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要找到他
◎离了主人的狗,是这样的。◎
楼危紧紧盯着天幕中被撕开的裂口, 心里升起几丝不详的预感。
他看向周围,新宁城已经被毁去了一半,不过城主府还算完好, 就在楼危准备收回视线时,从城主府的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道极为强盛的魔气。
如此威力的魔气,让楼危面色微变, 恍惚间让他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郁尧。
不过这种错觉很快就消失了,这道魔气要更为阴冷狠戾, 其中的滔天杀气几乎化为实质, 恐怕只要一念之间, 就能将剩下半个新宁城也夷为平地
看到突然降落在庭院中的年轻男人, 还蹲在院子里的微胖青年瞪大了眼睛, 平日里哪里有机会这么近地看到这等神仙人物,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你是楼,楼仙君!”
对方一身雪白外衫, 周身有青色剑光游走,几把长剑环绕在身侧, 反射着夺人眼目的强光。
微胖青年有些激动,可还未等他再说些什么,就感受到身后传来一道破空之声,他瞬间就嗅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气息。
可越接近死亡,身体就越僵直得无法动弹,大脑也一片空白,就好像没了思考的能力。
不过眼前青光一闪, 他被一股力道给带离了一边, 眼睁睁地看着一道赤红的刀光从他眼前划过去, 割得他脸颊发疼。
微胖青年抬手一抹,发现自己脸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即便是被那刀光掀起的气流轻轻碰一下,都让他有种自己已经死过一次的错觉。
他大叫了一声,盯着从院子大门缓缓走来的黑衣男人,对方手上握着两把雪亮的银月弯刀,双目赤红如血,脸色阴沉地仿佛要择人而噬。
身后是大片的黑雾,不断升腾翻涌,几乎笼罩了整个城主府。
微胖青年知道是楼危救了他,劫后余生的他哭着一张脸,对楼危道谢。
“引狼入室。”楼危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视线落在了霁清思身上,眉头紧皱。
这个人他不会不认识。
霁清思,碧烬山大护法,魔尊郁尧最重视的心腹当然流传在人族修士当中最广的说法是
这大护法霁清思,是魔尊郁尧麾下,咬人最凶的一条狗。
基本上魔尊郁尧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忤逆,可以说是魔尊郁尧的一只手臂。
这手臂可并非单纯的比喻,而是这霁清思的好用程度,就如同魔尊郁尧的手臂一般,如臂使指,指哪打哪。
黑衣男人仿佛没看到那刚刚险些死在他刀下的微胖青年,就好像在他眼中,对方早就已经是个死人。霁清思盯着楼危,刀尖遥遥指着对方的脸。
“主上”霁清思微微开口,声音嘶哑无比,“在哪?”
双目本就因为修炼魔功而赤红,竟让人分不出是不是双眸充血。
从刚刚起,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无数的记忆,之前他苦苦想记起的东西,想不计一切代价填补的记忆空白,一时之间被如潮水一样袭来的记忆给尽数充满,让他头痛欲裂,整个人也像是要被撕成了两瓣。
那些记忆被打乱了后,全数涌入,有他幼时流落街头的,有他初入碧烬山的,还有碧烬山百年的点点滴滴,而他率先想起来的,都是关于一个人的。
这些记忆中,永远都有一道抹不去的影子,对方总是一身红衣,翩跹而至。给他一切希望,又让他感受过无边绝望。
最后他的记忆定格在,听到城主府的仆从议论魔尊郁尧已死之事
“绝不可能!”霁清思喃喃自语道。
主上是不可能有事的,主上修为高深,天赋出众,万中无一,这天下还有谁会是主上的对手。
就像上次那些虾兵蟹将一般的势力围攻碧烬山时一样,只要主上一出现,便能让他们溃不成军。
这么强大的主上,怎么会有事?那主上若是没有事,为什么他留在自己身上,封印自己记忆的力量消失了
他渴望恢复记忆,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霁清思眼中像是已经看不清任何人,眼底只剩下一片纯然的血色,双手握着的银月弯刀无意识地挥舞,感知到哪里有人气,便朝着哪里劈砍而去,俨然已经没有了意识。
微胖青年张了张嘴,脸上满是恐惧:“他他疯了吗?”
楼危沉声道:“没有绳子拴着,离了主人的狗,是这样的。”
“啊?”微胖青年没听懂,不过楼危更不会跟他解释什么。
郁尧之事,他未必会比旁人好过,但是有的人疯了倒是疯了,还得留着他清醒着,来整治这些疯子。
眼看着霁清思就要杀了正缩在墙角一脸恐惧的小厮和侍女,楼危修长的手指遥遥一指,碧游剑化为刺目的青光,直接拦住了霁清思的弯刀。
碧游剑在对付那已死的风越宗主时,被对方断去了一把,一直未有时间重铸剑体,不过八把剑,对付霁清思也绰绰有余了。
尤其是对方如今神志不清,行事和手段,远没有对方清醒时的那般冷静狡猾。
感受到有人阻拦自己,霁清思瞬间变幻了目标,朝着楼危攻了过来,俯冲的动作宛如进攻性极强的猎豹,速度早就快出了残影。
两把银月弯刀不断交错,像是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血色弯月。
“是你们杀了主上?”霁清思咬牙切齿道。
楼危没吭声,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蔺玄泽做了这件事,但是他除却一开始的愤怒,如今也反应过来这件事恐怕还另有隐情。
而这位大护法,忠心郁尧是全修真界有目共睹,郁尧的立场,便是他的立场。而霁清思如今露出这副狂态,俨然失了神志,他竟然心里诡异地升出了几分理解。
楼危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他作为正道仙君,竟然理解一个发疯了的魔门护法,怎么不可笑。
可能让他产生理解这种情绪的,是因为他们都在乎同一个人。
也许立场不同,观念不合,互相鄙夷唾弃,可喜欢一个人的心,却是如出一辙,也是能互相理解的根本。
“郁尧没死。”
就在楼危说出这句话后,霁清思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下了,像是整个人都被按上了暂停键,一双血眸紧紧盯着楼危。
正因为理解,才知道什么话,最能撼动对方那颗半疯了的心。
楼危轻轻叹了口气。
旁边的人还有些惊疑不定,见霁清思方才还一副见人就想杀的样子,如今却安静了下来,仿佛一点攻击性也无,全都跟见了鬼一样。
“你说谎”霁清思咬牙道,神志微微恢复了清明。
可越是清醒,他就更能察觉到天地间已经感知不到主上的气息,还有他体内的封印,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楼危却没跟他解释,碧游剑趁着对方在痛苦分辨他那句话的真假时,直接穿透了霁清思的胸膛,大片鲜血溅了出来,在半空中绽放出一朵朵血花。
霁清思倒在地上,死死地扣住身下已经破败的石板,看向楼危的眼神一片愤恨,像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楼危像是没看见一样,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霁清思。“我不会杀你。”
看在郁尧的份上。
楼危心里补充了一句。毕竟无论如何,这世上多一个人能记住郁尧也好。
不管这个人是故人、是友人、还是敌人。
“但你要被永远镇压在沧剑山无定峰下。”这已经是能给出的最好的处置方案。
如今郁尧已死,这霁清思只怕还会继续发疯,祸害修真界,若是放任下去,不日便会成为一方魔孽。
所以镇压是最好的办法。
楼危突然脚步微顿,轻轻垂下头,凝重而冷冽的神色尽数褪去,染上了几分温和,只是不过片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刚他骗霁清思的话连他自己都差点信了。
*
蔺玄泽站在一片只有黑白两色的空间之中,脚下是漆黑的镜面,却会产生水一样的波纹。头顶是一片刺目的雪白,而此界平衡黑白两色的,是一棵树。
这棵树的树干为黑色,繁复的根系深入镜面一样的大地之中,而树的叶片呈雪白,枝叶繁茂能遮天蔽日。
而一身雪白剑袍的男人站在巨木前,通身气息冷得像一块冰,浅淡的眸子中更带着化不开的寒气。
那巨大的树干上,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明明没看到眼睛,蔺玄泽却感受到有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蔺玄泽身上的灵气强大的数倍不止,甚至还带上了几分仙气,显然已经超脱了此界的范畴。
他抬手剑手中便凝聚出一把灵剑,其中蕴藏着仙灵之气,毫不留情地刺进了树干中,刺在了那道人影身上。
“你敢!”整棵树都开始激烈地摇晃起来,要将蔺玄泽彻底驱逐出修真界。“对吾出手,你也没有好处。”
蔺玄泽突然诡异地勾了勾唇,“谁说,本尊要好处?”
“本尊要你死。”
蔺玄泽身上浮现出一片冰雾,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天道不需要有意识,有意识后,就有偏向,就会诞生邪念,就会将虚无缥缈的自己,寄托在真实的事物上。”
“比如这棵树”
蔺玄泽嘲讽地笑了一声,虽然这棵树并非凡树,也意味着沟通天地之意,可将无形之物,以有形的方式具现,这何尝不是天道自己的私心。
任何存在,又或者是任何人,自高处俯看芸芸众生,感叹众生渺小,尽是红尘蝼蚁,认为自己能轻易掌控别人的命运时,早就已经不配站在高处了。
“你难道不怕遭天谴?”听到树里传出的声音,蔺玄泽突然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根本不达眼底,更让人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若是此时有熟悉的人见了,只会觉得如今的蔺玄泽无比陌生。
那树中的声音冷静道:“蔺玄泽,你可要想好,有多少人都想白日飞升,求都求不来,你若是对吾出手”
而那白衣人只是站在巨木前,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也不开口,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更加可怕危险的气息在整个空间中蔓延。
“蔺玄泽,你想做什么?”
蔺玄泽的声音冷得像深冬的寒冰,而一字一句都非常清晰,真挚地仿佛像是在履行对谁的承诺一般。
“本尊想,有几成把握拉着你一起死。”
“你疯了!”知道他的话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巨树猛地摇晃起来,蔺玄泽脚下的地面如潭水一般,吞噬他的脚踝。
蔺玄泽却毫不在意,他的脚下覆了一层冰,将潭水冻住,将脚缓缓从中抽了出来。
“你若当真这么做,整个修真界都会混乱,无数修士都会因你丧命!”
蔺玄泽脚步微顿,皱了皱眉,就在树中人影以为蔺玄泽要投鼠忌器就此妥协时,就看到眼前划过一道雪白的剑光,将这片只有黑白两色的空间,完全切割开。
而最令人骇然的是被拦腰斩断的巨木。
“毁掉了这里,相当于毁去你的意识。而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既然不必要,又如何让修真界乱套?”蔺玄泽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对方的谎言。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看也不看身后在渐渐消散的空间。
楼危看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影,还愣了一下,他上前一步,猛地发现了蔺玄泽身上正在消散的灵气。
“你”楼危脑海中猛地想到了一个词——灵解。
蔺玄泽在主动化去自己身上的灵气。
楼危盯着眼前这个仿佛没了灵魂的人,本来还想上前阻止蔺玄泽的动作,可又想到蔺玄泽无论是斩天道锁链,断去登仙阶,还是如今选择灵解。
都只是想留在下界,不愿意离开。至于为什么不想离开,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若不这么做,蔺玄泽的力量超越了修真界能容纳的极限,必然会被排斥出去。
“本尊要去找他。”
楼危过了很久,才听到蔺玄泽说了那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听到后他心里莫名涌现出同对方如出一辙的悲戚。
“你去哪找他?”楼危配合道。
“去魔眼。”蔺玄泽盯着远处的镇魔崖,原本已经暗淡的眸子骤然又亮起几分微光。
楼危虽然知道对方去了也是无用,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将头扭到了一边。而等他再往旁边看时,身边早就已经没有蔺玄泽的身影了。
躲在旁边的微胖青年看了楼危一眼,有些不忍心道:“楼仙君,你刚刚为什么要把脸移开啊,你一移开,剑尊就走了啊。”
楼危没出声,他怎么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见蔺玄泽最后一面。尤其是这种光看个离开的背影,便再也不会回来的。
蔺师弟不会回来了,除非找到郁尧。
他们师兄弟在沧剑山上初遇,最后却在这破败的新宁城划上了句点。
只愿此生还能再见,跟郁尧,跟蔺师弟,酌茶论剑,续以前缘。也盼得蔺师弟,能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
一更,今天要多更,下一章攻受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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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 白月光
◎死了的心上人回来了。◎
岁霄峰上, 一身天蓝色长衫的年轻男人坐在桌案前,盯着堆积如山的玉简,愁容满面。
他撑着头, 叹了口气,随手翻开几卷。
有各峰峰主长老跟他讨要经费请求批准的,有监视几大妖域动向的,有小宗门请求他们沧剑山出手铲除魔乱的, 还有马上要在天云宗召开的仙门大会的邀请函
慕麟朝着站在门口的弟子挥了挥手。“去把你们大师兄叫过来。”
那名弟子应声退下,慕麟索性就把那些玉简往旁边一推, 自己就靠在梨花木椅子上不动了, 等着路剑离过来。
如今沧剑山, 蔺师兄不知所踪, 楼师兄也常年在玄书峰闭关修炼, 不问世事,幸好楼师兄三年前就已经破境至大乘,倒也不敢让人因为剑尊失踪而看轻了他们。
沧剑山其实在外树敌不少, 魔尊郁尧死后,那些魔修便群龙无首分散在各地, 他们不敢对大宗门下手,就专挑一些小门派,有时候还会暗中伏击沧剑山在外历练的弟子。
他们扯着要为魔尊复仇,逼他们放出被镇压的大护法的大旗,其实说白了还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私欲。
突然门外传来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慕麟一闪身就来到了殿外,只见一名白眉老者登上了岁霄峰, 满脸怒容, 手上还提着一只黑不溜秋的东西。
“掌门你养的这个东西, 今天一早可是把老夫大半个药园子都给糟蹋干净了!里面还有老夫的千年透雪参啊,今天掌门必须给我个说法!”
慕麟看到这熟悉的一幕,忍住了想扭头就跑的冲动。
这小东西三年来给他添了不知道多少麻烦,前天又是砸了某个长老的琉璃瓶,昨天在藏书阁的书上按满了脏兮兮的爪印,今天又是糟蹋了某长老药园中的灵草
慕麟轻轻咳了一声:“严长老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严长老就算再在气头上,也不敢真的对掌门有什么不满,不过手上这只畜生,他却拿对方全无办法。
“掌门,我们沧剑山何时能容许这等妖类在门中招摇过市,自如出入各峰!妖族毕竟是妖族,还望掌门三思!”
慕麟听严长老这么说,微微皱了皱眉,现在还是严长老不知道这东西是妖尊訾华似所化,若要是知道了,不得一蹦三尺高?
而且看这小龙崽肚子鼓了一圈,嘴巴还在吧唧吧唧,看样子灵草真的被对方吃了不少,也难怪严长老那么生气。
“见过掌门师叔,见过严长老。”路剑离上了岁霄峰后,见了两人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来人一身雪白剑袍,面容俊逸非凡,眉眼相较于过去多了几分沉稳之气。
琥珀色的眸子轻轻落在了严长老手中那个小龙崽上,然后对着严长老道:“方才弟子去严长老的药园探查一番,药园里的灵草被他吃掉了五成,不过多数还保留根系,若是加以照料,定能恢复如初,至于他”
小龙崽好像察觉到什么,突然缩了一下脖子瞪了路剑离一眼。
“不妨给他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龙气能温养灵植,那便让他每日在药园吞吐龙息,什么时候那些灵草都长回来了,便什么时候离开。”
那小东西听了当场就不乐意了,抬起爪子就要挠路剑离。把他关在一个地方,就等于要了他的命,想到这里,他又委屈起来。
路剑离跟没看到一样,继续对严长老道:“他是师尊离开沧剑山时所托之物,虽为妖类,却也是古籍中记载的祥瑞,师尊将它留下也必然有其深意。”
听路剑离提到已经不知所踪的剑尊,就是严长老也不好说什么了。
说起沧剑山剑尊,修真界众人莫不惋惜。而且剑尊同魔尊之间的恩怨情仇,在修真界一直流传着诸多猜测。
比如为何本是仇敌的剑尊和魔尊,突然一副形影不离,伉俪情深的模样,最后又为何在新宁城刀剑相向,双双生死不知。
“那老夫就把它带走了。”严长老想了一下,灵草一日不长出来,这小东西就得一日用龙气来滋养他的灵草,量这小东西也不敢再偷吃。
若再偷吃,只怕一辈子都别想离开了。
慕麟见严长老带着那糟心的小家伙走了,这才松了口气,看向路剑离。
路剑离已经重塑了道体,恢复修为后,还自请进入了生死门。
无论是楼师兄还是路师侄,数番经历生死,心境都好像不同了。三年对修士而言,本应弹指而过,而这三年对他来说,却似乎比以往的三十年更加漫长。
“还是你有想法。”慕麟笑了一声,“得给严长老的照岳峰设下禁制,不让那小东西离开,要是再敢偷吃,可就一辈子都别想走了。”
“掌门师叔考虑周全,不知唤弟子前来所为何事?”路剑离问道。
慕麟指了指身后的大殿,冲着路剑离眨了眨眼。“当然是让你提前适应掌门的身份。”
路剑离听了皱眉道:“掌门,这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既然我是掌门,那规矩自然我说了算,从今天开始,就有这个规矩了。”慕麟笑道。
他越看越觉得路剑离是个当掌门的料。
慕麟还想对路剑离说什么,察觉到远处传来的那道气息后,脱口道:“他怎么又来了!”
路剑离见他这个反应还有些疑惑。
“你之前都在生死门中,不久前才出来,恐怕不知道谢家隔三差五就要来找麻烦。”慕麟长袖一挥,便带着路剑离来到了山门前。
“谢家?谢愿?”
“除了他还有谁?谢愿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谢家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旁支,捡了几个看得过去,品行可以的,带回了鹤兰城,这些年,鹤兰城倒还有模有样的。”
“谢家主?他为何要来沧剑山?”
慕麟无奈道:“在新宁城,无数修士都目睹了蔺师兄杀了魔尊郁尧这谢愿,无法就是来为郁尧讨个说法的。
“师尊不可能对郁尧出手。”就跟他怎么都不会对郁尧下杀手一样,师尊跟他是一样的。
这样的师尊又怎么可能会对郁尧痛下杀手,而且郁尧也不是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之人。
“你信,我信,但旁人未必信。”慕麟摊了摊手。
“说来也是奇事,魔尊身死后,那么多人都跳了出来,拼了命想了解当年的真相和内幕,本以为这些人,跟魔尊郁尧半点关系都没有可谁知?”
听慕麟这么说,路剑离微微垂眸,声音也低了一些。
“即便是仙人,也不可能知晓一切。有很多事,是只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可能在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故事已经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发生,而经历了这个故事的人,也早就不是过去那个人了。”
而他和郁尧之间的一切,也永远是他藏匿心底的秘密。
慕麟见路剑离这番话仿佛若有所指,促狭地笑了一声:“路师侄你感受那么深,听你这么说,难不成还是有喜欢的人了?”
“自然没有。”路剑离反驳道。
慕麟也不打趣他了,两人刚到山门前,便看到一名身着花青色长衫的年轻男人对着山门前的石碑。
男人的袖摆和衣摆都缀着雪白的鹤羽,走动间仿佛有白鹤振翅欲飞。眉眼处虽被白巾遮罩,却也能窥见精致俊美的面容,愈发显得矜贵不凡。
等他们出现,这遮着眼睛的年轻男人将头扭了过来,像是在盯着他们,双唇抿得很紧,一副毫不客气的样子。
“谢家主,你又来了。”慕麟也拿他没办法,但是又不能把人给无视了。
“交出蔺玄泽的魂灯。”
谢愿想的很清楚,他通过安插在沧剑山里的眼线得知了剑尊蔺玄泽虽然下落不明,但是魂灯还亮着。
既然没人告诉他当初发生了什么,他就亲自去问问这位剑尊。魂灯打碎之后,能短暂地指引出对方所在的方位,这样就足够了。
他绝不相信郁尧死了。
慕麟听到这个要求,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谢家主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魂灯这种东西,不能轻易给出去,更不能打碎,除非魂灯主动熄灭。而且魂灯送出去了,他们还怎么知晓蔺师兄的安危?
“不然你们就告诉我蔺玄泽在哪,或者郁尧在哪,若是都不告诉我,我就自己找!”谢愿冷声道。
他的双目虽然失明,可周身的气势却不容小觑,锋芒毕露。
若是沧剑山一日不答应,他就要用这种方式,让沧剑山颜面扫地。
他抬手,身前便浮现出一面巨大的旗帜,直接插在了沧剑山的山门前,瞬间在周围展开一个空间。
谢愿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可有人愿意应下决斗,沧剑山身为修真界第一大派,总不会选择避战不应吧。”
慕麟忍不住扶额,他最怕的就是谢愿来这招,第一大宗的名头,可是给他们沧剑山套了不少枷锁。
谢愿若想跟他们提出决斗,这是非应不可的。
尤其是谢愿这个插旗立阵,他完全不陌生,应战之人,修为会被限制为相当的水平,便是为了保证公平。
可修真界可不讲公平,就看谁拳头大,谁修为高。
但他们是修真界第一宗,剑修圣地的沧剑山,他们沧剑山的人,能因为有人提出同境界的决斗,就怯战吗?这莫不是让人觉得,他们连同境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可谢愿的修炼速度堪称恐怖,也没有出现根基不稳的情况,他身上的灵气透出几分同他的年龄不相符合的老成。这些都是他观摩谢愿之前的几场战斗总结出来的。
如今谢愿又登上沧剑山,只怕寻常修士真的不是他的对手。而他身为掌门,也不能亲自下场,毕竟谢愿年纪真的太小了。
一旁的路剑离不过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也看出了掌门心中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请掌门准许弟子应战。”
慕麟点了点头,路剑离确实是他心中最合适的人选。
首先路剑离作为沧剑山首徒,剑尊大弟子,也是未来沧剑山的掌门继承人,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完全配得上谢愿世家之主的身份,也是最能代表沧剑山出战的。
*
等郁尧再次有意识时,入眼就是魔眼内部暗红的天空,也看不出过去了多久。
他如愿以偿的重塑了身体,不过这个过程似乎有点慢。
难道是天道那边出了什么乱子?
郁尧没想太多,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连忙取出了一件外衣披了上去,这么做了之后,郁尧才发现他的力量似乎还在。
他本来的面容就跟原著魔尊极为相似,这么看起来,就好像是镜面反转的两个人,如今他甚至也分不清,这副面容是他自己还是魔尊郁尧了。
又或者,其实都是他。
一些他原本身体上的印记却出现了,比如腰下尾椎骨那里,和无名指上有一颗小痣。
现在没有系统,他想知道什么消息,还得自己主动去打探才行。
如今他迫切想知道的,是关于蔺玄泽的消息。蔺玄泽有没有飞升?
郁尧本来想立刻离开魔眼,可心里却莫名有个声音告诉他,让他别走。
魔眼当中一片荒芜,魔气涌动着,时刻都有魔气化为的魔物形成,来攻击一些活物。甚至还有一些擅用灵魂攻击,绞杀神识的魔物,魔眼对修士而言,就是九死一生。
即便是他,也不想在魔眼中多待。
郁尧杀了一只朝他扑杀过来的魔物,然后从魔物解体的身体中,看到了一片雪白的衣角。
他瞬间跃起,将那边衣角握在手中,双眸瞬间瞪大,四肢都有些冰凉。
这上面的剑纹他无比熟悉,这一定是蔺玄泽的衣物,可上面却有魔物撕扯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相见了,但是就见到了一片衣角(拍一爪子),我还是更的太少了,日万失败。
(掏出小本子)每天都在努力做好时间规划orz。
我这么写,虽然完结得慢QAQ,但是显得故事也比较完整吧,每个人的成长和改变也兼顾到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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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 风雨同守
◎绝不孤身一人。◎
魔眼是天地中混沌魔气最为浓郁之地, 自成一域,若是寻常人误入魔眼当中,只怕瞬间就会身死道消, 沦为滋养天地魔气的养料。
郁尧身形一闪便站在了一处山崖边,这里视野开阔,头顶是魔气盘旋的旋涡,而旋涡的中心透出一片血红。
而往下看, 视线中的一切都被无边的魔雾所笼罩,随时都有巨大的魔物成型。一些魔物发现了郁尧, 就开始往这边涌过来。
郁尧眯了眯眼睛, 将手上的那片衣角收好, 勉强让自己先平静下来。
旁人别说从蔺玄泽身上撕一截衣料下来, 就算是想碰到一片衣角, 都是痴人说梦。
所以他一定要弄清楚蔺玄泽身上发生了什么。
郁尧看向了刚刚那只魔物过来的方向,然后周身浮现琉璃状的晶体屏障,将那些魔雾隔绝在外, 身形便化为一道流光朝着远处遁去。
魔眼广大,一片荒芜。上次他为了找霁清思进来时, 并未深入其中,所探索的区域也很有限。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能感知到霁清思的气息,对方当时在魔眼闹出的动静不小。
可如今,他在魔眼中,什么都感知不到,就好像这处魔眼当中只有他一个活人。越是找下去,心就像是沉入深海, 越沉越深。
郁尧已经尽量减缓了自己的速度, 生怕自己遗漏了一些地方, 可依旧没有发现。
他知道他要找的不是蔺玄泽,而是知道蔺玄泽来过魔眼后,可能遗留在其中的其他痕迹。
他只是想通过这些痕迹,来辨认蔺玄泽他过得好不好。
郁尧落在地面上,暗处瞬间出现了无数双眼睛,它们远远匍匐着不敢靠近,只是小心地窥视他。郁尧没有理会它们,而是伸手去触碰旁边那棵树上的划痕。
这是剑痕,虽然这剑痕中不带一丝灵气,他依旧认出来了。
是蔺玄泽的。
郁尧穿过这棵树朝前走去,等快走出这片树林时,却猛地止住了脚步。
不对劲
他皱了皱眉,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总觉得有些东西被他忽视了。
郁尧退了回去,回到了刚刚看到那道剑痕的地方,然后再往刚刚走过的方向看去,每一棵树的位置,都像是阵法的一环。
如果这里当真存在一个阵法,他这么直接走过去,是进不到阵法当中的。
他二话不说就换了一个方向,这条路有十二棵树,每一棵树的位置都在他脑海中闪过。而沧剑山十二主峰,正是分立在清河两侧。若是每棵树都意味着一座主峰
郁尧提步走去,让自己的行动轨迹穿过了这些树,等到了最后一棵时,郁尧抬眼望去,脑海中也随之浮现出了百丈峰巍峨陡峭、高耸入云的景象,然后一掌拍在了树上。
眼前画面一闪,郁尧感觉自己像是换了一处空间,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让他有种久违了的熟悉感。
这里像是剑中境,又不是剑中境。
他能明显感觉出这里和剑中境不同,可布置这里的人,却都是按照剑中境的场景去还原的。
郁尧顺着山道往上走,果不其然看到了一间竹舍。把门推开,郁尧却不敢走进去了。
这屋内的景象,就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蔺玄泽在魔眼当中,还原出了一个剑中境。
只是这屋内多了个东西,一张供桌,上面摆着两个憨态可掬的木头雕像。
一个雕像套着白衣,一个雕像套着红衣,拉着手站在一起。白衣雕像脸上没有多余的雕刻,显得很单调又冷淡,而红衣雕像明显是被人精心刻画过的,甚至还在木头雕像的脸颊上,弄上了一点粉,显得红扑扑的,可爱得紧。
他们后面还立着两个牌位,没有什么多余的字眼,只是刻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也没在上面表明他们的关系。
可在郁尧眼中,这两个名字,就好像被千缕万缕丝线勾缠在了一起,难以分开。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之前在长明殿时蔺玄泽说的话,宁可跟他一起被供奉在无人问津的乡村野店里,也不会被独自供奉在长明殿里
现在在被修士们当成绝命之所的魔眼中,蔺玄泽把他们两个人供奉在了一起。
郁尧突然听到了门口飘进来的一丝极轻的风,这片空间中其实是没有风的,除非有人走动带起的风。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身后用力地抱住了,对方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融入骨血。
怕眼前看到的,是假象,拥抱的,是妄想。
这熟悉的怀抱瞬间让郁尧的视线都模糊了,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对方仿佛有预感,抬手拭去了他眼角的水润。
郁尧半天才找回了声音,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大男人,要是哭的话,未免有点不争气,一边忍着湿意,一边哑声道:“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等你。”蔺玄泽道。
蔺玄泽的嗓音同样低哑,就似乎许久未曾开口了一样,如今却像是本来已经生锈停摆的零件,重新转动了起来。
郁尧的心却难受得不行,蔺玄泽没说是找他,却说等他是坚信他一定会回来?可如果他没有回来怎么办?
这么想的时候郁尧就已经问出口了。
“你不回来,我会一直等,等到我死的那天。你消失在魔眼,那魔眼也是我的长眠之所。”蔺玄泽说完微微一顿,“如此算不算与你死后同穴?”
蔺玄泽扶着郁尧的腰把他转过来捧着他的脸,而郁尧一见到对方的面容,方才本来极力克制的情绪,却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郁尧觉得自己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他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爱哭的人。
他想过能再见到蔺玄泽,不过那个可能性只存在于最隐秘的想象之中,而如今想象成真,他却有种不真实感。
抬手去触碰蔺玄泽的脸,然后道:“不算。”
郁尧张开手臂,然后抱住蔺玄泽,将额头埋在对方的颈侧,感受对方真实的起伏,和耳边的呼吸声。
感受着环在他腰身上的那两只手,低声道:“不算,你又没有见到我,在见到我之前,你都不能死”
没见到他本人,又怎么能算死同穴?
蔺玄泽将他搂得更紧了,“好。”
郁尧在心里想着,我如果还活着,还记得你,就算是爬,也一定会爬到你面前。
你喜欢的郁尧,永远不会让你白白等待的。他会像飞向天空的鸟儿,渴水的鱼儿一样,奔赴向你。
因为蔺玄泽,就是他离不开的那片天空和海。
郁尧从见到对方的那一刻开始,就注意到蔺玄泽身上已经没有半点灵气了。
他没有去问,只要稍微猜测,就知道蔺玄泽为了不飞升,不强制脱离此界,必然做了什么。
而魔眼中本身没有半点灵气,蔺玄泽的灵气又如何能恢复。
可没有灵气的蔺玄泽,又是怎么在魔眼当中,给他打造出这么一个世外桃源的,其中的艰辛他根本不敢去想象。
他怕他稍微想一想,就会忍不住又在蔺玄泽面前露出很脆弱的表情。
他知道他在原本的世界已经死了时没有那么难过,被渡邪剑刺入身体没有那么难过,可蔺玄泽不知道以这副灵解之躯在魔眼中受了多少磋磨,他却难过了。
“别难过。”蔺玄泽将手按在了郁尧的胸口,“疼吗?”
郁尧摇头。
蔺玄泽抚摸了一下他曾经亲眼看见渡邪剑刺进去的地方,如今虽然没有半点痕迹,可那一幕却无数次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怎么会不疼?
郁尧却不想蔺玄泽再回忆这件事,岔开话题道:“你就这么,放弃飞升了?”
“没有你,纵长生,又如何?”
也许并非他为了郁尧放弃了飞升,而是他在这条路上,获得了新的意义。
从未有人规定过,终点一定是一条路的尽头,而他的终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人。
自此,他们的终点可以是人所能到达的任何地方,但绝不孤身一人。
天涯海角,风雨同守。
*
沧剑山的弟子都一脸紧张地盯着阵中的景象,以那面旗帜为中心形成了一座浮空的平台,而此时那浮空平台上,有两人在频繁交手。
“路师兄的剑法是越发精进了,真的得了剑尊的真传。”
“不过那谢家主,明明年纪不过二十怎么修为这般恐怖,而且剑法看上去也颇为熟稔,得心应手。这谢家主天赋这般出众,可为何之前一直不显?”
“难不成是想藏拙?又或者是谢家人故意为之?不然遭逢大难,谢家为何偏偏留下这一条血脉?”
“路师兄的剑法,快如疾风,稳如山岳,还是大师兄更胜一筹,一定是大师兄赢!你们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怎么感觉这谢家主,好像总能提前预料到路师兄下一步出剑?”
“是啊,这谢家主,明明眼睛都看不见,竟然还能跟得上路师兄的动作。”
路剑离同样也是一样的想法,他从来不轻视任何一人,因此同谢愿交手时,也从未有过半分怠慢之心,是当做强敌去应对。
可只有真的交手,方才能明白谢愿身上的诡异之处。
在对方面前,他的动作就好像被放慢了,对方总能提前一步做出反应。难道谢愿能预见未来?
可这不可能,若说谢愿能预判他的下一步动作,这也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若谢愿真的能够预判他的举动他自然也有别的方法应对。
因为世上有一种东西,是无法被预判的。
那就是变化。
他的剑法被人称快而稳,虽然速度极快却不会有飘忽不定之感,反而稳,但是稳定,就意味着缺乏变化。
这种是最容易被人勘破的。
路剑离想通后,手中的招式突然变了,不同于方才稳健,变得大开大合,张扬无比。剑光划过,路剑离从这道锋芒毕露、剑势刁钻令人捉摸不透的剑影中,窥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郁尧
这两种风格的剑势甚至被他融合在了一起,稳中有变,也让谢愿本来还游刃有余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路剑离突然就改变了策略,对敌之术有了那么大的变化。
谢愿只是冷哼一声,根本不会有半点退让。
就在他还欲出手时,一道红影落在他们两人中间,刚好将他们分开。谢愿早就屏住了呼吸,眼罩之下,早就已经没有用处的双眸,猛地颤了一下。
路剑离瞳孔微缩,方才从那剑影中如幻觉一般瞬间闪过的人影,如今却出现在了他面前。
“郁尧?”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这章写的慢是中途删掉了1000字。完结倒计时啦,下一章正文完结。
写的还是有很多不足的地方,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喜欢!呜呜呜呜,连载期很长,第一次写那么长的文,也感谢小可爱们,一直陪我写下来了,简直不敢相信我可以写那么长orz。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知谨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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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4章
欢迎回来
眼前的红衣人看上去同过去没有什么变化, 那双水眸就像是清透的红宝石,眼角微微扬起。
这么朝着他的方向轻轻一扫,路剑离便觉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麻木而滚烫。
他下意识想朝着郁尧的方向走去,可视线很快又落在了稍微落后郁尧两步的白衣男人身上,生生止住了脚步。
对方身形修长, 挺拔如竹, 周身的气质依旧冷冽如霜,可却会在看到红衣人时, 寒气稍稍化去, 如春风化雪。
是师尊。
慕麟过来旁边拍了拍路剑离的肩膀,笑道:“怎么,看见你师尊回来了, 人都高兴傻了?还站着不动做什么?”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 还有许多沧剑山弟子聚集在山门前,路剑离就算心中有万般情绪也只能暂且压下。
他走到郁尧和蔺玄泽面前, 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不去看郁尧。“弟子见过师尊。”
蔺玄泽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去了生死门?”
路剑离瞪大了眼睛, 师尊消失这三年不可能还能关注他的动向, 所以只能说对方一个照面便看出来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愧是师尊
“不错。”蔺玄泽道。
路剑离听到这句不错,有些愣神。
师尊这是在夸他?他们师徒许久, 也从未见过师尊夸过谁。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达到师尊的高度,也从未指望得到师尊一句称赞。
如今骤然得到了, 心中却是百味陈杂, 不知做何表情。
世人眼中他尊师重道, 作为沧剑山首徒,可以说是门下所有弟子效仿的榜样, 他是师弟师妹们眼里,无一不完美的大师兄。
而他方才,在看到郁尧时,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脏一阵紧缩。郁尧是师尊的道侣,他明知这点还存有不切实际的妄念,怎么不算是大逆不道?
他自请进入生死门,还存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彻彻底底将那段过去给斩断。
若是徘徊在生死边缘,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下,是不是会让他忘记那段经历?让他忘记在拂尘殿的日子,忘记那么会坐在玉兰树下对他笑的人。
而等最后他也悟出一个道理,彻底斩断就是个自欺欺人的说法。
这种喜欢,来得莫名其妙,自然不是想忘就能忘。越是想忘,便越是忘不了,越想斩断,就越是深刻,就好像是在有意同你做对一样。
也许如今他千方百计想往却忘不掉,可能之后就跟莫名其妙来的喜欢一样,莫名其妙就放下了。
这个时间可能是百年,也可能是千年不过他知道绝不会是现在。
“弟子这般远不及师尊万分之一。”路剑离说完便敛眉往后退了一步,姿态恭敬,却让蔺玄泽多看了他一眼。
慕麟没注意到两人之间古怪,走上来笑道:“蔺师兄,我就知道你很快会回来。”
“之前是谁一天到晚念叨,说自己恐怕寿元尽了也等不到蔺玄泽回山的那天?”
只见楼危一身青绿长袍,突然出现在山门前。
来人眉目清朗,温润如玉,气质相较过去内敛了许多,周身灵气还有些浮动,显然刚刚才结束运功赶了过来。
楼危的视线在郁尧身上停了片刻,然后才移开,低声道:“回来就好。”
慕麟暗道一声奇怪,盯着楼危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楼师兄这话,不是对蔺师兄一个人说的。
谢愿早就在郁尧出现的瞬间,抬手便将那面插在沧剑山山门前的旗帜收了回去,撤掉了阵法,抓住了郁尧的袖子。
“郁尧”谢愿的手攥紧了,每个字都像是说的非常艰难,又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们都说你死了,但是我不信,我知道你不会死的,我也我也不许你死。”
“可是你真的离开了好久”谢愿的声音最后轻得像是要被风吹走一样。
郁尧感受到谢愿攥着自己衣袖的手微微颤抖,听他这么说,回了一句:“之后不走了。”
慕麟盯着谢愿看了又看,简直不能将这个委屈到不行的青年,跟之前隔三差五要来他们沧剑山蛮横无理,找麻烦的人联系在一起。
而且他心里总有种怪异的感觉。这谢小家主,对魔尊郁尧,也未免对过亲近了他的视线在这四个人身上来回移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场微妙。
仿佛随时会一点就炸,却又因为什么原因,维持着这点微妙的平衡。
“谢家家主,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别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让人看了笑话。”楼危在一旁微笑道。
“以前倒不知楼仙君原来是那么爱多管闲事之人。”谢愿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无事,现在认识倒也不算晚。”楼危这副云淡风轻的姿态,更让谢愿气得不行。
慕麟连忙止住了谢愿的话头,轻轻咳了一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去岁霄峰上再聊,这三年修真界大事没有,小事倒是发生了不少而且我想楼师兄也很想知道,你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楼危扫了他一眼:“就不信你不想知道。”
慕麟轻轻咳了一声,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被楼危直接戳破,索性也不掩饰。“行行行,我也想知道。”
蔺玄泽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本尊不会讲故事。”
“蔺师兄,不是让你讲故事啊”
慕麟长叹一声,他差点忘了他这个蔺师兄,本来就是憋不出几句话的性子,宁可被人误解,都不愿意多解释一句的。
想从蔺师兄口中问出点什么,根本就不可能。
郁尧突然出声道:“霁清思是不是在沧剑山?”
“不错。”
楼危微微点头,视线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郁尧身上。“将霁清思镇压在此,也只是担心他会为祸修真界,如今既然你回来了那我自然相信你有办法。”
也只有你有办法。
“你若想放他离开,我也不会阻止。”楼危补充了一句。
“那便多谢。”郁尧知道将霁清思镇压在这想必是楼危的打算。
若是当真在他当时死后,霁清思遭受正道围剿,那么如今的他,恐怕只能得到一个死讯了。而且如果他没猜错,霁清思应该也已经恢复记忆了。
他也不打算再将霁清思的记忆封印第二次,既然如此,有的事就必须坦白。
郁尧盯着谢愿抓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小少爷可抓够了?”
谢愿虽然知道对方是在暗示他该松开了,可还是因为对方这一句简单的话,耳朵微微红了红。毕竟这个世界上,郁尧是唯一会叫他小少爷的人了。
对方是魔尊郁尧,也一直是他的
谢愿在心里默念了一个名字。
晚玉。
他早就跟郁尧坦白过心意,而他身上身负时间之力,他所经历的时间,总要比常人更加漫长。
在河梁秘境时,旁人不过一天,他却在秘境中待了十年。
这十年,他一直想的是谢家的血海深仇,和找到那个叫晚玉的人。
可最后到头来,仇人原是故人,仇恨不再单纯,晚玉也再也回不来了。
而郁尧消失的三年,旁人是三年,而他心中的时间,却走过了三十年。
每日看着日升月落,人都几欲麻木,每每只有找上沧剑山,才有种马上就能找到郁尧的信念支撑着。
他才知道,比起郁尧喜不喜欢他,他更无法接受的是郁尧会在他的世界里永远消失的事实,甚至恐惧地不能入睡。
无论是过去的小少爷,还是现在的谢家主,都希望看着郁尧平安无事,这样他们就永远有相见的一天。
即使不能长相厮守,也能念念不忘。
等他回过神来时,手已经松开了。
郁尧看向了蔺玄泽,本来只是想问问蔺玄泽要不要一起去,却见对方突然凑近了一点。
蔺玄泽伸手撩开了他额间的发,鼻息几乎都要打在他的脸上。虽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郁尧却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撩拨地有些心跳加速。
毕竟现在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蔺玄泽就敢动手动脚,虽然刚刚对方没有直接亲上来,但是那种暧昧的动作,只要不是眼瞎,恐怕都看得出来。
“本尊在岁霄峰等你。”
蔺玄泽注意到郁尧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忍不住抬手碰了碰。那种仿佛一把小刷子轻轻扫过指尖的触感,让蔺玄泽心头微痒,声音也哑了几分。
“郁尧欢迎回来。”
郁尧脸色微红,总觉得蔺玄泽的眼神,下一秒就要把他扒光一样,仓促地点了点头,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出太多的表示,就朝着镇压着霁清思的无定峰遁去。
等郁尧离开了,慕麟才啧啧了一声,暗道蔺师兄有了道侣就是不一样,他一转头发现谢愿也跟了上来,顿时有些无奈。
“谢家主,你怎么也跟上来了?”
“这岁霄峰,难道我还不能去了?”谢愿冷哼了一声。
慕麟心道这本来就是他们几个师兄弟叙旧的,谢愿跟上来做什么,就听到蔺玄泽出声道:“随他。”
既然蔺师兄都发话了,慕麟自然也不会反对,由着谢愿跟过来了。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等等蔺师兄八成会说件大事。
*
郁尧带着刚刚楼危交给他的令牌,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无定峰中。
无定峰内部并不是如外界看到的那般绿树环绕,而是一片雾海。若是旁人没有携带玉牌,无法进入无定峰的内部空间。
雾海正如这无定之名一般,永无安定之时,波涛汹涌,有时会掀起百丈狂澜,仿佛能吞噬一切。
郁尧远远便看到这雾海深处立着五根石柱。
他在水面轻轻一点,便朝着那几根石柱的位置急掠了过去,等靠得近了,才发现这五根石柱的中间,还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
连同着那五根石柱一起,任由海浪拍打,巍然不动。
而平台上跪坐着一个人,对方的四肢和脖颈都被铁链束缚,而铁链的末端连接着那几根高耸入云的石柱。他的身上还贴满了镇魔符,让人看不清面容。
对方低垂着头,仅靠着双臂的锁链,才勉强直立起上身,整个人像是没了生机一样,就跟这片毫无人气的雾海一般死寂。
郁尧轻轻踩在了平台上,然后一步步朝着对方走去,而就在他即将靠近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一股恐怖的杀气锁定了他的脖颈,他微微往后一退,刚好避开了朝着他刺来的弯刀。
这把被霁清思炼化的本命魔器,偶尔能无需魔气便能操纵。
他微微低头就对上了一双透过镇魔符,朝他看过来的猩红双目。
对方一看到郁尧就愣住了,张了张嘴,仿佛不会说话了一般,方才眼底的狠戾之色尽数褪去,染上了几分孩子一般的茫然。
“主上主上怎么会在这里?属下,属下难道是看到幻觉了?”
郁尧朝着他走了几步,蹲在他面前,抬手将对方脸上额上的镇魔符撕了下来,眼前便重新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
而霁清思却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少看一眼,对方就会从他眼前彻底消失了。
郁尧手持令牌,抬手便将霁清思身上的锁链都解开了,见对方依旧是一副犹在梦中的模样,郁尧禁不住开口道:“本座来这无定峰,带你出去,你还觉得是幻觉?”
霁清思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发现铁链真的没有了,瞳孔越睁越大,眼眶微微发红,语气却更加艰涩起来。
“主上你没死,其他人都说你死了,虽然我想把那些胆敢诅咒主上的人都杀了,但是见不到主上,属下心里”
心里就像是有一只猛兽,嘶吼着撕扯自己浑身的血肉,直到自己变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郁尧已经彻底解开了霁清思身上的封印,在石台上同他相对而立,听到霁清思这句话后,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
霁清思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主上”
他快步朝着郁尧走了两步,却见对方终于开口:“若我说,你心里的那个主上,已经不在了呢?”
霁清思突然止住了脚步,盯着眼前这个红衣人,他反复咀嚼着对方这句话里背后的意思,双目赤红如血,几乎是吼出来的。
“不可能!主上不会有事”霁清思一直重复这句话,就好像一直重复,就能成真一样。
可脑海中却因为郁尧这句话,克制不住地想到了很多,以往他从未有过怀疑的事,如今都一齐浮上心头。
主上的行为相较于过去不同了。
无论是对旁人还是对他,主上对他和颜悦色了很多,也不如过去那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主上的雷霆手段,几乎没有敌对势力,在同主上交手之后还能留下性命。
而上次几大势力围攻碧烬山,主上救下了他,却未伤正道一人而且他在冒犯了主上之后,主上竟还能留他一命。
主上再也没用剑刺伤过他,他身上也再也没有过鞭痕,甚至还会满足他蛮不讲理的心愿,折花赠他,让他知道原来他这种人,也配谈愿望这种东西。
现在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竟都是假的主上早就被人顶替,他这百年来追随的身影,也早就已经不在了。
霁清思双手突然出现了两把双刀,上面反射着凌厉的寒光。
雾海中翻滚的巨浪比方才大了几倍不止,拍打在冰冷的石台上,溅出大片的水珠,打湿了郁尧的衣摆,而霁清思身上却早就已经湿透了。
他一步一步朝着郁尧走过去,可郁尧却并没有躲的意思。
霁清思盯着眼前的人,脑海中交错闪现的画面,几乎要将他的识海彻底撕碎。
一边是他摔下桃树,痛极难忍时窥见的那张冷漠艳绝的脸,一边是红衣人站在开满桃花的树下,抬手递给他一截桃枝。
一边是他接过魔门功法,他在修炼魔功上展现出的天资,让他第一次得了对方一句还行的夸奖。而另一边是红衣人将碧烬山的令牌交给他,对全然信任,推心置腹。
一边是刺进血肉中的长剑和带勾刺的铁鞭,是他触怒主上的惩罚,一边是他在魔眼时,濒临生死之境时,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的那道红影。
他应该他应该早知道他们是两个人的。
郁尧看着霁清思握着细长的弯刀一步步朝着他走来,知道这个答案对霁清思来说,必然无法接受,恐怕还会把他当成害死原著魔尊的凶手,将他视为敌人。
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他为什么要做?
又或许,他只是想让霁清思,彻底解脱出去。
耳边响起两声清脆的哐当声,竟是兵刃坠地的声响。
霁清思清俊的面容微微狰狞,却还是缓缓放下了手,看着郁尧道:“是你杀了他吗?”
“不是。”郁尧道。
霁清思深深吸了口气,松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手背布满青筋。
他……他想信这个人。
“主上他现在如何?”他声音艰涩道。
“本来会魂飞魄散,但是却由于机缘重新进入了轮回,他会抛开这一世的一切,过上新的一生。”
郁尧这么说,本来以为霁清思会更加难以接受,却没想到对方反而叹了口气。
更让他意外的是,霁清思没有对他动手。
霁清思不知道郁尧在想什么,他心里清楚,过往一切一切都好像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他同主上之间,做了百年主仆,从未逾越半分,更不敢生出半分旖旎爱恋,而眼前之人那偶尔透出的纵容和温柔,反而让他滋生了欲望这种东西。
若是真正的主上,他们之间便只是主仆和君臣之礼。主上忘了这一世的一切也好,和主上相伴的百年,他知道主上过得很累,性情也愈发难以控制。
他无法走近主上的过去,也无力改变主上的未来,他除了在主上痛苦之时守在门外,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让我告诉你,你一直是他最重要的心腹。”郁尧轻声道,“你也是这世间,他最信任之人。”
原著魔尊是将所剩无多的信任,都给了霁清思。即使那点信任,也需要时刻面临猜忌和怀疑,却也是原著魔尊能给出的极限了。
霁清思终于像是无力支撑一般,忍不住跪了下来,双手撑在地面,十指几乎要在地上抠挖出一个洞来。
“所以,他将碧烬山交给你往后你就是新的碧烬山之主。”
郁尧本来也是由于穿书任务,才领了魔尊的身份,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他已经没必要再管着那群魔修了。
而交给霁清思,是最合适的选择。
“不要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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