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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喜欢姨姨,爹爹会不会不高兴?

    在教育孩子这件事情上, 裴铮一向是很较真的。

    在某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他可以选择哄骗孩子,但有些原则性的事情上, 他从不会敷衍玖玖。

    于是, 裴铮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如何让玖玖明白这其中的差别。

    可这些差别, 本就是很细微的, 玖玖尚且年幼, 并不是很能理解。

    裴铮也并没有强求, 只是温和的冲着他展颜,“等到玖玖长大之后,就会明白的。”

    玖玖没有听到满意的答复, 有点儿不大高兴的撅起了嘴,“那我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裴铮没有回应他,玖玖便有些难受起来,“你总说玖玖长大就会明白, 玖玖长大就会见到娘亲, 可是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

    玖玖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却没有哭出声来, 他见裴铮看着他, 很快就擦掉了自己的眼泪,但是脸上那难受的情绪却没有办法掩饰, 看的裴铮心疼不已。

    他走过去, 将玖玖搂在怀里, 轻轻的擦掉他的眼泪,语气温和的哄着人, “玖玖很快就会长大的,玖玖如今不是已经懂得很多的道理了?”

    “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也要一步一步的走,玖玖当然也要一天一天的长大。”裴铮将孩子抱坐于膝上,不停的安慰他。

    可玖玖却赌气不肯说话。

    面对玖玖的委屈,裴铮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一直在和他说话,直到玖玖终于冷静下来,窝在裴铮的怀里不肯放手,“爹爹,我有一些不太开心。”

    “嗯?”裴铮有些疑惑,“怎么不开心了?可是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能和爹爹说说吗?”

    玖玖靠在裴铮的怀里,时不时的抬起头看他,有些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犹豫再三,只是轻轻的喊了一句,“爹爹…”

    “怎么了?”裴铮耐心十足,语气愈发的温柔,玖玖见父亲没有任何不悦和反感,总算是放松下来了。

    “为什么不开心?”

    “爹爹…我有点想娘亲。”玖玖有些委屈的看着裴铮,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问,“为什么,娘亲一直都没有回来?”

    “她是不是,一点都不想玖玖的?”

    有些委屈,藏在玖玖的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如今全部都被勾了出来,爹爹是他最亲近的人,面对爹爹的时候,他早就没了顾虑。

    裴铮其实明白,随着玖玖渐渐的长大,他迟早要面对来自玖玖的疑问。

    他还小的时候,有些事情是可以哄过去,但有些事情,他迟早是要面对的,“怎么会呢?她很想你的。”

    朝朝只是很单纯的不愿意见到他而已。

    是他连累了玖玖,“爹爹是不是曾经和你说过,娘亲很喜欢你。”

    “她也很爱你。”裴铮说的这些话,完全不是在哄玖玖开心,他想起昔日朝朝有身孕的时候,情绪已经变得非常糟糕,根本就不爱搭理人。

    唯有看着腹中孩子的时候,目光才会多几分柔软。

    裴铮心疼的闭上眼睛,这些异常他应该早一点发现的。

    玖玖听见这话的时候支棱起了耳朵,心思微微一动,可他想起了朝朝对他的态度,心里就难受的不行,“可是她不认我。”

    裴铮原本的思绪还有一些涣散,听到这话瞬间呆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玖玖,“你说什么?”

    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暴露不暴露的,直直的盯着玖玖,一字一句的问他,“玖玖,告诉爹爹,你刚才说了什么?”

    裴铮惊讶不已,心中也有些慌乱,他实在没有想到,他们精心想要隐瞒的事情,还是被玖玖知道了,裴铮有些头疼,“玖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铮的神情有些震惊,故而声音都大了一些,玖玖听到这里,心中有些害怕,他看着裴铮又不敢开口。

    沉默以对。

    只是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我…我…”

    “玖玖,你知道了对不对?”裴铮笃定的问道,他看着玖玖万分心痛,“你告诉爹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

    裴铮只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会知道?

    玖玖看着父亲,眼睛一瞬间变得红红的,他抿着唇,低下了头。

    裴铮不愿意吓到玖玖,他心中只余满满的心疼,他不知道玖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也不知道玖玖是以什么心情看待这件事的。

    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对着自己问了出来,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对他开口?

    裴铮只觉得自己块心疼疯了。

    “玖玖不怕,爹爹在这里。”

    “你告诉爹爹,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你只有告诉爹爹,爹爹才知道要怎么回答你的问题。”裴铮将人抱在怀里,温温柔柔的哄着他,在裴铮如此耐心的哄劝之下,玖玖才愿意将开口和他说话。

    原来,不是朝朝说的,朝朝比谁都想要隐瞒这件事情。

    只是人多的地方,难免是非就会多,徐家虽然算不上高门大户,好歹也算是殷实人家,府中丫鬟仆妇一大堆。

    裴铮将玖玖放在徐家,一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实在不允许他将孩子带走。

    若路上有个万一,裴铮只怕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二来也是他的私心,想要玖玖可以和朝朝多待一段时日。

    他想玖玖可以开心一些。

    这原本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但是裴铮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出在徐府的丫鬟身上。

    裴铮那日去徐府,声势浩大,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朝朝便顺水推舟,解释玖玖是因为特殊的原因,才会暂居徐府。

    明明一切都非常的顺利。

    但是裴铮忽略了一件事,玖玖长得实在是太像朝朝。

    随着玖玖在徐府居住的时间越长,有一些风言风语也逐渐的出现。

    “她们都说,朝朝姨姨可能是我的娘亲…因为我们真的长得很像很像。”玖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拿起了裴铮书桌上朝朝的小像。

    无论看几次,裴铮都没有办法昧着良心开口说他们长得不像。

    “然后呢?玖玖是怎么发现的?”裴铮已不知道自己该用怎么样的心情来询问玖玖,他看着孩子时不时的抹了抹眼泪,又偷偷的看向自己。

    裴铮只觉得心疼不已。

    那感觉太过于熟悉。

    每当裴铮发现自己无法满足玖玖的时候,都会生出一股强烈的愧疚感。

    他多想玖玖是无忧无虑的,可往往事与愿违。

    “我…我…”玖玖说话间,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这一回一只手都擦不过来,他用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小眼睛,用了很多的勇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完整,“玖玖很高兴,就去找了姨姨…然后就听见姨姨和云姨姨说,不能让玖玖知道。”

    “不能让玖玖知道,姨姨是玖玖的娘亲。”

    玖玖当时整个人都呆呆的,他傻愣愣的坐在外头,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谁也不知道玖玖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跟着他,但一切就那么的阴差阳错,让他听了个正着。

    之后,这件事情就一直被他放在了心里,和谁都没有提起过。

    他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不明白。

    也并不知道可以问谁,他原本是想去问春荷的,只是到后来,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只是从那一日开始,玖玖多了观察人的习惯,他时常会观察朝朝和徐云,也会观察府中的人。

    他的年纪还太小,很多事情其实都不能很好的理解,但唯独这件事情,玖玖记得非常清楚。

    那个时候,他确定了一件事,朝朝姨姨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娘亲。

    只不过,娘亲似乎不想认他。

    玖玖那段时间,一直都呆呆的,也不大爱出去玩,也不怎么缠着朝朝,时常一个人坐着。

    惹得朝朝很担心他。

    但她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玖玖情况,但却被玖玖糊弄了过去。

    裴铮听到这儿心中宛如明镜似的,朝朝也许不了解玖玖,但是裴铮了解他,想来他就是那个时候知道这些事情的。

    朝朝并不好糊弄,小孩子的情绪也很真实,玖玖的心里藏了事情,很容易就会被看出来,但因为他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所以朝朝才没有发现。

    只当玖玖是想爹爹了。

    想来他是在朝朝面前死撑着的。

    “玖玖…”

    裴铮已经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玖玖心中的想法,但又不敢多问,生怕多问一句,就会让玖玖更加的难受。

    “娘亲为什么不愿意认我?”

    这是玖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情,他的心情很是纠结,眼里满满的都是疑惑,裴铮告诉他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他因为相信自己的父亲,所以一直都相信,母亲是爱着他的。

    撞破事实之后,玖玖其实很难以接受,但他却没有办法去质问朝朝,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朝朝姨姨,一直是一个很温柔的存在。

    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暖暖的。

    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有很多很多的耐心。

    不仅仅会哄他睡觉,还会给他做很多很多好吃的。

    虽然对他的态度有些淡,但更不喜欢别的孩子,云姨姨说,朝朝姨姨根本不喜欢小孩子。

    玖玖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朝朝姨姨是喜欢自己的。

    那时候玖玖越来越迷茫,越来越纠结,这些变化都被朝朝和徐云看在眼中,她们俩虽然不知道玖玖为什么不高兴,却没有对他置之不理,反而很耐心的陪着他。

    直到玖玖重新得开心起来。

    所以……

    他当真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单靠自己已经想不明白,玖玖终是忍不住的询问了裴铮。

    “为什么娘亲不想和玖玖一起生活?”

    “是因为玖玖不乖吗?”

    孩子的眼睛漆黑透亮,里头却是满满的疑惑,他已经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只有依靠父亲。

    “不是这么一回事。”裴铮打断了玖玖的喋喋不休,不忍再听到这些话,“娘亲并不是不想和玖玖一起生活。”

    “玖玖不要怪她,有些事情,爹爹还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解释,但是爹爹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有错,也是爹爹的错。”

    “娘亲不认你,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玖玖这么聪明,其实是可以理解爹爹的话了,对吗?”

    “娘亲是为了让玖玖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才让玖玖留在爹爹的身边,娘亲其实很爱你的,玖玖其实知道的对吗?”裴铮不想敷衍孩子,只能尽力的和他解释。

    很努力的想要玖玖了解朝朝对她的爱。

    那些合适得体的衣裳,那些精致可口的的糕点,都能够让玖玖感受到这一点。

    也正因为如此,玖玖才会变得那么纠结。

    他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娘亲她,还没有办完自己的事情吗?”玖玖的声音有点儿委屈。

    玖玖一直都记得裴铮和他说过的话,也对此深信不疑,那些假的不能再假的理由,如今听在裴铮的耳朵里,他只觉得分外难堪。

    一个谎言,当真是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

    裴铮看着玖玖那全然信任的模样,当真狠不下心再隐瞒他,“玖玖,爹爹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他深深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对这些事情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裴铮如何能够想到,他竟然有一天会沦落到要和孩子来承认自己的过错。

    “这些,都是爹爹的错。”裴铮白着一张脸,和玖玖说起了很多的事情,他并没有和玖玖解释他们之间那错综复杂,又纠结的关系。

    但裴铮还是和玖玖浅显的解释了一番,如今的状况。

    “娘亲不是不认你,只是这都是爹爹不好,爹爹让她伤心了,她在生爹爹的气。”裴铮摸了摸玖玖的脸颊,看见了孩子眼里的迷茫,在心中微微叹气。

    “是爹爹连累了你。”

    “是爹爹让她伤心了,所以事情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

    裴铮半真半假的开口解释,玖玖听的很是认真,眼也不咋的看着他,他像是听明白了,又好像是没听懂。

    裴铮姑且就当他是听明白了。

    “不是玖玖的错吗?”

    “怎么会是玖玖的错呢?”裴铮爱怜不已的看着他,坚定的开口,“都是爹爹的错。”

    这一番解释总算让玖玖安静下来,但是他的心情却依旧不好,朝朝不愿认他这件事情,给了玖玖很大的打击。

    “爹爹,你刚才在说什么……”玖玖窝在裴铮的怀抱里,神情还是有许多的纠结,“唔…姨姨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是,她遇到了一些麻烦。”裴铮听见玖玖的称呼,微微的一愣,却没有多言什么,只是尊重他的称呼。

    “那要怎么办?”

    稚嫩可爱的声音传到了裴铮的耳朵里,他的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心,即使心中还有事情不了解。

    甚至还有些不高兴。

    但裴铮知道,他们的孩子,一直都是一个心软的人。

    “玖玖是在担心吗?”

    “不担心。”小小的孩子有些口是心非,说话间又时不时的偷偷看一眼裴铮,见父亲看向自己,又有些别扭的别开眼,“也,也没有不担心……”

    裴铮看了他两眼,心中有些无奈,“玖玖这是在生气吗?”

    玖玖摇了摇头,他说自己没有在生气,只是有一点不开心而已。

    裴铮并不知道怎么去安慰玖玖,只是很认真的告诉他,朝朝到底有多么的喜欢他,玖玖却只是垂着眼眸。

    很轻的问了一句,“如果玖玖喜欢朝朝姨姨,爹爹会不会不高兴?”

    “什么?”

    “爹爹和朝朝姨姨……”玖玖已经知道了,那个不是姨姨,是自己的娘亲,但是他还是没有办法坦坦荡荡的喊出那个称呼,依旧称呼“姨姨”,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父母之间的关系。

    脸上的神情有些纠结,“爹爹…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为什么会这么问?”

    “祖父和祖母,吵架的时候,就是分开住的……”玖玖很聪明的学会了举一反三,努力的开始找寻着父母为何不住在一起的证据。

    想到最后,也只能想到吵架这一个解释。

    裴铮虽然没有想要瞒着孩子,但也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便默认了玖玖说的话。

    “你喜欢她,爹爹为什么要生气?”裴铮只觉得玖玖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他这些年,无论是选择亲自将孩子带在身边,还是选择亲自教养孩子。

    归根究底,就是想要让玖玖可以记住自己的母亲,裴铮并不想玖玖把朝朝忘记,也并不想他提起母亲的时候,是一脸的陌生和不在意。

    “因为…你们两个人吵架了。”玖玖有些纠结的说道,在他的世界里,非黑即白,他总担心,自己喜欢母亲,会惹得父亲不悦。

    “玖玖喜欢娘亲…但是更喜欢爹爹。”小小的孩子脸上露出的是和年龄并不相符的纠结,他担心和母亲太过要好,会让父亲不开心。

    可又实在说不出讨厌母亲的话。

    孩子的感情是最直接的,他可以明明白白地感受到朝朝对他的好。

    虽然,娘亲并不在自己的身边,可她好像真的是有苦衷的。

    “更喜欢爹爹吗?”裴铮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全然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在玖玖的心中,自己占据很重要的位置,但从来不知道,他在孩子的心中,是那么重要的存在。

    “我怕爹爹不开心……”

    裴铮紧紧的抱着孩子,将他压到自己的怀中,玖玖有一些难受,想要抬起头来,却一直不得其法,“爹爹,我难受。”

    可是裴铮却不为所动,他并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

    这委实有些太过丢人,玖玖被裴铮抱的很很紧,身上的温度,透过这个拥抱传递,玖玖抓着裴铮的已经,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窘迫。

    他虽然有点儿不习惯,但到底是没有拒绝。

    “玖玖不用担心爹爹不开心,玖玖这么小,就可以想明白那么多事,爹爹很欣慰。”裴铮最感动的,大概是听见玖玖说“最喜欢他”,但他最欣慰的还是玖玖能够善于思考。

    |“爹爹和你娘亲,我们只是吵架而已。”裴铮很快就适应了这个理由,并且认真的像玖玖保证,“ 爹爹答应你,一定不会再惹你娘亲生气,这样玖玖就不会为难了,是不是?”

    他原本是想摇头的,但是在父亲的注视下,还是点了点头,“那,爹爹一定要好好的道歉。”

    “一定要让娘亲原谅你。”玖玖说的分外认真。

    裴铮郑重其事的点头,向玖玖保证,他一定会好好的道歉,取得朝朝的原谅。

    父子俩头一回将这些话说开,这对于彼此而言,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玖玖依旧被他抱坐在膝上,但玖玖明显心情好了许多,甚至还和裴铮说起了自己的打算,“玖玖要给娘亲写信。”

    “恩?”裴铮听到这里,心中多少有些尴尬,因为他先前也有这样的想法,虽然付诸于行动,可信始终都没有送出去。

    裴铮的心中有点儿微妙,他按了按额头,和玖玖说话,“你娘她,很忙的,也许没有时间看你写的信。”

    “这样啊…”玖玖听到这里,有点儿失落,但他很快就打起精神来,说没有关系,“玖玖可以每天都给娘亲写信,这样等到她有空的时候,一定就可以看到。”

    裴铮这心里就觉得更微妙了。

    脸色也逐渐变得不好看起来。

    偏偏玖玖机灵的时候是真的机灵,不懂察言观色的时候,也是真的不懂,“爹爹,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裴铮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点什么,只是很坦然的将孩子从膝上抱下去,让他自己走着,“你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总不能动不动就赖在爹爹的怀里哭。”

    他说的冠冕堂皇。

    但玖玖却觉得有些不能接受,他完全不知道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刚刚不是爹爹把他抱上去的吗?

    “爹爹,你是不是在生玖玖的气?”

    “我没有。”裴铮矢口否认。

    玖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决定不搭理爹爹,自顾自的去给娘亲写信。

    本来还想问问爹爹,要不要一起写的。

    第72章 他写下了很多思念【二更】

    自从玖玖将心中的疑问尽数和裴铮说起之后, 他心中压着的那些事情,总算是放下了。

    原本有些忧虑的孩子,又变得开心起来。

    唯一的改变大概就是——

    原本思念的娘亲, 是存在于画像之上的, 就像是一个模糊的虚影, 他只能知道, 那是自己的娘亲而已。

    而现在思念的娘亲, 则是存在于自己的回忆里。

    他可以清晰的知道, 娘亲到底是什么模样,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最要紧的是, 玖玖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爹爹说的,娘亲对他的喜欢。

    这对于玖玖而言,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这会儿, 玖玖很是高兴的坐在书桌前给朝朝写信。

    玖玖在裴铮的书房里, 是有一张小书桌的,裴铮处理公务的时候,玖玖便会在一旁练字,只是如今他没了练字的兴趣, 只想着和朝朝写信。

    只不过, 在称呼这上面,玖玖还是有自己的坚持, 他不想让娘亲知道, 他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

    所以, 在信笺上,玖玖写下的还是【朝朝姨姨】。

    玖玖的字写得并不算难看, 但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一个个字练起来的时候好看,全部写在一张信笺上,就显得有些奇奇怪怪的,有些大,有些小。

    但他写的非常认真。

    没一会儿就写好了满满的一页纸。

    上头写了自己对朝朝的思念,也写了他回到凉州之后遇到和发生的事情。

    玖玖看了眼坐在书桌前批示公文的爹爹,开始纠结着要不要写一写爹爹。

    但是…

    爹爹和娘亲,好像还在吵架?

    玖玖是个很善于思考和联想的孩子,他想起了祖父和祖母吵架的时候,两个人谁都不会搭理谁的,每当那个时候,玖玖夹在中间就很为难。

    爹爹也曾经告诉过他。

    千万不要掺合人家夫妻吵架。

    于是,玖玖毫不犹豫的放弃在信里面提起爹爹,只是告诉娘亲,他很想念她。

    玖玖用自己不太熟练的字,写了很多很多话。

    写了满满当当的好几页纸,看的裴铮有些好奇,究竟是有多少话要说的?

    裴铮原本只是想要偷偷的看一眼,结果一看就挪不开视线,他看着玖玖将砚台里头的墨全部写完了,又将那些信纸全部放好,满满当当的塞到信封里面去。

    最后眼巴巴的递给了裴铮,“爹爹,你陪我去寄信好不好?”

    裴铮挑起了眉头,看着那鼓鼓的信封,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你究竟写了什么?”

    “没有写什么呀?就是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和娘亲说。”玖玖虽然喊着娘亲,但信封上写的还是朝朝姨姨。

    歪歪扭扭,字也是一大一小。

    裴铮看见这几个字,有点儿不忍直视,“你这个字到底是怎么练的?”

    他接过那封信,状似不经意的捏了捏,“你是不是,在说爹爹的坏话?”

    “没有没有。”玖玖一听这话,飞快的摇了摇头,就差指天发誓的证明自己的清白,“玖玖一个字都没有提到爹爹,肯定不会说爹爹坏话的。”

    裴铮:“…一个字,都没有提到?”

    他有点儿头疼的摁住额头,心想倒也不必这般见外。

    稍稍的提一句,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偏偏玖玖特别的实诚,“对,玖玖什么都没有提。”

    裴铮:“……”

    他默默的别开眼,已经不想去看那鼓鼓囊囊的信封,虽然心里有点儿不满,但到底不舍得让玖玖失望,将那封信郑重其事的放好,承诺他,“等爹爹处理完公务,就带你去驿站寄信。”

    “谢谢爹爹。”玖玖语气甜甜的开口,他蹭在裴铮的身边,讨好的摇了摇他的手,忽而突发奇想地问他,“爹爹,这个是不是,就是家书呀?”

    软乎乎的语气,戳中了裴铮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的心猛的一颤,但很快就敛去了失落,亲昵的刮了刮玖玖的鼻子,“是,这就是家书。”

    “那,娘亲收到的话,会不会高兴?”玖玖的神情很兴奋,还夹杂着一点忐忑,裴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很肯定的告诉他,“会,她一定会很高兴。”

    之后,裴铮继续处理公务,而玖玖乖乖的坐在一旁等着裴铮。

    一点儿也没有打扰的意思。

    自顾自的玩耍着。

    春荷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才发现朝朝不仅给玖玖准备了衣裳,还给他准备了许许多多的玩具。

    虽然玖玖从不缺玩具,但有些东西,意义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玖玖很珍惜朝朝送他的那些玩具。

    裴铮没有空陪他的时候,他就会选择让这些玩具陪着自己。

    直到裴铮将手头上的事情全部处理完,玖玖才放下手中的玩具,期待的看着父亲,“爹爹,现在可以去驿站了吗?”

    裴铮微微颔首。

    他拿起桌上的那封信,刚要起身时,又从一堆的书册中,翻出了另一封信来。

    那上面的字迹比起玖玖的来,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那是裴铮在怀远县回凉州的途中,下榻驿馆时候,写下的书信。

    他心中忐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寄给朝朝。

    虽说信封上的字迹飘逸好看,但裴铮还是将玖玖的书信压在了上头,将这一切全部都盖了起来。

    掩耳盗铃一般。

    他做完了这一切,才从书桌前起身,牵着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玖玖离开刺史府。

    父子俩人结伴而行,来到了驿站。

    他将地址仔仔细细的写好,最后在差役过来收家书的时候,略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两封信给分开了。

    “同一个地址…分两次送出。”裴铮说完就将手中的信件递了出去,他甚至都没有去看一眼,生怕自己会后悔。

    玖玖看的分明,却没有第一时间问,直到两人都走出了驿站,他才好奇的开口,“爹爹,你刚才在做什么呀?”

    裴铮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他看着玖玖,忽然觉得有些悲哀,若非因为玖玖,他竟连寄信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裴铮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朝朝。

    但已经不知从何说起。

    更不知道要找什么机会说。

    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

    或是闹的很不愉快。

    裴铮其实并不想这样。

    所以,他只能将所有的心事,都写到信里,以期可以送到朝朝的手中。

    只不过,这封信已经写好了很久,但是他却一直都没有寄出去。

    “爹爹也给你娘亲写了信,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看。”裴铮坦荡的说着这些话,他既已决定不再自欺欺人,自然也不会利用玖玖,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能。

    这是他答应过朝朝的事情。

    *

    几天之后,怀远县,徐府。

    朝朝看着一前一后送到的两封书信,陷入了沉思当中。

    她看着上头的落款,很快就反应过来是谁送给她的。

    玖玖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可上头的几个字,她看着却觉得分外可爱,她将那封信拿在手中,由衷的喜悦着。

    至于另外一封…

    “退回去吧。”朝朝淡淡的开口,再也没有去看一眼,转身回府。

    留下送信的人站在外头,愣愣出神。

    朝朝将玖玖写给她的信带了回去,还没走到住处,就迫不及待的打开看了起来。

    玖玖的字朝朝看过很多回,这还是头一次瞧见他给自己写信,上头说的都是一些很琐碎的事情。

    诸如每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学了什么。

    与其说是家书,倒不如说这是玖玖写给她的日常,这让朝朝的心情变得微妙起来。

    这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不愿意了解孩子的近况。

    那封信很厚很厚,可因为字迹间隔太大,上头的内容其实并没有多少,朝朝没一会儿就看完了。

    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只是在最后,玖玖说期待她回信的时候,有些犹豫起来。

    她其实并不知道该不该给玖玖回信。

    但是朝朝知道,自己收到信的时候,心情是喜悦的。

    朝朝骤然变得贪心了起来,她想要更多的了解玖玖…

    “朝朝,你在干什么?”

    就在朝朝发呆的时候,徐云极快的从外头走进来。

    看见朝朝面前的信笺,有些惊讶道:“这是什么东西?哪家的儿郎给你的?”

    “我们家儿郎给的。”朝朝轻笑着开口,将那些信笺整理起来。

    徐云一听就来了兴趣,“是玖玖送过来的吗?”

    朝朝轻轻点头,找出了一个匣子将这封信郑重其事的放了进去,转而问徐云,“阿姐怎么过来了?可有什么事情吗?”

    她有些惊讶,实在是因为徐云这几日都在外奔波,她已经很久没在这个时候瞧见徐云。

    “别提了,今日出门遇见了黄元毅,他又对着我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当真是…”

    一言难尽。

    徐云因为这些事情忙的脚不沾地,偏偏黄元毅还非要过来找她,明明都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怎么就非要纠缠?

    “所以阿姐就回来了?”朝朝疑惑的问道。

    徐云无奈点头,满心的无奈,“我当真是没有什么力气去应付他。”

    在外人看来,黄元毅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家中富贵,长相敦厚,是婚配的首选之人。

    但就是这个在外人看来非常不错的人,却让徐云觉得分外焦躁。

    她知道黄元毅不是坏人,但她就是头疼。

    只是徐云的这份苦恼,唯有朝朝可以理解。

    “不如,我去找黄少爷谈一谈。”朝朝冷静的开口,“刚好这几日我也不用去县衙。”

    朝朝身上的伤口已PanPan经好了许多,坐卧行走都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因为她最近几日经常出入府衙,怀远县的风向又有了一些变化。

    至少没有那么明目张胆。

    朝朝帮不了徐云太多,便想着替他解决麻烦,

    “算了。”徐云并不想把朝朝也牵扯进来,何况那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心里有些气不顺而已。”

    明明她已经拒绝了黄元毅很多次,但为何总有人不死心的想要撮合他们俩?

    甚至还有人说,若是她和黄元毅成了亲,也许就能解决困境。

    徐云听见这话,差点儿气笑了,他们莫不是以为,她只要成了亲。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可以一笔带过了?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可笑的事情?

    第73章 不敢言语

    徐云对于黄元毅, 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她这些年并非是没有遇到过对她抱有好感的人,只不过他们都败在徐云的冷漠之下。

    她对所有追求者, 都是一样的态度, 不从不接受, 也没有任何的暧昧。

    久而久之, 所有人都明白了徐云的心意, 对着她敬而远之。

    大家都知道徐云曾经的未婚夫, 也知道那个人在她的心目当中到底占据怎样的地位。

    没有人想去和一个早已不在的人作比较,死亡总是会让一些感情变得愈发鲜明。

    所以,很多人都望而却步。

    但是黄元毅很不一样, 就像是一个另类,无论徐云怎么拒绝,他都是锲而不舍,而徐云对他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无感, 到现在的头疼。

    她当真一点也不想看见黄元毅。

    更荒唐的是, 每个人都觉得黄元毅对她用心良苦,这般喜欢她,他们若是成亲,肯定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要是徐云嫁给了黄元毅, 定然是美事一桩。

    徐云对此烦不胜烦。

    无论是父母, 还是一些长辈,话里话外流露出来的都是这个意思, 在他们看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徐云一个女人, 成为了徐家的掌权人,本就是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女人就应该在家中相夫教子才对。

    所以徐家的长辈很是看好黄元毅,父母虽然只是提过一次。

    见她心中不悦,便在没有提过。

    父母虽然开明,但是徐云知道,他们的心里其实也希望她能够有个安稳的家,可能够给她安稳的人,已经不在,之后的每个人,都是将就。

    而徐云最不喜欢,也最不愿意忍受的就是将就。

    但是父母很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若说这天底下唯一有可以理解她的人,大概只有朝朝。

    所以徐云才会过来找朝朝。

    “我当真不明白,黄元毅到底要做什么?”徐云的心中是真的反感,没一回见到黄元毅,徐云都觉得头疼。

    但是因为黄家的伯父和她爹是好友,徐云便不能将事情做的太过。

    免得伤了两家和气。

    朝朝比谁都可以了解徐云的感受,对此很是心疼,“阿姐若是不愿见到他,日后我们提前找人打探他的下落,绕开他走就好。”

    朝朝当着徐云的面只是安慰她,可心中却有了别的想法,等到徐云又一次出门的时候,找来了院子里伺候的小厮,让他去想法子将黄元毅约出来。

    实则黄元毅成日里想要偶遇徐云,朝朝若是想见黄元毅,只需要尾随徐云即可,但朝朝并不想被徐云发现。

    便有了约谈这一幕。

    在还算熟悉的酒楼里,朝朝和黄元毅对面而坐,这是他们第二回见面,头一回是朝朝假借徐云的身份见他。

    当时黄元毅认错了人,说了许多的话。

    那些话说他是发自肺腑也不为过。

    但朝朝至今都觉得很奇怪,黄元毅明明连人都认不得,为何能够说自己对阿姐有多么多么的爱慕?

    那日的相看是被裴铮给打断的。

    如今的情况和昔日多少有些差别,虽同样都是孤男寡女相处,但更紧张的人明显是黄元毅。

    “柳,柳姑娘。”黄元毅对着朝朝,紧张的差点儿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朝朝却开门见山的问黄元毅,到底是有何目的。

    “什么?什么目的?”黄元毅被朝朝问的一头雾水,他看着朝朝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大惊失色道,“我,我哪有什么目的?”

    “你接近我阿姐,到底有何目的?”朝朝并无半点迂回,只是一个劲的盯着他看,她的眼神有些犀利,黄元毅被朝朝看的有些心虚。

    “我…我…”黄元毅对着朝朝,总是莫名的有些心虚,也许是因为之前闹出的事情太过于尴尬,以至于现在都还有些面对不了。

    “我只是爱慕徐姑娘,我…”黄元毅结结巴巴的解释。

    “你既然爱慕我阿姐,为何能将我二人混淆?你我头一回见面,你并未发现我不是阿姐。”朝朝问的犀利,黄元毅就更加紧张起来。

    她心中一直有很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黄元毅不是什么好人,但黄元毅家世清白,家中长辈和徐伯父也是熟识之人,并没有什么问题。

    “那是因为,我爹说我不能尾随女子。”黄元毅小声的开口,“我也只是幼年的时候见过徐云,但是她后来定了亲。”

    徐云定亲之后,黄元毅和她就没了交际,只是他一直记得这个人。

    朝朝听见这话,姑且相信了他的说辞。

    “黄少爷,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你应该知道,我阿姐并不喜欢你。”

    朝朝开门见山的说话,也没有半点迂回,黄元毅听得清楚分明,心中有点儿不大服气,小声的反驳道,“也,也不是,我,我也不差吧。”

    “徐姑娘见着我的时候,都是微笑着,应当也是不讨厌我的?”

    黄元毅反驳的话有点儿底气不足,朝朝一听便明白了七八分,徐云虽然算不上一个很和善的人,但她是个商人。

    有些人情世故,她心里清楚明白,所以从不会把事情闹得很僵,便是心里再不喜,也不会很明显的表现出来。

    “黄少爷,我很想知道,你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说你爱慕我阿姐,可你当真喜欢我阿姐吗?”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种种行为,给徐云带去了多少麻烦吗?

    “我,我其实就是想和她说说话,我,我想帮帮她,我知道她最近很忙碌,我就想帮她。”黄元毅默默的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的看着朝朝,“我就只是喜欢她。”

    朝朝看了一眼黄元毅,缓缓的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说话,可黄元毅自己却泄了气,“我知道,徐姑娘一定是讨厌我了。”

    “她每一次见到我,说不了几句话,都要绕道走,但是,但是…”黄元毅说了许多自己心里的想法,说着自己有多么多么的爱慕徐云。

    朝朝只是默默的听着,最后让黄元毅慎言,“黄少爷,我知你家世显赫,在怀远县也是个不可多得的良配,或许还有很多人说我阿姐不识好歹,但我阿姐和你并没有太多的关系,还请你不要说那么多让人误会的话。”

    “柳,柳姑娘,你可不可以帮帮我?”黄元毅病急乱投医,忍不住的寻求朝朝的帮助。

    “只要你愿意帮我,徐姑娘一定会接受我的。”黄元毅说的非常笃定。

    朝朝却有点儿听不懂了。

    却也没有直白的拒绝,反而开始套话,“黄少爷说笑了,我何德何能……”

    “不是的,在徐姑娘的心中,你非常的重要。”这是黄元毅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

    “所以,只要柳姑娘帮忙说情,我想徐姑娘肯定会愿意接受我的。”黄元毅一腔热情,几乎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朝朝的身上,而朝朝听了许多,却半点没有要答应的意思。

    她不想说太多说教的话,同样也不想去告诉黄元毅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打动徐云。

    阿姐的心中有伤,她如今根本就放不下,虽然人人都说要从过去走出来,可这种事情是强求不得的,除非有一日阿姐自己想要走出来。

    不然朝朝不会去提半句。

    朝朝不想帮黄元毅,绝非是看不上人,她只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真真正正的打动阿姐,让她从过去走出来。

    若是这都办不到,还是莫要勉强的好。

    朝朝虽不想帮黄元毅,但也不愿徐云为此烦恼,“黄少爷,阿姐最近很是烦恼,黄少爷的种种另眼相待,给阿姐也带来了许多的麻烦。”

    “我…我…”黄元毅涨红了脸,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柳姑娘,我,我并非是故意的,我,我只是……”

    黄元毅结结巴巴的解释,看起来真挚又诚恳,而朝朝不为所动。

    “黄少爷,你若是想要阿姐接受你,至少不能让阿姐讨厌你。”

    朝朝认真的开口,缓缓的说了一句。

    不喜欢和讨厌,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很大。

    黄元毅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有听懂,呆呆傻傻的坐着。

    而朝朝就坐在一旁,什么话都没有说。

    就在朝朝想要离开的时候,黄元毅轻轻的开口,有些颓丧的问道,“柳姑娘…徐,徐姑娘会接受我吗?”

    朝朝没有和黄元毅多说什么,她只是希望黄元毅不要做什么让徐云反感的事情。

    最后,朝朝从酒楼里出去。

    刚一出门,就看见徐云站在街道的对面看向她,朝着她招手。

    朝朝快步的跑了过去,“阿姐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接你的。”徐云牵着朝朝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回走,她们俩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朝朝期期艾艾的开了口,“阿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徐云当真是没太大的感觉,朝朝来找黄元毅,是因为什么,她心知肚明。

    那是朝朝对自己的情谊,徐云又不是什么不知好歹的人。

    “其实也不用特意的跑一趟,不过就是有一些麻烦,其实也没什么。”徐云最多也只有几句抱怨,但朝朝却不太能够接受她烦恼。

    “难得出来一次,不如我们今日就在外头用膳吧,回府之后也是大家坐在一块儿长吁短叹,很没有意思。”徐云认真的提议道。

    朝朝欣然应允,还说今日的饭钱她来付。

    “那我就沾光了?”徐云笑着开口,两人有说有笑的往前走去。

    酒楼里,只留下黄元毅一个人呆呆的坐着。

    不知道坐了多久。

    *

    裴铮和玖玖都给朝朝写了信,只不过两封信是分开送到的,朝朝收了一封,另外一封退回。

    这件事情,裴铮还不知道,但是裴铮留在怀远县的侍卫,已经知道了。

    几人皆是福全的下属,跟着老大办差那么久,对于主子的一些事情也算是略知一二。

    这件事情要多尴尬,那就有多尴尬。

    如今这封信还在驿站,不日就要退回,几人站在一处,开始商议要怎么办。

    “若是退回去,大人会不会生气?”

    其余的几人瞧了眼说话的那个,心说这说的是什么废话,能不生气吗?

    但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件事要不要先禀告老大知道?”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他们几个你一眼我一语,总算是做好了决定,将这件事飞鸽传书给福全知道。

    故而,朝朝不愿意收裴铮的书信这件事,福全成了第二个知情人。

    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差点气的骂娘。

    这都是什么事?

    福全气的差点儿撕碎手中的纸条,更是恨不得将远在怀远县的那几个崽子抓回来揍一顿。

    但这件事情他既已经知晓,就不能不当做一回事。

    只能期期艾艾的去找裴铮。

    就在福全结结巴巴不知道要怎么样将这件事说出来的时候,裴铮却好似早有所察,“是怀远县有什么消息吗?”

    福全点头。

    裴铮看了他一眼,便问究竟有什么消息。

    再得知朝朝不愿收他的信,要将他的信退回时,裴铮也没有太大的惊讶,“没有给扔了,已经是极好的一件事。”

    福全就站在裴铮的身边,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看着主子有一些心疼。

    “大人…”福全不懂裴铮为何要这般做。

    “好在,她没有撕了对不对?”

    总比假意收取,最后将这些书信撕碎更好。

    福全有些不忍再看,而裴铮早已经冷静许多,不会去计较这些事情。

    比其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朝朝只是不愿意收他写的信,这对于裴铮而言,已经是很值得欣喜的一件事。

    “那些波斯商人如何了?”裴铮并没有再去理会这件事,早在短短的一瞬,裴铮就做好了决定。

    书信退回来,再寄一次就是。

    “那些波斯商人还逗留在怀远县,他们似乎是想要利用自己异族的身份,给怀远县的商会施加压力,想要迫使徐家低头。”福全将他们调查的结果统统都呈上。

    裴铮看的分明,心中只余冷笑,“长得丑,想得还挺美。”

    福全没有搭话,只是询问主子之后打算怎么办。

    “怀远县的商会,似乎很看重这些波斯商人,还有徐家,商会本就不看好徐云,这件事情也许不会那么容易。”

    “去找商会的会长聊一聊,或者是,去找怀远县的县令聊一聊。”裴铮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解决那几个波斯商人,可他如今却只能在凉州干着急,不仅什么都做不了。

    就连做了什么,也要掩人耳目。

    “找县令聊一聊?”福全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得已还是要请裴铮明示,“还请大人直说。”

    裴铮难得的停下了批示的动作,略略的掀了掀眼皮子,看向福全,眼神里带着点儿责备,像是再说,这么简单还需要我来教?

    福全被这眼神看的有些难受,“大人,属下是个侍卫。”

    福全认认真真的开口,言下之意大概就是,他一个侍卫,真的不会搞这些阴谋诡计,“这种事情,福财更加擅长。”

    裴铮都懒得搭理他。

    福全只觉得有点憋屈,但这种事情早已不是头一回,就算憋屈,也早就已经习惯,“还请大人明示。”

    裴铮依旧懒得搭理,只让福全自己动动脑子。

    但福全的脑子哪里有裴铮的沟沟壑壑?

    “大人,您也不想属下将这件事搞砸对不对?”福全硬着头皮道,“万一…万一搞砸之后被柳姑娘知道…”

    福全的话只说了半句,便很理智的闭了嘴,生怕再说下去,裴铮就会恼羞成怒。

    虽说主子现在的模样也没有好太多。

    裴铮掀了掀眼皮子,看了他一眼,终是冷笑着开了口,“去找怀远县的县令,让他约束好百姓,莫要让异族太过嚣张。”

    福全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把握这个度,只不过没有胆子再去裴铮面前废话。

    只能期期艾艾的出门,去找郡守和师爷帮忙。

    郡守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忙碌,因为这天灾,他的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但他也知道这事儿是没有办法的,只能劝自己看开些。

    打起精神来建设家乡。

    福全去找他的时候,郡守正在看郡县志,听到福全的难处,心中不由的一动。

    “郡守大人,您得帮帮我?”福全已经病急乱投医。

    好在郡守不是个喜欢坑人的,福全既然已经求到了他的头上,总是要替他想想法子的。

    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就好,何必要说的太明白?

    “怀远县的县令只不过是个中庸之辈,但是怀远县的那个师爷,却是个聪明人。”郡守给福全出了主意,这件事情还是要从师爷下手为好,师爷知道了之后,定然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说服县令。

    之后再由县令出面。

    转手几道,就不会有人知道太多,这样想要掩人耳目也可以更加方便。

    “这倒是个极好的主意。”福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但很快又看向郡守,“不知大人可有什么法子,让人不要察觉?”

    这就要看说话的方式,得让人毫无察觉,面对旁人福全其实也没有这么被动,但是柳朝朝…

    福全还真的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可是一个将他们大人骗的团团转的人。

    看似柔弱,实则坚定。

    当初说了要回家,结果他们翻遍了扬州,人家却压根就没有过江南。

    并且连南方都没有去,直接跑的远远的。

    “这…”郡守略略思考,就给福全指了一条明路,福全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另一边,裴铮却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给玖玖找一个书院去上学。

    他成日里在自己的身边玩闹,也不是个事儿。

    就在裴铮想入非非的时候,玖玖又趴在门边看他,“爹爹,你忙完了没有呀?”

    裴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拿过手边的公文,淡淡道,“还没有。”

    “那玖玖在这里等你好不好?”玖玖小声的说着话。

    裴铮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允许他一个人待着,只是玖玖之前一个人待着,喜欢玩玩具,而现在一个人待着,就想要给朝朝写信。

    他对朝朝从来都有说不完的话,见这人的时候还会有些担心,朝朝是不是不喜欢他,如今都看不到人了,玖玖自然不会有这样的顾虑。

    只不过玖玖近日来,瞧不上自己的纸,便磨磨蹭蹭的走到裴铮的身边,和他说起了自己的想法来,“爹爹,可不可以把你那漂亮的纸给玖玖一些?”

    裴铮看了眼自己书桌边上的纸,又看了看玖玖手中的,淡淡的皱眉。

    “为何要我的?”

    “自然是这些漂亮啊。”玖玖回答的理所当然,他想要用漂亮的纸给母亲写信,又有什么问题?

    若是以往,裴铮其实并不会有什么反对。

    可是今日,他却忽然不想遂了孩子的愿。

    尤其是知道了自己写的信被朝朝退回之后,裴铮看着玖玖,便多了一丝哀怨。

    只是那情绪实在太过古怪,也不好让孩子察觉。

    “玖玖,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字其实并不好看?”裴铮轻声开口。

    玖玖其实早就有所察觉,他抓了抓头发,还是想要裴铮的纸,“爹爹,也许玖玖有漂亮的纸写字,这个字就能写的更好看了也说不定。”

    裴铮:“…你是在跟我开玩笑?”

    玖玖完全没有听懂父亲话语里的意思,只是眼巴巴的看向那一摞纸,裴铮被他看的有些受不住,还是将手边的纸地给了他。

    玖玖兴奋的抱着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又开始高高兴兴的给朝朝写信。

    裴铮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反而还有些羡慕。

    至少他可以无忧无虑的给朝朝写信。

    一字一句诉说着自己的思念。

    “爹爹,娘亲会不会给我回信?”玖玖有些好奇的问道。

    裴铮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无法代替朝朝给玖玖回应,只能让玖玖自己去找答案。

    “你可以自己问一问娘亲。”

    至少玖玖并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朝朝不喜,这是他才应该担心的事情。

    玖玖正在很努力的给朝朝写家书。

    而裴铮还是认认真真的批示着公文,等到将公文都批示完毕之后,才开始提笔给朝朝写信。

    只不过他写的东西和玖玖的很不一样。

    他写下的,更多的还是忏悔。

    裴铮不知道这些书信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朝朝的手中,但是他希望真的到了那一天的时候,朝朝能够明白他的心意。

    第74章 幕后之人

    福全得了郡守的指点, 亲自去了一趟怀远县,临走的时候本是想要带上小少爷的书信,顺道送过去, 偏偏玖玖不给他。

    非要自己去驿站寄出去。

    这让许多人都不能理解。

    但玖玖非常的坚持, 说这就是写家书的意义。

    裴铮和玖玖的书信, 一直都是分开的, 朝朝每一回收到的时候, 都会留下一封, 退回一封。

    留下玖玖的,退回裴铮的,连多看一眼都吝啬。

    驿站已经收到了许多, 每一回瞧见,都是如临大敌,不知道是要退回去,还是要怎么处理。

    但送过去人家不收, 这寄信之人也不是无名之辈, 到最后他们只能原路退回。

    裴铮头一次收到退回的信件时,整个人呆愣当场,说不难受,那肯定是假的, 可倘若说很在意, 倒也是没有的。

    他早已经知晓结果,又岂会太过难受。

    裴铮只是很随意的将那封信放在了边上, 没有再去看一眼, 等到忙完了手头上的公务, 才将那封信又拿了过来。

    上头的封口都市完好无损的,他仔细端详许久, 才在那封信的背面,稳稳的划上一个“一”字。

    只不过,这封信并非束之高阁,裴铮将它放在了一旁,想要等到玖玖有家书要寄出的时候,一同寄出。

    *

    裴铮和玖玖近日来都因为家书在发愁,京城的镇南侯府,阮氏也同样为了裴铮的家书而犯愁。

    当阮氏收到荀烈送过来的家书时,她非常的惊讶,她从未想过,裴铮还愿意往家中寄家书。

    一别五年过去,阮氏叶不是没有收到过裴铮的家书,但往往只是回信,这般主动的,还是头一回。

    她心中有些激动,小心翼翼的将家书打开,待看清里头的内容之后,阮氏心中骤生出许多的烦躁来,怎么还是柳朝朝?

    方才心中那隐秘的期待,早已经消失,阮氏想到方才的期待,只觉得自己尤为可笑。

    这封信很长很长,阮氏逐字逐句的看过去,不仅知道了裴铮已经寻到心心念念的人,也知道了他心中的想法。

    阮氏没有想到,裴铮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看着那封信久久不能言语,将信纸死死的拽在手中,力气很大,险些要将纸张戳破。

    直到张嬷嬷敲门进来,阮氏才冷静下来。

    张嬷嬷见主子面色不愉,有些担心的走到她身边,“夫人,这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阮氏见张嬷嬷进来,手上也没有遮挡之意,那些信纸还在她手中捏着,张嬷嬷早有所觉,但眼神规规矩矩的,没有乱瞥,“夫人,可是出事了?”

    “亭瞳寄来了书信,说是找到了柳朝朝。”阮氏没有要隐瞒心腹的想法,将手中的书信拍在桌上。

    面上还带着愠怒。

    “这…”张嬷嬷心中一惊,实在没有想到,世子爷居然还能找到人,毕竟他们都觉得,世子爷这辈子都可能找不着人了。

    张嬷嬷看了一眼夫人,知晓夫人心中未必是高兴的。

    夫人原本还想着等过一段时间,就想法子让世子爷回京,他们也好一家团圆。

    如今世子爷得偿所愿,怕是根本不愿意回来。

    “呵,可笑,真的是可笑极了。”阮氏怒极反笑,看着桌上的那叠纸,心中骤然涌现出一股恨意,“亭瞳说…他要和柳朝朝在一起,他要娶柳朝朝为妻,希望我和侯爷不要阻拦。”

    阮氏轻轻的阖上双眼,比起震怒,她的心中更有一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她昔日极力阻止的一幕,如今终于成真,阮氏的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从前对裴铮的事情不加以反对,不过是不想有今日的事情发生,她总觉得,裴铮遇上柳朝朝之后,会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阮氏了解裴铮,所以不闻不问。

    只希望裴铮可以自己想明白他身上的责任,阮氏从没有想过要让柳朝朝当自己的儿媳妇。

    谁知,这些事情到底是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现在竟变成了这般。

    “那,夫人您的意思是…?”张嬷嬷有些担忧的问道。

    张嬷嬷知道,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她知道,夫人和世子爷之间,一直都僵着的,夫人和世子爷两个人的性子很相似,夫人不会主动开口提,世子爷也不会主动说。

    当初世子爷离开京城,夫人虽然面上瞧着是妥协了,但张嬷嬷心里头清楚,夫人根本没有妥协,

    一切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只要世子爷不主动提,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世子爷主动的提了出来,所以夫人才会这般的惊讶。

    “按照我的意思,自然是不允的。”阮氏轻声说道,她早已不知如今到底是怎样复杂的心情。

    但这是裴铮头一回这般袒露自己的心事。

    裴铮像是没有了任何的顾虑。

    只是直白的告诉她,自己的喜欢,和自己想做的事情,连阴谋算计都不曾有,只是请她谅解。

    也正因为如此,阮氏才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夫人…”张嬷嬷欲言又止的看向阮氏,结果阮氏却陷入了沉思当中,许久都没有说话。

    裴铮的诉求,只是希望她和裴元勋不要阻止,甚至连求他们成全都没有。

    裴铮像是知道阮氏在担心什么,他在心中将阮氏所担心的那些事情悉数告知,无论是他和朝朝如今的关系,还是朝朝对他的态度。

    都写的清清楚楚,阮氏甚至连暗中调查的功夫都省下。

    阮氏睁开眼睛,才发现张嬷嬷一脸紧张的看向自己,“怎么?这般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担心我会做什么?”

    “奴婢不敢。”张嬷嬷只是想知道阮氏的打算,“您知道的,奴婢虽然心疼世子爷,可奴婢更心疼的人是您。”

    张嬷嬷跟了阮氏那么多年,她的心若有偏向,自然也是偏向阮氏的,“若是您坚决不同意,奴婢自然也是站在您这一边的,可是这些年,奴婢看的出来您的心中并不好受。”

    张嬷嬷不敢妄自揣测,但她最希望的还是阮氏可以阖家团圆。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后悔?”阮氏的脾气有些不好,但张嬷嬷陪了她这么多年,主仆二人早就有了旁人难以触及的默契。

    “我的夫人,您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何况您原本也没有做错什么。”张嬷嬷轻声劝道,并非是一时意气哄人胡说的。

    而是她当真没有觉得,阮氏做错了什么。

    站在阮氏的立场上,她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亭瞳一点也不理解…”阮氏有些沉痛的闭上眼睛,她只要一看到这封书信,就觉得心里拧巴的不行,她一直都知道裴铮对柳朝朝的感情。

    只是昔日,裴铮自己还看不透,阮氏就想着,他也许这辈子都看不透,才是一件好事,没想到…

    阮氏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情就觉得分外头疼,无奈之下将这封书信往边上一扔,恼恨道,“我再也不管这事儿了。什么都不会去管。”

    “但凡他能够让那柳朝朝名正言顺的进镇南侯府,我定不会再反对。”阮氏冷笑连连。

    张嬷嬷小心的陪在一旁,劝阮氏消消气。

    阮氏早已经不是生气,而是根本不知道拿裴铮怎么办。

    她从前奈何不得,之后也奈何不得,阮氏到最后,已然没了任何法子,喃喃道:“既如此,还来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张嬷嬷伺候的就更小心了。

    夜里,阮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她想了许多许多,明明就想要撒手不管,到底还是点起灯,提笔给裴铮回信。

    她心中气不过,并不想答应裴铮,但又想到这是裴铮头一回对她如此坦率,当母亲的怎能狠得下心来。

    枯坐在书桌前许久,直到墨汁晕染了整张纸,阮氏才回过神来。

    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本想给裴铮写信,但临到头来,还是将写下的书信,寄给了裴元勋。

    *

    朝朝完全不知道裴铮做了什么,而裴铮也全然不知,母亲因为自己的那封信开始辗转反侧,许久未眠。

    自从福全亲自去找了怀远县的师爷之后,事情开始变得好办起来,带有郡守印信的文书,就是最有利的东西。

    师爷略略的问了几句,就成竹在胸,“还请官爷回凉州之后转告郡守大人,在下一定将这件事情办的顺顺当当的。”

    福全完全不直要怎么和这个师爷打交道,本着多说多措,少说少错的原则,福全对着他略略开口,“过犹不及。”

    师爷多聪明一个人,自然会拿捏其中的度。

    福全办完事就准备离开,刚出府衙大门,就碰见柳朝朝迎面走来,福全看到朝朝的时候,总有些莫名的心虚,于是他就侧了个身子,躲了起来。

    直到朝朝走进了府衙,他才松了一口气。

    没走几步,福全见到了一直在怀远县的那些下属们,问他们可知道朝朝是来做什么的。

    “柳姑娘大概是过来状告嫌犯的。”其中一人摸了摸下巴说道。

    “柳姑娘这些日子经常来县衙抄律法,许是找到什么解决的法子了也说不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均对这些事情耳熟能详,福全听着听着,只觉得事情朝着一个很诡异的方向发展。

    福全有一种他们世子爷可能在做无用功的感觉。

    但这些话,福全也不能当着几个下属的面直接说出来,只问他们那几个波斯商人如今还在何处。

    “还在城里住着,已经找人盯紧了,但情况并没有很乐观。”几人有点儿烦愁的说道,毕竟他们根本就听不懂波斯商人说话。

    但是从经验来看,这几个人,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哪有正经商人,会成日窝在客栈里面嘀嘀咕咕的?

    何况这群人长得贼眉鼠眼,看着就更让人讨厌了,肯定是在密谋些什么。

    福全并不想太被动,让他们去找个精通波斯话的人过来,去听听他们几个究竟在说什么,只不过他们几个非常的自作聪明,很理所当然的告诉福全,“柳姑娘听得懂啊。”

    “是啊是啊,柳姑娘是真的厉害。”

    福全:“……”

    他虽然知道这几个人看着不太聪明,但是没想到竟然真的这么不聪明,福全看了他们几个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闭嘴。”

    若是这一切能够让柳朝朝知道。

    那里还会有这么麻烦?

    精通波斯话的人,要说难找,其实也并不难找,如若不然,这些波斯商人也不能顺顺利利的在大辰做生意。

    只是这人选,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找到。

    但福全也没有太着急,只是让人去远一些的地方找,等找到人之后,就带过来。

    因为朝朝总是去衙门抄律法的缘故,让许多人开始投鼠忌器起来,原本百姓们大多是不愿意进县衙的。

    仿佛是对那个地方有着天然的畏惧,其实朝朝也不例外,她只是强迫着自己要冷静,要勇敢。

    待真的走进去之后,朝朝就明白过来,其实也没有太糟糕。

    她今日过来,其实是想问一问师爷,要如何写诉状。

    师爷前脚刚刚得了凉州大官的指点,这会儿当事人就过来了,他心中有些计较,原本对这朝朝的态度就不差,如今更是热情了一些,“柳姑娘,是要写诉状?”

    朝朝因为从前哑言,对于旁人的态度总是很敏感,如今见到师爷这般,心中有点儿疑惑,但并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是…近日,民女熟读律法,发现了一些事情,还想请师爷解惑。”

    朝朝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偷偷的打量着师爷。

    可师爷也是人精中的人精,哪能发现不了?不动声色的让朝朝打消了顾虑。

    师爷原本不过是想在柳朝朝面前卖个好,只想随便的听一听,那里知道这姑娘还当真将这些事情说得有理有据的。

    甚至还找到了幕后之人。

    那幕后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嫉妒徐云的对家——金家,做生意比不过徐云,耍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倒是挺厉害的,生意场上一直都有竞争。

    要说金家和徐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其实也没有,纯粹是对方看不惯徐云,认为她一个女人成日里抛头露面很是不检点,总在想方设法地要搞垮徐云。

    宛如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因为裴铮的暗中帮忙,给了徐云许多的机会,她本就是个聪明人,裴铮又不动声色的将证据摆到她的面前,徐云若是再发现不了,那就是个傻子了。

    最要紧的,她根本就不是傻子。

    徐云找到了幕后之人,她俩一致认为不可以姑息,所以朝朝才会直接来衙门。

    “这件事情,柳姑娘可有确切的证据?”师爷认真的问道。

    朝朝点头,“证据自然是有的。”

    师爷便好人做到底,让衙役领着朝朝去找状师,之后的事情非常的顺利,朝朝在状师的帮助下写好了诉状。

    直接敲了鸣冤鼓,状告幕后之人。

    金文德被官差带走的时候,还窝在怡红楼的软床上,左右各搂着个美人,睡得不亦乐乎。

    被人喊醒的时候,人都没看清就开始破口大骂,“什么东西,也敢来吵我?”

    最后还是金文德身边的两个花娘率先反应过来,推了推不知死活的人,“金爷,是衙门的人。”

    金文德的瞌睡全部都被吓醒了,麻溜的从床上爬起来,但动作一直都哆哆嗦嗦的,和方才那个凶神恶煞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像极了一块软骨头。

    诉状递上去没有多久,衙门就传唤二人上公堂。

    朝朝的脸上毫无惧色,徐云也是一样的。

    这一次,徐兴文夫妻俩没有出面,来的便是朝朝和徐云。

    几人一照面,金文德就一改先前的唯唯诺诺,对着她们俩破口大骂,“臭婆娘。”

    朝朝和徐云对此充耳不闻,想来这称呼也听的多了,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倒是县太爷一直记挂着朝朝。

    见金文德这般说话,忙拍起了惊堂木,“肃静——”

    金文德狠狠的瞪了徐云和朝朝一眼,原本以为会让她们俩害怕,谁知道她们俩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金文德,有这功夫叫骂,倒不如想想一会儿该怎么求饶。”

    “徐云你这个……”

    金文德刚要叫骂,又被惊堂木给震慑住了。

    金德文要狡辩,可朝朝花了大价钱请的状师可不是开玩笑的,很快金德文就败下阵来,最终输的一败涂地。

    县太爷本想重罚金德文,但却被师爷给阻拦,这姑娘心细如发,若是再做的过些,只怕是要被察觉。

    于是,师爷给县太爷使了个颜色,县太爷会意,只是按照辰律,加以处罚。

    金德文被打了二十板子,罚了五百两银子。

    这些钱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被两个女人逼迫到这种程度,甚至还被打了一顿,这对于心高气傲的金文德而言如何能够接受?

    被下人抬回金家的时候,金文德脸色低沉,眼睛里差点儿喷出火来,“徐云,柳朝朝!”

    “好,你们两个,可真是好样的!”

    “你们就保佑自己,不要落在我的手里面。”

    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恨不得将那两个女人除之而后快,金夫人闻讯赶来,心肝儿肉的大喊起来,“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被打成了这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几个就没点脑子的吗?”金夫人指着一群小厮骂道,尤其是金文德身边的男人,更是遭殃。

    这一回柳朝朝和徐云足够的果断,直接报官。

    证据确凿,金德文便是想要走些歪门邪道,也来不及。

    金文德本就因为这件事烦躁不已,金夫人的这些话传到他耳朵里,更让他心烦意乱,“你说我怎么就被打成了这样?整个怀远县都传的沸沸扬扬的,我就不相信你没有听见。”

    “我被两个臭娘们骑到头上,你说我怎么了?!”金文德的眼睛里仿佛淬了毒似的,只恨不得将徐云和柳朝朝抓来,狠狠的鞭打一顿。

    这一次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中万分不服气,毫不犹豫的推开自己的母亲,“你滚出去。”

    “儿啊,为娘只是关心你,想看看你的伤势…”

    “用不着,赶紧滚出去,还有不准对温先生不敬。”金文德说的温先生,就是一直在他身边的黑衣男子。

    金夫人一向溺爱金德文,被这般对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身边的人要小心伺候着,不要惹少爷生气。

    金德文身上疼的不行,身边小厮给他上药的时候,疼的他呲牙咧嘴,张口就骂:“轻点,蠢东西,你是要疼死我吗?”

    金文德凶狠的瞪着他,“你要是再敢弄痛爷,当心我剥了你的皮。”

    小厮连忙跪在地上请罪,金文德让他继续伤药,但小厮实在是不敢。

    小厮抖的不行,实在是不敢做什么,最后还是金德文身边的一个男子开了口劝他,“少爷何必动怒,这件事情是我们失了先机,但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那男子一边分散着金德文的注意力,一边让小厮快些动手上药。

    金德文一想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那你说,要怎么办?”

    男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今日对簿公堂,也只是说了关于徐家的流言,看来这两个小娘子,手段还是嫩了些。”

    “你的意思是?”

    金文德听到这里,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连忙命小厮出去,那男子见他如此上道,亲自过来替他上药。

    “我的意思,自然是…要再添一把火。”

    当天晚上,金德文身边的男子,走进了客栈,被一直盯着他的福全,看了个正着。

    只见那人走了进去,叽里咕噜的不知和那些波斯商人说了点什么。

    福全一句话都没听懂,但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让人抓紧时间去寻人,至于这里的事情,则事无巨细的禀告给裴铮知晓。

    而裴铮并不知道,自己因为要掩人耳目,到底给朝朝带去了多大的危险。

    第75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怀远县这里发生的一切, 很快经由飞鸽传书,送到了裴铮的手边。

    裴铮早就知晓这幕后黑手是谁,但因为这幕后之人隐藏的极好, 他也是用了一些手段, 才调查出来的, 所以裴铮就算想要给证据, 也是一点一点地给, 并不想直接给让她们觉察出问题来。

    裴铮一直都不知道, 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有这样的时候,畏首畏尾, 做了什么都不敢让朝朝知道。

    送过来的这些消息,他其实都心中有数,按照朝朝的性子,她定然是会去报官, 金文德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骄奢淫逸之徒,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裴铮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

    倒是福全提起的这个会说波斯语的男人,让裴铮有些在意, “温先生?”

    怀远县发生的这些事情, 目标极其明确,裴铮有理由怀疑, 操纵这一切的, 应该是这个叫做温先生的人。

    裴铮可没觉得金文德那样的脑子能笼络来像“温先生”这样的存在, 这个叫温先生的,潜伏在金文德的身边, 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若他一直潜伏在怀远县,究竟有什么目的?

    “福财。”裴铮想了想,冲着外头喊人。

    福财麻溜的跑了进来,“大人。”

    “让春荷收拾东西,我们去一趟怀远县,去把郡守和师爷都叫来,我有事情要吩咐。”裴铮冷声说道。

    福财很快就应了下来,立马出去办事。

    裴铮的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个叫温先生的人,他觉得这个人有些古怪,因为没有见过,不知情况,所以裴铮很是担心。

    朝朝和波斯商人来往尚算密切,若是这温先生和波斯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知会不会连累到朝朝?

    裴铮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便瞬间做了决定,与其在凉州想入非非,倒不如直接去看个究竟。

    玖玖得知要去怀远县,高兴的不行,因为想要早点儿出发,甚至都没有瞎折腾,只是让春荷替他收拾东西。

    春荷这边在收拾东西,裴铮这里也没有闲着,很快找来了郡守和师爷,仔细的交代了一番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

    就毫不犹豫的带着玖玖离开凉州,留下郡守和师爷两人面面相觑。

    “郡守大人,这事情是不是有点儿不大对头?”师爷有些疑惑的问道。

    郡守当然知道这事儿不大对头,但就算不对头,这是他能够说的吗?

    “好好做事。”郡守拍了拍师爷的脑袋,“裴大人去怀远县,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们还是不要过多置喙。”

    郡守虽然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但他其实心里比谁都都要烦躁,刺史大人这一走,凉州大大小小的事务,不就又落到他的头上来?

    “但是大人,您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师爷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会说话可以把嘴闭上。”郡守冷淡的开口,半点不想搭理人,难不成上峰撂挑子跑路,他还要高高兴兴的不成?

    没有气急败坏,郡守觉得,他已经是极其有修养的一个人了。

    *

    怀远县·徐府。

    因为朝朝和徐云两人的坚持报官,抓到了幕后黑手,金文德被打了二十板子,赔了五百两银子,更要求他当着全县百姓的面向徐云道歉。

    虽说金文德不一定愿意道歉,但朝朝和徐云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人总会消停一阵子了。

    官府的告示一贴出来,徐云就让人雇了几个读书人去大肆宣扬,待知晓这是有人恶意陷害之后,百姓们也都知道是一场误会,徐家的生意都好了起来。

    徐府众人也一扫先前的阴霾,聚在一块儿吃饭。

    “若不是朝朝,我们也没办法这么快就让那姓金的自食恶果。”徐云狠狠的咬下一口羊肉,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阿姐说笑了,这证据都是你找到的,幕后之人也是你调查到的,我不过是尽了一些绵薄之力。”朝朝并不敢居功,而说起这件事情,徐云也觉得有一些奇怪,她总觉得这一回调查的时候。

    非常的顺利。

    简直顺利的有些出乎意料。

    但这件事情,徐云没有当着朝朝的面说出来,只是告诉了徐兴文,可她爹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便冷淡道:“顺利难道不好吗?非要成日里苦哈哈的,调查不到任何的头绪,你才觉得满意?”

    徐云被刺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奈的抓抓头发。

    她总担心,这件事情会不会和那一位有关。

    但那位刺史大人自从回了凉州之后,就再没了消息,徐云也不想这么自作多情。

    即便对象不是自己。

    所以对这些事情,她也按下不表。

    今日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很高兴,徐云更是兴奋的给朝朝倒起酒来,“还是我们朝朝厉害…”

    徐云深知如果没有朝朝,她们才不会有那么顺利。

    倒在碗里的酒都是一些果酒,家中人人都喝得,就连徐母兴致上来的时候,也可以浅酌两杯,朝朝便没有推辞,接过酒杯喝了起来。

    朝朝浅尝截止,徐云却喝了很多,朝朝知道徐云最近很不好受,所以并没有反对,陪着徐云一块儿喝酒,结果两人喝得有点多,徐云更是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徐母想要说什么,却被徐兴文劝住。

    最终,她们俩饭也没有吃几口,就被赶下了桌,离了父母之后,徐云愈发肆无忌惮起来,跌跌撞撞的回到住处,抱着一壶酒,毫不犹豫的坐在地上。

    朝朝看的有些无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徐云竟然有了这样的习惯,“阿姐,地上凉。”

    “没事,我就想坐一会儿。”徐云的眼中一片清明,全然没有方才在席上的模样。

    “阿姐,你没喝醉?”朝朝有些惊讶,想到方才徐兴文夫妻俩那无奈的眼神,她有点儿头疼,“你既然没喝醉,为什么要说那么话…伯父和伯母,都快要被你给吓死了。”

    “他们俩才没那么容易就被吓到。”徐云满不在乎的开口,“我爹明白的,所以他会去安慰我娘。”

    朝朝体谅徐云的不容易,也并没有多言什么,徐云看着朝朝那担忧的眼神,只觉得有些好笑,“好好的哭丧着一张脸做什么?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可不兴愁眉苦脸的。”

    徐云一个劲的逗着朝朝笑,而朝朝却有些笑不出来,问她之后的事情要怎么办?

    “当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徐云把酒壶举过头顶,将里头为数不多的酒全部都倒在自己嘴里。

    “阿姐,你少喝一点,会喝醉的。”朝朝脸上的模样很是焦急,从不是作假。

    徐云看着朝朝,便忍不住的轻笑起来,这清清淡淡的果子酒,其实并不会给她带去多少的醉意。

    她出门在外和人谈生意时,喝的从来都是烈酒。

    只是这些话,徐云并不想在朝朝的面前提及,免得又让她担心,“好,我少喝一些。”

    徐云扔掉了酒壶,靠在朝朝的肩膀上,也许是因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虽同样是女子,但是朝朝骨架纤细,瞧着小巧玲珑,站在徐云身边的时候,就像是个还未长大的小姑娘。

    是以从来都是徐云护着她多些。

    这是头一回,徐云这般依恋的靠在朝朝身上,朝朝起初觉得有些诧异,再回过神来之后,很努力的支撑起身体,让徐云靠着。

    这番举动让徐云心里高兴了不少,她亲昵的刮了刮朝朝的鼻子,明明是很聪明的一个姑娘,有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傻气?

    “我知道阿姐这几日过的很是艰难,可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你。”朝朝有些难受的开口。

    徐云却只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骂道,“这说的都是什么傻话?你怎么可能没有帮我呢?你明明已经帮了我许多许多。”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能去县衙写诉状。”

    “波斯商人这件事,也是可以的。”朝朝的语气非常坚定,“商会这般的不作为,本就是他们的失职,今日这状师的诉状写得极好,我也知道他住在哪儿…”

    朝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惹得徐云焖笑不已,她知道朝朝的打算,是想把商会的这些人一起给告了,但朝朝却没有明说,只是很忐忑的和她提了提。

    徐云心中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个很好的主意呢。

    但他们生活在是非之中,又如何能够彻底的脱离俗世?

    “商会这件事情,我们只能徐徐图之,如今流言解决,对我们来说,虽然也是好事,可金文德这个人,别看名字有德,实际上此人缺德的很,得罪了这人,后患无穷。”徐云一想和他进水不犯河水。

    偏偏金文德跟犯了病一样,成日里头死咬着她不肯放,惹得徐云烦不胜烦。

    “这一回,他吃了那么大的一个亏,指不定心里会生出什么阴暗心思。”徐云按了按额头,虽说对这些事情早就已经清楚,但多少还是厌烦的。

    “我知道。”朝朝想起金文德那怨毒的眼神,也觉得有些忧心忡忡,她平日里足不出户,但是徐云却是要在外行走的,“阿姐,他会不会报复你。”

    “我难不成还怕他?”徐云轻嗤一声,将自己和金文德的恩怨娓娓道来,说是恩怨都算不上,他不过是看不上徐云是个女人而已。

    就这么简单,这个理由,甚至都不能算是理由。

    “事已至此,也不用去管他,阴沟里的老鼠,总是见不得光的。”徐云随意的打着哈欠,坐在地上指天骂地的,骂得最多的还是商会,连那几个波斯商人也没有落下。

    骂道最后,徐云都骂累了,只可惜她还没喝醉,便拉着朝朝一块儿喝酒,但朝朝却没答应,“阿姐,你明日还要出门呢。”

    “谁爱去谁去,我才不去。”徐云开始口是心非,但朝朝劝了两回之后,她就把酒壶给放下了,叫了水,兀自去净房沐浴。

    待出来之后,直接往朝朝的床上一趟,喃喃道:“明日还要去商会找一找他们的会长。”

    徐云无奈的开口,朝朝明白她的心情,她什么都办不到,只能在一旁耐心的安慰她。

    “有时候想一想,当真没有意思得很,我本想联合一些商户和商户讨个说法,但是他们的态度都非常暧·昧,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摆明了是在和我周旋。”徐云的心中也不是不难受的,明明不是没有办法可以想。

    明明她已经做了许多的努力,可就因为她是个女人,就要受到这样区别的对待。

    朝朝很心疼的抱着徐云的胳膊,但徐云也只是发了发牢骚,温柔的安慰着朝朝,“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他们还给我这个薄面,比起以前可好太多了。”

    徐云虽然有些沮丧,但也只是对这朝朝发了发牢骚,很快就打起精神来,这些人既然没有办法对她视而不见,总是因为他们对他有忌惮的地方。

    徐云很快就睡了过去,翌日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出了门,早出晚归成日里忙忙碌碌的,但是今日很不一样,徐云刚走在路上,就有人主动来寻她。

    徐云的记忆力不错,认出来了来人就是先前和波斯商人在一块儿的男子。

    “徐姑娘留步,请留步。”那男子看着徐云,露出了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只不过他应当是不怎么擅长做这种事,瞧着还有些吓人。

    “你有事?”徐云当然记得眼前的这个男人,那日和波斯商人不欢而散之后,徐云也曾想过去找他们再商议,只是他们的态度非常坚决。

    从来都不愿意和她们多谈,今日这是怎么了?

    “徐姑娘,今日可有空?”那男人语气不算亲切,但是态度已经有所软化,若是平时,徐云说不定玖能和他们谈谈,但是今日她实在是没有空。

    徐云微笑着婉拒,说今日还有要事要去办,对方也并不阻拦,笑了笑便让她走了。

    这还真的不是徐云的推脱,她今日的确是有事,要去商会一趟。

    本也只是去碰一碰运气的,谁曾想她今日来到商会的时候,竟然破天荒的见到了会长。

    这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徐姑娘。”会长冲着徐云笑了笑,惹得徐云满心疑惑。

    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日却是一件怪事连着一件怪事。

    “会长…您这是?”徐云想问,他是不是疯了,可话到嘴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以不变应万变,会长今日却很不一样,以一种还算热情的姿态对着徐云。

    话说了几句,全部绕到了波斯商人头上去,“徐姑娘说的也很有道理,这毕竟是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利益。”

    商人之间,是不需要情谊的,只需要利益。

    “是吗?”徐云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两句,对面的会长心情也算是不错,两人东拉西扯的扯了一堆之后,徐云便提出告辞。

    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古怪,徐云不敢轻易下定论,还是决定回去和父亲商议一番。

    路过一家零嘴铺子的时候,倒是习惯性的去里头买了些东西,这是玖玖还在徐府的时候,她养成的一些习惯。

    到后来,徐云发现,朝朝其实也挺爱这些零嘴,就没改,若是有空路过,总会给她带上一些。

    徐云回家的时候,恰逢徐兴文不在家,徐云便直接去找了朝朝。

    朝朝坐在桌前忙忙碌碌,徐云走近一看,才晓得这人是在学着怎么写诉状,别说,写的还挺有模有样的。

    “你还真的打算状告他们?”

    “只是有备无患。”朝朝冷静开口,见徐云归来,便放下手中的笔,转而问起她来,“阿姐怎么忽然回来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别说,还真的发生了一些事情。”徐云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朝朝,朝朝是越听越觉得奇怪,姐妹两个坐在一块儿,纷纷想不明白,波斯商人和商会的态度,为什么会忽然转变。

    而且还是天差地别的态度。

    “他们是要做什么?”朝朝皱了皱眉,“难道是有什么阴谋不成吗?”

    “这我也不大清楚。”徐云单手托腮,拿起一旁的墨块开始替朝朝研墨,“不知道是不是和昨日金文德的事情有关系。”

    “金文德挨了打,罚了银子,甚至还要公开道歉,这件事情本就会掀起轩然大波的。”徐云看的更透彻一些,她认为此事和金文德脱不了干系。

    实则他们的态度转变,的确和金文德有些关系,但是关系并不大。

    商会是因为被怀远县的师爷敲打过,所以不得不给徐云面子,而波斯商人那边,则是有不同的打算。

    他们原本是和徐云合作的,只不过有更好的利益驱使,自然是选择更合适的,说白了,就是没什么契约精神。

    何况,金文德开出的条件,对于波斯商人们来说,是稳赚不赔的。

    所以,他们才会纡尊降贵的过来找徐云。

    “阿姐是怎么打算的?”

    “我想问一问爹爹的意见。”

    他们的态度转变的实在是太快,快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速度,“还是在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朝朝的心中也是这个意思,徐云还找了许多人去盯着商会那边,她的本意就是好好的和波斯商人协商这件事情,只不过他们不愿意罢了。

    先前态度这般强硬,如今倒是愿意,耍着她们玩吗?

    徐云为了保险起见,便想着再观察观察。

    这本是很谨慎的做法,但她们总有查不到的东西,有时候想要查到的真相,也是旁人想要她们知道的真相。

    徐云根本就不知道,波斯商人打的是什么注意,在商言商,她总以为波斯商人这般作为,是为了要多讹银子。

    裴铮留在怀远县的这些侍卫们也听不懂波斯话,并且还被勒令不准被发现,精通波斯话的人还没有找到,所以他们被动的很。

    至于裴铮,他还在路上,尚未赶到。

    徐云让人盯了波斯人几日,发现没有什么异常之后,就决定主动出击,去看一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一日,朝朝和徐云一同出门,去了一家经常去的酒楼。

    她们到的时候,波斯商人已经来了,几人一见面,甚至都顾不得说些别的,一坐下就谈起了枸杞的事情。

    外头天寒地冻,酒楼里生了不少的火盆,可坐在外头到底是有些冷的,有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开始抱怨起来。

    朝朝听的分明,却一点也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

    坐到厢房里面的确很暖和,但徐云从不习惯谈生意的时候和人同处一室,何况对方还是异族?

    这一次的谈话看起来颇为顺利。

    波斯商人一改往日咄咄逼人的嘴脸,对着她们俩和颜悦色起来,但徐云却没有那么容易相信,正好商会那边如今对她们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于是几人就约定,去商会签个文书,也好当做证据。

    波斯商人倒也是欣然同意。

    朝朝听到这更觉得古怪起来,一路上一直都防备着他们,结果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去了商会之后,老老实实的做了公证。

    还说大家都是朋友,朋友之间,就是要相互体谅的。

    仿佛他们是最和善的人,先前的咄咄逼人,不是他们一般。

    朝朝和徐云拿着那张文书走出商会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懵的,两人有些不明所以,波斯商人到底是怎么忽然改变主意的?

    两人走在回府的路上,愣是什么都没有想明白。

    之后的几日,也是风平浪静的,这件先前一直梗在她们心里的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给揭过了?

    朝朝不敢相信。

    徐云也不敢相信。

    第三日的午后,朝朝在府中写诉状的时候,丫鬟进来说波斯商人要找她帮忙。

    朝朝无奈的按住额头,很想让这些人去动一动自己的脑子,这么明显的陷阱,为什么觉得她会跳下去?

    就算想要骗人,聪明点儿,手段高明一些,不行吗?

    找她帮忙,她能帮什么忙?

    第76章 关于朝朝的一切

    朝朝听见侍女的话, 心中着实有些想笑,“你去告诉他们,我没有时间。”

    他们过来辰国做生意, 身边带着的也是精通两国语言的人, 怎么可能需要她的帮助?

    这话说出来, 想必是没有什么人会相信的。

    朝朝并不打算出面, 也不想去理会这些事情, 先前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何况这几日她们本就担心波斯商人会出什么幺蛾子,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想节外生枝。

    可因为对方如今的身份特殊,朝朝想了想, 还是没有将个人的情绪太过外露,“你告诉他们,如果有事可以去县衙报官,我们怀远县的县太爷, 绝对不会置之不理的。”

    侍女得了答复, 很快就出去了。

    朝朝则继续写着那诉状,她并不清楚能不能用得上,但总想着把这些写出来。

    不多时,侍女又走了进来, 这一回不是带来话, 而是带来了一封书信,递给了朝朝, “朝朝小姐, 这是门房刚刚送过来的。”

    朝朝这些日子经常会收到书信, 所以送到徐府的书信,门房就会直接送过来, 但是她看着书信的时候,却忍不住开始皱眉。

    她虽然退回过裴铮许多书信,但是裴铮的笔迹,她却是认识的,玖玖的字她也很熟悉,这

    一回上面的笔迹却不是自己熟悉的,朝朝疑惑,“这是哪里来的?”

    “那些波斯人走了吗?”

    “奴婢已经将您说的那些话尽数转达,他们并没有多言什么,很快就离开。”

    “这书信是门房送过来的,门房说是一个小乞丐拿来的。”侍女有些紧张的说道。

    她看着朝朝一脸凝重的模样,不由的有些担心,“朝朝小姐,可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侍女的脸色有些难看,小乞丐自然是不会写信的,估计是有人借着小乞丐的手,将这封信送过来的。

    朝朝立马打开信看了起来,上头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柳朝朝,你想徐云活命吗?】

    这句话,看的朝朝心惊肉跳的,愣是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急急忙忙的检查起信封来,最后在背面瞧见了一个很小的金字。

    这是?金文德送来的吗?

    朝朝原本就在担心金文德会不会伺机报复,难道自己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去隔壁院子里问问,今日大小姐去了何处。”朝朝立马开口吩咐,但她却等不及丫鬟去问,直接自己跑了出去。

    但都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大小姐没有告诉我们,老爷也许知道。”小丫鬟轻声说道。

    朝朝立马就想去找徐兴文,结果管家告知朝朝,徐兴文今日出门,并未在家中。

    “朝朝小姐,找老爷可有什么事情?夫人还在府中,您若是有事也可以找老爷商议。”管家很细心的说道。

    但朝朝却只是摇了摇头,并且让管家保密,“还请您不要告诉伯母,我刚才来过。”

    朝朝看了一眼管家,知道这件事情光是她一个人并没有法子很好的解决,于是心一横,将手中的书信递给管家,“您看一眼。”

    管家看到那封信,整个人都傻了,怎么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这?”

    “朝朝小姐,这可信吗?”

    “宁可信其有。”朝朝捏着那封信,止不住的慌乱,她一个劲的劝着自己要冷静下来。

    “让人出去找一找,看看情况如何。”朝朝冷静的开口,她还是不怎么相信这件事,却又不能当它没有发生过。

    整个人担心的不行。

    “我立刻就召集人手出去找大小姐的下落。”管家当机立断,只是这件事情还要瞒着徐母,于是两人分头行动。

    小厮出去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告诉朝朝,徐云常去的一些铺子里根本就找不到人。

    掌柜的们都说已经瞧见大小姐离开了。

    “是吗?”朝朝听到这里,只觉得心慌意乱,纸上的那些话又在脑海中浮现。

    朝朝将纸张又翻来覆去的检查起来,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她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是谁送来的。

    管家已经派人去找了徐父,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也不得而知。

    那封信一直都在朝朝的手上,纸张都已经被她给揉搓烂了,她大概确定为什么有人会将这封信送过来给她。

    是想要引她出去,朝朝知道,这个时候在府中才是最好的决定。

    但是她却怎么都没有办法坐以待毙。

    于是,朝朝给管家留了字条,便毅然决然的出了徐府,朝着金府的方向走去。

    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朝朝的侍卫甲一见她出现,很快就跟了上去,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在朝朝面前显身,就被人给缠住。

    对方是个练家子,而且一早就知道甲一的存在,直接冲着他过来。

    侍卫都是镇南侯亲自选了,放到裴铮身边的,虽说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也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可如今被缠住,竟一时之间难以挣脱。

    甲一只觉得难以置信,可是他任务在身,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见朝朝越走越远,也顾不得跟眼前的人纠缠,直接拿出了怀中的信号弹点燃起来。

    这信号弹的颜色特殊,他的兄弟们瞧见,很快就会过来。

    对方一看他来这一手,便下了狠手,惹得甲一不得不全神贯注的来对付人。

    原本一对一也是有些胜算的,偏偏对方不讲武德,也点燃了信号弹,暗中躲着的人一块儿出来了。

    一时之间,场面上变得乱糟糟起来。

    他们个个下了狠手,若非甲一机智果敢,这会儿指不定要落入怎样的境地,但是很快,待甲一的帮手赶到之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连人都已经找不到。

    那些人跑的比兔子还要快。

    “你好好的放什么信号弹?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柳姑娘不见了,分头去找。”

    “什么?”人群中有人惊呼,只觉得不敢相信,“不是让你好好的守着柳姑娘?”

    但大家都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人。

    “柳姑娘出来了?去哪里了?”

    “找人要紧。”

    众人沿着柳朝朝离开的方向分头找去,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反而碰上了说要回凉州的福全,几人十分惊讶,“老大,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是说要回凉州吗?”

    福全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没来得及回答他们的话,只是让他们几个统统去驿馆,“世子爷过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这会儿要怎么办,他们才刚刚办砸了任务,主子就过来了?

    但他们也并非不知轻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给福全知道,留下一个人去向世子爷禀告,其余的则继续寻找柳朝朝的下落。

    只是这向裴铮禀告的人选,需要好好的斟酌,几人你推我让,宁愿去面对穷凶极恶之徒,都不想面对裴铮。

    最后这事儿落到了一直跟着朝朝的甲一的头上,为了避免传错话的风险,甲一也只能自己挺身而出。

    何况他和对方交过手,更加的有经验。

    裴铮一来到怀远县,玖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找朝朝,他好不容易才将人给劝下,两人这会儿就在驿馆里面大眼瞪小眼的。

    福全带着甲一过来的时候,裴铮的心猛然一跳,还没等他们开口就追问道,“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福全用力的点了点头,让甲一上前,将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

    裴铮皱起眉头,“可知道波斯商人来找她所为何事?”

    “据说是想要柳姑娘帮忙,但柳姑娘并未同意。”甲一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精通波斯话的人已经找到,但还在路上,尚未到怀远县。

    甲一他们对波斯人说的那些话基本都是连蒙带猜,这一次能知道,是因为说话的那个是跟在他们身边的辰国人。

    波斯商人来了又走,甲一因为想知道波斯商人背后打的是什么鬼主意,见朝朝并没有离府的打算,便跟上了波斯商人。

    一路上波斯人都老实本分,离了徐府之后,就回了客栈,一点儿可疑的地方都没有,客栈有甲二和甲三在,甲一就回来了。

    结果一回来就瞧见柳朝朝出了府,他刚要跟上便发生了意外。

    “去查清楚,你离开的那段时间之内,到底发生了何事。”裴铮冷静的开口。

    甲一立刻领命离去。

    “之前让你去调查那个温先生,可有什么眉目?”裴铮的话锋一转,开始问起福全来。

    “那人很是神秘,属下只能查到他是突然出现在金文德身边,其余的什么都查不到。”福全将这几日知道的所有消息都尽数的说出,“而且,对方的身手应该不差,属下也不敢跟的太近了,生怕被发现。”

    裴铮柠起眉头,今日徐府门前发生的这些事情,让裴铮陷入了沉思当中,估计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唯一没有暴露的,也许只有福全。

    裴铮心中焦急不已,恨不得立刻就出去将事情调查清楚,但他看向了一旁的玖玖,心中渐渐生出一股无奈来。

    他想要亲自去调查,但是玖玖…

    “爹爹,需要玖玖做什么?”玖玖像是知晓裴铮的为难,主动问了出来,裴铮看着面前的孩子,心中既感动又愧疚。

    “爹爹要出去看看,需要玖玖和春荷还有福全在一起,千万不能乱跑,好不好?”裴铮仔仔细细的交代着。

    玖玖用力的点了点头,裴铮离开之时,玖玖却拉住了他的手,“爹爹,娘亲会不会有危险?”

    裴铮知道自己方才和福全说的话,玖玖听懂了大半,如今正在担心着。

    他轻轻的摸了摸玖玖的脸,很认真的回应他,“玖玖放心,你娘亲一定不会有事的。”

    倘若真的有事,也会是他先有事。

    福全本想和裴铮一起去,但裴铮只是明他保护好玖玖,“要是驿馆不安全,就带着玖玖去县衙。”

    福全立刻应声。

    裴铮本以为朝朝是去找了波斯商人,结果赶到客栈一看,那边风平浪静的。

    甲二看见裴铮过来,还有些莫名其妙,“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裴铮已经无暇去理会他们的称呼,只是问他们可有看见朝朝过来。

    “柳姑娘?柳姑娘并未过来。”甲二认真的想了想,很肯定的回应道,“柳姑娘平日里也不会来这边,只有徐姑娘会来,但是今日也没有见着人。”

    “这几个波斯人呢,现在在何处?”裴铮冷声问道。

    他的心中一直萦绕着一种担忧的情绪,事情其实已经发生,只是裴铮尚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能绷着一张还算冷静的皮子,强迫自己不要太担心。

    “那几个波斯人自从外头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客栈里,一直没有出去。”甲二已经在这里盯了他们很久,盯到现在,已经将那些波斯人的习惯都琢磨的一清二楚。

    “想法子进去看看,瞧瞧他们还在不在里头。”

    裴铮当机立断,甲二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先前不打算打草惊蛇,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怎么可能会错过?

    于是,甲二找了福财一块儿,两人勾肩搭背的走着,福财还有些拘谨,“你搭着我的肩做什么?”

    “自然是去看看那几个波斯人一天到晚关着门在搞什么鬼,老子早就看他们几个不顺眼。”甲二拎着一壶酒,随意的喝了一口,揽着福财一块儿往前走。

    福财原本还有些拘谨,但这会儿也放开了许多,学着甲二的样子开始拎起酒壶来。

    期间有无数的人被甲二给撞到,他们很快陷入混乱当中,但是甲二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只留下他们几个骂骂咧咧的打了起来。

    甲二扭头看了一眼,轻笑一生,继续加快步伐往前走。

    那几个波斯人住的位置,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只不过还没有走到门前,就被人拦了下来,“客官,客观,您往这边走,小的带您走。”

    “做什么要往这边?我们要去喝酒,喝酒!”甲二三分醉都能演到十分,如今演技更是炉火纯青,将个醉鬼的模样演绎的十乘十。

    甲二看了一眼店小二,也很顺从,随着店小二去了另一边,店小二刚要说话,想将他们俩骗的远一些。

    福财就趁着人不注意,将手边的酒壶摔了,酒液全部顺着楼梯落下,溅在了别人的脸上。

    底下那群人就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店小二此时此刻也顾不得甲二他们俩,只能先去安抚客人。

    趁着店小二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福财和甲二直接跑到另一边,打开门进去,才发现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甲二完全收齐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和福财对视一眼,纷纷觉得要出事。

    “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两人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起来,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但是甲二很清楚的知道,这几个人根本没有出去,所以,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吗?

    甲二拧起眉头,给福财使了一个眼色,福财就去门口守着,给了他时间,让他好好开始查探。

    只不过属于他们的时间并没有很多。

    楼下的混乱很快就已经了结,店小二就带着人上楼,听着脚步声,甲二和福财不得不继续装成醉鬼的模样,营造出走错地方的假象。

    店小二赶到的时候立刻就将两人请了出去,“客官若是喝醉了,我们隔壁的房间也能够好好的休息,不如小的带您过去?”

    “这儿不行吗?”甲二随意的看了一眼,“我瞧着这里就很好,不如我们就住在这里。”

    福财点了点头,迎合了两句,“我也觉得这里不错。”

    “两位爷,可真是不巧,这儿有人住呢,我们这里的客房都是极好的,一定给您安排一间一模一样的。”店小二花言巧语的说道。

    甲二和福财两个如今装成醉鬼,也不好太有个性,只能跟着店小二出去,最终选了间最大最好的屋子住下,跌跌撞撞的付了银子之后。

    甲二就干脆利落的关上大门。

    试图从后面翻窗离开。

    可怜福财一个根本不会武功的,也要跟着一起翻着窗户,“那几个波斯人,会不会也这么翻窗户走了?”

    “不会。”甲二万分笃定的回答,“我和甲三一直守在这家客栈的前后,但如果是翻窗户,守在后面的肯定就会看到,甲三去帮忙不过一刻钟,临走的时候也没有跟我提起过瞧见什么异常。”

    “但是你瞧刚才那个地方,他们应当已经离开许久。”

    所以甲二觉得是那个房间里,有什么暗道之类的地方。

    甲二没管福财,率先跑了出去,向裴铮报告这件事情,裴铮摸了摸下巴,决定不再被动下去,让甲二带着他的令牌去找怀远县的县令,让他带着捕快过来搜查。

    裴铮吩咐完之后,就什么话都不说了,甲二看着他,试探的问了一句,“世子爷,这以什么罪名搜查?”

    “这还需要我来教你?”裴铮冷淡的看了甲二一眼,这一眼看的甲二差点想要骂人。

    他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去想办法,最终给那些波斯人按上了一个危害大辰的罪名,这罪名可大可小。

    他们本是在怀疑波斯人,倘若冤枉错了人,按这么个罪名也有借口可以找。

    县令原本就很烦这群波斯人,如今有了这么个借口,立刻就带着捕快冲到了客栈,开始搜查起来。

    甲二混于其中,开始调查。

    福财经过千辛万苦终于和裴铮回合,裴铮却没有等甲二那边搜查的结果出来,直接问路边的百姓真不知道金府在何处。

    可怜福财才刚刚下来,就又要和裴铮一块儿奔波,到了金府之后,裴铮坐于马车里头,福财去叫门,这种事情福财是非常有经验的。

    金府很快就出来了人,却说他们家少爷今日不在府中,一早就出了门。

    “那温先生呢?”

    “你们是…?”那门房打量着福财,似乎是在看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福财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小哥行行好,我们是想找金少爷做生意的。”

    金府的门房本就是个势利眼,原本不想搭理,只想着把人给打发走了就是,如今看在银子的份上,倒是给福财透露了一点。

    “温先生早上是和少爷一块儿出门的,至于去了何处,我们也不知道,你们若是想要偶遇少爷,那就别想了。”那门房得了好处,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少爷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高攀的上的。”

    福财见他是个见钱眼开的,就又塞了一块银子过去…

    很快就问到了自己想问的。

    “大人,问出来了,那温先生和金文德是一起离开的,他们今日一早就出门,应当去了城外。具体何处并不知晓,那门房说金文德的伤都还没好,可能是有什么大事。”

    福财说的很是仔细。

    那门房还透露,金文德自己出门的时候,还会交代行踪,唯有和温先生一起出去时,经常找不到人。

    裴铮并没有把金文德放在眼中,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叫温先生的人头上,也只是派了福全去跟着温先生。

    如今金文德不在府上,那个叫温先生的,同样也不在。

    去了城外吗?

    “召集所有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朝朝的下落。”裴铮冷着脸下完明明,什么阴谋诡计,他都已经不想去理会,如今只想知道朝朝去了何处。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乱跑的人,即使知道他一直派人调查她的行踪和下落,也从不会刻意的躲起来。

    如今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福财放了信号弹,很快甲一就出现在裴铮的面前,说他离开的那段时间,有一个小乞丐往徐府里送了一封信。

    “可知道信的内容?”

    甲一有些挫败的摇了摇头,时间太短,他调查不出太有用的东西。

    裴铮却很快的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忽然问道,“徐云在什么地方?”

    他一直很好奇朝朝会因为什么事情急匆匆的离开,她并不是一个喜欢乱跑的人,但裴铮如今已经找到了答案,便是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这一切也许是和徐云有关系。

    第77章 努力的活下去

    贺兰山山脚下, 破茅草屋中。

    朝朝和徐云两个人被捆着,随意的扔在一旁。

    徐云这会儿已经醒过来了,看见朝朝在自己的身边, 瞬间愣住了。

    那些绑了她们的人, 并没有让她们闭嘴的意思, 徐云的嘴上没有绑着布条, 所以她还能够说话。

    “朝朝, 朝朝, 你醒一醒?”

    徐云原本还担心朝朝会醒不过来,但没想到朝朝根本就没有晕过去,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阿姐。”

    “你怎么会在这里?”徐云心中有很多疑问,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朝朝。

    “阿姐,你是被金文德抓过来的吗?”朝朝冷静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金文德的?”徐云看着朝朝,脑子里窜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来, “你难道是自投罗网的?”

    徐云气不打一处来, 看着朝朝,就像是在看自己家中那不听话的妹子一般,“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阿姐,先别顾着骂人, 我们还是先想想要怎么出去吧。”朝朝很快就安抚好徐云, 又问了徐云之前的事情。

    徐云点了点头,今日她去商铺巡视完, 原本是想去商会的, 但是没想到还在路上走着就遇到了一个店里的伙计, 说是有急事要请她回去一趟,徐云便跟着他走了。

    结果走到一处僻静之地就被人敲晕, 晕过去之前,她听见了将她打晕的人说起了金文德来。

    至于跟着她的那些家丁们,估计早就被解决了。

    “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应该在家中才对?”徐云对朝朝出现在此处很是疑惑,心中别提有多担心了。

    朝朝却没有立刻回应徐云的话,而是仔细的观察起周围来,这里是一间茅草屋,茅草屋看起来有些陈旧,可能很久都没有人居住。

    她这一路上虽然一直都在装睡,但是闭着眼睛,不能很好的感知外界,实在是没有办法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外面好像没有人在,是不在此处?还是有什么事情要办,暂时离开?朝朝想的头疼,看见徐云直勾勾的盯着她,直到有些事情这会儿不解释也不行了。

    “金文德写了信给我,问我还想不想你活命。”朝朝轻声的解释了一句。

    徐云原本就有所猜测,这会儿知晓事情原委,却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是不要命了?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你还要跑过来,我们俩都落的这个下场,我爹娘怎么办?”徐云心里着急的不行,朝朝的心里也很着急。

    但是她却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千万不能太着急。

    “阿姐,金文德满身戾气,他既然抓了你,自然会想方设法的将我引过来的,他恨得可不仅仅是你,还有我。”朝朝的语气很平静,“那日,他看起来更恨我。”

    那日金文德的表现就足以说明一切。

    其实朝朝不出现,金文德也许不会对徐云做什么,但是朝朝却根本不敢赌。

    但是她也实在闹不明白,金文德抓她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是为了报复吗?

    朝朝原本是想问徐云的,但是徐云才刚刚醒过来,根本就不知道什么。

    “阿姐对金文德可有什么了解?”

    “知不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朝朝又问了一次和之前同样的问题,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她想万一能有用呢?

    徐云心中也很是慌乱,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挣扎着坐起,和朝朝背靠着背一点一点的分析起金文德这个人来。

    朝朝听得很仔细,每一个字都没有错过。

    在徐云的描述下,金文德就是一个自私,自大,没有什么脑子,却偏偏非常狠厉的人。

    他这个人都没有什么同情心,在路上若是有猫儿狗儿挡住了去路,都会被金文德一脚踹开。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想要报复她们俩,能想到这样的计划吗?

    朝朝看着她们俩手脚上绑着的绳索,甚至都没有去解开的打算。

    怀远县如今早就已经下雪,城里还好一些,若是城外,积雪很厚,贺兰山上大雪封山,贺兰山脚下也同样如此。

    她们这会儿就算能够挣脱绳子,也没有办法出去。

    朝朝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不仅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还听到了外头风雪肆虐的声音。

    她一路上醒着,默默的估算着距离,猜测并不会很远,所以这里应该是在贺兰山?

    “朝朝…你在听什么?”

    “阿姐…好像有人过来了。”朝朝让徐云装睡,两人很有默契的躺在一处。

    不多时,茅草屋的门被推开,骂骂咧咧的声音传了进来,“这大冷天的,可冻死老子了,那两个臭婆娘在哪儿?”

    是金文德的声音。

    金文德走进来一看见两人躺在地上,很是高兴,甚至都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走过来踹了人一脚,“醒醒。”

    这一脚踹在了朝朝的身上,她佯装刚刚清醒,满脸疑惑的抬起头来,她看向金文德,警惕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金文德看向朝朝,那双眼睛里面满是厌恶的光,“柳朝朝。”

    朝朝听见这个声音,却下意识的想要躲避,金文德看到她这般落魄的模样很是兴奋,他纡尊降贵的蹲下身,捏起朝朝的下巴,“怎么不嚣张了?”

    “你倒是继续嚣张啊。”

    “怎么就不嚣张了?你不是还要告老子吗?你继续去告啊。”

    “你要是好好的跟老子道个歉,老子也许还能大发慈悲放过你。”

    下巴被捏的生疼,朝朝皱起了眉头,可牙关却还是咬的紧紧的,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说。

    金文德死死的捏着朝朝的下巴,见她拒不悔改,最后将人狠狠的摔在地上,朝朝无法躲闪,侧脸和下巴重重的磕在地上,只觉得疼痛不已。

    她久久没说话,只是看着金文德,但金文德显然不乐意被朝朝这么看着。

    抬起脚就要踢,“谁准你这么看着老子的?”

    金文德完全就是一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朝朝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只不过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来,金文德被人给拦住了。

    “少爷,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金文德听到这个声音,就克制住自己的满身戾气,停了下来,却还是满身不服气,“这个臭娘们。”

    朝朝这才睁开眼,不动声色的打量起眼前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斗篷帽檐将自己的身子和脸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根本就看不清楚。

    朝朝听见金文德喊他“温先生”。

    不多时,徐云也被金文德用同样的方法给弄醒,这会儿两个人靠在一处,面前就是金文德。

    他看着徐云和柳朝朝落到自己的手中,别提有多高兴,“柳朝朝,徐云,你们俩也有今天?”

    这番话听的朝朝有些莫名,她完全不明白金文德为何对她们有那么大的敌意,但现在也不是去弄清楚他想法的时候。

    “金少爷,不知你绑了我们俩,到底有什么目的?”朝朝不卑不亢的开口。

    金文德见到她这般低声下气,心情别提有多舒坦,他见着朝朝,冷哼一声,“目的?呵。”

    金文德的目的,当然是要把这两个臭婆娘处之而后快,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见到这两人。

    只不过温先生劝他不能这么做,金文德自己能力不咋地,但是他一向都很敬重温先生。

    温先生不让做的事情,金文德也不会去做。

    在金文德的心目当中,这温先生是比父母还要重要的存在。

    只不过金文德还是有些不甘心,“温先生,这两个婆娘,真的不能打一顿吗?”

    金文德跃跃欲试,已经拿出了特制的鞭子,他只想把眼前这两个女人留在自己的手中,活活的给折磨死。

    但是温先生却还有别的目的,“少爷,我们的时间有限,这两个女人姿色不错,如果卖到波斯去,可以大赚一笔。”

    这是温先生的目的,也是温先生去找波斯商人商议之后的结果。

    那些波斯商人和温先生关系匪浅,此番会来怀远县率先发难,也是温先生的主意。

    但是,金文德显然是不愿意,把人卖到波斯去,只能得到几个银子?照他看来,还是把人给折磨死为好。

    于是,他们头一回有了分歧。

    朝朝和徐云将这些话全部听在耳朵里,明白金文德和温先生之间有了分歧。

    只不过朝朝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她并不知道,金文德和温先生这两个人,是这会儿有分歧,还是会一直分歧下去。

    两人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最终还是金文德败下阵来,同意了温先生的决定,朝朝暗自庆幸自己刚刚并没有去想着挑拨离间,不然这会儿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茅草屋中起初只有金文德和温先生,后来又来了一些波斯人,温先生将她们俩交给了波斯人。

    他们全程都是用波斯话交谈的,甚至也不怕被朝朝听见,朝朝有些怀疑,这温先生究竟是不是故意让她知道的。

    朝朝不敢去看温先生,总觉得自己要被他给看穿。

    他们俩上了波斯人的马车之后,徐云才开始和朝朝说话,“我们现在是要被带去哪里?”

    “也许是波斯。”朝朝冷静的开口,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我方才听他们说要连夜去波斯。”

    徐云更是整个人都呆住了,也许是波斯?

    徐云忍了半天,都没忍住,差点儿破口大骂,这都是什么破事?

    “我刚才听了一会儿,觉得金文德和这个温先生之间,有点儿不可告人的秘密。”徐云告诉朝朝,金文德是一个满身戾气的人,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喝嫖赌,烂泥扶不上墙,整个人无用极了。

    若非因为他是金家唯一的男丁,金家估计不会让他这么折腾。

    “要知道,他对待自己的父母,都不见得有对待这个温先生这么的恭敬。”徐云觉得很不可思议,“而且方才两人产生分歧之后,竟然也是金文德妥协,这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这温先生的来路很不简单,但是我们现在也实在没有办法脱身。”朝朝不是不想,而是根本就没有办法。

    外头风雪肆虐,她们被捆的严严实实的,在马车里面倒是还能好一些,若是去了外头,说不准还没跑两步路,就要被冻死了。

    朝朝只想要好好的活下去。

    金文德的心思很好猜,但是温先生的心思却一点都不好猜,如今温先生不在此处,朝朝倒是想去和外头驾车的波斯人聊一聊,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朝朝和徐云两个人就开始商议对策,“阿姐,我们不能这么被动下去。”

    “至少我们得夺取主动权。”朝朝看上的是这两马车,但是她们只有两个人,面对这些波斯商人,到底是被动了一些。

    “你打算怎么办?需要我怎么配合吗?”

    徐云很快就,之后两人开始不遗余力的解开手腕上的绳子,朝朝低下头,一点一点的咬开绳结,徐云好几次都想要让朝朝放弃,但是她却只是让徐云不要说话。

    “没有人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阿姐,你还是省一点力气。”朝朝冷静的说道,她一点一点的咬着绳结,直到牙齿酸痛,才总算将绳结弄的松散,保持着一个可以解开的状态。

    只要徐云一挣扎就可以挣脱。

    朝朝做完这一切便没了动静。

    反而是对着外面的波斯人说话,“快点来人啊,我阿姐生病了,你们快点过来看看啊。”

    朝朝说的是波斯语,外头的波斯人听得很清楚,但是他们却根本不想过来看,几个人对视一眼,生怕朝朝耍什么花样。

    “徐姑娘身体很好,不会生病的。”

    外面的波斯人油盐不进,无论朝朝说什么,他们都没有要进来看一看的意思,说到最后朝朝都已经没了脾气。

    见他们当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朝朝也就歇了心思。

    但是朝朝却开始思考起来,这些波斯人是真的要把她们带去波斯吗?

    如今大雪封山,根本就走不了太远,何况他们几人还是异族,能走到什么地方去?

    这般大摇大摆的,也许还没有出雍州,就会被阻拦。

    “阿姐,把绳子解开,我们还是先跑要紧。”朝朝原本是不想这么莽撞的,但是这几个波斯人总是忍不住要开口交流。

    他们虽然忌惮朝朝能够听得懂,可也没有太把朝朝放在心上,想着她一个异族,能听懂多少他们的语言?

    于是压低着嗓音交谈了起来,这一听可不得了,朝朝知道他们的打算,朝朝担心的事情,他们也同样很担心。

    于是就打算将她们卖到窑子里去。

    朝朝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便让徐云将绳索挣脱开,两人互相帮忙着,总算是把绳索给解开了。

    朝朝看着地上的绳索,有些疑惑为什么没有人过来确认一番她们如今的情况,“阿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情处处透露着古怪。”

    徐云冷静的点了点头,古怪自然是很古怪的,但她一时之间也没有任何的头绪。

    两人就跟个没头苍蝇似得,朝朝往后面一看,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所以说,她们两个如今的情况非常的不乐观。

    就是跳车,下场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不是死了就是残废。

    马车里面光秃秃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就算是想要找一个趁手的工具都没有,朝朝最终拿了那些绳子,和徐云商议了一番。

    徐云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我会驾车。”

    朝朝握着绳子,开始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是她头一回,有这样的想法,虽然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可是朝朝并不想坐以待毙。

    朝朝和徐云两个对视一眼。

    一起开始行动,马车的门被猝不及防的打开,朝朝将手中的绳索套在那个波斯人的脖子上,毫不犹豫的勒紧。

    压力迫使他放开了手中的缰绳,改用双手去扯脖子上的绳索,朝朝趁着这个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将波斯人踹了下去。

    另一边,徐云也如法炮制,将人给踹了下去。

    她们俩的速度很快,打的对方猝不及防,才有这样出奇制胜的效果。

    最后,徐云接过缰绳,开始驾车疯狂的在雪地里窜。

    这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行为,但除此之外他们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

    总不能真的被他们卖去窑子里,那是朝朝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同样,徐云也不能接受。

    徐府的管家知道朝朝是出来找人的,也知道是金府的人绑走了徐云,只要报官,拿出确切的证据,金府就不足为惧。

    徐兴文不会放任不管。

    唯一棘手的大概就是温先生,但是朝朝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温先生的态度,是真的成竹在胸,还是根本不想管金文德的死活?

    身后的波斯人穷追不舍,徐云紧张的控制着马车在雪地里狂奔,这举动太过危险,谁都不知前路究竟如何。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之后只会越来越危险。

    后头的波斯人也不要命似得追赶她们。

    朝朝想,她们俩若是被抓住,后果也许不堪设想,“阿姐,就算是活不下去,我们也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好。”徐云郑重其事的答应下来,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眼前的困境。

    她们对这个地方根本就不熟悉。

    因为不熟悉也就少了许多的顾虑。

    但是波斯人经商走的都是这一条路,他们对此很是熟悉,眼看徐云的马车速度越来越快,他们的心中反而有了不少的顾虑。

    真的要追上去吗?

    因为这一念之差,徐云和朝朝终于甩掉了身后的人,但她们却没有任何的松懈,只想着快一点到安全的地方。

    但茫茫大雪,哪里又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她们俩漫无目的的在雪地里驾车,很快就因为风雪的缘故,迷失了方向。

    马儿狂奔了一路,在这样的雪地里,已经走不动了。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们原本还想着要好好的活下去,这会儿却根本就出不去,朝朝看着周围的景色,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才开口,“阿姐,是我连累你了。”

    “说的什么傻话?”徐云笑着看向朝朝,“若不是你,我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徐云看着茫茫的大雪,心中也不是不恐惧的,可若说有很多的恐惧,倒也是没有。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现在指不定会有多害怕,但是现在不一样,因为有朝朝在。”徐云早就已经没有驾车,四周都是茫茫的白雪,根本就看不清楚方向。

    雪地里一片寂静,不仅没有人影子,就连车马的痕迹都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还不如省一点力气的好。

    徐云的手掌早就已经被磨破了皮,上头有许许多多的血痂,朝朝只看一眼就觉得疼。

    但徐云却不怎么在意。

    两个人窝在马车里面,谁都没有料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个模样,但徐云的内心却很平静。

    “这会儿什么人都没有,我们也可以好好的说说话了。”

    “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了?我爹娘他们,还好吗?”

    “我出来的时候,伯母还在家中,伯父不在,管家已经出去寻他,他们知道是什么人带走了我们。”朝朝轻声的说道,这个时候却想起了金文德送过来的那封信,那上头只有一句话。

    信封背面的那个金字,其实是朝朝检查之后才发现的,这会儿朝朝却开始想,那个字是不是旁人写上去的。

    现在想来,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那个温先生。

    朝朝不知道温先生到底是有什么目的,也不清楚他是冲着她们两个人来的,还是顺带。

    但如今想这些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天色越来越暗。

    很快就什么都看不清,两个人躲在马车里面,依偎在一起取暖,这个时候,徐云却和她说起了自己的未婚夫,“我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来,我总是害怕想起他,想起他的时候就有一种要活不下去的感觉。”

    “会很想跟着他一起走。”徐云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神一片平静,仿佛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如今天寒地冻,过了今日也许就没有明日。

    明明是很可怖的地方,但徐云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朝朝,你不应该来的。”徐云看着朝朝的时候,总觉得有一些可惜,如果朝朝不过来,她也许还会少一些遗憾。

    “不可能。”朝朝毫不犹豫的打断徐云的话,“我不可能放任你一个人陷入危险的。”

    这是朝朝的坚持。

    “但是我们现在很危险,可能就要死在这里。”徐云说起死亡的时候,心里也是一片的平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心中有一些激动,也有一些愧疚。

    愧疚是给父母的,而激动却是留给自己的。

    未婚夫离开徐云,已经足足七年,若真的有轮回,他如今应该已经好几岁了。

    但徐云却一直都没有办法走出来。

    那就像是心底最深最深的伤痛,只要是轻轻的一碰,就会鲜血淋漓。

    但是她曾经答应过他,会好好的活着,所以她好好的活,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喜欢的人。

    因为总忍不住会比较。

    才发现每一个人,都比不上记忆中的那个人。

    “我总以为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会很惶恐,但因为朝朝你在,所有的惶恐,似乎也都变得不足为惧。”

    “我原本以为我要一个人孤独下去了。”徐云靠在朝朝的肩膀上,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这个伤瞧着还真的有一点疼。”

    “阿姐…”

    “但是不要紧。”徐云随意的看了看,她不太在意这件事情,更在意的还是别的事情。

    两个人依偎在一块儿,说起了很多关于从前的往事。

    越说,徐云的心情似乎就变得越好。

    她当真是没有办法去接受别人的,自从未婚夫离开之后,每一天对于徐云而言,都是煎熬。

    如今,尚不知结果如何,但徐云早已经没了恐惧。

    “朝朝,你说我如果死在这里,他会过来接我吗?”

    朝朝没有办法回答,但是心中也很想知道,如果自己死在这里,她的夫君,会来接她吗?

    第78章 你是来,接我的吗

    朝朝和徐云两个人在暴风雪中瑟瑟发抖。

    而裴铮直接追到了城外, 命令他们沿着县城周边开始搜查。

    县令得了命令,带着捕快去了客栈,如今查到什么还不得而知, 徐兴文原本还在想犹豫要不要去报官, 但因为福全的出现, 毅然去了官府。

    金府也被人团团的围住。

    金文德回城后, 还没有进府就被人给抓了, 他本想去问温先生要怎么办, 一转身才发现温先生早已没了影子。

    金文德整个人都傻了眼,“温先生呢?温先生到什么地方去了?”

    只可惜没有什么人回答他,温先生根本不在此处。

    裴铮的人在怀远县城外搜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线索, 正在犯愁之际,得知他们抓了金文德之后,便动用特权,将金文德押到了自己的面前。

    金文德在旁人面前还能嚣张跋扈, 可一到裴铮面前, 立马就怂了,“大,大人。”

    “柳朝朝和徐云在何处?”裴铮半点都没有迂回,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金文德听到这里, 瞬间瞪大了眼睛, 心中有些慌乱,“柳, 柳朝朝和徐云?”

    他看向面前的男人, 就算再怎么蠢也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这个男人,很明显就是来找柳朝朝的。

    “我…我…”金文德这下彻底是慌了, 他想要扯谎,但裴铮却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举动。

    “我的耐心有限,不要扯一些有的没的。”裴铮冷漠的开口,心中恨不得将金文德碎尸万段,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金文德死死的绷着,咬紧牙关不说话。

    裴铮渐渐没了耐心,“究竟说还是不说?”

    他冷漠开口,金文德一开始的确被他吓到,但是这会儿却渐渐地恢复了理智。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了温先生跟他说过的话,于是,金文德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俨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不知道。”

    裴铮听见面前的人这般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柳朝朝和徐云?我根本就没有见过她们两个。”

    “你为什么要抓我?你们当官的就可以草菅人命吗?”

    金文德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要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铮见金文德死不悔改,他也没了和人迂回的打算。

    直接就让人把金文德绑了起来,“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裴铮一字一句的重复金文德说过的话,“既然你心中是这么想的,若是不满足你,岂不是有些过意不去?”

    裴铮挥了挥手,让侍卫将金文德带了下去,“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问出我想知道的事。”

    甲一等人默默的点头,金文德就这么被带了下去,镇南侯府出来的侍卫,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裴铮如今铁了心的想要知道朝朝的下落,自然是不会放过金文德。

    也没有严刑拷打。

    只是将他埋在了雪地里面,四周安安静静的,雪落无声,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金文德根本就受不住,很快就败下阵来。

    甲一算着时间将金文德带出来,不过是三个来回,金文德就受不住,将什么都交代了,甚至还很贴心的亲自带裴铮过去。

    裴铮虽然心中不屑,倒也没有拒绝金文德的殷勤。

    “就是在这个地方,后面温先生就将她们两个都卖给了波斯商人,她们就被带走,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金文德破罐子破摔,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之后他就和温先生回城,结果还没到家门口,就被抓了。

    金文德也觉得自己很冤枉,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波斯商人?”裴铮皱起眉头,让甲一把金文德带回去,也不用放回去,先关押在牢中,“不得探视,不得保释,等我回来之后我要亲自审问。”

    裴铮的一句话,就注定了金文德的结局。

    甲一很快就将金文德带回城里,亲自交代了县令。

    客栈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并且在里面找到了一条地道,波斯商人就是朝着这一条地道出去的,甲一将这里收集到的证据悉数整理了之后,直接窜进了地道里面。

    甲一举着火把,在地道里面走了很久,出去之后,才发现竟然已经到了城外。

    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已经全部都被控制起来了,甲一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去追赶裴铮,到了之后才发现裴铮已经离开,只留下甲二等着他,见他赶来立刻迎了上去,“世子爷往那边去了,说是大雪封山,让我们不要擅自行动。”

    甲一和甲二回合之后,沿着兄弟们留下来的线索,很快就追了上去。

    雍州很大。

    他们其实一直都知道。

    风雪很大。

    他们却是这个时候才知道的。

    一路上,他们看见了车辙的痕迹,裴铮的手中有雍州的地形图,这本是极其有利的一件事情,但因为现在大雪纷飞,压根就什么都看不到。

    那些车辙的痕迹也是隐隐约约的。

    这地形图上的路线根本就看不出来,如果想要对照除非是让人下去扫雪,但裴铮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

    于是他也只能大致的判断。

    好在他们人多势众。

    现在裴铮唯一担心的就是朝朝的情况,那群波斯人会不会对她做什么?

    若是有什么万一…

    他一边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想法,一边又忍不住的要胡思乱想,最终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胡思乱想。

    甲一和甲二沿途追了上来,甲一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悉数报告给了裴铮。

    “沿途搜寻那些波斯商人的下落。传令下去,若是在州界处看见异族,不问缘由,统统拦下。”裴铮冷冷的下令。

    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试过仗势欺人。

    如今行使一番特权,当真能够明白,为何那么多人会因为权利趋之若鹜。

    “是!”

    “是!”

    一声声的应和,并没有让裴铮心安,他的神情开始变得恍惚起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他们在路上找到了那一群波斯商人。

    一行有六人,五个波斯人,还有一个看样貌应该是辰国人,裴铮甚至连招呼都没有和他们打一声,直接就将人团团围住。

    把人控制住之后,甲一他们很快就去上去查看,结果发现里头空空如也。

    “世子爷,没有发现。”

    “世子爷,我们这边也没有。”

    波斯人的行李很少,一共就只有两辆马车,裴铮让人将他们统统都带到跟前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波斯人听不懂裴铮说话,裴铮自然也没指望他们可以听懂自己说话,于是就将目光放在了那个辰国人的身上。

    “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不过是精通两国语言,特意被聘请来当翻译的,原本是昨晚这一桩买卖就要散伙,但他们昨日买了两个女人,想要再赚一笔卖个大价钱。

    这就还需要他。

    原本承诺会给他一大笔好处费,但没想到事情居然变成了这样。

    那两个女人跑了。

    如今他们在雪地里迷了路,甚至还被人逮了个正着。

    “这位官爷,小的也不知道,那两个姑娘跑了。”他哆哆嗦嗦的开口,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裴铮略略一抬下巴,甲一会意,立刻就将两个波斯人拖死狗一般的拖上来,捏着下巴仔细的检查起来,“世子爷,是绳索的痕迹,他们的脸上也有痕迹,看来没有说谎,的确是从车上滚下来的。”

    “她们往那哪个方向去了?”裴铮还算冷静的问道。

    但甲一他们几个全部知道,这已经是世子爷的极限了,若还是问不出柳姑娘的下落,谁都不知道世子爷究竟会怎样。

    波斯人还在嘀嘀咕咕的说话,裴铮却失了耐心,让旁边的男人转告他们,“你告诉他们,若是敢耍什么花样,我就封了雍州和波斯的通商途经。然后将他们几个遣送回波斯。”

    裴铮深知打蛇打七寸,波斯商人最看中的是什么,他就要毁了什么。

    严刑拷问又有何用?

    但把人遣送回国,他们国家的人,自然会找这几人的麻烦。

    果不其然,当翻译将这些话悉数说出之后,那些波斯人总算是变了脸色,再也没有交头接耳想要瞒天过海的心思。

    “大人,他们说那两位姑娘顺着另一条路过去了,那边是一片广袤的沙漠,就算不下雪的日子也很容易迷路,如今风雪肆虐,更加不知道去了何处。”

    翻译说完这些,整个人也开始抖。

    因为他发现眼前的男人忽然变得可怖起来,他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额头磕在松软的雪地上,明明是不会痛的,但是他还是觉得痛。

    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面前的这一片雪,已经变成了冰。

    殷红的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他一下一下的凿地,很快就将额头磕破,建德鲜血淋漓,但裴铮都不为所动。

    只是冷漠的看着面前的这几个人磕头。

    “知道她们是从哪个方向去的是吗?”裴铮的声音很冷,那些波斯人明明是听不懂辰国的语言,但是这一刻,他们仿佛能够听懂一般。

    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声音,比贺兰山上的冰雪还要冷,还要利,“前面带路,若是找不到她,那你们几人就统统给她陪葬吧。”

    那一刻,他们几人仿佛听到了厉鬼在耳边低语。

    因为裴铮的坚持,那些波斯商人没有办法,迫于淫·威,只能和裴铮一块儿在茫茫大雪中大海捞针。

    尚未下雪的时候,他们还能够找到方向,如今这个情况,谁都说不好事情会变成怎么样。

    波斯人不过走了一段路,就开口求饶,“大人,不行,真的不行。”

    “前面实在是太大了,会迷路的。”

    “我们会死在暴风雪里的。”

    求饶的声音不住的传来。

    夹杂着异国的语言,裴铮听得真切,却半点都不愿意理会,“找人。”

    他虽然还冷静着,但也只是维持表象而已,裴铮看着茫茫风雪,心中不是不恐惧的。

    这茫茫大雪,他到底要去那里找人?

    裴铮心中的惶恐,从没有表露出来过,但这会儿,他还是很担心。

    他端坐在马车里面,心却早就已经飞的老远老远,马车的帘子被裴铮打开,外头风雪肆虐,冰冷的雪粒子打在裴铮的脸上,一直冷到了他的心里。

    裴铮不舍得放下车帘,可看着看着,却只能感受到彻骨的绝望,雪地里一览无余,也许是老天垂怜,风雪渐渐的小了下去,他们的视线也好了许多。

    这会儿都可以下车,徒步行走着来寻找车辙的痕迹。

    几个波斯商人铆足了劲的开始辨认地方,甲一他们则开始耐心的勘察雪地里的痕迹,方才下了好大好大的一场雪。

    将一切的痕迹都已经掩盖住,甲一和甲二耐心的寻找了很久,才看见了一些凌乱的车辙痕迹,看得并不真切,但只要有迹可循,他们就还有一线希望。

    雪地上的痕迹被清扫出大半,他们顺着痕迹找过去,才发现这地方当真大得很,车辙乱的一塌糊涂,足以证明她们当时面临的情况究竟有多么的紧张。

    “找到了没有?”裴铮冷着声问道。

    他的手指用力的敲着马车的边沿用力的敲了敲,以此来平复心中的情绪。

    可是得到的回应永远都是暂时还没有下落,裴铮听这些话,听得心浮气躁,却不得不告诫自己要耐心。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裴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陪在他身边的这些人也越来越紧张,他们开始担心,若是找不着人…

    和波斯商人在一块儿的翻译不敢去触裴铮霉头,只能看向甲一,委婉的开口,“这位军爷,这天寒地冻的,可能…可能…”

    甲一默默的看了一眼翻译,直接亮了刀子,“不该说的别说。”

    甲一何尝不知道希望渺茫?

    但是这些话,又有谁敢在裴铮的面前提及?

    他们世子爷的心思,他们几个又怎么会不知道?说一句不中听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世子爷如何会甘心?

    而他们也不敢想象,之后会面临什么。

    *

    朝朝和徐云紧紧的依偎在一块儿,外头的风雪已经渐渐的停了,她们俩穿的都不算单薄,可也并不算厚实,起初还能说说话,到后来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

    她并不会驾车,而徐云的手,也并不适合驾车。

    原本还想等着风雪停下就离开,可马儿早就没了力气,从一开始的焦躁不安,到如今的归于平静,朝朝想要出去看一看,却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她们俩心中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谁也没有说出那个答案来。

    只是还相互鼓励对方,千万不要睡过去,“朝朝,你觉不觉得冷?”

    外头的风从马车的缝隙处渗透进来,吹到了骨子里面,朝朝很冷,却哆哆嗦嗦的说自己不冷,她握着徐云的手,使劲的揉搓着她的胳膊,“阿姐,你不要睡过去好不好?”

    “朝朝啊…”徐云看着朝朝,半晌都没有动静,她当真觉得很冷,也很累,“我有些累了。”

    “我知道阿姐很累,可是阿姐,你不能这样放弃好不好?”

    朝朝愿意陪着徐云一起死,却不想等死,她只想努力到最后一刻,“阿姐,你不要睡过去。”

    “你千万不要睡过去。”

    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之下,若是睡过去了,谁都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朝朝无法面对。

    “可是朝朝,我真的好累。”

    “朝朝,我看到他在等我。”徐云说的非常认真,脸颊上的泪珠滚落下来,她只觉得脸上宛如刀刺,“朝朝,他等了很久了是不是?”

    朝朝不知道徐云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明明本来还好好的,这会儿却想着要出去,去追寻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影子,徐云的眼神都变得有些迷离起来,仿佛是要透过风雪,去追寻七年前的爱人。

    朝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给拽住,“阿姐,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徐云却是不信,她打开了马车的车门,指着外头告诉她,“你看,他在那里等我。”

    “外面什么都没有!”朝朝抓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用力的将她的手指掰了下来,一字一顿的告诉她,“阿姐,外面,什、么、都、没、有。”

    “你胡说!”徐云根本就不能接受,她疯了一般的想要出去,朝朝死死的将人给抓住,怎么都不肯放手。

    她将马车的车门用力的关好,隔绝了那一片雪海,“阿姐,我娘曾经告诉过我,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徐云怔怔的看向朝朝,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朝朝要和她说这些。

    “朝朝?”

    “阿姐…我并不害怕,我只是不想放弃。”

    死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情,谁都想过一死了之,但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值得牵挂的人。

    徐云那疯狂的模样终于安静了下来,她看着朝朝无奈的笑了起来,其实她们如今难道不也是在等死吗?

    没有人会来救她们的。

    就算她们再怎么坚持又能如何?

    最终不还是逃脱不了结局?

    徐云早就已经绝望了,但是看着朝朝的模样,她还是有些不忍心,只能顺着朝朝,“我还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起过你的母亲。”

    “我母亲,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朝朝抓着徐云的手毫不犹豫的说出了曾经的过往。

    那是母亲去世的时候,彼时朝朝尚且年幼,母亲是她唯一的亲人,那一日,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她心头,经久不散,那就像是一道沉重的影子,一直跟着她。

    朝朝很想随着母亲而去,而她娘好像也看出了这一切,临走的时候告诉朝朝,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娘告诉我,我跟着她一起去的话,是见不到她的,我若是活着,还能时时刻刻的想着她。只要我还记着她,她就还活在我的心里。”

    “因为除了我,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

    徐云沉默了一会儿,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的心里早就已经变得混乱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坚持下去。

    外头寒冷非常,早已经不知道时间的流逝,朝朝紧紧的抱着徐云,靠在她的身上取暖。

    后来,朝朝撑不住的睡了过去,这一回换徐云开始喊她,她二人不知在这马车里头坚持了几个时辰。

    最终等来了裴铮。

    当裴铮看见那小小的马车时,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甚至都等不及车夫将马车停稳,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下去。

    “朝朝,朝朝。”

    空旷的雪地里回荡着裴铮的声音,朝朝迷迷糊糊的皱起眉头,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但是她已经太累太累了,根本就睁不开眼睛去回应。

    裴铮跌跌撞撞的跑到马车边上,拉车的马不知何时受了伤,如今早已经冻成了冰雕,他小心翼翼的打开马车门,只见朝朝和徐云紧紧的依偎在一块儿。

    裴铮小心翼翼的靠近,却根本不敢碰她,只是大声喊着让大夫过来,岑大夫几乎是被甲一拽着到马车跟前的,他仔细的把了脉,终于松了一口气,“世子爷放心,没有什么大碍。”

    只不过因为她们俩身上的体温很低,也不易挪动,他们便将这马车架换两匹马拉着,朝朝和徐云依偎在一块儿。

    裴铮却只想陪在朝朝的身边,寸步不离。

    只不过因为徐云也在场,到底有一些尴尬。

    好在马车够大,岑大夫也跟着在一块儿,四个人同处一车,朝朝和徐云在昏迷中,裴铮眼中只有朝朝,岑大夫医者仁心,早就没了那些歪七歪八的心思。

    是以人人都觉得他们会尴尬,偏偏,四个人谁都不尴尬。

    一路上,岑大夫都在想方设法的让她们俩清醒过来,只可惜收效甚微,好在两人的求生欲极强,外加岑大夫医术高明。

    不知过了多久,朝朝终于幽幽的转醒,她迷茫的睁开眼睛,看向了面前的人。

    朝朝的眼中散发着异样的光芒,她看着裴铮,仿佛是在看久违的爱人。

    裴铮早已经记不清,上一回朝朝这么看他是在什么时候,他的心情,不可谓不激动,“朝朝……”

    而朝朝却只是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但她的手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裴铮看穿朝朝的意图,抓着她冰冷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颊,“朝朝,我在这里。”

    “阿阳…”朝朝看着他,明明已经很累,却还是忍不住的睁大眼睛,想要将眼前的人看的更清楚一些,她睁大了眼睛,眼泪因为承受不住生理上的疼痛,而落了下来,“你是来,接我的吗?”

    裴铮听到那个称呼的时候,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待听完她说的话之后,只余下了苦笑。

    时至今日,裴铮已经明白,在朝朝的心目当中,裴铮和阿阳,是两个人,她将这两个身份区分的明明白白。

    阿阳是她的夫君,而裴铮却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人。

    裴铮早已经知道这一切,如今更像是一个卑劣的小偷,企图占据她心里的位置,这份疼痛来的猝不及防,而他却甘之如饴,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是…朝朝,我……来接你了。”

    裴铮苦笑连连,不愿再去考虑其中区别,他想,只要她愿意,称呼他什么都没有关系。

    但裴铮很清楚的知道,若朝朝此刻是清醒的。

    她才是最不愿意的人。

    第79章 爱屋及乌

    怀远县的冬天, 总是特别的冷。

    以往的冬日,裴铮都是感受不到冷的,他出生钟鸣鼎食之家, 成长路上顺风顺水, 最大的苦难, 大概就是如今。

    他唯一冬日挨冻的时候, 还在东水乡, 那年的冬天是真的很冷很冷。

    裴铮知道, 朝朝其实很怕冷。

    他紧紧的将人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着她,时不时的喊着她的名字。

    朝朝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 身体已经很累很累,明明早就已经撑不住,可朝朝看着眼前的人,却根本舍不得闭上眼睛, “阿阳…”

    她口中念叨的, 一直都是那个心心念念的称呼,裴铮的心已经痛的快要麻木,可依旧稳稳的应着,“我在。”

    朝朝没有什么说话的力气, 只是怔怔的看向他, 裴铮知道,她如今根本不甚清明, 若是她清醒着, 决计不会允许自己靠的这般近。

    朝朝不舍得闭上眼睛, 但她的身子根本就撑不住,岑大夫全然不知她到底是以什么毅力支撑着的。

    裴铮同样也很不舍, 但他却不能这般自私。

    于是在裴铮的示意下,他岑大夫在朝朝的穴道上扎了一针,她最终沉沉的睡了过去。

    朝朝的身上很冷很冷,裴铮紧紧的拥着她,仿佛抱着一块冰雕一般,他的心慌乱一片,时不时的命令车夫走快一些。

    外头天寒地冻,路面上都是积雪,很多地方也早就已经结冰,马车的速度根本就快不起来,何况这车架根本就禁不住那么快的速度。

    车夫小心的解释了几句。

    裴铮拧起好看的眉,他其实未必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心中担忧,难免会乱了方寸。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很快就被岑大夫给堵了回去,“世子爷,莫要吵醒柳姑娘。”

    裴铮看向怀中的人,忍了忍,到底是没再开口。

    外头跟着的侍卫个个都是耳聪目明的,自然将岑大夫的话听的清清楚楚,一个个感慨万分。

    到底还是要柳姑娘啊…

    马车一路上紧赶慢赶,进了城之后,路就好走了许多,马车直奔徐府,岑大夫早就吩咐了侍卫率先去徐府。

    等他们到了之后,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徐兴文夫妇俩接到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朝朝是被裴铮抱进来的,而徐云则是徐府的婆子给背进来的。

    朝朝和徐云的身上都已经出现了冻伤,岑大夫便让侍女们帮忙给她二人泡药浴。

    他一个男大夫,并不方便入内,便在外头等着。

    一同等着的还有裴铮和徐兴文夫妻俩。

    三个人都非常的焦急,好在徐兴文还有些理智,对着裴铮千恩万谢。

    “裴大人…小的又一个问题,斗胆的问一句,不知您是在何处,找到小女二人的?”徐兴文有些忐忑的开口

    裴铮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直到徐兴文又问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裴铮听到这话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徐兴文将朝朝视如己出,原本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过去的五年,就如同他知道的一般,朝朝过得并没有很糟糕。

    但裴铮的心情却非常的微妙,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种失落。

    但面对徐兴文,还是纡尊降贵的给了回应,“出城之后,走了不少的路,便遇见了。”

    裴铮的声音不算温和,可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耐心,何况,他也确实没有说假话,他的确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徐兴文看出来,裴铮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故而很安分的闭了嘴。

    什么都没有多言。

    徐兴文从朝朝透露出来的事情当中,大致能够猜测到她和裴铮之间的关系,他万分疑惑,裴铮怎么会将朝朝送到徐府来。

    徐兴文原本以为,裴铮会将朝朝带走。

    而事实上,裴铮原本也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他原本是想命人将徐云送回徐府的。

    只是他想起了朝朝对徐云的感情,以及她对徐家的感情。

    到底是妥协下来。

    裴铮并不敢保证,朝朝醒过来若是瞧见陌生的环境,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并不敢赌。

    所以,他到底还是妥协了,将人送来了徐府。

    几个人在外头等待了半个时辰,直到侍女替她们俩穿好了衣裳,岑大夫才推门而入,替两人把脉。

    自然身后也跟着好几个人。

    “脉象不算平稳,但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两位姑娘都需要静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好好的照顾便是。”岑大夫的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裴铮听的。

    他的本意是想将两个人放在一处照顾。

    徐兴文夫妻俩听懂了,便接过话茬道:“那就在此处吧,这是朝朝的住处,她和云儿姐妹情深,两人时常一块儿住,并无不妥。”

    “两个孩子在一处,我们也放心。”徐兴文紧接着说道。

    可裴铮却压根不理人,语气冷淡道,“朝朝由我来照顾。”

    徐兴文试图和裴铮解释什么。

    但裴铮的态度很是强硬,并没有半分要妥协的意思,“徐老爷若是有意见,我带朝朝离开便是。”

    徐兴文夫妻俩心口堵着一口气,却拿裴铮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听之任之。

    最终,只能将徐云送回她自己的住处,让岑大夫两处的跑,岑大夫住在徐府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见识过岑大夫的医术,也知道这一次的事情多亏了岑大夫。

    有岑大夫照看徐云,他们本就是很放心的。

    朝朝一直都没有醒过来,裴铮便一直守在床边,哪儿都没有去。

    看着朝朝昏迷不醒的模样,裴铮却恍惚的想起了自己当初受伤的时候,他轻轻的碰了碰朝朝的额头,有些好奇的问道,“当初,我也是这么躺着的吗?”

    裴铮其实很想问一问朝朝,彼时他们都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救她?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朝朝善良,但也是头一回,直面朝朝的善良,同样的境况,裴铮明白,自己是做不到朝朝这般善良的。

    这一回救徐云,也不过是顺便而已。

    他并不是很在意徐云的死活,却因为朝朝在乎,而变得在乎起来。

    这是裴铮从未有过的体验,他想,爱屋及乌,大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裴铮一直守在朝朝的身边,无论是喂药,还是喂水,都亲力亲为,不做这些的时候,便坐在朝朝的身边,跟她说话。

    还会瞧着时辰,并不会打扰她休息。

    丫鬟进来过好几次,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几乎从贴身女使,沦为了无用之人

    一时之间徐家的气氛就变得非常的诡异起来。

    徐兴文夫妇俩倒是时常来看朝朝,裴铮虽然没有阻拦,但因为有他在的缘故,徐兴文夫妻俩总是很拘谨,所以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待在徐云的院子里。

    波斯商人涉嫌绑架,如今已经被尽数关押,之前和徐家签订的契约,自然也因为波斯商人的种种行为而作废,徐云和朝朝尚未清醒,但案子已经开始审理,所以徐兴文也不得不代替女儿和波斯人对簿公堂。

    那大概是徐兴文最硬气的时候,他花了重金去寻了状师,让波斯商人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原本按照辰律,应当是判处流放之刑,可因为他们几个是异国人,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目前还是关押在牢中。

    原本压在徐家心上的事情,就这么忽然没了,徐兴文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为女儿们的遭遇而感到痛心。

    从中煽风点火的金文德,也被徐兴文给恨上,从那之后没少找金家的麻烦。

    岑大夫说朝朝没有那么快醒过来,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朝朝一日未醒,裴铮便守一日,但时间并不会这样就静止,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裴铮去处理。

    这已经是福财不知道第几次来找裴铮,他明知道裴铮不乐意见到他,还是硬着头皮出现,“大人,奴才有要事禀告。”

    就在福财以为这一次也要无功而返的时候,裴铮终于出现了,“何事?”

    “怀远县的县令求见,客栈中挖出的那条地道,已经勘测完毕,客栈的掌柜和伙计都关在大牢里,县令说要请您示下,还有先前的波斯人…”福财事无巨细的统统说了一遍。

    可裴铮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让他们等着。

    福财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主子的改变,试图和他解释,“…大人,这事情有些紧急。”

    “那就让县令自己决定。”裴铮语气平淡的说道,“都是科举出仕的人才,总不会这些还要我来教。”

    福财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世子爷这会儿是真的不想管事,便将这些事情暂时延后,说起了别的事情来,“大人,小少爷还在驿馆等您,您要不要回去瞧一瞧?”

    裴铮原本已经不想理会福财,但听到这儿之后,神色还是有些触动。

    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他似乎,真的忘记了玖玖。

    第80章 相顾无言

    裴铮的心中, 骤然涌现出一些愧疚来,他才发现,自己将玖玖忘得彻底, 竟然一直都没有想起。

    直到这会儿福财提起, 裴铮才反应过来。

    “玖玖他, 可还好?”

    福财见自家主子总算对除了柳姑娘之外的事情有了些在意, 忙迫不及待的开口禀告, “福全寸步不离的护着小少爷, 只是小少爷很担心您,一直想要来找您。”

    “他还很担心柳姑娘。”

    福财事无巨细的禀告,裴铮心中清楚玖玖的担忧, 但他这会儿却有些左右为难。

    他不可能不顾朝朝,但也不能再单独将玖玖留在驿馆,只一瞬间,裴铮就做出了决定, “你去一趟驿馆, 让福全将玖玖送过来。”

    裴铮虽然并不想让玖玖知道朝朝的情况,免得他伤心难过,但裴铮还有更担心的事情。

    那温先生如今还下落不明。

    从他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这温先生恐怕还有别的目的, 裴铮尚不明确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但是玖玖,他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能够放心。

    说起温先生, 便不得不提金文德, 人是被甲一亲自送回来的, 如今还关在怀远县的大牢之中。

    福财小心的问裴铮可要去提审金文德,但裴铮如今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金文德未必知晓温先生的背景, 先关着。”裴铮并不想浪费多余的精力去管这些事情。

    福财立马答应下来,趁机劝说裴铮好好的休息,“大人,您一直在此处也很不方便…”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裴铮淡淡的看了一眼福财,“我不需要休息。”

    福财直接败下阵来,脸色有些颓丧的走到外头,恰好遇见岑大夫端着药过来,瞧见福财的模样,就知道事情不是很顺利,小声的问他,“世子爷怎么说?”

    “世子爷说,他不需要休息。”

    岑大夫:“……”

    岑大夫身为一个大夫,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宅心仁厚,在怀远县遭遇天灾的时候,免费义诊,挺身而出。

    也不是没有碰见过患者的家里人闹事,但岑大夫没一回都能够很耐心的替他们解决困难,他时常的劝说着周围的人,要耐心一些,大度一些。

    就是这样一个好脾气的人,遇见裴铮都要受不住。

    “啥玩意?”岑大夫一听这话心里就来气,“什么叫做不需要睡觉的?他以为他是谁?”

    可怜福财挨了岑大夫好一顿骂,心中委屈的不行,“这话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岑大夫冷哼一声,捧着药膏走了进去。

    裴铮见是岑大夫来了,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他,朝朝到底什么时候回醒过来。

    岑大夫当然也很想朝朝快些醒过来,不为别的,至少能让他们的世子爷正常一些,只是面对裴铮的疑问,岑大夫也很无奈。

    “世子爷,老夫不过是个大夫,又不是什么大罗神仙,哪能算到柳姑娘什么时候醒过来?”

    裴铮倒也没有强人所难,只是问他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岑大夫直说是治冻伤的药膏,裴铮便亲自接过,抹在了朝朝的手上,岑大夫瞧见裴铮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着实有些感慨。

    什么时候世子爷对自己的身子有对柳姑娘一半的上心,那就万事大吉了。

    “你还杵在这里作甚?”裴铮有些疑惑的问答。

    岑大夫心中憋着好大一口气,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裴铮给嫌弃了?

    “世子…”

    “若没有什么事情,就去看看徐家姑娘,朝朝很担心她。”裴铮二话不说的就把人给打发走了。

    岑大夫想说什么,却是一点机会都没有,最终只能气恼的离开。

    福财离开没有多久,玖玖就被接了过来,他看见朝朝昏迷不醒,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小小的孩子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很紧张的看向父亲,“爹爹,姨姨这是怎么了?”

    “姨姨生病了,在休息,很快就会醒过来的。”裴铮对玖玖没有太多的隐瞒,用了他可以理解的方式向他解释这件事情。

    岑大夫也在一旁打圆场,才让玖玖相信,朝朝是真的病了。

    之后,父子俩人就一块儿守着朝朝醒过来。

    徐府的气氛骤然之间变得有些奇怪,但是造成这一切的男人,却半点都不觉得有问题,依旧我行我素。

    第二天的下午,徐云醒了过来,她看着自己好端端的活着,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瞧见守了她很久的父母,心中愧疚极了,抱着爹娘哭了一场。

    徐云在喝药的时候,得知了朝朝的情况,很想去看一看朝朝,但却没有办法。

    一来是身子不允许,二来是徐云得知玖玖也在家中,她的冻伤比朝朝严重一些,脸上也有。

    她担心玖玖会发现什么。

    只能按捺着性子,但对于裴铮照顾朝朝这件事,徐云还是有些不满的,“您怎么就让他照顾朝朝了?我们府中是没有人了吗?”

    徐兴文不过看了一眼徐云,闺女刚刚死里逃生,他并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徐云好好的休息,莫要胡说八道。

    但徐云依旧对这件事很是不满,问徐兴文能不能让裴铮离开。

    这话是越说越离谱了。

    徐兴文原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教训徐云,但实在是没忍住,“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那是谁?那是雍州刺史,你爹我不过是一介商贾,哪有什么资格让他离开?”

    “我看你是被风雪吹坏了脑子,什么话都敢随便乱说。”

    徐云抿唇不言。

    徐夫人立马开始打圆场,说徐云不是个孩子,是有分寸的,也不过是担心朝朝。

    徐兴文知晓,女儿在外头定然不会胡说八道,但他谨慎惯了,自然不能放任徐云心中有这个念头,“退一万步说,那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若非因为裴大人,你觉得你现在还能有命在?”

    徐兴文的脸色难看极了,徐云捧着药碗久久都没有说话,看的徐兴文又心软起来,他坐到徐云的身边,亲自喂徐云喝药,“你平日里是最通透的一个孩子,今儿个怎么好端端的忽然犯起浑来了?”

    徐云心说自己哪里是犯浑?不过是在忌惮朝朝和裴铮之间的关系。

    但有些事情,她也不能和父母提起。

    免得徒增烦恼。

    徐云喝了药之后便睡下了,但她根本就睡不安稳,时不时的就要打发丫鬟去瞧一瞧朝朝醒来没有。

    丫鬟一天要去好几趟,但没一回都没有带回来好消息。

    徐云躺在床上,思绪飘得老远。

    朝朝是在得救之后的第三日午后醒来的,她醒过来的那一天,阳光很好,从窗外照进来,洒在了地上。

    仿佛在这陈旧的摆设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朝朝有些忍不住的想要用手去遮住这刺眼的阳光。

    床幔很快就被人放了下来,很好的挡住了阳光。

    她睡得太久太久,只觉得浑身疲倦,脑子也有些不甚清明,甚至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觉得头疼欲裂,不仅仅是头,就连身体也很痛,很沉重。

    直到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朝朝,你醒了?”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朝朝觉得很熟悉,但她却没有记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朝朝忍不住的想要睁开眼看个究竟。

    待她终于用尽力气睁开眼看清楚面前的人时,却也觉得有些陌生,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谁。

    “你,怎么在这里?”

    朝朝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番话听在裴铮的耳朵里,自然是不怎么好受的。

    但他现在也没有空去管这些,只是看着朝朝,问她如今可还好?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仅如此,屋子里还有另一个声音,小小的孩子趴在窗前,眼巴巴的看向她,“姨姨,你还好吗?”

    朝朝听清楚那是玖玖的声音,她温柔的看向玖玖,冲着他笑了笑。

    裴铮说了许多,但是朝朝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愣愣的看向裴铮,她开始思考,眼前的这一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随着清醒的时间渐渐长了,朝朝的脑子也渐渐变得清明起来,她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周围,发现这是自己的住处,所以她们是得救了吗?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朝朝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

    她原本以为,她会和徐云死在茫茫的风雪当中。

    朝朝看着裴铮,大概明白过来她们为什么可以得救,若非因为裴铮,她们如今早就丧命。

    面前这人应当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朝朝知道自己这会儿应当要感谢他才对,但是这句谢谢,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裴铮,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朝的异常也终于引起了裴铮的注意,他有些担忧的看向朝朝,轻声问她,“朝朝,你怎么了?可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朝朝看向裴铮,几次三番想要张口,可声音却像是卡在嗓子里似得,始终没有办法张口,看的裴铮很是着急,“你到底怎么了?可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她冲着裴铮摇了摇头,裴铮见状,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也来不及去找别人,自己冲了出去找岑大夫。

    屋子里,只留下了朝朝和玖玖。

    玖玖乖乖的趴在床边看她,“姨姨,你好一点了吗?”

    面对玖玖,朝朝总是有着不一样的耐心,她浅浅的笑了笑,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脸,但是朝朝很快就发现自己手上包裹着的布条,一时间有些尴尬。

    但玖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捧着朝朝的手,问她疼不疼。

    朝朝摇头,“不疼的。”

    那些药膏很是有效,并没有太多的不适感。

    岑大夫是在熬药的时候,被裴铮找到的,面前的男人火急火燎的开口让岑大夫跟他走。

    但岑大夫却坚持要将药熬好,“这是给柳姑娘的药。”

    只一句话,就让裴铮败下阵来,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岑大夫端上了药,带上了药箱和裴铮走。

    两人来到朝朝跟前,裴铮原本想要扶她坐起,却被朝朝不着痕迹的避开。

    裴铮的手僵硬在当场,他缓缓的将手收回,轻声道:“我替你叫侍女过来。”

    朝朝没说话,但也没有拒绝,裴铮就明白了,在她的心中,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等到朝朝好不容易坐起,岑大夫给她把了脉之后,也只说是有些冻伤,外加感染了风寒。

    “柳姑娘,老夫给你开一些药,这药可要按时的吃,还有按时泡药浴,药膏也不能落下,不然冻伤溃烂就会留疤。”岑大夫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朝朝听得分明,认真的点了点头。

    “多谢大夫。”

    岑大夫把完脉就去一旁的院落瞧一瞧徐云,临走时候还将玖玖也带走了。

    只留下裴铮和朝朝两人大眼瞪小眼。

    朝朝的侍女早就受不住这里的压力,却还是尽职尽责的待在此处,哪儿也没有去。

    朝朝看的分明,也不想连累别人,便吩咐侍女先下去,“去看看阿姐好些了没有,你同她说,等我好起来之后便去看她。”

    裴铮怔怔的看着她,朝朝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裴铮甚至都以为她又不能说话了,结果…

    “所以,你只是不想和我说话,对吗?”裴铮的语气有些失落。

    朝朝看着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情绪会激烈,可如今面对裴铮,她的心情一片平静。

    毫无波澜。

    “也不是…”朝朝轻声开口,在裴铮的疑惑当中,缓缓的解释起来,“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看着裴铮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才合适,索性就什么都不说。

    但这会儿已经开口,她便不能再逃避下去,“谢谢您,救了我和阿姐。”

    她的声音很是平静,平静的换上敬语,平静的道谢。

    连一点儿疑惑都没有。

    因为朝朝心中很清楚,在那样的情况下,可以找到她和徐云的,只有裴铮。

    她是真心感激裴铮。

    不至于让徐伯父和伯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裴铮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他怔怔的看向朝朝,心情变得分外失落。

    “朝朝,你知道,我并不是图你感谢。”裴铮说的很直白,但朝朝却比他更加的直白。

    “可除了感谢,我根本不知道该和您说些什么。”屋子里很安静,也许是顾及玖玖随时都会回来的缘故,谁都没有说起别的事情来。

    朝朝的心中所有的想法,都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纱,她怎么都揭不开。

    裴铮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很近很近的距离,但这会儿,朝朝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让裴铮离开。

    但他目前的身份很不一样,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朝朝做不出什么忘恩负义的事情,却又说不出什么善解人意的话来。

    故而只余下了僵持。

    两个人都沉默着,直到徐兴文夫妻俩的出现,才打破了僵局,“朝朝啊,你终于醒过来了。”

    徐母一把将朝朝搂在怀中,柔声的安慰着她。

    朝朝在徐夫人的怀中,总算是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伯母,我没什么事,阿姐呢,她还好吗?”

    “云儿昨日就已经醒过来了,这会儿正在喝药,她一直都记挂着你,我们听说你醒了,所以过来看看你。”徐夫人一直在淌眼抹泪,心情非常的激动。

    徐兴文站在一旁,也是一样的姿态。

    他们就像是一家三口一般的亲密无间,唯独裴铮一人,像一个局外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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