不是吃了药,已经退烧了吗?”
“您不知道,小孩子的病情总是反反复复的,尤其是半夜,总会突发高热。”春荷拧了帕子,替玖玖擦了擦脸上的汗,想从她怀中接过孩子。
只是玖玖一直抱着朝朝不肯放手。
朝朝也并不想再把人给吵醒,便让春荷去休息,“我来照顾就好。”
“这如何使得,还是奴婢来照顾吧。”春荷连连拒绝,“何况世子爷临行前,便是吩咐奴婢照顾小少爷的。”
朝朝见她固执,并没有多言什么,又抱了玖玖好一会儿,等他彻底安睡下来,才将人放在床榻之上,慢慢拍着他的胸膛,哄他安睡。
春荷见她坐在床边,便壮着胆子提议道,“您要不要就睡在这里?”
朝朝看着床榻,有些许的心动,但依旧要了摇头,有些事情是不能开头的,一旦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若是一切都成了习惯,再想要放弃,那可就难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他就好。”
她不想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所以和玖玖,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第55章 我能找到娘亲吗?
那天晚上, 徐府没有一个人能睡好的。
朝朝担心玖玖,而徐云则是在担心朝朝。
正院里,徐兴文也是在担心朝朝, 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把老妻吵得不耐烦起来, “这大晚上的, 你是没完了是吗?”
徐兴文平白无故挨了一通数落, 也有点儿不满, “我这不是在担心朝朝?今日那大人的身份不一般,朝朝她…”
徐兴文很是担心,就连身旁的老妻也被带着担忧起来, 她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丈夫,“你可千万不能去问,朝朝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她若是想要告诉你我, 肯定会自己说的。”
徐夫人生怕朝朝会有什么不自在, 再三的告诫着,徐兴文听罢只觉得心里更苦了,胖乎乎的老脸上溢满了委屈,“我哪里是想去问朝朝这些?我不过是担心那大人的身份…”
徐兴文早些年走南闯北, 也不是没有和达官贵人打过交道, 他从见到裴铮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和朝朝的关系不一般, 他也不是要去深究朝朝的过去。
只不过是担心之后, 那位大人一瞧就是位高权重, 若是铁了心要带朝朝离开,他们可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徐兴文不愿吓到老妻, 便只能生生的挨着她的埋怨,“知道了知道了,我睡觉。”
徐兴文今日累了一整天,早就已经受不住困意,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了天亮。
朝朝和春荷却是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朝朝起初并没有太把春荷说的反复一事放在心上,直到玖玖半个时辰就突发高热,朝朝才明白,这反复一词,绝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好在她照顾孩子也已经渐渐上手,这一晚上的时间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只是人实在累得够呛。
直到天色大亮,玖玖安安稳稳的睡过去,朝朝才靠在床边阖上了双眼。
徐云歪在软榻上面,睡得脖子酸痛,刚想过来看一看朝朝的情况,就被亲爹喊了过去,冷着脸问她昨日的情况如何。
徐云整个人都还没清醒过来,面对亲爹的询问,语气也散漫的很随口就说道,“我不知道啊,昨晚上都是朝朝在照顾的。”
此话一处,徐兴文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徐云,“让你们俩一起去照顾,你倒是好竟然当起了甩手掌柜?把什么事情都推给朝朝,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疲懒的闺女。”
徐云被数落的有些委屈,“我,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昨天也没睡好。”
徐云感觉自己的脖子到现在还在疼呢。
徐兴文懒得搭理她,只问徐云知不知道朝朝与那大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对于朝朝和裴铮的关系,徐云比谁都清楚,她虽然知晓朝朝之后会有什么打算,父母知晓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但徐云还是什么都没有透露。这会儿面对亲爹的询问,也只是一味的敷衍,“这我哪能知道?”
“您又不是不知道朝朝的性子,她若是不愿意说,我还能逼她不成?”徐云说的煞有其事,没有半点的心虚。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她是真的不知道。
但徐兴文不是别人,是她亲爹,这会儿心里跟明镜似的,冲着徐云冷笑,“当真?”
“不然呢?”徐云不答反问,“我骗您对我自个儿有什么好处?”
“爹,您知道什么吗?”徐云凑过来看他亲爹,“您要是知道什么事儿,可千万要告诉我一声。”
“我也不想被蒙在鼓里,朝朝最近实在是太过分了,都不把我这个阿姐当一回事,总是有事瞒着我。”
徐云这番话说的,做作又虚伪,徐兴文压根就懒得听,气恼的将人赶走,“赶紧滚,不许偷懒,你要多听,多看,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赶紧去。”
徐云就这么高高兴兴的滚了。
溜溜达达的回去找朝朝,才发现她还没有醒过来,春荷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养神。
徐云过来之后,朝朝没什么反应,但春荷听到动静,极快的醒了过来,她见是徐云,连忙站起来行礼,“徐姑娘。”
“不必多礼。”徐云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春荷轻一些,不要把朝朝给吵醒了,春荷默默的点头,安静的站在一旁。
两人都不愿吵醒里屋睡着的两人,很是默契的退了出去。
不多时,厨房送来了早膳,春荷为难的看了一眼内室,似乎是在纠结要不要将朝朝喊醒。
“别喊她。”徐云干脆的说道,“她昨日辛苦,一夜未睡,不过就是少吃一顿早膳,没有太大问题的。”
一桌子的早膳,徐云一个人也吃不完,便函春荷一块儿坐下用膳,把她给吓得够呛,“徐姑娘,这使不得,奴婢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徐云并没有太多的规矩在,但春荷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固是不从。
“不需要太拘谨的。”徐云温和的说道。
春荷轻轻的笑了起来,领了食盒里的早膳去到了一旁。
徐云早上吃的食不知味,匆匆的对付了一口,就去内室看朝朝,趴在床沿上的人听到动静,猛然抬头去看睡在床榻上的孩子,发现玖玖还没醒,又趴在床沿上假寐。
“朝朝,你去睡一会儿,这里有我看着。”徐云轻声说道。
朝朝看了熟睡的玖玖,到底没拒绝徐云的提议,走到外间躺在了软榻上面,她是真的累极了,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徐云虽然有点儿落枕,但精神尚好,这会儿坐在床边,仔细的观察着玖玖。
那日他们在酒楼相谈甚欢,所以徐云自认为和玖玖的关系挺不错,
她和玖玖的关系虽然挺不错的,但她一直都没有仔细的观察过玖玖的长相,当日瞧见的时候只觉得有些熟悉,这会儿仔细的看才发现玖玖长得和朝朝很像很像。
任谁瞧见他们俩,都是不会认错的。
所以……
她爹爹其实也是看出来了吧?
徐云想到这个可能,又想到自己在亲爹面前胡诌的那些话,只觉得尴尬极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春荷走进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徐家的大小姐很是认真的盯着他们小少爷看,心中有点儿奇怪,“徐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徐云听见动静,往身后看了一眼,很是新奇的说道,“我就是觉得玖玖长得很像朝朝。”
春荷听到这话,温和的笑了起来,“很多人都这么说呢。”
“这样吗?”
“小少爷长得像柳姑娘,一直是世子爷心中最大的安慰。”春荷谈起这些的时候,心中无不感慨。
“那位大人,好像很疼爱玖玖。”徐云不敢妄自揣测,但自从昨日知晓裴铮身份之后,她的神情就愈发的不自然起来,还记得不久之前徐云还在和朝朝谈论起雍州刺史来。
如今这身份都一一的对上了。
那深情的刺史,可怜的孩子,还有倒霉的失踪夫人,该不会是朝朝吧。
徐云整个人都傻眼了,还记得当时朝朝告诫她,不能同情男人。
彼时徐云还不服气,这会儿只想说,真不应该同情男人。
“是…世子爷真的很疼爱小少爷。”
徐云听见这话也不知道该作何表示,朝朝虽然一直都说她可以理解裴铮,但是徐云从朝朝的叙述当中,早就明白,那是一段很令人心酸的过往。
徐云见不得朝朝委屈。
故而从春荷口中听到这些话,只觉得有些不真实,这么疼爱朝朝生下的孩子,当年怎么就舍得委屈朝朝呢?
徐云没有打听多少,春荷也不欲多说,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到最后竟然只能聊一聊孩子。
而被聊的孩子,也终于醒过来,他看着站在自己床边的两个人有些疑惑的问道,“是在说玖玖听话吗?”
徐云回过神来看他,很是配合的点头,“对,我们在说玖玖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孩子。”
玖玖听到徐云的声音,认出她就是上一回和自己一块儿在酒楼吃饭的姨姨,更加高兴了,“云姨姨也在,这里也是姨姨的家吗?”
玖玖很聪明,一直都记得朝朝喊过徐云阿姐。
“是啊。”徐云拿起帕子替玖玖擦掉了脑袋上的汗,很高兴的告诉玖玖,这里是她的家。
“你很喜欢的那个姨姨,是我的妹妹。”
徐云很是骄傲。
玖玖听完便用略带羡慕的眼神看着她,看的徐云都有些不好意思,怎么看起来她竟好像在和个孩子争宠似的。
“玖玖可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带来了一些早膳,若是不喜欢姨姨在让人给你做。”徐云爱屋及乌,原本就喜欢玖玖,如今知晓他的身份,只恨不得能满足玖玖所有的要求。
偏偏最可以恃宠而骄的人,却半点也不娇气,只说自己想喝点粥,“可不可以,要甜甜的?”
小孩子都爱吃甜。
这一点点要求,徐云自然是会满足他的,“好,我让厨房去准备甜粥。”
玖玖便甜甜的说着谢谢,徐云听罢,只觉得自己的心软的一塌糊涂的,这天底下怎么会有玖玖这么乖的小孩子?
“除了甜粥,玖玖还想吃点什么吗?”徐云忍不住的问道。
玖玖却是认真的摇头,“谢谢云姨姨,但是玖玖现在生病了,很多东西不能吃。”
徐云听完之后,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情怪怪的,她忽然生出一种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的错觉来。
这感觉来的非常诡异,但她也只是想想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之后瞧见玖玖乖乖的喝粥,喝药。
这种不如一个孩子的错觉就越来越严重。
看到最后,徐云都忍不住的拉着春荷问她,“玖玖平时也是这样的吗?还是说是因为在我们家,才会这样?”
徐云虽然很喜欢乖巧听话的孩子,但也并不希望玖玖是为了讨长辈开心而委屈自己。
“徐姑娘不用担心,小少爷一向如此。他自有调皮的一面,只只不过会体谅他在乎的人。”春荷轻声的解释道。
徐云这才放心下来,本想去看一看朝朝,谁知朝朝已经不在外头,问了伺候在跟前的人才知道朝朝去了正院,徐云便不打算跟去凑热闹。
一直和玖玖待在一块儿,陪他一块儿玩,但孩子的精力总是有限的,没多久便困倦,徐云便似模似样的哄着他睡觉。
玖玖虽然很期待能见到朝朝,但也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配合的看着徐云,最后在徐云的安抚下睡着了。
小孩子的心思那么简单,如何能骗得过大人呢?
徐云看着玖玖,只觉得这孩子怪惹人心疼的,徐云的心忽然变得纠结起来,才接触了这么一天,她就有些受不住,何况是朝朝?
她忧心忡忡的看着天空,只希望这雨能够快一些停下,让这件事情可以快一点过去。
也让朝朝不必再每天都备受煎熬。
*
怀远县去往凉州的路因为暴雨天气被阻断,裴铮不得已绕路去往凉州,这一路上因为风雨大作,车马走的极慢。
裴铮心中着急,却半点都没有催促,只是吩咐他们要小心,莫要造成无畏的伤亡,一路上,他们遇到了许多受灾的村民,能救的,裴铮都已让人去安顿,实在是救不了的,他也不想浪费时间。
冷漠的命人驾车离开。
身后还传来同行者哭天抢地的求救声。
裴铮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却不准任何人回头。
因为他们其实都清楚,便是勉强救出来,那人也活不了多久,只是徒劳。
心中虽然什么都明白,只是瞧见这场景之后,裴铮原本就低沉的脸色有冷上了一分,原本就压抑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他只希望可以快一些到凉州,快一些将雍州受灾的情况了解清楚,早一点解救那些百姓于危难之中。
跟在裴铮身边的侍卫们,每一个都红着眼眶,就连裴铮自己都很不好受,但他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冷声呵斥,“哭什么?若真这么不甘心,到了凉州之后,便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帮助百姓,莫要有任何的推诿。”
众人齐齐应声,个个脸上都是坚决的神情,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只希望马车可以快一点,他们能够快一点到凉州。
能够让雍州所有的百姓们,可以少受一点苦,少受一份煎熬。
裴铮虽然坐在马车里赶路,也并没有闲着,这场雨来的非常奇怪,辰国从未有过这样奇怪的天气。
赈灾只是其中一件事,更要紧的是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怪力乱神,将天灾归咎于人祸,若是传出什么不利于大辰的传言。
对陛下而言,将会是极大的麻烦。
于是裴铮连夜写了诸多的对策,命驿站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城。
他不眠不休,送出的密函一道又一道,将能想到的情况都写的清清楚楚。
裴铮只希望预想真诚的那一天到来时,可以将百姓和辰国的损失降低到最小。
忙完这一切,他才有空想起玖玖来,风寒凶险,何况这一回天气还这般多变,只怕病情会有所反复。
裴铮很是担心,福财和福全看的分明,两人对视一眼,纷纷问道可要人传消息回怀远县,问一问小少爷的近况也好。
“不必。”裴铮想也没想的拒绝道,“路上凶险,不必来回折腾,岑大夫医术高明有他在玖玖的身边,我并不担心。”
“何况还有朝朝在,她既已答应,自然会好好的照顾玖玖。”裴铮既然决定将玖玖留在怀远县,自然不会公私不分。
玖玖的身边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照顾,这样就是极好的。
当真用不着他千里迢迢的去问候一句。
这么做除了浪费人力,没有丝毫的用处。
有这精力,倒不如快些赶路,早些解决麻烦事为好。
福全和福财也没有多言什么,只是安安心心的待在裴铮的身边,和所有人一样,盼望着可以早一点到凉州。
这场雨持续了很久,直到第二日的下午,才有渐渐停止的趋势,徐府的下人们这会儿都在外头清扫一片狼藉的院子。
朝朝早就从正院回来,这会儿正和玖玖一块儿吃着点心,玖玖的精神还是不怎么好,但已经可以坐起来玩耍,“姨姨,这雨为什么下的那么大?”
这大概是许多人都会有的疑问,玖玖也不例外,但朝朝确实不知道为何雨会下的那么大,“我也不知道。”
“那,这雨什么时候会停下,爹爹他什么时候会回来?”玖玖的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朝朝在他的碗里放了一枚点心,很坦然的对他摇头,说自己并不清楚,“你爹爹临走之前和我说,等他忙完了就会回来接你。”
玖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问过一次之后就没有再问,只是从那之后多了一份心事,总是习惯性的看着外头。
不知是在盼望着雨可以快一点停下,还是盼望着自己的父亲能够早一些回来。
玖玖是一个很配合的病人,大夫不让做什么,他坚决不会去做,但凡事大夫不让吃的东西,他也绝不会去吃。
这般乖巧的孩子总会盼来一个好结果,玖玖的风寒不出两三日便已经大好,虽然人还有些虚弱,但已经可以和徐家长辈们坐在一处用膳,再也不需要一个人可怜巴巴的窝在院子里。
他年纪尚幼,不仅长得可爱嘴还很甜。
甜甜的喊着爷爷奶奶,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经将徐父徐母哄得找不着北,对他的称呼也从小少爷变成了玖玖。
徐兴文夫妻俩越看眼前的孩子就越喜欢,有了对比之后便非常不待见家中两个不成气候的闺女。
长长的叹了一声,决定给她们找点儿事情做,“因为这雨的缘故,怀远县周边已经出现了很大的伤亡,民不聊生,这几日城中多出了很多流民,你们俩可有什么想法?”
朝朝和徐云早就有了想法,她们根本办不到无动于衷,徐云想到这里便搁下了筷子开口道,“爹爹,若是等州府那边通知,强制商贩出钱出力,只怕到时候会一发不可收拾,倒不如我们自行组织。”
“找黄伯伯还有李伯伯等人商议一番…”徐云原本只是想着多出些钱财,但自从见过裴铮之后,便有了别的想法。
努力动员怀远县所有的商户一起努力。
雍州刺史私德如何,徐云不想去评价,但作为一方刺史,应当是不会失职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徐兴文心思一动,立刻答应下来让徐云着手去办,“罢了,事情刻不容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为好。”
徐兴文说完这话,匆匆的扒了几口饭,便趁着天还未黑急匆匆的出门,原本她们几人还想着将这顿饭吃完。
但徐兴文刚套了车出门,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惹得所有人都开始惆怅起来。
那天晚上,徐伯父一直都没有回来,朝朝和徐云担心,但跟着徐伯父的管家回来报过平安,让她们宽心。
朝朝便照例去看玖玖,见玖玖安稳的睡着了,便走到为案件和徐云一块儿盘账。
“我今日去外头瞧了瞧,那些百姓当真是惨,听说好几个村庄都被淹了。”徐云从未经历过这些事情,心情实在是糟糕透了。
朝朝的语气更是沉重不已,“这雨还在下,之后被困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徐云想起朝朝的家乡,便试探着问她是不是早有所察。
朝朝并不想危言耸听,她只是做什么都喜欢把最坏的结果也都考虑进去,“江南多雨,每当雨季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担心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样啊…”徐云的心中有着对未知的惶恐,和朝朝谈了一次之后便开始耐心的算起账来,她的想法非常的简单,既不愿意对家乡弃之不顾,又想要将利益最大化。
毕竟也不愿意当冤大头,任人拿捏。
朝朝并不反对。
就在两人热火朝天商议的时候,春荷有些为难的走过来,请朝朝去看一看玖玖。
“他怎么了?难不成又烧起来了?岑大夫不是说他的风寒已经好了吗?”朝朝心中有些着急,撂下算盘便朝里屋走了过去。
里屋点着蜡烛,但灯火昏暗,并不能很好的照亮屋子,她拿着烛台走近,只看见床上隆起一个大大的鼓包。
小小的孩子将自己紧紧的缩成一团,埋在被子里头。
朝朝看清楚之后,只觉得心中一紧,拉了拉他的被子,“玖玖,你睡不着吗?”
随着她的问话,床上那鼓包便不动了,玖玖愣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出声,“没有。”
“玖玖,你是不是在害怕?”朝朝忽然问道,这一回他沉默了更久,但一直都没有说话。
玖玖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有些莫名的苦恼,他并不想给姨姨添麻烦,但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说谎,“就一点点。”
“什么?”
“我就一点点害怕。”玖玖裹着被子,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他看着朝朝顿时安心了不少。
朝朝原本只是疑惑,这会儿确定之后只觉得心疼,她将孩子从被子里抱出来,有些难受的看着他,“既然害怕怎么不说呢?”
“不能给姨姨添麻烦。”玖玖窝在朝朝的怀里,紧紧的依偎着她,“你和云姨姨都好忙。”
朝朝的心被撕扯的厉害,她其实并不知道玖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是特意过来看他一眼便离开,若非有什么意外,她便不会再过来。
玖玖懂事,什么都不会说,今日若不是春荷,朝朝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徐云跑进来看见这情况,也有点儿头疼,“要不我们将账册拿进来看,他要是困了自己也能睡着。”
朝朝想了想,也觉得这是个好方法。
她们俩毕竟从未照顾过孩子,也不知道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
更不知道孩子什么时候睡觉最合适。
打定主意后便命丫鬟将整张桌子都抬了进来,上头瘫了一堆的东西,也不好贸贸然的挪动。
朝朝和徐云在算账,玖玖便安安静静的窝在两人的身边,乖乖的看着。
直到她们俩终于算完了帐。
朝朝发现玖玖还没有睡着,有些无奈的问道,“平日里,你都是什么时候睡觉的?”
玖玖摇头。
朝朝只能继续问他:“那你爹爹,是怎么哄你睡觉的?”
“爹爹会给我讲故事。”玖玖拉了拉朝朝的袖子,轻声的问她,“姨姨,可不可以给玖玖讲个故事。”
朝朝听到这话也没反对,便从桌子上随便的找出一本书来,开始给玖玖讲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昆仑山上面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白虎…”
朝朝虽然拿着本书,但徐云依旧看傻了眼,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本账本吧。
怎么就能…这么信口胡诌?
“那,白虎最后怎么样了呢?”玖玖疑惑的声音传来,朝朝摸了摸他的头发,很温柔的告诉他。
“白虎最后,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和伙伴,她们一起踏上了回乡的路。”
朝朝不过是随口说的,但玖玖却一直将这些事情记在心里,听到这里甚至还能举一反三,“所以,只要努力就可以吗?那玖玖也可以找到娘亲的是吗?”
朝朝的手微微一抖,脸上的笑容险些就要绷不住,她不想欺骗玖玖,但也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而玖玖一直都在期待朝朝的回答。
许久之后,朝朝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会的…”
她说,“玖玖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朝朝看了玖玖一眼,很是认真的说道。
同时她的心中有了其他的打算,因为朝朝意识到,玖玖不能继续待在她的身边,他尚且年幼,记不得那么多事。
只要裴铮离开怀远县,从此之后再无纠缠,玖玖终有一天会忘记这些事。
看来,她应该想想法子,让裴铮不要再纠缠才是。
第56章 赈灾人选
永宁八年, 九月。
雍州忽降暴雨,暴雨持续许久,雍州各个郡县均受灾严重, 消息传回京城, 朝野震惊。
镇南侯府, 阮氏正在收拾行囊, 想着等过几日裴元勋从南边回来之后, 便一同前往雍州。
玖玖的生辰就快到了, 他们这当祖父祖母的,一直都很期待这一天,一年未见, 也不知玖玖如今好不好,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阮氏开着箱笼,亲自往里头放着玖玖的生辰礼,谁知她刚刚收拾到一半, 张嬷嬷就张嬷嬷就急急忙忙的走进来, 说是表姑奶奶来了。
镇南侯府的表姑奶奶不是别人,正是前些年由阮氏牵线做媒,嫁人的阮梦秋。
阮家三郎本是在青州任职,也不知何时能够调回京城, 阮梦秋到了说亲的年纪, 这情况就变得尴尬起来。
阮氏心疼阮梦秋,想她可以嫁个好人家, 便从中撮合, 最终让她嫁在京城。
阮梦秋曾经还痴恋过裴铮, 但她脑子到底还算清楚,在知道裴铮对她没有任何男女之情的时候, 便早早的放弃。
听从父母和长辈的安排,嫁了人。
对方虽说官职不显,但也是踏实上进,夫妻俩成亲之后恩爱和睦,不出半年,阮梦秋便有了孩子。
也算是老天眷顾,头一胎便诞下了男丁。
之后丈夫也升了官,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最让人高兴的是,去岁,阮家三郎终于调回了京城,阮梦秋得以和父母兄弟团聚,别提有多开心了。
阮梦秋这些年最感激的便是自己的姑姑,多年来,只要有空,她都会来镇南侯府陪着阮氏。
阮氏这些年早已经习惯,听张嬷嬷说起,也没怎么当一回事,“好好的怎么又跑来了?前几日不是才刚刚来过?”
阮氏虽然嘴上说着抱怨的话,但实际上心里欢喜的很,自从裴铮离开京城之后,这诺大的侯府,她连能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好在有个侄女愿意陪着自己,阮氏那是打心眼里高兴的。
“表姑奶奶的脸色像是不太好,奴婢也不敢问,别是在夫家受了气。”
“是吗?”阮氏的脸色冷了下来,打算见到阮梦秋之后好好的问一问,“可不能够任由他们欺负我阮家的姑娘。”
阮氏命张嬷嬷把人给请进来,手里还在摆弄着玩具。
没一会儿,外间就进来一个明媚娇艳的小妇人,只不过这小妇人全然没有平日的愉悦轻松,脸上的神情颇为紧张,一见阮氏就忍不住的开了口,“姑母。”
“怎么了这是?”阮氏疑惑的看向她,见她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便皱起眉问道,“难不成是陈执那小子欺负你了?”
陈执不是别人,正是阮梦秋的丈夫。
阮梦秋起初听到这话只觉得莫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中有些感动,但也不能让丈夫背锅,立马摇了摇头,“和相公无关,姑母,我今日来时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阮氏嗔道,嘱咐侄女儿若是没什么事情,就少往她这儿跑,“你如今已经嫁了人,都已经是当娘的人了,在家中伺候婆婆,照顾丈夫才最要紧,何况孩子才那么丁点儿大,你怎么放心交给别人的?”
“姑母教训的是。”阮梦秋温柔的应道,但她今日过来,实在有万分要紧的事情,便急急忙忙的打断阮氏的话,“姑母,今日相公下朝,告诉了我一件事情,说是雍州遭遇百年难遇的大雨,如今洪涝成灾,伤亡无数。”
阮氏听到这个消息,手中的玩具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你说什么?”
“雍州大雨?”阮氏只觉得这几个字她都能听得懂,但连在一块儿就什么都听不懂,雍州那个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大雨?
裴铮如今官至雍州刺史,雍州受灾,阮氏心急如焚,但是她毕竟不是一般的闺阁妇人,知晓这件事情之后,还能想到阮梦秋的立场。
“既是陈执告诉你的,那必定是机密…你…”
“姑母不必担心,这件事就是您侄女婿让我来告诉您的,消息太大根本就瞒不住的,他说原本是要亲自过来一趟,但因为还有其他事情要忙碌,所以就让我来一趟。”阮梦秋利利索索的将事情说的清清楚楚。
“那你表哥?”阮氏心急如焚。
阮梦秋连忙开口安抚,“姑母放心,相公说表哥无恙,这些消息便是表哥传回来的,陛下已经下旨让朝臣们拟定赈灾的方案,一定不会有事的。”
阮氏随意的点了点头,但是心里如何放心的下?
裴铮一个人就已经让他很担心了,何况还有玖玖,那还是个孩子,可要怎么办才好?
阮氏当即就让府中侍卫传消息给镇南侯,让他莫要在路上逗留,即可回京。
阮梦秋猜测出来阮氏是在担心玖玖,有些小心的问道,“姑母,可有想过要将玖玖带回京城教养?”
阮氏对这件事情,当真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难道是她不想吗?
分明就是裴铮不给她这个机会。
“你表哥舍不得孩子。”阮氏的脸色有点儿糟糕,她昔日从不知道,裴铮竟然会有这般的耐心。
当初说要将孩子带走,就真的将孩子带去了雍州。
那时候的玖玖还只是一个奶娃娃,饿了,闹了,难受了,便只会哭泣。
任谁天天围着一个奶娃娃转悠,都不会有什么好脾气,裴铮竟就这般的坚持下来,一点一点的将那个孩子养大。
还教养的那般好。
这件事,无论想多少次,阮氏都觉得不可思议。
“表哥他,是不是还在找…”阮梦秋有点儿不敢多问。
阮氏倒是没有怎么隐瞒,轻轻颔首,无奈的摇头道,“死心眼。”
自从柳朝朝离开之后,裴铮就如同疯了一般,他所做的种种行为,皆是不正常的,阮氏曾经劝过,但他根本就不为所动。
明明这人就在你的面前,但他的眼神却是死的。
他昔日从江南归来,说有要事要同她商量,但阮氏听了几句之后就明白了,裴铮哪里是在和她商量?分明早已做好了决定,早已经什么都顾不上,若她不答应,谁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阮氏本以为他需要时间冷静。
结果呢,裴铮带着玖玖去了雍州,一走就是五年,这五年来,他再也没有踏足京城一步。
倒是每年都会送来问候的书信。
裴铮当初离开的时候,说是声名狼藉也不为过,只是后来,雍州在裴铮的治理下逐渐繁华,所有人谈论起裴铮来,都是一脸的艳羡。
早已经忘记昔日他离开时候的种种议论。
甚至还有人在阮氏面前替裴铮说起好话来。
但是阮氏却什么都忘不了。
起初,她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会咬牙切齿的说裴铮是个死心眼,如今一切都归于平静,但心中的无奈却没有减少半分。
这么多年,也有相熟的夫人劝过她,母子哪有什么隔夜仇,他不过是喜欢一个女人而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阮氏已经不知道这会儿是期盼裴铮早些找到柳朝朝好一些,还是期盼着他永远不要找到人好。
阮梦秋陪在阮氏的身边,似乎是想要劝一劝姑母,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阮氏拍了拍她的手,“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阮梦秋有些难受的,软声的安慰着姑姑放宽心,表哥和玖玖,一定会没事的。
阮氏轻轻点头,让她早些回家,阮梦秋有些不舍得,可阮氏却说之后陈执一定会很忙,家中还需要她多多照看。
阮梦秋便离开了。
等到阮梦秋走了之后,张嬷嬷才进屋来将砸碎的玩具给收拾起来,阮氏瞥了一眼,淡淡道,“让丫鬟进来收拾便好。”
“无妨的,奴婢收拾也是一样的。”张嬷嬷轻声开口,并不愿在这个时候让丫鬟进来阮氏添堵。
阮氏也没有多言,直到张嬷嬷将屋中收拾好,才缓缓的开了口,“侯爷之前可有传信回来,有说什么时候到吗?”
“侯爷说就这么几日的光景,原本就打算过几日去雍州看世子爷和小少爷?”张嬷嬷轻声的回答道。
阮氏歪在一旁的卧榻上,只觉得头疼不已,张嬷嬷见状走上前来替主子按了按头,“夫人,您就放宽心吧。”
“表姑爷和三爷都在京城当官,您若是想知道消息,也不愁没有什么门路,何况表姑爷和三爷,心里都是向着您的。”张嬷嬷努力的劝慰道。
阮氏轻轻的点头,侄女婿和自家三弟虽然好,但这几日定然会很忙,阮氏最希望的还是裴元勋能够快一些回来。
有什么话,她问起来也方便。
镇南侯裴元勋是在第二日傍晚回来的。
一到京城,还没来得及进家门,就被陛下召到了宫中。
御书房中,站着的都是六部尚书和侍郎,还有一些天子近臣。
萧鸿熙将手中的书函摊放到桌上,“想必众位爱卿已经知晓朕今日留你们在御书房所为何事。”
朝臣们纷纷称是。
“雍州受灾,赈灾一事刻不容缓,你们可有什么好的提议?”萧鸿熙敲了敲桌子。
他知晓朝臣一定心有疑虑,雍州为何会突降大雨,短短几日的时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萧鸿熙知道,也许很多人都不相信这件事。
但萧鸿熙的手中都是裴铮传过来的书函,雍州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早已经是刻不容缓。
“户部已经将赈灾所需要的财物清点完毕,只等陛下选定赈灾人选,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户部尚书率先开口。
其余大人也纷纷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御书房里吵吵嚷嚷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究竟,谁去赈灾。
雍州地处偏远,从京城一路到凉州,那就是个苦差,何况雍州刺史不是旁人,正是五年前把他们收拾的利利索索的镇南侯世子。
同他一处共事?
只怕讨不得什么好,故而谁都不愿意出头。
“陛下,臣,请旨赈灾。”
“陛下,臣请旨。”
裴元勋和荀烈两人齐齐开口,像是没料到还有人会和自己抢。
萧鸿熙看了一眼他二人,心中泛起冷笑,满朝文武,竟只有两人愿意出面赈灾。
一个是裴铮的父亲,另一个则是他的知己好友。
“除了镇南侯和荀卿,你们可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萧鸿熙冷笑连连。
文官们全部都低下了头。
萧鸿熙心中恼恨,但念在如今多事之秋,也不急于发难,只是让他们即可准备赈灾物资,刻不容缓。
随后留下了裴元勋和荀烈两人。
待朝臣散尽,书房唯有他们三人的时候,荀烈终是忍不住的问道,“陛下,雍州的情况究竟如何,裴铮怎么样了?”
“朕也不知道。”萧鸿熙也没隐瞒,冲着身边的小太监点了点头,桌上的书函便送到了他俩的手中。
荀烈迫不及待的打开,入目所及皆是裴铮的笔迹,只见上头写的都是雍州的一些近况,对于他自己倒是只字未提。
荀烈越看越觉得揪心,还是决定亲自前往,“陛下,臣请旨赈灾,裴铮担心会有人从中阻挠,实则臣也很担心,若是直接将这赈灾款下拨,等送到雍州,指不定就不剩下什么。”
“荀卿所言,亦是朕担心之事。”萧鸿熙头疼不已。
“陛下,臣比荀烈更有经验,这件事还是交给臣去办为好。”裴元勋不甘示弱。
“陛下,您知晓,臣和裴铮是多年故交,我二人默契颇佳,若是有什么需要配合的事情,我们也是可以配合的天衣无缝。”荀烈说话的时候,能感觉到镇南侯的视线朝自己这边扫过来。
他顶着许多的压力,将自己想说的话全部都说出口,“何况,臣身为大理寺卿,断案是臣最擅长的事儿,若一路上遇到什么贪官污吏,刚好还能顺手办了。”
裴元勋:“……”
倒是会见缝插针。
萧鸿熙:“……”
这态度是好的,怎么这话听着就觉得有些古怪?
“这,你容朕考虑考虑。”萧鸿熙轻声说道。
“陛下,赈灾一事,的确是臣更有经验的。”裴元勋见陛下有所松动,立马开口说道。
荀烈淡淡的看了一眼镇南侯,还是那句话,“陛下,臣可以顺便查案。”
“陛下,大理寺卿毕竟没有经验,赈灾一事…”
“行了行了,都别吵吵。”萧鸿熙按了按自己的脑袋,“荀卿,回府收拾收拾,朕即刻就会下旨任命你前往雍州赈灾,此事事关重要,家中可要安抚好。”
“谢陛下。”荀烈得到满意的答复,高高兴兴的离开了御书房。
但是裴元勋的脸色就很是不好看,“陛下,这么重要的事情,您就交给荀烈,这…”
“好了好了,镇南侯,这件事情朕自有打算。”萧鸿熙原本的确没有属意谁去赈灾,但荀烈提醒了他,荀烈和裴铮的默契,那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何况裴铮一直都担心会有人怪力乱神。
这件事情,荀烈也曾提及过。
萧鸿熙是个皇帝,如何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朕知道你担心裴铮,朕也很担心他,定然不会拿他的安危来开玩笑。朕会派皇家影卫跟着荀烈,到雍州之后,让他们保护裴铮和荀烈。等到赈灾结束。”
“雍州的百姓们,全部都是朕的子民,赈灾一事刻不容缓,你就不必再和朕纠缠什么,回府去瞧一瞧夫人,好好的照顾她。”萧鸿熙淡淡开口。
裴元勋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到底没有再多言什么。
回到镇南侯府,阮氏早早的在正院外等候他,一见到他就连忙迎了上去,“侯爷,情况如何?”
“陛下已有决断,让荀烈前往雍州赈灾,老夫原本是想自己前往,但陛下不允。”裴元勋心中惆怅,但这件事情已没了转圜余地。
“好在去赈灾的人是荀烈。这样我们也能放心一些。”裴元勋轻声说道。
至少他们不会担心有人从中作梗,误伤了裴铮。
“侯爷说的是。”阮氏扶着裴元勋进了屋,亲自替他解下朝服,“妾身不过是有些担心罢了,雍州大雨?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若非亲眼所见,妾身是怎么都不敢相信的。”
“朝野上下都对这件事情很是震惊,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若是有心人要做文章,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阮氏将自己的担忧一股脑儿全部说出来。
裴元勋同样也在担心,“陛下总是信任亭曈的,他们君臣之间,有着我们不知道的默契。”
便是念在裴铮这些年矜矜业业的建设雍州,陛下也不会对他不闻不问。
“何况还有荀烈在,都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阮氏默默地点头,虽然心中依旧不安,但比起之前来,已然是安心了不少。
但母亲对孩子的担忧,总是没有办法减少的。
*
凉州,刺史府。
裴铮将书桌上的东西尽数摔在了地上,“我让你们去安置流民,你们就是这么安置的?”
“都是雍州的百姓,怎么凉州的百姓就能高人一等吗?”裴铮看着上头的诉状,只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部都拉出去打板子。
“陛下不会弃雍州不顾,不过是让你们先稳住局面罢了,怎么就能生出那么多的事端来?”
裴铮的话刚说完,底下跪了一片的人,看得他更是烦躁,“能办事的就好好的办差,若是办不成,不如现在就滚。”
此语一出,地上跪着的那些人,头就更低了。
凉州郡守站在不远处,忍不住开了口,“大人,这件事都是下官的疏忽,下官本是想将灾民按照郡县划分安置,只是想尽量避免百姓失踪。”
“大人,他们也不过是一时糊涂,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他们的罪还是日后再定夺。”
郡守的本意是好意,只是担心流民没有组织会乱套,一个地方的人,好歹还有同乡情谊会相互照看,大灾过后像许多人找寻不到,不是尸骨无存,而是失踪。
郡守不过是想尽量避免一些,结果底下办事的人这般不牢靠,认为这是在他们凉州地界,他们凉州百姓就应该有更好的待遇。
这才惹出了动乱。
“大人息怒,这件事情下官会亲自去跟进。”郡守立马开口,裴铮微微颔首。
暴雨连续下了七日,有不少的村庄,良田,都已经被淹没,裴铮下令打开了凉州城门接纳百姓,只不过这并非长久之计。
若这雨不停下,一切都是徒劳。
就在裴铮犯愁的时候,福全拿着信函走了进来,“大人,京城传来的。”
裴铮连忙拆开信函看了起来,看完之后整个人的脸色变得非常的奇怪。
看的福全和福财莫名其妙,“大人,到底如何,是有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喜忧参半。”
“啊?”
“陛下已下旨赈灾,由京城直接指派官员过来。”
“这是好事,这样便不会发生克扣赈灾款的事情,百姓们也能多一份保障。”福全和福财都非常的高兴。
压根不清楚裴铮为什么脸色糟糕。
“但是,这指派的官员,是荀烈。”裴铮按了按自己发疼的脑袋,只觉得事情可能会朝着很诡异的方向发展。
福财&福全:“……”
这倒也不必让荀大人过来,京城难道没人了吗?
第57章 全身上下嘴最硬
陛下选定的赈灾官员是荀烈这件事, 让福全和福财的心情变得颇为复杂。
他们家世子爷和荀大人是多年的好友,他们彼此也算是熟悉,但是荀大人办事, 总会朝着人意想不到的方向去发展。
并且有时候还非常的不靠谱, 连累人那是家常便饭。
裴铮见福全和福财的脸色有点儿古怪, 只能尽力的安抚他们俩, “来的是荀烈, 总比一些麻烦人物要好。”
荀烈便是在不靠谱, 好歹也知根知底。
何况荀烈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裴铮在心中安慰自己,但手还是不由自主的按上了额头,开始盘算着等荀烈过来, 他是会欣慰多一些,还是头疼多一些。
裴铮打发福财和福全去帮郡守统计流民,而他自己则开始盘算若是赈灾,安置流民需要多少银两。
消息传回京城, 陛下当机立断拟定赈灾人选, 荀烈接到圣旨之后,就带着赈灾款在重重的保护下,出发去往雍州。
越往雍州去,荀烈就越能感受到不一样的气候。
从京城出发一路往西, 人迹罕至, 土地瞧着也愈发的贫瘠,这天气看着就更是古怪, 天上竟然开始飘起了雨。
越往西到了雍州地界就能瞧见, 那雨下的就更大了。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雍州的上空,像是被什么笼罩住似的, 阴云密布。
黑漆漆的。
同行的侍卫们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像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奇景,“荀大人,眼前这一幕是真的?”
荀烈见到之后,也觉得颇为震惊,但还是斥责了一句,“看不见吗?自然是真的。”
“不过就是下几场雨,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荀烈早就在裴铮的诉说下,见识到了雍州的大雨,只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待亲眼见到之后,才觉得大为震撼。
江南水乡若是发生洪涝灾害,大家都是习以为常,可这里是雍州。
荀烈总算知道裴铮为何会这般担心,这样的情况,的确是让人担忧的。
雍州地界,情况就愈发的糟糕,积水蔓延,道路上山石坍塌,阻断了官道,淹没了村庄。
若非裴铮当日早早的就将消息送出来,拖到如今更是不堪设想,侍卫问荀烈接下去要怎么办。
荀烈看了一眼天色,也说不出休息的话,“先去凉州,再做打算。”
此番陛下派遣来雍州的侍卫,也都不是花拳绣腿,军令如山,荀烈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行动起来,并无半点懈怠。
一路上,他们见到了太多太多流离失所的难民,一个个脸上黯淡无光,麻木的行走着。
荀烈知晓他们如今很惨,很想将自己的干粮分给他们,但看着源源不断的灾民,他最终还是没有任何的举动。
坐在马车里透,麻木的吩咐着侍卫们快些赶路,争取早一日到凉州,也可以让这样的事情少一些。
三日之后,荀烈终于到了凉州。
凉州城的情况比他以为的还要严重,城门大开,从城内到城外,席地而坐的,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裴铮得知荀烈到了,亲自出城迎接他。
荀烈一路上风尘仆仆,和侍卫们同吃同住,这会儿把自己折腾的没了个人样。
身上脸上都是灰。
他到凉州的那天,天上还下着雨,天色灰蒙蒙的,荀烈的心情原本就很糟糕,这一日更是糟糕透了。
他看见裴铮亲自过来迎接他,便弃马步行,朝着裴铮跑了过来,在多年未见的挚友面前,荀烈并不需要怎么伪装,他看着裴铮,声音委屈极了,“亭曈。”
裴铮看着他,浅浅的勾唇,“好久不见。”
连日来的所见所闻,让荀烈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他心中有太多太多的苦闷无处诉,如今见到裴铮,那些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尽数爆发,他扑过来抓着裴铮的手呜咽起来,“亭曈。”
裴铮多年未见荀烈,原本还想和他好好的聊一聊,但属实没有想到,五年不见,荀烈竟然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一见面就抓着他的胳膊哭是怎么回事?
“你做什么?”裴铮有些嫌弃的看着他,“好端端的哭什么?”
“太苦了。”荀烈看着裴铮,不停的说道,“亭曈,他们真的太苦了。”
荀烈如今官拜大理寺卿,按理来说早已见惯了世间疾苦,他断过的案子,也有不少骇人听闻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是他看见雍州的百姓们,还是忍不住为他们悲悯。
裴铮的心中又何尝不知道百姓们的苦?
但他却无人可诉。
因为若连他都开始诉苦,还有谁来为百姓们做主?
“既然知道他们苦,那你还在这里哭什么?还不快些随我进城?”裴铮语气冷淡的开口。
荀烈这才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跟着裴铮一道走进了凉州城。
走进了城里之后,荀烈才知道情况到底有多糟糕,城里到处都是席地而坐的百姓,一个个面容悲戚,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荀烈询问了一番才知晓,原来是他们的村庄全部都被淹没了,赖以生存的家园,土地,房子,一夜之间全没了。
奋斗半生,在天灾的面前,什么都不是。
他的心情有些难受,随着裴铮走进刺史府之后,荀烈才知道,府中的情况也并不怎么好。
到处都是灾民。
荀烈看着他们,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们怎么都在这里?”
“在登记身份。”裴铮简单的将郡守的想法复述了一次,荀烈听完之后,眼睛亮了起来。
“这倒是个极好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可真是个人才。”荀烈很是佩服的开口。
裴铮指了指站在一旁登记名册的郡守,把喊了过来。
郡守看着裴铮和荀烈,连忙走了过来,“大人,这位是?”
“京城派来的赈灾官员。”裴铮随意的解释了一句,荀烈本以为裴铮还会再解释一番,比如:我的好友。
比如他的官职。
结果裴铮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惹得荀烈很是气恼。
好在郡守早就知道荀烈的身份,极快的跑过来打招呼,给足了荀烈面子,“荀大人一路辛苦,路上舟车劳顿,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凉州地处偏僻,恐没有京城那般繁华,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但过分的热情也惹得荀烈有些尴尬,连连摆手道,“我不辛苦,不辛苦,郡守大人才辛苦,您先忙。”
郡守又和荀烈说了许多场面话,惹得荀烈愈发觉得尴尬起来,只想快点把郡守给打发走。
等到人走了以后,才没好气的瞪了裴铮一眼,“你是故意的?”
裴铮却只当没瞧见,“荀大人,这边请。”
荀烈:“……”
他就不应该对裴铮抱有什么期待。
但荀烈抱怨归抱怨,到了刺史府之后,也没有矫情什么,将湿漉漉的官服换了之后,就开始和裴铮着手商议要如何赈灾。
“雍州地广人稀,很多地方的村庄被淹没,但有些地方我们并不知道,郡守是雍州人士,都不清楚,更别提我们。”裴铮想起这件事情,心中就非常的无奈。
荀烈这一路上,也并非只是在赶路,“我瞧见有许多的百姓,都陆陆续续的往这边赶,可是有什么缘故?”
“在暴雨降临之初,我还在怀远县,因为怀远县通往凉州的官道被阻断,我命人绕道而行,便和他们提过让他们来凉州。”裴铮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的难民,只不过他们多是故土难离。
怎么都不愿意放弃。
所以一直拖着。
如今怕是已经拖不下去,才会长途跋涉的过来。
“这件事情先不去论,我们还是想想要去哪里买粮食比较好。”荀烈操心的是另外的事情,京中带过来的大多是银钱,但荀烈这一路上走过来,发现如今百姓们流离失所,这银钱压根就没有太大的用处。
最重要的还是想一想要怎么样让百姓们吃饱饭。
“凉州有不少的商户,应当是有屯粮的,这些日子我让人实际去瞧过,最严重的地方不是凉州,周边的一些郡县,情况也都尚好。”裴铮的脸色非常凝重,“最严重的是最偏僻的地方。”
来回路程遥远,那边的百姓更苦。
“你每次送回京城的奏报,陛下都会让我也瞧上一眼,我记得你说过雍州有不少的商户,能不能让他们也出一份力?”荀烈轻声说道。
裴铮倒是没反对,毕竟他也是这么想的,“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你难道没有?”荀烈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裴铮,有点儿意外。
裴铮的心中当然是有计较的,只不过不想用手段罢了,毕竟,朝朝如今的身份,正是徐家的义女。
徐家是怀远县的大商户。
若他做了点什么,岂不是…太过分了?
“废话少说,你究竟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荀烈好主意倒是没有,馊主意却是有挺多的,“倒不如我们想个法子,让那些商人募捐,许诺他们一些好处?”
这好处就是可大可小,须得好好商议一番,这样就可以用最少的付出换取最大的利益。
“哪里需要这么麻烦?”裴铮淡淡的瞥他一眼,“如今这雨还没有停下,我本打算找几个和尚来做法,既然你提到了让商人募捐,倒不如就将这个机会交给商人。”
“什么?”
“请和尚做法事还得花银子,不如就看看商户们的诚心如何,看看他们能不能求得老天不要降雨。”裴铮轻描淡写的开口,已经做好了决定。
荀烈听了老半天,只听懂了一句话。
诚心=银子。
这哪里是看诚心?这分明就是空手套白狼。
荀烈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损,但现在觉得和裴铮一比,自己根本就不算什么,他好歹还想着给商人们一些好处。
裴铮倒好,直接给人画饼。
谁教他这么办事的?
“这,会不会有点儿太过分了?”荀烈有点儿不大好意思,但也对这个提议蠢蠢欲动。
“怎会?”裴铮抬眸看他,“商人缺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名声和地位。”
他不过是把他们最想要的东西给他们了而已。
荀烈和裴铮世家出身,自然不会知道商人的处境有多艰难,也并不清楚名声和地位,于他们而言有多重要。
只是裴铮这些年接触的商人太多,这才会有所体会。
“那,我要从哪里开始?”荀烈虽然觉得裴铮的这想法挺损,但也没反对,两人的目标非常的明确。
裴铮还有事情要忙碌,荀烈当然就自告奋勇,打算去做这损人利己的事情。
“自然是越快越好。”裴铮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当然一刻都不愿意耽误,两人在书房里讨论的天昏地暗,就连晚膳都是福财送到书房里的。
荀烈早就累得腰酸背痛,这会儿一边啃着馒头一边问他,“你儿子呢?是在家中吗?他一个人不要紧吧?”
“他不在凉州。”裴铮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眼中总算多了一点隐隐的笑意,“他在怀远县。”
“嗯?”荀烈虽然不知道怀远县在什么地方,但是裴铮既然特意说出来,总是有深意的。
荀烈想到裴铮对玖玖的重视,又想到他这么多年疯了一般的找人。
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玖玖在怀远县,你怎么能够放心把孩子一个人放的那么老远,难道?”
他抬起头,不敢相信的看着裴铮,“难道,你找到人了?”
“你要找的人,就在怀远县?”
裴铮并没有否认,轻轻的点了点头,“玖玖和她在一起,我很放心。”
荀烈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但却对这件事情非常好奇。
“那,你们怎么没在一块儿?”
裴铮原本还觉得荀烈长了一张聪明的脸,如今却觉得这聪明用的真不是地方。
福财和福全两个人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恨不得让荀大人闭嘴,这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说他们也不清楚世子爷和柳姑娘如今是什么情况,但是瞧见每一回世子爷的脸色,就可以推测出大概来,总是不怎么顺利的。
“这件事情,你就不需要知道的太清楚。”裴铮并非刻意隐瞒,但现在的情况,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时间来谈论这些事情。
“……”荀烈有点儿没忍住,心里是极想知道这些事情的,只不过裴铮并不给他这个机会,两人开始各司其职,从凉州城的商户开始下首。
裴铮原本是户部侍郎,赈灾款落到他的手中,自然一个铜板都不会浪费,荀烈是大理寺卿,断案一把好手,不过是忽悠几个商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京中带来的侍卫一到凉州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开始赈灾,一改之前凉州的颓靡气息。
即便雨还没有完全停下的迹象,但他们却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新生。
凉州的百姓们都相信。
这次难关一定会度过,他们变得越来越好。
但是凉州的商户毕竟有限,凉州城接收了许多的难民,每日的粮食支出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何况周边还有一些百姓根本就没有过来。
他们也不能将人遗忘,有些长者不易挪动,他们只能将粮食送过去。
这些日子,是裴铮和荀烈最忙碌的日子。
大雨是在荀烈来此处的半个月之后停下的,这场雨下了足足一个多月。
雍州数几乎三分之二的百姓均受灾严重,百姓们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更糟糕的事,冬天就快要来了。
百姓们的冬天本就难熬,如今加上这样的事情,只怕会雪上加霜。
赈灾款不少,但裴铮还要考虑百姓们的冬天怎么过,冬日一到,除夕也不会远,他还要考虑,他们的除夕怎么过。
荀烈来到凉州之后,就一直致力于空手套白狼,这事儿做得多了之后,荀烈也开始熟门熟路,他拿着雍州的地形图,一个郡县一个郡县的研究过去,势必不能放过任何可以敛财的地方PanPan。
只因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双方皆大欢喜。
裴铮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还和他一块儿狼狈为奸。
这一日,荀烈要前往怀远县,原本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裴铮,终于安耐不住了,“我同你一块儿去。”
“嗯?”荀烈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刺史大人竟然要同我一块儿去,难不成是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吗?”
裴铮知道荀烈已经猜出他的心思,也知道他此番明知故问,但却并不想解释太多,“我是去看玖玖的。”
“哦?”荀烈也懒得拆穿他,只是拿着怀远县商户的名单一个个看了起来,赫然在上头瞧见了柳朝朝的名字,这才明白裴铮为何会
主动提及。
荀烈看着名单,浅浅的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怀远县通往凉州,唯有一条官道。
那条官道早在天降暴雨的时候就被阻断,这是后来清理出来的,他二人坐在马车上,心思各异。
“徐家的生意,像是做得很不错,这徐老爷也是个人物,竟然让自己女儿来继承家业。”荀烈由衷的感慨。
这一点,是谁都否认不了的。
这天底下只生一个女儿的其实也不在少数,许多人家都会给女儿招赘,然后将家业传给女婿。
但徐兴文并不这样,他是实实在在的将家业交给了女儿。
“看来这些年,柳姑娘过得很不错呢。”
打蛇打七寸,荀烈专门挑裴铮痛的地方戳去。
偏生裴铮老神在在的,像是一点也不在乎,端着一副清冷的姿态,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只不过这种举动,骗一骗旁人倒也就罢了,实在是骗不过荀烈,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他还能不知道裴铮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今日约了徐家的了两位姑娘见面,瞧一瞧这时间也就快到了。”
裴铮依旧不言语。
“一会儿,刺史大人不如就在驿站待着?”荀烈试探着开口。
终于,一直淡定的裴铮忍不住了,“我跟你一起去。”
荀烈挑眉,“我没有听错?你说你要跟我一起去?这件事你可从不插手,不是说怕被人看见,影响不好?”
裴铮面无表情的看着荀烈,又说了一次,“我和你一起去。”
马车停在了驿馆的门口,裴铮没有等荀烈,径直的走近驿馆。
荀烈为了节省时间,总会早早的和商户约定时辰。
这一回也是一样的,留给他们的时间其实并不宽裕。
荀烈慢吞吞的从外头进来,换好了官服就要去见徐云,只见裴铮的动作比他更快,已经收拾妥当。
那架势,简直让荀烈叹为观止。
“刺史大人,你倒也不必这么积极。”荀烈轻嗤一声,只觉得裴铮是越活越回去。
裴铮没有说话,陪着荀烈一块儿来到酒楼,荀烈本以为裴铮会借此机会让他闭嘴,这件事情由他亲自来商谈。
谁曾想裴铮却只是找了个厢房,让他一个人面对徐云和柳朝朝。
荀烈被这一幕惹得有点儿迷茫,“你这是怎么了?”
“除了商议募捐只是,别的都不准乱提起。”裴铮的声音蕴含着警告,荀烈原本就很好奇,这会儿更是抓心挠肺的。
但荀烈发现,裴铮的表情比他更加的奇怪,于是他就什么都不想问了,一会儿就会见到人,总能知道是因为什么。
“亭曈,你当真不和我一块儿去吗?”荀烈有点儿违心的说道,“你也知道,那都是两个姑娘家,我一个大男人,和她们一处谈生意,其实并不太合适。”
“这要是万一传出点什么风言风语来,对大家都不好。”
裴铮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刚好要往京城送家书,也不是不可以给弟妹送一封。”
荀烈立马闭嘴,什么都不敢多言。
就在两人站在过道上针尖对麦芒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女子交谈的声音,裴铮也懒得搭理荀烈,立刻躲进了一旁的厢房之中。
荀烈往楼下一瞧,见到了两个姑娘,只见他们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荀烈心中便有所猜测。
看了一眼裴铮,在心中轻嗤:呵,躲得还真快。
出息。
第58章 她一直很好
徐家是怀远县的大商户, 徐家所有的产业,均是徐云继承,徐兴文虽然在怀远县还极具威望, 但所有人都知道, 许多大大小小的决策, 他都已经转交给了女儿。
这一回京城来的大官要约怀远县的商户前来商谈, 便直接找了徐云。
原本只需要徐云一个人来就好, 但徐云非要朝朝也一同过来, 说是想瞧瞧这京城来的大官到底长得什么样,她一个人容易害怕。
需要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壮壮胆子。
双方见面之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二楼靠窗的位置。
酒楼是徐云谈生意一向爱来的地方, 酒楼里的掌柜基本都熟识,知晓徐云的习惯。
荀烈也不过是嘴上喜欢叨叨几句,原本还在犯愁要怎么办,没曾想两个姑娘自己就将尴尬给化解。
三人坐在一处, 只说了几句场面话, 就进入了正题。
荀烈也没有太迂回,只是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徐云听得认真,朝朝却是一直看着荀烈。
她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一些熟悉, 但一直想不起来。
“不知柳姑娘为何一直看着在下?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荀烈认识柳朝朝, 在柳朝朝离开之后,荀烈曾经去镇南侯府看过裴铮, 裴铮的书房里有柳朝朝的画像。
起初荀烈只是想知道,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能把裴铮折腾成这样子,当时不过是匆匆一瞥, 后来裴铮远走雍州。
荀烈知他心中所想,便想着能略尽一份力,所以才会记住那么多年。
朝朝轻轻的摇了摇头,“只是对京城来的大官有一些好奇,还请荀大人不要见怪。”
荀烈一听这话就知道假的很,但也没有戳穿,只是礼貌的笑了笑,“不见怪,不见怪,我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大官,柳姑娘抬举。”
他倒是有心想要试探什么,只是现下不合时宜,何况一旁的厢房里还有裴铮在虎视眈眈,要是自己真的做了点什么,裴铮指不定要怎么折腾他。
这里的插曲很快就被掠过,荀烈的重心还是放在商谈之上,他没有继续去看柳朝朝,反而是问徐云的意思,“徐姑娘,对下官的提议觉得如何?”
徐云听得清清楚楚,对荀烈的提议,她只能说,当官的心,是真的黑。
但她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商人们世世代代追求的,无非就是这些。
“荀大人的提议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在您来之前,我们徐家就已经动员了怀远县商户和一些百姓们募捐…”徐云当着荀烈的面,将这些日子她们在怀远县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
她说了许多,荀烈也听得明白,便让她说一说条件。
徐云的要求并不过分,只希望可以有官府出面,写一封褒奖函送给这些商户们,但是不能太过敷衍,必须每人独有,这样让他们面上有光,可以让商户们觉得,他们的付出是有意义的。
荀烈一口答应下来,“徐姑娘当真是大义。”
徐云哪有什么大义不大义的,只不过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乡受灾,怀远县的情况稍稍的好一些,可是雍州那么大,这一次当真是受灾严重。
若是能减少一些损失,徐云就觉得是值得的。
之后,荀烈又问了徐云其他的一些问题,荀烈知道裴铮的心思,他担心雍州百姓们过冬的问题,但荀烈和裴铮都不是雍州人,对这里的一切都不了解。
荀烈想要集思广益,问问当地的百姓们可有什么好主意。
徐云也并不吝啬,将自己知晓的,发现的情况统统都说了出来。
朝朝一直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陪在徐云的身边,也是从他们俩的对话当中,发现了荀烈的身份。
朝朝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只因为曾经听见过。
当初她还在京城的时候,便是荀烈送来了请柬,请裴铮出去喝酒、
这件事情朝朝其实是不清楚的,只是春荷见她在等裴铮归来,特意打听了消息告诉她的。
当时春荷的原话是:荀大人请世子爷出府一叙。
姓荀,京城过来的大官,还会来雍州这样的地方。
朝朝猜测,面前这人大概就是裴铮的好友。
想到这里,朝朝便不由自主的朝二楼那些门窗紧闭的厢房看过去,朝朝的这一举动,惹得荀烈紧张不已,若非他还镇定,指不定要惊呼出声。
他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尽量的镇定下来。
朝朝不能明目张胆的去观察荀烈的反应,但她直觉裴铮一定在这里,便是不在这家酒楼,也在这附近。
但朝朝却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什么也没有问。
只是安静的陪着徐云,待徐云和荀烈谈完所有事项之后,才和徐云一道同荀烈辞别。
只是朝朝临走的时候,视线在荀烈和厢房之间扫了一眼。
荀烈的脸色有点儿难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好像暴露了,虽说方才柳朝朝看的,并不是裴铮所在的厢房。
朝朝走下楼之后,脸色还是有些不平静,看的徐云莫名其妙的,“你好好的在看什么呢?难不成是在看那个荀大人,莫非他有什么问题?”
朝朝听见徐云的话,轻轻的摇头,“荀大人心系百姓,怎么会有什么问题?我只是在想,这些事情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无论是这次的天灾,还是别的事情。
朝朝都由衷的希望,可以快一些结束。
她没有告诉徐云自己的发现,无论眼前的这个荀大人,是不是裴铮的好友,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没有看见裴铮亲自出现在她的面前。
朝朝就不可能将玖玖交给别人。
想来裴铮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躲起来的。
“一切不都已经慢慢的好起来了吗?无论什么事情总是要有一个过程在的,就和做生意一样,不能一蹴而就,你还是放宽心。”徐云安慰着朝朝,拉着她的手要去买些干果。
虽然因为降雨的缘故,给百姓们带来了很多的麻烦,起初也是损失掺重。
但是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等到他们的情况稍稍的好了一些,那些商铺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
雨停了之后,有一些生意,都已经渐渐恢复正常。
“玖玖不是说想要吃杏仁酥吗?家中的杏仁都不太有了,我们去店里瞧瞧,有没有上好的。还能买些别的干果。”徐云这些日子,除了出门谈生意,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跟玖玖待在一块儿。
一块儿吃,一块儿玩。
他们俩的关系那是突飞猛进。
由始至终,朝朝对玖玖的态度总是不怎么亲近。
时常要和他保持距离。
就连徐云有时候都会陪着玖玖一块儿午睡,但朝朝从不会放任自己。
玖玖虽然很黏着朝朝,但也不会轻易缠着朝朝撒娇。
朝朝并不想让自己深陷其中,同样也不愿意玖玖对她有太多的期待。
徐云知道朝朝很痛苦,有时候难受的狠了,就会抱着她哭,看的徐云心生不忍,问她明明这般的想念,为什么可以那么狠心。
而朝朝却只是摇头,拉着她的手告诉她,“阿姐,我不要孩子,不要孩子。”
她不知道是为了说服徐云,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徐云知道朝朝的打算,她心疼朝朝,也心疼玖玖。
因为不想玖玖日后长大了,回忆起母亲的时候,想起的都是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所以徐云一直努力的让玖玖相信。
朝朝就是那么个冷淡的性子。
玖玖起初是不相信的,直到他亲眼看见,朝朝对别的小孩子的态度。
玖玖终于相信了,姨姨是真的不太喜欢小孩子。
于是,玖玖便又给自己找到了借口,姨姨不喜欢别的孩子,但是会给自己做吃的,会陪自己玩,也会给自己讲故事。
姨姨对他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阿姐,他还是个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甜食的,对牙不太好。”朝朝很是无奈的开口。
“少放一点儿糖,他最近爱吃的糕点不都是你亲手做的吗。”徐云随口说道,“我觉得我和玖玖真的很有缘分,都很喜欢你做的糕点呢。”
寥寥几句对话,让坐在二楼厢房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荀烈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人下了楼走远,才小心翼翼的问他,“我现在能说话了吗?”
裴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翻脸不认人,“我有不让你说话吗?”
荀烈当真是被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世上怎么就会有裴铮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到底是谁在他一进门的时候,就勒令他闭嘴的?
他当时还什么都没说呢。
“怀远县的事情解决了,我原本是计划在这里停留几日的,如今提前解决,我觉得还是不要浪费时间的好。”荀烈想今日就赶回凉州,但却不知道裴铮的态度,“你呢?是要去接玖玖吗?”
荀烈方才实在是没什么机会和柳朝朝交谈,故而也不清楚他们俩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荀烈凭借着自己多年断案的经验,他可以断定,裴铮并没有得偿所愿。
荀烈过来之前就已经将怀远县的情况调查的清楚。
知晓柳朝朝和徐云两人的能力,若是裴铮已经得偿所愿,为何还要将孩子放在怀远县?
直接把人带去凉州不好吗?
说不定还能多一个好帮手。
“不去。”裴铮干脆利落的拒绝道,“府衙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忙碌,我暂时没空照顾孩子。”
裴铮的这番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荀烈听完之后只觉得莫名其妙的。
“那打算什么时候去接孩子?”荀烈有些疑惑的问道,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和柳姑娘,你们俩…”
“我们俩怎么样,这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裴铮并不想透露太多,荀烈试探了几次没有结果,也就歇了心思,免得去讨人嫌。
方才就光顾着谈事,荀烈只喝了一肚子的热茶,这会儿忙不迭的让小二上菜,裴铮也没有阻止,两个人坐在一处慢慢吞吞的开始喝酒。
“我其实也不是非要揭你伤疤的意思,你明白的,我比谁都希望你过得好。”荀烈的这番话说的,倒也是发自肺腑。
只不过裴铮听着,表情依旧不曾有所改变。
“你来雍州已经五年,人人都说你才华横溢,能力卓越,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这会儿他们已经忘记你当初是因为什么离开京城的,只觉得你能力出众。”荀烈开始给裴铮倒酒。
心中涌现了一股惆怅,“但是我知道你当初是因为什么才来的雍州,你不过是想忘记一些伤心事罢了,同时你也是在找人,如今人也已经找到了。”
“亭曈,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荀烈终于问出了这么久以来最想问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问的,同样也是替在京城一直期盼着裴铮的镇南侯和镇南侯夫人问的。
“这五年来,你一次都没有回过京城,你知道伯父伯母一直都很想念你。”荀烈的夫人和阮梦秋的关系不错,有一些事情荀烈也是知晓的。
比如镇南侯夫人的情况。
荀烈其实一想不爱过问旁人的家事,只因为眼前的人是裴铮,是他的知己好友,他才会多问几句。
“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回京的。”裴铮的语气还是有些淡,随着荀烈的话,他早已收起了敷衍心思,认真的回答着他。
“我初来雍州之时,这里还是一块贫瘠的土地,这么多年我一点一点的将这里建设完全,一场天灾,几乎将这一切都毁于一旦,我深知无可抗拒,但心中如何能甘心?”
都说人定胜天,可当天灾真的来领,他们能做的到底少之又少。
“如今雍州这般,雍州的百姓这般,我如何能够放心的下?”裴铮起初,的确是为了逃避京城的一切才会来到雍州,来到这个距离京城极远,和京城很不一样的地方。
他也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这五年的时间已经改变的太多太多。
“这,我…”荀烈只觉得自己更尴尬了,一杯一杯的给裴铮倒酒,说着他方才的所言所有过于狭隘,希望裴铮不要介意。
裴铮自然是不会介意的。
他知道荀烈是关心自己,如若不然他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但是裴铮看着酒杯里的酒水,心中便多了一丝玩味。
裴铮知晓荀烈心中打算,对他倒得酒来者不拒,荀烈心中窃喜,但是半点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心情难受的看着裴铮。
那一天,两人说了许多的话,荀烈说起了京城的变化,裴铮只是很仔细的听着,有一些变化,裴铮其实听说过。
但他从未亲眼见过。
过去的五年,京城就像是一个梦,淹没在他的回忆里,他时不时从记忆里翻找出来的,从不是关于镇南侯府的一切。
他在记忆里耿耿于怀的,一直都是关于柳朝朝的一切。
“亭曈…这五年,你过的真的好吗?”荀烈已经喝的醉醺醺的,扒拉着裴铮的手不肯放,“你怎么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呢?”
裴铮想,他过得应该是不错的。
这五年虽然过得不算好,但实在也算不上是坏的,他帮助了许许多多的百姓,让雍州变得逐渐繁华。
让许多的百姓们,足以温饱。
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也逐渐的长大。
还有朝朝。
他心心念念找寻许久的人,也终于找到。
裴铮想,这应当是过的好的。
“荀烈,你喝醉了。”裴铮并不是个喜欢诉苦的性子,面对荀烈的关心,所说的话也都只是点到为止。
荀烈却手舞足蹈的要证明自己根本就没有喝醉。
裴铮一开始还好脾气的应着,到了最后甚至都懒得搭理他。
命侍卫帮忙,将荀烈给硬生生的拽了出去。
他其实并不想告诉荀烈,自己和朝朝如今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有些话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同时裴铮也并不想承认,朝朝不愿见他的这一事实。
这件事莫说荀烈理解不了,便是裴铮自己也难以接受。
他送荀烈去驿馆休息之后,便换了衣裳,去怀远县的街道上走了走。
当日怀远县大雨,裴铮不过只停留了半日,便赶往了凉州。
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看怀远县的情况,街道上,虽然很多地方还有着受灾的痕迹,但是街上的摊贩已经开始谋生。
怀远县同样也有很多的流民。
因为这里地处贺兰山,暴雨倒是没有给此处带来太大的破坏。
城中的商户,都是一些有心之人,裴铮一路上走过来,还能看见有商户在给百姓们施粥。
这人还是裴铮认识的。
昔日那个和朝朝相看的李家少爷——李林。
裴铮的心情有点复杂,他站的老远,用非常挑剔的眼神,打量着李林的一举一动。
李家少爷自然不会亲自施粥,他只会站在一旁看着。
然后吩咐旁人应该怎么做。
裴铮在心中冷笑,不过是花架子。
不仅仅是李家的少爷,另一位也不予多让,占据着这一条街的另一边。
裴铮起初还不明白是因为什么,后来才知道,是黄李两家的少爷,为了让徐家的两位姑娘看见他们的诚意。
这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是吗?”裴铮听着边上人的议论,忍不住的出了声,“这两位可真是性情中人。”
他不冷不热的讽刺道。
周边的百姓听着他的话,虽然觉得这语调有些奇奇怪怪的,但这性情中人,应当是夸赞之意,便也只是附和。
裴铮听完之后,脸色倒还算是平静,虽然觉的这两人的行为有些过于幼稚,但这件事情的初衷却是好的。
如果忽略了他在袖子里越攥越紧的手,这些话的可信度倒是会更高一点。
裴铮停留了没多久,便打算离开。
他心中虽然记挂着玖玖,但裴铮的心中同样在害怕,当日匆匆一别,一晃一月过去。
再怎么忙碌也都已经步入正轨,若是他想去接玖玖,当然是可以的。
只不过他接了玖玖之后,就会断了和朝朝之间的联系,他再也没有理由将玖玖交给朝朝照顾。
裴铮自然不会丧心病狂的祈祷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他只不过是在逃避而已。
裴铮满心以为自己已经避开朝朝,却没想到还能在路上遇见,朝朝的手中提着一些绣线和布匹,迎面朝着裴铮走过来。
她一个人,并未和徐云一起。
若是从前,裴铮估摸着会迎上去,但是这会儿他却有些尴尬,只恨不得躲起来才好。
裴铮原本只是心里想想,但随着朝朝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一时犹豫不决,当真躲了起来,等到反应过来脸都黑了下来。
裴铮本想等朝朝走过。
结果朝朝还没走两步路,就被李林给喊住,“柳姑娘,好巧。”
朝朝见是李林,礼貌的打了声招呼,见他在给百姓施粥,便多说了几句。
裴铮见到这一幕,脸色又沉了一分。
结果让他头疼的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一件,一旁的黄少爷见状,也要跑过来凑热闹,热情的打着招呼,“柳姑娘,好久不见。”
昔日的误会已经得到了解决,黄少爷也知道了朝朝的身份,他真诚的向朝朝道歉,并且很认真的向徐云说清楚,他的追求之心。
徐云没怎么搭理,倒也没有给黄少爷难堪,只是一直避而不见。
但黄少爷并不气馁,见不到徐云,就想方设法的在柳朝朝面前出现。
希望朝朝可以替他美言几句。
这可让李林心生不悦,两人之间的争锋相对就是这么出来的。
这不,又对上了。
躲在暗处的裴铮脸色已经沉的要滴出水来,他只觉得自己方才根本就不应该躲起来。
如今失了先机,进退两难。
当真是,恼恨。
第59章 裴铮,你放过我吧。
午后的怀远县很是热闹, 主街道上更是因为黄、李两家的少爷施粥而人群聚集。
怀远县的大雨下了一个多月,黄家和李家施了半个月的粥,再这一片已经成为了名人, 此番这两人就那么不甘示弱的站在朝朝的面前。
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朝朝看着周围的百姓, 心中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偏偏这两人完全不知道尴尬为何物, 不约而同的想要过来和她搭话。
“柳姑娘, 今日怎么有空出来?是府中的事情都忙完了吗?”李林迫不及地问道。
还没等朝朝回答, 黄元毅就将李林赶到了一边,“柳姑娘,你既然有空, 不知徐姑娘可有空?”
李林有他自己的心思,而黄元毅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们俩倒是知道对方的目的,也知道并没有什么冲突,但却没有好好商量的打算, 何况两家又是竞争对手, 所以时不时的就会吵起来。
平时没见着人都会吵得不可开交,这会儿也是一样,一言不合就闹腾起来。
朝朝看的无奈至极,无意回答黄元毅的话, 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李林, 见他们两个吵起来,便故意歪曲事实, “黄少爷, 李少爷, 你们二位慢慢的聊,我还有事, 我就先走了。”
李林和黄元毅一听到这话立马就闭嘴,两个人也忘了先前在吵些什么,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老实的站在朝朝面前。
“我们没有话聊。”
“对对,我和他有什么话好说的?”
李林的目的是和朝朝搭话,黄元毅的目的这算是问徐云的下落。
这事情难如登天,机会更是稍纵即逝,所以谁也不想让谁。
他俩明明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争吵,还是没忍住,又吵了起来。
朝朝却只当不知道,和他们说了告辞之后便拎着自己的篮子要走,李林和黄元毅纠结万分,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最终还是黄元毅脸皮厚,请朝朝留步,“柳姑娘。”
“什么事?”
“我们黄家是开镖局的,所以对于施粥这件事那是一窍不通的,不知道姑娘能不能…能不能…”黄元毅被朝朝和李林两个人看着,那张脸涨得通红。
但是他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一咬牙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能不能帮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这分明就是临时找的借口,黄家施粥都已经半个多月,黄元毅到底是怎么能想出这种借口来的?
李林虽然在心中腹诽,但同时心里别提有多羡慕。
他刚刚怎么就没有抢占先机呢?
最终李林只能看着朝朝走到了黄家的粥摊前头,认认真真的暗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的李林差点儿将一口牙都咬碎了。
而躲在暗处的裴铮,早已经按捺不住,恨不得冲出去将那个喋喋不休的黄少爷赶得远远的,让他再也不要出现在朝朝的面前。
朝朝看着明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非要硬挤的黄元毅,也是有点儿无奈,“黄少爷,粥棚什么问题都没有,还请放宽心。”
“可是柳姑娘我……”黄元毅还想说点是什么,却发现没有什么好说的。
另一旁早已虎视眈眈的李林迎了上来,“柳姑娘…”
“李少爷若说也要问粥棚的事情,不如去黄少爷家的看看,他们家的粥棚搭的极好。”朝朝两句话,就将李林的想法尽数扼杀。
他看着朝朝,又看了看黄元毅,心中别提有多不满。
眼看着借口已经找不成,李林也就不再纠缠,便提出要送朝朝回府,“柳姑娘,我恰好还有要事要同徐姑娘商议,不如就让我送你回府吧。”
朝朝清楚李林说的是什么事情,对于谈生意这件事,她责无旁贷的,但并不想再这样的情况之下。
就在朝朝在纠结如何就拒绝的时候,裴铮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装模作样的喊了一句:“柳姑娘。”
他的出现,让原本争锋相对的李林和黄元毅齐齐的皱眉,两人虽然也有恩怨,但这个时候私人恩怨显然不值一提。
两人一致看向裴铮,
而裴铮压根没将这两人放在眼里,他慢吞吞的从对面走了过来,在朝朝的面前站立。
朝朝方才满腹心思都在应对李林和黄少爷,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裴铮,此番看见他,心中倒也不是很奇怪,她早就猜测裴铮在怀远县,但并不知道他在何处。
今日和荀烈见面时没有见到裴铮,朝朝还以为,他要一直躲着自己,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的出现。
只是这称呼是怎么一回事?
裴铮面对朝朝疑惑的眼神,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大自然,但他还是微笑的看向朝朝,“柳姑娘,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还请你跟我走一趟。”
裴铮的脸色还算冷静,但也只有面上还冷静,如今内里是个什么模样,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他心生忐忑,生怕会被朝朝拒绝。
朝朝不知道裴铮这又是跟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方才听到了多少,她的确不想和黄元毅还有李林多说什么,但她更不想和裴铮有瓜葛。
但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坡而下,“黄少爷,李少爷,我还有事,你们两位自便。”
朝朝说完,便随着裴铮一起离开。
李林和黄少爷见状,更是恼恨方才为什么要吵架,本来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都怨你。”黄元毅有些烦躁的看了一眼李林,“我不过是想找柳姑娘问一问事儿,你就非得跟我争?”
李林如何不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人一同协作?
但有些事情还真是没有办法的,也许是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以至于李林看见黄元毅,唯一的想法就是跟他吵一架。
“现在好了,人都走了,你高兴了?”黄元毅烦不胜烦。
但他很快就想起了酒楼的那一幕,虽然不知道裴铮的身份,但那般的架势,就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方才那位工资,非富即贵,黄元毅饶有兴味的看着李林,“你是不是喜欢柳姑娘?”
李林从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心意。
他并不奇怪黄元毅知道,但是黄元毅这个玩味的笑容,就让李林很是反感,方才带走柳姑娘的人让他同样心生警惕,于是便下意识的开口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方才那男子的身份?”
“我并不知道那人的具体身份,不过他和柳姑娘像是旧识。”黄元毅也没有卖关子,毕竟这些事情是自己当日在酒楼看的清清楚楚的。
为了这件事,黄元毅曾经还有所误会。
只是黄元毅并没有说的太具体,只说他们二人像是旧识,他并不乐意说一个姑娘家的隐私。
而李林便因为黄元毅的一句话,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当中。
像是旧识…
他开始忍不住的想,他们到底是什么旧识?
难道,方才的那位男子,认识柳姑娘那早就死了的丈夫?是过来故意破坏的?
李林想到这里,早已经没了继续针对黄元毅的心思,也真的是病急乱投医,甚至还开始问黄元毅,他要怎么办。
黄元毅心说他哪里能知道?
但是看在这么多年相识的份上,倒也不是不能帮忙出谋划策,只不过黄元毅根本没想到,李林的想象力居然会这么丰富,简直让他大开眼界。
李林愁眉不展,一直缠着黄元毅说话,而另一边,朝朝和裴铮离开之后,他们俩的情况却不像另外两人想象中的那般和睦。
走到无人处,朝朝便停下了脚步,喊住了一直在前头走着的裴铮,“裴大人。”
裴铮听到这个更加生分的称呼,心情就变得更糟糕了,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朝朝。”
“今日多谢裴大人解围。”朝朝一板一眼的道谢,裴铮无奈的看了一眼他们走出来的距离,不过二三十米,才看不到人影,她就已经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了吗?
“你我之间,不用这般客气的。”
“自然是要的。”朝朝的声音并没有很刻薄,但是她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温柔,“我和大人之间,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大人今日仗义,帮了我的忙,自然是要道谢的。”
裴铮一听见这生分的话,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表明自己的心意,“朝朝,我说过的,你是我…”
“裴大人。”朝朝出声打断了裴铮要说出口的话,她并不想听到裴铮再说她是他的妻子,这些话听得多了,除了徒增伤感便是引人发笑,何必呢?
“有些话就不必翻来覆去的提,我也并不愿一次又一次的说起,听着也挺没意思的。”
“朝朝,你听我解释,我只是…”
她浅浅的皱起眉,像是不能理解,裴铮为何一定要纠缠,明明她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为什么裴铮就和听不懂一般?
“裴大人是听不懂我说的话,还是不愿意听懂?”
裴铮所有想要解释的话,均败在朝朝的询问之下,她甚至连语调都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当真觉得疑惑,她全然不明白,裴铮为何可以这般的固执。
“怀远县突降暴雨的那一日,我曾去找过你。”裴铮看着朝朝很是认真的开口,他原本以为这一段往事会永远的埋藏在他的心里。
但如今,他却鼓起勇气想要告诉她。
那一日想明白的事情。
那一日想通的一切。
那一日他鼓起勇气想要说的话。
明明万事俱备,却被一场暴雨打断,他眼睁睁的看着朝朝离开,无力阻止,也就丧失了勇气。
朝朝冷不丁的听裴铮提起那一日,心中有些难受,那天她很清楚的听到了裴铮的声音,只是她不能回应,也不想回应。
她甚至都不知道裴铮到底在外面站了多久,因为不想被人发现,所以她连派人去看一眼都不曾。
“朝朝,我想告诉你,我后悔了。”裴铮的声音很轻也很淡,他来到雍州之前,曾经告诉过母亲,他做错了。
昔日他可以坦坦荡荡的告诉母亲,今日也能明明白白的告诉朝朝。
只是朝朝听到这些话,心中浮现出的却是茫然,他后悔了吗?
他后悔了什么?
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就算后悔了,又能如何?”朝朝轻声的反问道,“我本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后悔的。”
“你可曾记得,昔日告诉我你要成亲时候的模样?”朝朝记得清清楚楚,往日鲜血淋漓的伤口再度被剥开,朝朝痛的难以呼吸,可她却不想放过另一个人。
他为什么要后悔呢?
他就应该一直一直的坚持下去,永远也不要后悔,然后她就可以在日复一日的痛苦当中,将他忘记的干干净净。
为什么裴铮现在来告诉她,自己后悔了呢?
“你说,那是天子赐婚…”
“朝朝,不要说了。”裴铮有些受不住的闭上眼睛,语气里带上了一些哀求,“朝朝,不要再说了。”
那些属于他们共同的记忆,刺痛的从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裴铮也同样的痛苦,随着时间的过去,他愈发的不能理解,当初的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裴铮看着朝朝,开口和她道歉,“是我不该自以为是的为你好。”
“是我不该,不顾你的心情,让你陷入痛苦当中。”
“你我拜了天地,签下婚书,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该因为逃避那边经历,而逃避这一切。”
裴铮逃避的从不是柳朝朝,他逃避的是作为阿阳的曾经。
当这段记忆成为他最重要的回忆时,裴铮才发现自己的逃避,到底有多么的可笑。
裴铮一字一句的忏悔着昔日的过错,朝朝认认真真的听着,她本以为自己听到这些的时候,会很激动,可事到如今她听到这些,却只觉得有些惆怅。
面对裴铮的道歉,朝朝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她只是很平静的问他,“裴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家中接走孩子?”
“…你家?”他听着这个称呼,有些难以置信。
“对,我家。”朝朝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看着裴铮,轻轻的笑了起来,“那里有我喜欢的长辈,也有我敬重的姐姐,那里就是我的家。”
裴铮知道自己的猜测成了真,但是他今日却并不想将玖玖接走,所以她避开了朝朝的视线,“我今日只是恰巧路过怀远县,晚上就要离开。”
她看着裴铮,也不知道这些话是相信了,还是没有相信。
但裴铮的目的是让她相信,“怀远县受灾并不严重,但还有更多地方的百姓们饱受折磨,所以我今日还要去当地看一看情况。”
荀烈也同样是这个意思。
朝朝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她这会儿只觉得自己很累很累,她的手紧紧的握着篮子,捏的指骨泛白,她已不知道自己握着的是什么东西,藏在袖子里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她看着面前的人,虚虚的开口,算是接受了这番说辞,“既如此,等到裴大人什么时候忙完了,再来接孩子吧。”
朝朝算是信了裴铮的说辞,她转身,默默的朝着徐府的方向走去,她全身僵硬,像是无法思考。
裴铮却是不由自主的拦住朝朝的去路,走上前一步,抓着朝朝手中的篮子,那被她掰开手指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于疼痛和惨烈,让裴铮再也不想体验第二回 。
“裴大人,可还有事?”朝朝像是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话,一切的一切仅凭本能。
“我…朝朝,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裴铮的声音有些忐忑,也有些不安,想来也是,顺风顺水二十余年的裴世子,何曾有这般低声下气的时候?
“给我一个弥补和赎罪的机会。”裴铮说的认真,而朝朝的心,却毫无任何波澜,她的心,早就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怎么样都填不满。
她并不知道要怎么给裴铮机会,“裴大人,人要往前看,您为什么一定要抓住过去不放?”
朝朝其实更想问,裴铮为什么一定要抓着她不放?
“我们之间不是早就已经结束了吗?”朝朝的声音有些残忍,但陈诉的都是裴铮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是,我们之间的确结束了。”裴铮的心里乱极了,这些昔日从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在面对朝朝,他依旧鼓起勇气坦诚。
“可是我想和你重新开始。”裴铮坦坦荡荡的开口,“我知道过去是我做错了,我只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朝朝听得分明,却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重新开始?
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要怎么重新开始呢?
“裴大人日理万机,还是去忙正事要紧。”
“朝朝,你当真这般不愿意见到我吗?”
“放手。”朝朝看着篮子上的手轻声的说道。可裴铮如何愿意?两人坚持不下,朝朝便率先放了手。
“您若是喜欢的话,赠予您便好。”
裴铮便拎着那个篮子手足无措,他看着朝朝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朝朝…我…”
“您日理万机,还是不要在这种小事上一味的浪费时间,实在是不值得。”
裴铮听不得这种话,拦住朝朝的去路,声音也变得有些不一样,“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
“可无论值不值得,都不是我想要的,你不能强迫我接受。”朝朝的语气很轻,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宛如利刃一般的扎进裴铮的心。
割的他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裴铮看着朝朝,似乎有千言万语想问,但却不知从何说起,“朝朝,你对我…”
朝朝转身,似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仿佛是在等下文,可裴铮却怎么都问不出口,生怕得到的答案是他最不愿听到的。
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会闹得不欢而散,他知道,这五年改变的太多太多,朝朝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姑娘,她不需要依靠他,她从不需要别人。
她就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她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幸福且平淡。
这些都是裴铮不能带给她的。
裴铮看着她,声音中带着许多的惶恐,“那玖玖怎么办?”
他失了所有的筹码,只能抓住唯一的机会。
裴铮迫切的想要抓住彼此之间的联系。
朝朝的心有了一些微微的刺痛,可面上却并不显,依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态度,“只要裴大人带他回京城,再也不要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玖玖便会忘记我。”
“玖玖会有很光明的未来,他的光明未来是不需要我的。”
“只要您不再纠缠下去,一切都会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你当你的镇南侯世子,我做我的乡下农女。而玖玖还是玖玖。”朝朝的心中早就有所决断,这些话在心中演练了千百次,真的说出来的时候,原来心还是会痛的。
“他从前不知我,只要你不提,他日后也不会知我。”
“既然不知道,那就一辈子瞒下去,就当是你对我最好的道歉。”
“裴铮,你放过我吧。”
第60章 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去?
裴铮失魂落魄的往驿站的方向走去。
十月的怀远县, 已是深秋,天气早就渐渐的寒冷起来,因为这一场大雨, 更为这地方增添了一丝萧瑟。
今日雨过天晴, 太阳罕见的从云层里钻了出来, 路上三三两两的百姓搭伴在路边晒着太阳, 说着些带乡音的闲话, 因为这久违的阳光而显得鲜活起来。
阳光是最无私的东西, 他毫不吝啬的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裴铮沐浴在暖阳之下,却无端端的觉得冷。
他已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和朝朝分开的, 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找到回驿馆的路。
只知道这一路他走的很累很累。
这条路实在是太长太长。
裴铮回到驿馆的时候,荀烈还没有醒过来,他虽然喝醉了酒,却半点都没有闹脾气, 乖乖的躺在床上和衣睡着。
驿馆并没有空房间, 因为怀远县的客栈都已经住满了人,不仅有房屋被淹没无家可归的流民,还有举家搬迁的百姓,裴铮便让怀远县的县令将驿馆也腾了出来住人。
故而裴铮不得不和荀烈住一间房, 一人占据一边。
这并非是什么大事, 只是裴铮今日的心情非常糟糕,他的心中像是压抑着什么, 迫切的想要发泄出来。
他推了推躺在床上的荀烈, 让他醒一醒。
只可惜荀烈什么都没有听见, 兀自睡得香甜,根本就是雷打不动。
许久之后, 裴铮出声唤了守在门外的侍卫。
那是个很眼生的侍卫,并非一直跟在裴铮身边的福全,此时此刻,福全正在去往京城的路上,玖玖的生辰就快要到了,往年的时候,父母都会特意从京城过来陪伴玖玖过生辰,但这一回裴铮并不想父母过来,他想让福全劝说父母,留在京城。
一来实在是不太顾得上,如今雍州突逢天灾,裴铮不愿大张旗鼓的给玖玖过生辰,白白落人口舌,让玖玖承受是非。何况如今玖玖还在朝朝的身边。
裴铮无法解释玖玖的下落,也更希望今年的生辰可以由朝朝陪他过。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决定。
侍卫很快就出现,他年岁尚轻,看见裴铮的时候还有一些拘谨,“大人。”
裴铮点了点头,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开口吩咐:“去买些酒来。”
侍卫似有些疑惑,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小声的问道:“不知大人要买些什么酒?可要多少?”
裴铮听到这些问话,骤然不耐烦起来,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眼前这人并不是身边用惯了的,不知他的习惯也实属正常。
只是他当真许久未曾和人解释过什么,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买些清酒回来,什么都成,这些银子,能买多少便是多少。”
裴铮的语气很淡,看不出半点不耐,若是福全在这儿,估摸着还要以为自家主子转性了。
殊不知裴铮只是没有心情去计较什么。
侍卫很快就将酒买了回来,足足有十几坛子,堆满了一桌子。
裴铮挥了挥手,命侍卫退下。
他找出了两个碗来,又去推了推荀烈,只可惜荀烈还是没有醒来,没有人陪他喝酒,裴铮面无表情的在碗里倒满了酒,端起来喝了一口。
并没有尝到什么味道。
雍州的酒其实很烈,可再烈的酒喝了那么多年,也变得无滋无味起来。
裴铮早就已经不靠酒水来麻痹自己,他的每一天都过得清醒而绝望,裴铮其实早就已经后悔,后悔的一塌糊涂,只是他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心情,他将一切都藏在心里。
曾有许多人问过他,到底想做什么。
可他向来都是敷衍,像是难以启齿,现在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可最应该听到的那个人,却根本不愿意听。
她甚至一点也不在乎。
裴铮从来都没有想过,他竟然会被朝朝拒绝的那么彻底,她不愿意原谅他,更不愿意和他重新开始。
这认知对于裴铮而言不亚于凌迟。
他想,他到底还是太自以为是。
手中的碗被裴铮随意的扔到一边,他抓起酒坛子,仰起头,径直的将酒水灌了下去。
满满一坛子的酒水,尽数倒了下来,他尚来不及吞咽,有一些酒水便顺着下颌没入其中。
衣襟濡湿了一片,裴铮却根本懒得去管。
他颓废的坐在地上,企图勇酒水来欺骗自己,明明毫无作用,可今日的事情太突然,他的心太痛太痛,以至于重拾了毫无用处的手段。
裴铮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听到,叶什么都不想看到。
他从不知道,有朝一日他竟然会输的这么一败涂地。
这天底下竟然有一个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能够让自己投鼠忌器。
他不敢质问,不敢强迫,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舍得说。
裴铮并不想放手,可在朝朝越来越平静的目光当中,到底还是松开了手,他只觉得很奇怪,他的记忆明明都已经开始混乱,为什么可以那么清晰的记住朝朝说过的每一句话?
“放过你?”裴铮想起那句话,不由的喃喃低语,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竟然已经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他的感情就像是束缚她的枷锁,让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
裴铮看着窗外的夕阳,脸上染上了落寞,不知是在回应朝朝,还是在自言自语,“…那谁来放过我?”
在朝朝走后,思念的种子早已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裴铮从未想过要忘记她,也从未想过要和别人共度一生。
他的心早就已经被人占据,如何还能遗忘?
裴铮自嘲的闭上眼睛,只想将那一幕从自己的眼前赶走,再也不要想起。
*
荀烈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腰酸背痛的,他默默的睁开眼,看着不算熟悉的房梁,思索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他抬起手,想要揉一揉自己的肩膀,看见外衣的时候,荀烈想要杀人的心都有了,裴铮他竟然就这么把他给带回来的吗?
让他穿着外衣在床上睡着?
荀烈只觉得浑身难受,裴铮他,还能不能再过分一些?
荀烈一边腹诽,一边从床上爬起来。
腰酸背痛,头疼不已。
他睁开眼环顾四周,瞧见了坐在墙角的裴铮,瞬间睁大了眼睛。
裴铮这是,喝醉了?
荀烈也曾经想过要把裴铮灌醉,但永远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到最后荀烈都已经不想去管太多了。
但是没想到啊,竟然还有这么一天!
荀烈并不知道裴铮是回来之后喝了许多酒才醉过去的。
他看见裴铮喝的醉醺醺的坐在角落里,还以为是和自己一块儿喝酒的时候就醉了,荀烈想到这会儿自己比裴铮更先醒过来,就忍不住的沾沾自喜,看来自己的这些年,酒量渐涨啊。
他得意的不行,甚至还有些嫌弃的看着裴铮,“真是,才喝了多少就你能把你给醉成这样子?”
“怎么还坐在地上?都没人管你的吗?”荀烈看到这一幕,同情心油然而生,明明自己还头疼的不行,但是已经开始想着要怎么照顾裴铮,便忍着全身的不适慢吞吞的从床上起来。
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
“裴铮,起来。”荀烈浑身无力,并不能很好的将人从地上拖起来,反而连带着他一块儿摔了下去,他有些头疼的摔坐在裴铮的左边,因为视线不同的关系,荀烈终于看见了地上的那些空酒坛子。
三个,六个,十二个…
到底有几个?!
荀烈看着满地那密密麻麻的酒坛子,只觉得自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等他将这一切数清楚之后,才知道这人不是和自个儿一起喝醉的,是回来的时候自己后头又喝醉的。
他想起自己方才的心思,只想捂住自己的额头,将半盏茶之前的自己生生掐死。
照顾裴铮?荀烈想眼前这人大概是半点也不需要,狠狠的将人一推,“醒醒,你快点醒醒。”
裴铮原本就没有睡着,他早就听见了一旁的动静,只是懒得睁开眼,这会儿被荀烈推着,也只是随意的应了一声,并没有睁开眼。
荀烈气急败坏的想要站起来,结果试了几次都没办法,便破罐子破摔的坐在地上,“裴铮,你出息了啊,竟然喝这么多的酒,还有,你喝酒居然不叫我!”
荀烈这会儿不知道是气裴铮喝的太多,还是气裴铮独自喝闷酒,他想若不是自己的心理实在过不去,他肯定把人给踹翻过去。
裴铮只觉得头疼,他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他并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记得眼前的一切都逐渐变得模糊,可他的意识还很清醒。
什么都还记得,甚至都能听见荀烈的动静,裴铮只想要痛痛快快的醉一场,他想,若是能就这么醉过去,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醉不了,便只能靠坐在墙角假寐,听见荀烈气急败坏的对话,无奈的睁开了眼,“我喊过你,可是你没听见。”
所以,裴铮便没再坚持。
荀烈听见这轻描淡写的话,只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他恶狠狠的瞪着裴铮,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你就丝毫不顾及朋友之谊?”
“怎么?”裴铮有些疑惑的问道,似有些不能理解荀烈为什么那么生气。
“你知不知道你喝了多少酒?”
裴铮其实并没有很仔细的去数过,心中只知道一个大概,他见荀烈这般模样,倒是缓缓的勾了勾唇,“不妨事。”
“怎么可能不妨事?”裴铮惊呼出声,见裴铮不当一回事,指着那堆酒坛子控诉他,“十九个,整整十九个,喝酒伤身,你还喝这么多,你是不要命了吗?”
“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一面?””你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儿?让你在这里买醉?”荀烈很烦躁的问他。
有些事情,裴铮之前并没有告诉过荀烈,但是这会儿,他骤然生出一种倾诉的冲动,“长珩……你说,我真的错了吗?”
荀烈听见裴铮的问话,漫不经心的抬起了眼,心里还有点儿诧异,长珩是他的字,但是知道的人并不多,裴铮离开之后,也唯有陛下会这么喊他。
这阔别已久的称呼,触动了荀烈的心,那股子戾气总算是消散了些,只不过他的语气还是很冲,“你倒是跟我说清楚是什么事儿,这么没头没脑的,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荀烈凶巴巴的开口,面上瞧着漫不经心,但是目光中却染上了诸多的忧虑。
“我今日,遇见了朝朝。”裴铮冲着荀烈轻轻一笑,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那笑容假的很,像是刻意为之,瞧着很是悲伤。
他扭头看向裴铮,万分不忍,他和裴铮是挚友,自幼相识,裴铮素来骄傲,是所有人都羡慕天之骄子,何曾有过这般悲伤的时候?
荀烈私以为,他和这种情绪,是不会有任何关系的,荀烈心中难受,心情也有些不善,语气更是有些冲,“怎么又是她?”
“都已经过了五年,你怎么还没有放下?”
荀烈的语气蕴含着诸多不满,裴铮听得很清楚,只是他并不希望听到荀烈这么说,“你不要怪她,全部都是我的错。”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荀烈在心里猛地翻了一个白眼,只觉得裴铮是喝酒喝多了,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起来,但又怕裴铮什么都不愿意和自己说,只能默默的将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耐着性子问他,“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铮和荀烈说话的时候,又忍不住将手伸到一边,摸出了一坛酒来,荀烈看的清清楚楚,没忍住抢了过来,“你怎么还要喝?”
被抢了酒的人,半点都没有在意,只是又拿出了一坛,荀烈这会儿已经没了要阻止的意思,只是有些不忍直视的别开眼睛。
裴铮熟门熟路的拍开泥封,将酒当成水一般的灌着。
“朝朝她说,希望我可以放过她…”
在裴铮没什么感情的叙述当中,荀烈总算是清楚了事情所有的来龙去脉,他昔日只是有着模糊的方向,如今听裴铮亲口提及,却没了开口的欲·望。
直接愣在了当场,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曾经荀烈一腔热情的想要帮助裴铮却无能为力,他总想着裴铮可以多依靠朋友,可当他真的知晓裴铮心底的秘密时,却依旧无能为力。
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长珩…我真的错了吗?”裴铮看着荀烈,仿佛是在追求一个答案,但荀烈却是回以沉默,这件事情哪里是可以用简单的对错来衡量?
“事已至此,追究对错又有什么意义?”荀烈不知要怎么安慰裴铮,何况裴铮看起来也并不需要他的安慰,他的心中应该早就有了答案,“亭曈,你想听到我告诉你什么答案?”
“你想我告诉你,你没有错吗?”荀烈的声音有些冷淡,他说不出裴铮是错的,毕竟站在裴铮的立场上,那的确是最妥善的选择。
但荀烈同样没有办法说他没错。
他是裴铮的好友,可他同时也是邢狱官。
裴铮这行为,不仅仅是忘恩负义,更是贬妻为妾,于情于理,都很让人唾弃。
但是,裴铮和柳朝朝的婚书,其实不作数的。
裴铮失忆的时候,身份都是假的,那婚书自然也是不作数的,所以裴铮充其量就是担了个忘恩负义的罪名。
荀烈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幽幽开口,“呵,没有良心的东西。”
裴铮默默的听着,一句话都反驳不了,只是那灌酒的速度又快了些许。
“你当然错了,你怎么会没有错?你忘恩负义。”荀烈半点不客气的骂道,“她救你性命,照顾你许久,就算你不认她是你的妻子,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荀烈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纵然他有心护短,就裴铮这样的行为,他也是护不出来。
他在大理寺府衙,见多了抛妻弃子之徒和忘恩负义之徒,裴铮倒是好,将这两样都占全了。
“你昔日想起自己的身份,就应该明白,你们之间绝无可能。”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将她带回京城,你若是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就应当给她一笔钱财,许她后半生衣食无忧。”荀烈熟读律法,自然知晓大辰的律法对女子有多么的宽容,“辰律并没有规定女子不能二嫁。你若担心她嫁得不好,多给些银子,总是能解决的。”
裴铮听到这些话,只觉得难以忍受,皱着眉头让他闭嘴。
荀烈只当没听见,讽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你既舍不得她嫁人,倒是很舍得委屈她。”
“我让你闭嘴。”裴铮只觉得这些话,听在耳朵里是那么的刺耳,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荀烈听到这里,心里也有了火气,他闹不明白裴铮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想继续自欺欺人。
这些事情,他分明比谁都清楚。
荀烈当然能理解裴铮的做法,所谓旁观者清,若他深陷其中,说不定做的比裴铮还要过分,“亭曈,你既已经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何必还要自欺欺人?”
“…我没有。”裴铮喃喃低语,“我只是想不明白…”
“你是不敢承认吗?”荀烈冷冷的打断裴铮的话,只是他看着裴铮的模样,也不见得是不敢承认的模样。
可他此前的种种行为,却处处透露着古怪,荀烈眉头紧锁,死死的盯着裴铮看,想要从他的脸上瞧出些端倪。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他承认自己的过错,也坦诚自己的后悔。
自己所知道的点点滴滴,更是裴铮亲口所诉,所以,为什么,他竟还会下意识的在自己面前诡辩?
荀烈想不明白。
可裴铮听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握着酒坛子的手逐渐用力,他看向荀烈,仿佛是在看一个很可怕的存在。
他仿佛猜测到荀烈要说些什么,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便勒令他不要说。
“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荀烈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他看着裴铮,残忍的勾起了唇角,“裴铮,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想听。”裴铮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站立的并不稳,可他却一点也不想留在这个地方,荀烈的目光太过犀利,裴铮只觉得自己要无所遁形。
那模样,像极了落荒而逃,看的荀烈更是烦躁,他气恼的想要站起,却没有什么力气,甚至比不过裴铮这个喝了那么多酒的。
眼看裴铮就要夺门而出,裴铮情急之下将手中的酒坛子砸到了地上。
碎了一地的瓷片。
“裴铮,你站住。”荀烈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裴铮的脚步却只是一顿,并没有任何要停留的意思,“荀烈,你喝醉了。”
他轻声说道,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骤然反口道:“你没有醉,是我喝醉了。”
荀烈看着裴铮,心中涌现出阵阵难受,他心中有所猜测,只是这猜测,却并不是什么好事,“你醉没醉,自己不清楚吗?”
裴铮走路并不稳,酒水不能让他醉一场,可身体总是很诚实的,满地的酒瓶被踢得七零八落,砸的哐哐作响,身后的人还在已经站了起来,甚至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衫,不让裴铮走出去。
他没有太大的力气,也不想纠缠,看着他的衣袖,轻叹一句:“长珩,我可曾求你过什么?”
这一回,轮到荀烈想要捂耳朵了,他不忍听,也不忍看,但是荀烈并不想看裴铮在这么自虐下去,五年了,他沉溺过去的时间已经足够。
他看着裴铮,一字一顿,残忍如斯,“你如此反复无常,那里是不肯承认错误,只是怕她不爱你了而已。”
裴铮的身影暮然僵住,他心中最隐秘的地方,被狠狠的撕开,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因为这句话彻底的安静下来。
裴铮没有回头,更不愿意去看荀烈。
他看着厢房的大门,仅仅一步之遥,他没能走出去。
仅仅一句话,就将他打入无间地狱。
所有想要隐瞒的一切,统统都隐瞒不住。
他一直不敢想,不敢问,不敢听的事情,这些藏在心中最深的恐惧,裴铮以为只要藏起来,就会消失,仿佛只要固执的不承认自己做错,那些恐惧就会离他而去。
裴铮踉跄的后退了几步,他看着荀烈,再没有半分挣扎的力气。
可荀烈的残忍并没有到此为止,他正视着裴铮,一字一句道:“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去?”
裴铮也不知道自己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去。
他挣脱开荀烈的手,缓缓的走向床边,他将手臂横在自己的眼睛上,遮挡住所有的光,裴铮缓缓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凄厉。
泪顺着眼角落下,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的确,是在害怕。
在一片黑暗当中,他听清楚了心底的声音。
承认吧,裴铮,你就是害怕她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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