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被抓
以前她们也不是没坐过船, 怎么会晕船呢,流霞她们百思不得其解,但船不靠岸, 就没法找大夫, 谢期吐得天昏地暗, 只能吃一些酸梅子压一压。
整个人从兴奋也变得恹恹的, 没什么精神。
不知为何, 谢期心中总觉得有些忧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但能逃脱萧直, 哪怕只有一个月,也是好的。
萧琰去的太突然了, 应该说并非是突然,上辈子他也是死在这个时候, 可谢期就是觉得太突然了,他们根本没有好好道别, 他也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
他太自以为是了,难道以为她会记他一辈子吗,什么不必为他守贞,只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可不知为何,眼泪却不受控制的簌簌流下。
此时逃避, 很可耻, 但她好累,好无力, 在如此迷茫的时候, 就算暂时逃跑,内心也能原谅自己一会。
流霞打算在湖口靠岸, 寻个游方郎中给谢期瞧瞧,总不能一直这样晕船,饭吃了就会吐,只能靠酸梅子过活吧。
谢期却有些担心,怕暴露行踪,流霞说换上素衣,戴上帷帽,不让那郎中瞧见脸便是了。
等到到江南,谢期的晕船还是不见好,却因为吃不下饭而逐渐消瘦挺不下去,便是得不偿失。
谢期答应了,等船行至湖口,她便只带着流霞,为防显眼,没在船上,而是临时租了个普通的民房。
寻了个摇铃的游方大夫进来诊脉。
“这位……夫人,您这是喜脉啊。”
帷帽下,流霞当即变了脸色,谢期也只是面上平静,心神颤动。
“你,你说什么,我们小,我们夫人有孕了?”
大夫捋着胡子,心里开始了计较,听这两位娘子的口音,根本就不像湖口人士,但古古怪怪的,故意压着说话,也听不出是哪里人。
想来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夫人或是姬妾,偷情有了情郎的孩子,不知如何跟丈夫交代吧。
“夫人可想要,不想要的话,现在喝上一碗药流掉也来得及。”
谢期下意识捂住了小腹。
流霞一眼便看出谢期的意思,掏出一枚银锭子,足足有十两:“劳烦大夫开一些安胎药来,还有治疗害喜的。”
一见赏银,大夫顿时笑的眯起了眼睛。
大梁是不许医生私开堕胎药,但这些游方郎中暗地里怎么做,可没人管。
一碗堕胎药,也不过四五个铜板,这位夫人却出手这么大方,今年一年都不用出活了。
刚要伸手拿银子,流霞却没有让他拿到,抛着那锭子:“您要明白,我们给这么多的银钱,除了买药,还要买你的守口如瓶。”
那大夫不住点头:“明白,明白,请夫人放心,小老儿就是个游方郎中,连脸都没看清,怎么会随意胡说呢,小老儿这种事经历的多了,绝不会说的,放心。”
流霞这才点点头,将银子丢给大夫,也不必写药方,让他熬了药来,为了稳妥,将药方上的药分几次,分不同的人去抓。
等回了船舱,紧闭房门,谢期倒是更加平静了。
“姑娘……”
流霞已然撑不住,担忧的看向谢期:“这……”
她问的应该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的事。
谢期很镇定:“是先帝的。”
有孕一个月,正是她与萧琰,在他病重前最后一次同床共寝,而萧直发动政变,她从未与萧直发生任何关系。
“姑娘,咱们,咱们要怎么办。”
谢期现在的身份是符阳王妃,因为战事紧急,萧直的登基大典还没办,封后自然也没有办,但她未来皇后的身份是板上定钉的,现在肚子里却有先帝的遗腹子,真是一团乱麻。
“姑娘,原先您跟先帝没有孩子,不得已才想过继定王家的小殿下萧续,现在您有了亲生子,大将军和韩越将军,肯定都站在您这边,咱们也许能……”
“没这么简单。”
安胎药非常苦,谢期端起一饮而尽,皱着眉头下咽,拈了一只蜜饯送入口中,缓解了一些苦涩。
“爹爹和韩越掌管的兵力,是不足大梁的两成,加上金吾卫和先帝留下的私兵,也只是在武上与萧直平分秋色,别忘了,温国公是站在萧直那一边的。”
“而文官清流,甚至是世家势力,咱们全都没有,莫要忘了,大梁以武立国,可这么多年,在朝堂上,反而是言官清流的话语权更大,内阁之中更是没有武臣。”
原本是想慢慢培养,谢七郎便是她自家族中选出的青年才干,但萧琰死的太早了,夫妻不到三年,根本就不够她培植自己的势力,这三年也仅仅扶持起一个韩越来,韩越也是个武将。
她摸着小腹:“紧凭一个不知性别的遗腹子,朝臣们不会认的。”
而被萧直拉拢的朝臣,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愿换君主重新利益分割,一定会对她这个孩子百般污蔑。
毕竟,明面上,先帝的谢皇后,可是已经随先帝而去了。
迷茫的谢期,觉得这三年都白白的努力,最后还不是到了萧直身边,可这个孩子,却让她觉得,人生并非毫无意义。
“这孩子,只是来的,太晚了……”
但凡能早来一个月,哪怕早来一个月,萧琰知晓她有孕,哪怕没有确定性别,他也绝不会把皇位传给萧直的。
她要保住他。
没有胜算的仗她不会打,这一次她不仅要保住孩子,还有谢家,有什么比让萧直以为这个孩子是自己的,更会让她痛快呢。
那游方大夫在送走谢期两人后,美滋滋的想要去打酒,拐进巷子就脖子剧痛,眼前一黑,醒来时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自己被绑住。
屋内八仙椅上坐着一个人,根本看不清脸,屋内应该不止他一个人,好几声的呼吸。
还没来得及呼救,一柄凛凛寒光的刀就架在脖子边上,借着里面昏暗的灯光,待看清这些人的脸,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这些人脸上都戴着恶鬼傩面,老大夫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老儿遵纪守法,从没做过坏事啊,小老儿没八十岁的老母,却有孩子……”
“莫要废话,刚才你给那两位贵女开了什么药,细细说来。”
大夫惊吓之下,哪里敢隐瞒,说了个彻底。
说完后,屋内陷入久久的沉默,坐在八仙椅上的那人没有表示,这些恶鬼傩面的黑衣人们自然也不敢说话,唯有刀横在老头的脖子上。
他要吓尿了:“好汉饶了我吧,老儿没有给那夫人开堕胎的方子,看那夫人的意思也想要这孩子的,小老儿就是个游方郎中,经不起这样的吓啊。”
很快,这老头就又昏过去。
“主子,可要……”领头的做了个刀横在脖子处的动作。
顺着那一点昏暗的灯光,面无表情冷着脸坐在那里的,正是萧直。
他沉默片刻:“丢出去便好,叫人盯紧他,若是他敢乱说话,就解决掉。”
“是。”
“皇后她们到了哪里?”
“已经过了湖口,正顺着南水顺流而下。”
萧直颔首:“叫人盯紧,保护好皇后的安全。”
“是。”
萧直心中古井无波,酸涩与苦痛,早在她与萧琰携手离去,他们成婚的时候,就已经深入肺腑,此时反而不觉有什么,只是平静。
早在那日假装赐毒酒时,他便已经让心腹给她诊了脉,那时胎心尚浅,心腹把的也不太准,但十九□□,是的。
谢期和萧琰的孩子,那时就已经品尝了煎熬的痛苦,此时只是重新确定。
得知谢期很有可能怀上了萧琰的遗腹子,那时萧琰还没死呢,倘若萧琰知道,他萧直登基继位,一定会生变故,是人都有私心,有了亲生子的萧琰,还会以萧氏天下为先吗?
他隐瞒了这个消息。
谢期本就是他的,是他的!
他的妻子,却被萧琰抢走近三年,皇叔待他好,他无法恨他,只能恨自己,难道他都要死了,还要阻碍他与谢期在一起?
谁也不能阻止他们在一起。
那日,她睡了一晚,他便在她身边枯坐了一晚,打掉孩子只是一碗药的事,很容易。
但若她得知真相,一定会恨他,她本就恨他入骨。
他还详细问了他的心腹,女子堕胎太伤身子了,可能会因为出血不止,导致一病不起,就此丢了性命,也可能保住了命,再也无法生育。
上辈子,他让她喝了那么多的凉药,伤了她的身子,后来她难产纵然有双胎的缘故,有情绪激动动了胎气的缘故,可更有喝凉药的缘故。
重来一世,他还要伤她吗?
他一夜没睡,最终决定,装作不知。
现在,她知道了,她会怎么做呢,就算谢觞支持她,韩越支持她,这朝堂的势力也不过她三他七,是怎么都没胜算的。
他倒是盼着她真的起事,这样,他就有理由,一辈子都把她关在自己的寝宫里,只让自己一个人瞧见。
阿鸢,阿鸢。
只是念着这个名字,就让他觉得无比甜蜜,再等一等,等解决了雍王,他就能把她完好无损的接回来,到那时,她便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那郎中他也没杀,她不是觉得他做事太过狠毒,总是赶尽杀绝吗,他改了,都改了,现在他的阿鸢总该没理由再拒绝了吧。
谢期的船靠在江南府码头,流霞扶着她下船,小心翼翼的,谢期有孕的事,只有她一人知道,连星儿月儿都不知。
然一下船,从码头出来,便有身穿黑甲的卫兵守在此处,戒备森严,萧直正站在她面前,对着她笑。
第92章 立威
流霞面色骤变, 双腿一软,几乎就要跪下去。
谢期稳稳的拉住了她,低声道:“别怕, 我在这, 一切如常便可。”
偏头看到自家小姐镇定自若的模样, 流霞也稍稳住了心神, 她怕萧直, 那日萧直虽没杀他们,却把他们带出去,见识了他的手段, 雍王不仅在封地起事,西京埋下的暗桩, 联合驻京的孙将军谋反,建章宫内杀了一夜, 鲜血横流,全是尸体。
萧直, 这位原先的符阳王,现在陛下,宛如修罗恶鬼,杀人跟切瓜菜一般眼睛都不眨,有个宫人想要去雍王府报信, 孙将军事败, 想让王妃郡主赶紧逃。
萧直叫人把那宫奴绑了,直接就在太极宫前的广场上, 活着凌迟, 叫他们这些宫人排排站的看。
她真的吓死了。
她家小姐真是厉害,居然一点也不怕这位活阎王陛下。
“你一点都不惊讶?”萧直挑眉。
“我可从不敢小看你萧直。”
他伸手, 触碰她的侧脸,眸光暗沉:“怎么瘦了好些。”
余光瞥流霞她们,语气冷如寒冰:“你们就是这么伺候自己主子的?”
几个丫头开始发抖,谢期不满,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你别吓唬我的丫鬟。”
萧直变了脸色,温和的笑:“我不是吓唬她们,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我胃口不好,这些天一直晕船,我要吃清淡的江南菜。”
“好,都准备好了,这就带你去。”谢期何时对他这么和颜悦色,这么平静的说话过,现在这般还主动抓他的手,已让萧直格外受宠若惊了。
见他不打算追究,谢期收回手,他却不允,反手便抓住她的,插入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谢期没拒绝,任由他握着。
他这变脸的速度,就算是一直跟在身边的侍卫首领,都眼神游移一瞬。
萧直已是皇帝,驾临江南府,江南知府早就得了消息,前来接驾,得知萧直爱清净,早就清场了江南第一楼,定了最为清雅的包厢。
江南知府是个老头子,大热天的还在外头等候,头上的汗珠都冒出来了。
见萧直携一美貌妇人而来,看那女子虽梳着妇人头,年纪却不大,且生的十分美貌,虽不是大梁贵族及喜欢的出尘浅淡的长相,可眉眼流转之间,实在人间绝色,他寻得那江南府第一美貌的花娘,实在远远不如,顿时心惊,只觉得今日自己的安排是安排不上了。
进了包厢之中,前菜已经备好,里头不仅有一对乐伎,竟还有两个美貌的双生女子,年不过二八,生的颜如舜华,十分秀丽,打扮的□□半露,妖妖娆娆。
萧直顿时脸黑了半截,瞥了那江南知府一眼,眼神冷厉。
但见谢期面无表情,萧直又有些气馁,他的阿鸢又不会喜欢他,应该不会在乎他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吧。
当初塞给他宋蘅,赐婚崔氏女,后他做了个计,娶谢氏女,他的阿鸢拍手叫好,一点都不吃醋,还给谢溯赏赐那么贵重的首饰呢。
便是他当着她的面,与那两个女子做什么,她也会无动于衷吧。
但他只要他的阿鸢。
正想叫人打发走,谢期忽然瞥了那两个女子一眼:“这是谁?”
萧直一愣,居然没有接上话。
“回,回娘娘的话,这是江南知府准备的乐伎。”
“乐伎?怀中既无瑶琴琵琶,又无笛萧鼓锣,穿成这副样子,你说是乐伎?”
在场人没人敢答话,江南知府更是不以为然,见她虽生的美,但一身素净衣裳,头上也没什么首饰,只簪了几朵绒花,以为并非宫中的娘娘,不过是萧直在外偶遇陪伴的女子。
萧直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看着她,她在吃醋吗?吃这两个女人的醋?是不是说明他的阿鸢,是开始在意他了?
“怎么,本宫乃是符阳王正妃,不日便将入主中宫,问一问这两个女子是何身份,都没资格吗?”
萧直狂喜:“怎么会,阿鸢当然有资格,杜竟年你快将人打发下去,什么东西,也摆到朕和娘娘跟前来。”
杜竟年吓得面无人色,实在没想到,萧直身边跟着的女子,居然就是符阳王妃,未来的皇后。
她虽绝色,可穿的那么素净,身上一件显示皇后身份的首饰也没带,他如何认得出。
这回出来,萧直没带黄存礼,但身边的侍卫,乃是从暗卫转为明卫而来,是跟着萧直的老人了。
他们这位主子,阴晴不定,大部分时间都是严肃正经,涉及到王妃的事时,不是发怒生气,便是黯然神伤独自枯坐。
何曾有这么春风和煦的时候。
现在的萧直,简直眉眼都带着笑,如三月春暖,河水破冰,整个人都开了花了。
“江南府知府杜竟年是吧,本宫倒要问问你,你身为知府,朝廷命官,竟为陛下准备欢场女子随侍左右?”
杜竟年呆住,没想到谢期居然直接对他这位朝廷命官发难。
“娘娘问你话,还不赶快回答。”
萧直呵斥杜竟年,拉着她的手进了屋内,让她坐下,还亲自给她倒茶,添置茶点,取了银筷试毒。
这些本该是内侍宫女做的活儿,全都由萧直这位九五之尊做了,如此亲自服侍,上赶着巴结的样子,直接让在场官员愕然。
虽然他们远在江南,对西京的事也有所耳闻,听说陛下为亲王时,对王妃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亲自求娶,爱的不行。
如今一看,居然亲自服侍娘娘用膳,都不能说是宠爱,简直是放在心尖上。
“微臣,微臣,回娘娘,这两个娘子乃是良家,并非是花楼女子,还请娘娘明鉴。”
“哦,并非花楼娘子,好啊,陛下请现在就去派人将这两个女子的户索拿来,本宫倒要看看她们是不是良家。纵然便是良家,你私自举荐,作为朝廷命官有何目的?后宫嫔妃入宫都要身家清白,便不是贵族出身,至少也得是经由各府采选局查便祖上三代举荐的良家子,杜竟年,你私自对陛下举荐女子,想要攀附裙带关系,还是想要巴结陛下,换个大好前程?身为朝廷命官,不考虑治理州府,关心民生,却到处钻营,你也配为朝廷命官?你其心可诛!”
一番话掷地有声的说出来,将在场所有官员下了个半死,而杜竟年噗通一声跪下,全身冒出冷汗来。
“微臣有罪,求陛下宽恕。”
萧直眯着眼睛,拿帕子给谢期擦着手,看也不看杜竟年,气定神闲慢条斯理。
“娘娘的话,就是朕的话。”
不一会儿,萧直身边的侍卫就拿来了户索,他身边的人做事果然利落。
谢期心中赞叹,不论萧直有多么不是人,调教出来的人比她手里的,可要好用多了。
“陛下瞧瞧吧。”
这两个女子才不是什么良家,乃是私伎,虽然是没接过客的清倌人,但名声传出去,当朝天子嫖妓,那乐子可就大了。
萧直问谢期如何处置,谢期思索片刻,先将杜竟年革职,由同知暂代知府之职,新知府以后会由朝廷委派。
此事算是尘埃落定,将江南府的官员们打发出去,这些官员对谢期这个王妃,未来的皇后有了新的认知。
包厢内仅剩他们二人,萧直靠过去,将她揽入怀中,摩挲着她的发丝。
“今日处置杜竟年都由着你了,阿鸢要怎么谢我?”
谢期瞟他一眼:“难道我不是为你处理了一个国之蠹虫,你不谢我,反而要我谢你?”
萧直只是笑,杜竟年作为江南知府无大功也无大过,他确实钻营,喜欢巴结,天子巡幸之处,地方官员献上几个清白女子,历朝历代都是寻常。
她是借题发挥,他纵着她罢了,一个非肱股之臣的地方官,她想换就换好了。
“我不管,反正阿鸢得谢谢我,快让我抱抱,你坐船坐了半个多月,不好好照顾自己,都瘦了。”
他这么温情脉脉的样子,是真心的。
可就是因为是真心的,谢期才更加不适应。
“你没把我娘怎么样吧?”
“我能把岳母怎样,她是你娘,我就算是皇帝也不敢打不敢骂,反而要尊敬的供着。”
“韩越呢?你不会……”
萧直轻叹:“他更没事,这一回杀雍王算立了功,回来还能得封赏呢。”
“你就问问别人,不问问我?阿鸢,你私自跑出来,我真的很生气,我不是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再离开我。”
他声音很轻,眸光幽深,直直的看着她,他并不是不在意,只是在强忍。
他的平静是冬日的河水,只有靠的近了,踩到冰面上,裂开的冰纹会让人知道,那层平静的假面具有多么的脆弱,冰层的下方是奔涌咆哮,不停掀起狂风巨浪的江水。
谢期抿唇:“那你想怎样,惩罚我?”
萧直的大手忽然顺着她的裙子下去,捉住她的脚踝,探入裙中,握住了她的脚踝。
“阿鸢,我,想把你关起来。”
第93章 血吻
萧直果然将她关了起来, 在马车上便给她用精钢链锁住了脚踝,为了防止精钢硌到她的脚踝,还用柔软的棉花包了起来。
谢期总觉得, 萧直的确有疯病, 从前的疯都表现了出现, 现在隐藏在温和的笑容下, 只露出冰山一角, 却不知隐藏在海面下的到底有多么可怕。
但谢期很镇定,不如说她在知道自己有孕时,那种无力和迷茫就消失了。
萧琰很好, 他什么都好,却有个唯一的性格缺陷, 就是被动,可能因为身子弱, 多年寻医问药也没有作用,便开始变得不主动。
当初提出要嫁他的, 是她,婚后但凡有矛盾,他躲起来冷着她不见她,每次主动破局的,都是她。
临终没有把皇位传给萧续, 没有履行让她成为摄政太后的诺言, 他心中有愧,更因被病痛折磨变得行销立骨, 索性像个懦夫一样躲起来, 不见她。
觉得萧直对她痴情,他萧琰走了也能继续有人替他照顾遗孀, 自以为是的对她好。
这是萧琰会办出来的事。
谢期谋划这么长的时间,一朝失败,她没了心气,想要逃走。
但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就迅速找到了新的目标,至少她要保住这个孩子,为这个孩子搏上一搏。
萧直表面是温和柔软的,内里是疯狂的。
但有一点,只要他仍对她有执念,不想放手,不能放手,愿意为她退让,就有利可图。
此刻被锁住,谢期很是镇定。
萧直对于她逃跑,虽然脸上很镇定,实则像一只被主人丢掉的狗,自己循着路找了回来,就此黏在主人身边,再也不肯离开。
他一定要跟她同卧同寝,批折子也要在她的软塌边支个小桌案,她渴了饿了,这人便要亲自喂她,甚至如厕他都想亲自来。
这个谢期绝对不能忍,把他劈头盖脸呵斥了一通,他也一定要在外面守着。
没政事,萧直也不去寻别的乐子,就陪在她身边,跟她腻歪。
脚踝上的精钢链被制成圆环的形状,镀了金镶嵌着一圈滚圆的珍珠,若没中间那两指粗的精钢链,就是两只精美的镯子。
萧直对她足踝套上两只镯子,很是痴迷,总是用虎口去丈量,抚摸她细弱的足踝,用手圈住不肯放开。
分明她就呆在他身边,他却总是用那种黏腻的,失而复得的的可怕眼神盯着她。
回了西京,很快就是封后大典,谢期心中惴惴,生怕朝臣发难,揭穿她的身份,但祭天时,唯有宫中内侍能近距离接触到她,除了她身边的流霞几人,宫里的内侍,全都换了一拨,根本就认不出,她是先帝皇后。
再次封后,谢期唯有平静。
萧直却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携手与她接受朝臣跪拜,脸上都带了几丝因激动涌起的红晕。
这几日,谢期对他真是有了新的认识。
只是锁链他仍不肯给她解开,非要捆着她,绑着她,他才能安心。
每每下了朝,他便赶回乾元殿,看到殿内的谢期躺在软塌上悠然自得的看书,或饮茶,便大大松了一口气,便上来抱她。
“阿鸢,我好爱你啊,好想一直,一直把你带在身边,像带着我的扇坠子,我的压襟玉佩一样。”
他一边说还一边在她脖颈那里蹭,黏黏糊糊,像个狗一样。
“这么爱我,怕我跑,你也带着我垂帘听政啊。”
萧直亲亲她的脸颊,似笑非笑,一双幽暗的没有任何光亮的双眸,仿佛洞悉了一切。
“可以,但现在不行。”
谢期嗤笑:“不行就是不行,防着我就是防着我,何必还说什么现在不行。”
她想挣脱出萧直的怀抱,却根本挣脱不动,他就像一颗硕大的粘丸子,挂在她身上不下去。
萧直笑嘻嘻的,一点也不恼怒她的冷脸,抱住她,深深嗅了一口:“别着急,我说过只要是阿鸢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给我一些时间,等我在朝堂站稳脚跟,便寻个理由,让你听政,你瞧,前些天,你说江南府知府换了肖镇徐那个去年的新科进士,我不就同意了吗。”
她斜眼盯着萧直,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人现在的德行,跟他上辈子完全不一样。
她一直以为他是个高冷不爱说话的人,现在却跟鬼上身一般,及其喜欢搂搂抱抱,只要在她身边,一定要贴着她,还爱碎碎念,恨不得把今□□臣说了那句气人的话,他到底有多生气,都一一汇报给她。
谢期烦不胜烦。
他这么搂着她蹭,男人某处已经有了反应,谢期一度以为,在她逃跑被抓回来的当天,他就会忍不住。
结果直到现在,他已然什么都没做,哪怕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宁愿自己泼凉水也在强忍。
他这是图什么呢,谢期不解。
分明不让她跑,拘禁着她,在这件事上又表现得十分尊重。
但他若一直这么君子下去,着急的该是她了。
夜凉如水,萧直大宴围剿雍王之战中立功的功臣,因都是外男,皇后反倒不用出席。
他喝了一点酒,有些微醺,夜晚的凉风拂过,让萧直略微清醒了一些,乾元殿的灯火并未通明点着,远远望去,一灯如豆。
那里面,住着他心爱的妻子,他失而复得的爱人。
一想到,他就觉得好欢喜,欢喜的整个胸膛都暖暖的,像麦芽糖在太阳下被晒着,晒化了,甜蜜又柔软。
纵然他的爱人并不爱他,还别有目的,但无所谓,只要她还在他身边,这样就很好,他已很满足。
乾元殿内,并未见到谢期的身影,萧直的酒醒了,冷风侵入衣裳,她怎么不在,又跑了?
下一刻,萧直的面容冷厉如刀,恨不得把乾元殿服侍的奴才们,都杀了。
但她的阿鸢不喜欢他滥杀,压抑着自己的怒气:“皇后呢?”
伺候的宫人战战兢兢,为他指了指后殿。
乾元殿的后殿也是有个湖的,这建章宫内的水系原本是个天然湖,水系发达,建章宫建于此处后,又人工拓宽,能临湖的,都是建章宫群内重要宫殿,不是皇帝居所,便是皇后宠妃居所。
出了后殿,临湖的小凉亭上,谢期果然在那。
见到人的那一刻,萧直紧绷的身子忽然放松,冷厉的脸色也温和下来。
她侧伏在桌案旁,身上只穿着一件鹅黄的襦裙,外罩一件碧色薄纱的衫子,头发披散下来。
今日是十五,月亮很圆,皎洁的冷光倾泻下来,罩在她身上,仿佛穿上了一身洁白的缎子,一阵风飞来,吹起她的裙角。
飘飘散散,下一刻好似就好羽化成仙,飞到月亮上去,再也见不到。
萧直眸光暗沉,仙女又如何,飞到天上又如何,黄泉碧落,他总要把她抓下来,锁在身边。
他偏执,他是疯子,这一切萧直完全知晓,若不执著的想要给他们一个圆满的一声,若不是他一直在强求,根本就不会有这重来的一世。
花瓣一般层层绽开的裙子下,一双白皙细弱的玉足探出,脚腕上的精钢链子,一直牵引到殿内的墙壁上。
看到那条锁链,萧直心里才稍微安定下来。
她还在这里,她还没走。
谢期听到了动静,回过望他,神色淡漠而平静。
萧直慌了,急忙去握她手腕,紧紧地拽住,不让她挣脱:“阿鸢!”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愿她这样淡漠,仿佛从此已是陌路,如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不允许。
谢期回过头,仍然看着月亮:“萧琰,去了有四十五天了。”
萧直心头一跳。
“萧直,你真的不愿放了我吗?”
“不。”
“可我还是不能接受,上辈子我的亲人许多都是因你而死,这辈子他们没死,我就可以跟你心安理得的在一起?我恨你,还是想要杀了你。”
他看到,她袖口中,那寒光闪闪的匕首,正对着他的胸膛。
这一次她没有再对错,抵住的是他的右侧胸口。
“你非要强求,我便只能是永远恨着你,跟你在一起的每一日,都不想让你好过,这样你也愿意吗?”
萧直却只是笑,仿佛极为开心,匕首可不同于簪子,这一刀下去,他真的,会死。
伸出手,抚摸她的侧脸:“阿鸢,我很高兴。”
“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你忘记我,远离我,就算在一起,彼此互相折磨,我也不能放你走,对不起。”
大手忽的下去,在她惊诧的目光中,直直握住刀刃。
谢期忽的睁大眼睛,那么用力的握住,刀口切入手掌,鲜血汩汩流下,萧直却只是笑,疯狂却缱绻。
他都不觉得疼吗?
萧直根本就不管自己手掌的伤,拽着那匕首的刀刃,丢入池塘之中,溅出一点水花。
他吻上了她,强势的,不容拒绝的,启开她的唇,索取她的馨香,占有她的全部。
谢期想要推开他,他竟用被切伤的手,握住了她的,十指相扣,温热猩气的血沾满了她的手,让她惊疑,让她害怕。
他将她压在身下,溶溶月色下,他亲吻着她:“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除了要离开我身边。”
“想要报复我,就留下吧,不要走,阿鸢,我真的受不了。”
不知是被他深情蛊惑,还是被吓到,谢期搂住他的脖颈,闭上了双眼……
第94章 妥协
有了第一次, 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们做过夫妻,谢期跟萧直在一起的时间远超跟萧琰。
上辈子, 床笫之间的事, 他总是很游刃有余, 像完成任务一般, 哪怕是对着谢期也是如此, 唯独不同的是,他与谢期可能一晚总要她多次,纵是沉迷, 面上总是清冷的,自持的。
他做那种事时, 也处处体现了他身为皇帝高高在上的心态,大多时候只管自己舒爽, 哪怕谢期叫喊不停,嗓子都沙哑了晕过去, 他若不想停,也是不可能停下的。
然而现在,他却极尽温柔,动两下都要问她,会不会疼, 有哪里不舒服。
克制着自己的欲望, 每次都只是草草了事。
这一点,谢期完全能察觉的出来, 与她完事后, 他欲望不减,却只是搂着她睡, 没有其他动作。
有时,半夜醒来,枕边温热消失,净房处却传来淅沥沥的水声,他宁愿自己强忍,用凉水激灭□□,也不愿跟她再来。
谢期装作不知,内心却并非脸上这般平静。
他开始在她面前,为了她而忍耐。
一个男人对女人有欲,不一定便是真心爱她,但他开始收敛,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那女人。
就算不是爱,也有情。
谢期咬住下唇,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开始爱了,她就要有回应。
上辈子,他们不是没有能扭转一切误会的时候,她刚入宫的时候,哪怕只是妾妃,那时那样年少,也曾对自己的夫君有过幻想。
皇帝富有四海,只要他想,他可以得到任何一个女人。
谢期不在乎他的三妻四妾,他立周慧荑为后,她也没有爹爹谢觞那么生气,虽然失望,却也觉得他待发妻很好,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对他其他的女人,也不会差到哪去。
失望却接踵而至,他对她冷言冷语,从不曾有半分温情,那一点可怜的夫妻情分,在爹爹死后,便都没了。
她只是活着,不再将他当做夫君,只是她需要侍奉的君主。
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当他想要回头,她早已被伤的体无完肤,失望透顶。
若上辈子,从一开始,他就能好好待她,纵无爱情,她也绝不会那样决绝,他们之间也不会以惨烈方式结束。
哪怕他对她有一分一毫的怜惜,她都不会怨怼。
这一切都是萧直该得的,他自作自受。
萧直洗漱后,浑身还散发着凉气,谢期侧躺在床榻上装睡,她听到他在小声的搓手,为了防止将凉气过给她,手臂伸过来,揽住她的腰肢,是温热的。
他现在开始爱她,晚了,错过便是错过,岂是他强求就能求来的。
就算此时她人在这里,心也不在这里。
又一月后,谢期茶饭不思,吃了便吐,萧直心里一切都明白,面上还是做出担心慌张模样,叫太医给她诊病。
来看诊的便是一直负责给她诊平安脉的钱太医,太医把了脉,当即跪下贺喜:“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有孕了,脉象滑如走珠,约有一月了。”
萧直双眸幽深,大手抚摸上她的小腹:“有孕了呢。”
“怎么,你不高兴吗?”谢期审视他的脸,想要探查出蛛丝马迹。
萧直幽幽的看着她,忽然一笑,亲了她的脸颊:“不,我很高兴,现在有了孩子,阿鸢便更要留在我身边了,毕竟,除了我,还有谁能护着这个孩子呢。”
他后半句说的细如蚊蚋,谢期没听见,皱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鸢,我很高兴,这个时间段,不知道这孩子还是不是清儿和浊儿呢。”
见谢期皱着眉,他又道:“不是也没关系,只要你生的,无论是男是女,我都喜欢,我会对你们母子好,阿鸢。”
“……”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深邃,浓浓的情谊在其中,凝聚成旋涡,几乎要将她吸进去。
谢期不敢看他灼灼的,几乎能看透她灵魂的目光。
她总是对真心相待没有抵抗力,纵然这个人,是萧直,她仍旧觉得有些心虚。
皇后有孕,昭告天下,朝臣均是一喜,先帝体弱未能留下子嗣,便是留下了,幼主继位其实是有很多不确定性,抛却党争,身为臣子,大家都愿意要个成年继位的长寿皇帝。
这样政令可以不必朝令夕改,也不会重臣夺权导致幼主帝位不稳,陷入乱世。
而皇后娘娘又有孕,若是皇子,江山后继有人,岂能不是大喜事。
今上登基,便立刻重新查海氏一案,牵连人数甚广,但陛下表示,陈年旧事不会追责,只是为此案重新定性,毕竟他是皇帝,生父仍旧顶着戾太子的封号,陛下脸上也是不好看的。
参与过海氏旧案的大臣们松了一口气,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开始查证,最后为海氏翻案,归还爵位并晋了一级,寻了海氏后裔,然其嫡系血脉尽数被斩杀,为让海阁老死后有人祭祀,萧直下令从分宗中选一位过继,继承海家香火。
而萧直的生父,自然也不必顶着戾太子的封号,萧直追封其为应天皇帝,牌位归太庙宗祠,其生母侧妃张氏也被追封了皇后,张家也被赏了承恩伯的爵位。
萧直登基后,各家世家清流都是摩拳擦掌,礼部也献言,建议萧直广纳后宫。
上辈子萧直为平衡朝堂,也为了联盟更加紧密,自然要各家贵女入宫,但重来一次,他更早布局,虽然仍要制衡,仍有掣肘,却并不像上一次那般,不得不娶不得不纳。
他只要阿鸢一个,如何能再娶别人来气她,让她伤心。
上辈子,他立了旁人为后,致使她难产而死时都只是皇贵妃,此为其中一件憾事,其二则是他纵被旁人说清心寡欲不好女色,却也有嫔妃,还与宋蘅有过一子,占了长子的名头,给他们的孩子增了不少绊子。
重来一次,他怎么可能选秀纳妃。
阿鸢都已经这般不喜欢他,他还找一大堆女人,不是自掘坟墓吗?
前朝大臣,有忠臣,有佞臣,还有所有左右摇摆的墙头草,当了几十年皇帝的萧直,早就是个老油条了,你们吵任你们吵,我不同意的事就是不松口。
现在皇后有孕,前朝吵闹着选秀立妃的,倒也少了大半,让他得了许多清净。
下朝他必是要回乾元殿,陪伴谢期。
已经有不少大臣背地里说,谢家这位皇后是萧直的心肝宝贝凤凰蛋,羡慕谢觞,养了两个好女儿,一位为先帝所钟爱,一位被今上钟情,他便是什么功都立不下,靠着裙带关系,也能在朝中屹立不倒了。
这些谣言,萧直心里门清,就是不让锦衣卫们去压,他乐意外头传,他对阿鸢的爱。
谢期有孕已经四个月,却已经微微显怀。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是怀孕五个月。
萧直根本就不放她回凰栖宫,两人整日在乾元殿呆着,谢期觉得十分黏腻,萧直却觉得很好。
踏入乾元殿,见谢期面色苍白,萧直皱眉:“不舒服,又害喜吐了?今日娘娘吃了什么,细细跟朕报来。”
流霞老老实实的说了,见谢期根本不理萧直,径直进了内殿,小声道:“娘娘不是因为害喜,吃了钱太医的药,这害喜的症状消减了大半,刚才老爷来,娘娘跟老爷大吵了一架。”
萧直默然:“是因为朕吗?”
“有一部分是……”
见流霞欲言又止,萧直皱眉:“不必吞吞吐吐,直说便是。”
“是因为上报土地和官员交税的事,才闹僵了,原本老爷一直劝说娘娘,说什么都是为了娘娘好,娘娘不懂父母的苦心,娘娘就有些生气,聊着聊着,老爷便怒了,说娘娘心都是偏的,推行海氏新政,改革也不能革自家的钱粮,娘娘便说,老爷心里没有百姓,老爷说娘娘嫁出去的人心里就不向着娘家了……”
萧直揉揉额角:“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内殿之中,谢期满脸难过,萧直叹气:“别跟岳丈吵架,吵到最后他也是你爹,他心里是想你好的。”
谢期冷哼:“现在你倒是开始为我爹说话了?不是上辈子你逼死他的时候了?”
萧直抚额,涩然一笑:“不是我推脱责任,上辈子,我真的没想让你爹爹死。”
谢期冷笑,根本不信他的鬼话。
“是真的,纵然上辈子,岳丈一直我窝作对,上朝时丝毫不给我面子,我的确想给他定罪,然后让他就此告老还乡,毕竟他有从龙之功,若杀了他难免会有人说我刻薄寡恩。”
“你难道不是?”
萧直长叹,坐到她旁边:“你跟皇叔也听政两年,有什么收获吗,施行新政方面?”
谢期沉默半晌才道:“困难重重,哪怕是我爹,也不同意,除非将朝臣全都换成寒门子弟,可这世家杀尽了,大梁也就没了。”
萧直点头:“要推行新政,却不是要尽数消灭士绅,士绅全都没了,萧家的江山也就坐不稳了,你要拉拢岳丈,何须跟他对着干。”
他在谢期耳边耳语了几句。
谢期不敢置信:“那……那你们这种办法,不就是扶持新的士大夫,对抗旧的士大夫?这不就是妥协?”
第95章 温情
“阿鸢, 你要知道,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连你亲生的爹爹都不支持你, 再想想世家豪绅们的态度, 你就知道海氏新政推行有多么的艰难, 海阁老当初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萧直眸色阴翳, 若不是触动了士绅们的根本利益,把上流阶层得罪了个遍,海阁老怎么可能会被群起而攻之。
明明皇祖父是大力支持的, 现在看到事情不好,抛弃了海阁老, 让海阁老如商鞅一般成了平息世家豪绅愤怒的替罪羊,海氏全族下狱, 男的杀死,女的没入教坊司, 而他的父亲,堂堂太子,也被废,成了戾太子。
“可按照你们的办法,扶持寒门出身的小地主, 让他们跟世家和大地主对抗, 这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小地主们撕咬大地主,把大地主咬死, 分割他们手中的土地和钱财利益, 这些小地主慢慢变成大地主,就再扶持新的, 根本就是个轮回。
“的确是。”
萧直虚心承认,是引导她也是在劝她:“阿鸢,不要跟时代相对抗,我们就算是把持朝政,也只能顺势而为,不能逆天而行,与所有人为敌,最后只能是秦二世隋炀帝的下场。”
“你将来若摄政,想达到目的,便寻一把最锋利的刀,万事不可自己出头,要平衡朝堂,治大国如烹小鲜,万事不可着急。”
谢期歪着头看他,那副神情,像是被关在金笼中,有着漂亮尾羽的鸟,在打量人,好奇又陌生。
“你同我说这话,我可是会当真,你这是允许我摄政,你放心嘛?”
谢期笑的肆意,手指戳上他的胸口:“朝臣们可不是没见过我,我若掌了权柄,第一个便架空你!”
萧直不以为意,握住她的手指,亲了一口,叼着她的手指,绵密的吻,顺着指尖一直到指根、手腕。
他脸上的表情极尽缠绵:“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除了离开我。”
谢期心中一动,抽出手指,皱起眉头,在他胸前擦干净:“别舔,你好恶心。”
萧直却不肯放过她,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圈住她不让她跑。
他吻她的脸,吻她的脖子,隔着厚实的衣裳,她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蓬勃热力。
他现在,怎么像个狗一样,动不动就要贴过来,还要舔他。
谢期的思绪飞出去,她现在倒是有些相信萧直所说的,并非是他逼死了谢觞,王若君是被周慧荑害死的,但王家迅速站队萧直,在推行新政中,不仅保全了全族还得了好处。
王若君死后,王家还想献上一位王氏女,但萧直当时拒绝了。
孙家全家惨死,是因为孙将军乃是雍王一党,这辈子孙将军果断跟着雍王犯上作乱,如今已经被铲除,孙家全家下狱,上辈子也是如此,孙家想两头下注,可孙芍不得宠也当不了皇后,孙家的天平还是倒向雍王。
斗倒了雍王,孙家也完了,但萧直当时没杀孙芍,若不是孙芍引导她探查真相,她纵然被废,应该也能活着。
以萧直斩草除根的作风来说,他当时只是喜欢她一些,尚不能爱屋及乌,将对她的情转移到她家人上,但他却没杀他大哥阿弟,只是停职,还保留了爹爹留下的爵位,那为何要多此一举逼死爹爹?
谢家是旧势力最大最难斗的一家,王家已经求饶,与新党混在一起,谢觞却仍坚持,新党赢了,哪怕萧直不想杀爹爹,新党也不会允许。
萧直看出她在想什么:“我一手培植出新党,想借他们的手出掉世家,推行新政,但当我察觉时,新党也成了轻易动不得的庞然大物,逼死你爹的大理寺卿,我让锦衣卫处理掉了,可上台的依然还是新党党羽。”
“你这是在放纵党争,以为是什么好事?”
“是,阿鸢说的对,所以这辈子你要监督我,让我不要再犯错了。”
谢期切了一声,这人现在甜言蜜语随手拈来,她一句都不信。
她拎起脚腕上的精钢链子,弄得哗啦啦作响:“你说甜言蜜语之前,能不能先把我的链子解开?”
萧直笑着亲亲她:“这个嘛,等阿鸢生下皇儿,我就会放开你。”
他轻叹,埋入她的后颈中,他的声音轻的宛如一阵微风,鼻息打在她的肌肤上,谢期不自觉的轻颤。
“我的阿鸢,是天上的月亮,海中的珍珠,是小仙女,一个看守的不小心,就要穿上羽衣,飞走啦。”
“只有生下皇儿,阿鸢的心,才会切切实实的放下来,再也不会想着离开,我才能真正放心。”
谢期面色复杂,他以为这是他的孩子吗?
她有种直觉,每当面对他黑洞洞的双眼,总感觉他洞悉了一切。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知道了,她就破罐子破摔,挑明一切,他若决绝的不让她留下这个孩子,给她一碗打胎药,孩子眉保住,她自己也绝不苟活,杀了萧直,到地下,再去给萧琰道歉。
想到萧琰,谢期更加生气,也更加不在乎,萧琰都已经不在乎她,她还要在乎萧琰做什么。
只是这个孩子,既托生于她腹中,她就要好好护住这孩子。
萧直不是要控制她,不是不放她走吗,那她就要哄着他,骗着他,把皇位交给肚子里这个孩子,让他一切的期待都落空。
至于他是不是知情,是不是故意纵容,哪怕这背后是他的一往情深又如何,她不在乎。
回应他的爱,与他相爱,难道就不是对上辈子,死去的父亲和可怜侄儿的背叛?
萧直有一件事说的的确是,为了这个孩子的未来,她会筹谋,会算计,也一定会留下。
“阿鸢不是最喜欢红色的衣裳,我叫尚衣局给你制了好多,怎的不穿?”
“这些年在宫里,我习惯穿素色了。”
她为什么会习惯穿素色,自然是萧琰喜欢,她分明不喜欢素色,只爱张杨明艳的大红、银红、海棠色,可就连这,也要故意怼他,让他心里难受。
萧直习惯了,他不在乎。
轻叹一声,将她面颊上的几缕发丝掖到耳后:“阿鸢,我只希望你能真正的做你自己。”
谢期不愿与他吵架,她因有孕,近日越发困倦:“你将我囚禁在你身边,却还要我做我自己,萧直,我如何能做我自己呢,在最开始,我就不想入宫的。”
她的神情如此落寞又孤独,哪怕知道这是她故意的计谋,萧直心口一滞,将她缓缓抱住。
“倘若我只是个普通樵夫,你只是个普通农妇,相依相守的过一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儿育女养家糊口,你我都没有他人,这样也很不错。”
没等谢期笑话他,萧直自己就先笑话自己了。
“若我当真是个普通庄稼汉,有这么漂亮的妻子,又如何能护得住阿鸢,阿鸢怕是早就被有权有势者掳走,此生我就再也见不到阿鸢了。”
太阳暖融融的照在身上,谢期不愿搭理他的话茬。
萧直抚摸着她的手,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腕。
“阿鸢想不想去上书房听政?”
这才是她所感兴趣的,谢期陡然睁大眼睛:“你决定好了?现在就让我暴露人前,朝臣们难道不会揣测你强占皇婶?你就不怕我分了你的权柄?”
萧直很是宽和:“从前你做皇后时,上朝也没有几个朝臣见过你的脸,隔着那么厚的帘子,我说过,我的所有都会跟你共享,包括这个皇位。”
谢期不屑的笑了:“哦,那你也跟先帝一样早死得了,搞个遗诏把皇位让给我来做。”
她挑衅,跃跃欲试,真是无时无刻,都让惹怒他,想让他生气。
“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我真的退位,阿鸢也弹压不住那些老狐狸,我对阿鸢,暂时还有用。”
萧直说道做道,大朝会因怕有身孕的她劳累,暂时还不能让她上,不过上书房的小朝会,却允她一起,且根本就不设帘。
萧直登基后,立刻启用自己的心腹和谢期提拔的一些人才,把持三省六部核心职位,原来的一些老臣反而成了边缘人物。
大朝会基本就是个摆设,他在上书房的小朝会,才是大梁的核心。
带谢期参与小朝会,让她可直接参与政治话题,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小朝会中朝臣的核心,便是裴境,连谢觞都是不被信任的,纵然他在谢期的婚事上出了很多力,让萧直顺利得到了她。
可在推行新政方面,谢觞从一开始的反对派变成中间派,到底也不是改革的中坚力量。
这些年轻的心腹,见皇后居然也来参与朝政事,本想说些什么,都下意识看裴境,见他一切自如,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都默认了。
这些人,就是新党的核心。
谢期一一看过,将他们记在心里。
萧直不会苛待自己的臣子,小朝会不必像大朝会那样,都要站着,他们不仅都有蒲团坐,甚至在谈论饿了渴了,宫女还会进来提供茶点。
已经论政了一个时辰,这些青年们仍旧兴致勃勃,谢期刚开始还能听得全神贯注,可后来,慢慢的,就打起盹来。
因为有孕的缘故,她很容易就会疲累。
萧直的皇椅,是个很长的能坐几人的长条塌,只是两边有扶手。
他却并未给她单独设个座,而是拉着她一起做到皇椅上。
几个年轻臣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他们看向了萧直,这个年轻的君王,他们所认可的头狼。
此时,杀伐果断的萧直,正揽着身边的姑娘,那姑娘靠在他的身上,睡得正香甜。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又深情,大手轻轻的拍着怀中姑娘的后背,似是哄着她睡觉的模样。
谁都不敢说话,室内顿时一片寂静,几乎能听见彼此呼吸相闻的声音。
黄存礼蹑手蹑脚的进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年轻的臣子们鱼贯而出,不敢惊醒那位娘娘。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震惊,而且多年之后也无法忘怀。
谢期睡醒了,仍是在上书房的塌上,她被脱了外衣和鞋袜,萧直就在他身边,手臂给她做了枕头。
醒来的瞬间,萧直就醒了,他仿佛并未睡着,只是闭目养神。
“他们都回去了?”
“恩,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而且你要休息。”
“头一次议政,我却睡着了,臣子们要怎么看我?”
“他们都会谅解的,阿鸢毕竟有孕了,身子劳累不得,你腹中的,可是咱们大梁的未来。”
他说的如此顺口,谢期反而觉得有些羞赧。
小朝会的臣子,都是萧直的心腹,也不可能她三言两语就能加入后党的,她倒是不着急笼络,慢慢来吧。
“饿不饿?渴不渴?还是看一会奏折?”
萧直将她抱起,亲自给她穿上鞋袜,拿软垫给她靠着,一本折子一本折子的给她念。
黄存礼奉上了食盒,见两人这么相互依偎的样子,一个读奏折,一个听,很是温情脉脉,不敢出声惊扰,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也许连皇后娘娘自己都没察觉,她此刻的表情是如此放松,比她在先帝身边时要松弛多了。
不就是因为笃定,陛下完全不会伤害她,什么事都纵容着她吗。
所谓恃宠而骄,有宠才能骄呢。
他是真的说到做到,允诺她的都会给她。
谢期的神色很复杂,萧直拒了选秀,更没选家人子充实后宫,因为后宫只有她这么一位皇后,宫女实在太多,还放出去两批。
独一无二的爱,唯一的专宠,甚至她要染指朝政,他还会为她铺路。
此时的萧直,正在给她揉捏脚踝,因她手脚总觉得寒凉,哪怕到了夏日也没有缓解多少,现在因为有孕,手脚还会痉挛颤动。
萧直就将她的手脚抱在怀中暖着,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
他是皇帝,纵然曾经落难,也是龙子凤孙,现在登上大位,只有被伺候的份,如今却这样伏低做小的服侍她。
萧琰,说那样爱她,却也从不会亲自做这些事。
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夫妻,又有几个丈夫能真正如此呵护妻子,服侍妻子呢。
如果不是上辈子那些事,萧直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丈夫。
他英俊年轻,富有四海,却愿意为了她这么一个女子,低下高昂的头颅,弱水三千只取她一瓢,这样的情深,任是哪个女人,都会动心吧。
为什么要在这时,才如此待她,只要早一些,在一切悲剧还没发生的时候,他就能好好待她,她有什么理由不死心塌地,不爱他?
昏黄的烛火中,萧直眉眼低垂。
他为什么在皱眉?谢期伸出手,下意识想要去摸一摸他紧皱的眉头,想问问,你都得到你想要的,非要把我禁锢在身边,为何还是这么忧愁?
萧直抬头,谢期忽然似惊醒过来,被烫到一般,缩回手。
“阿鸢想要碰碰我?”
“没有,谁要碰你,自作多情。”她冷着脸,坚决不想相信,自己刚才居然有一丝冲动,想疼疼他。
萧直淡笑:“阿鸢可以随意碰我,哪里都行。”
“我,只属于阿鸢一个人。”
谢期的耳根有些发烫,专情一人的萧直,很难不让女人为他动心。
从前他就是这样,稍微对后妃温柔些,这些女子只看着他那双黑漆漆的上挑凤眼,就会被蛊惑,心甘情愿的飞蛾扑火。
谢期想到上辈子的王若君,想到了孙芍,咬咬牙,骗女人的东西,这辈子还想来蛊惑他吗?门都没有!
她赌气的抽回脚踝,翻个身不去看他。
萧直将她抱在怀中,闷闷的笑了,笑声振动的她,心烦气躁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谢期也不知是跟他置气,还是跟自己置气,待他更加冷然,萧直却不在乎,只那热脸去贴。
无人时,她也曾窥见,他独自一人黯然神伤。
大概有过一瞬的动摇,谢期很快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心疼萧直,再置自己于万劫不复?她都吃过一次亏,现在还要被他迷惑,再上一次当?
而萧直,不过黯然片刻,绝不想被她瞧见,仍旧待她百般温柔。
“娘娘,安宁郡主进宫给您请安来了。”
谢期一愣:“安宁郡主?”是谁来着,她一时没想起来。
“是沈妙贞,裴境的那个爱妾。”萧直提醒她。
谢期挑眉:“哦,就是那个温国公的沧海遗珠,这位沈姑娘不是裴大人的奴婢,怎么又成了温国公家的女儿?”
“我前几日不是跟你说,裴境请旨,不愿我封他为侯,愿以自己功劳换给那沈姑娘,给沈姑娘一个高一些的身份,我答应了,结果再叫人查探她身世时,竟发现她便是海大人家的血脉,当年遗落在外,也幸运没有入教坊,成了平民之女,因家里荒年过不下去,卖身到裴府为奴。”
谢期愕然:“既是海大人家的血脉,怎的又成了温国公的遗珠?难不成你有这么大的本事,让温国公给她一个身份?”
萧直摇头:“她跟温国公还真的有些关系,她亲生娘亲,便是温国公那位夫人。”
温国公的夫人,若是加上那位,满西京的人都知道是谁,便是他那位位比正妻的如夫人。
温国公曾经也娶过嫡妻,但两人感情不好,那位嫡妻早逝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后来温国公便娶了这位夫人,听说出身教坊司,因为出身问题,他请旨上奏,给这位夫人讨封,平皇帝便是萧直的皇祖父,一直没同意。
温国公也光棍,既不同意我立心爱女子为正室,便当众拒了平皇帝赐婚,绝不娶正妻,他将国公府所有事都交给那位夫人打理,碍于权势,各世家夫人也不能就此不跟温国公家往来。
谢期心中有所了然:“所以这位出身教坊司的夫人,便是海大人家的儿媳妇,被牵连没入教坊。”
萧直目露赞赏:“阿鸢聪慧。”
“国公爷爱屋及乌,便是妻子与先夫生的女儿,也一并认下,你要补偿海氏后人,便封了郡主,我理解了,可是你又为何给她跟裴境赐婚?那姑娘上辈子便过得苦,这辈子你还把她送入火坑?”
萧直很茫然:“这,这怎么能是送入火坑,裴境那样的人品,满西京都找不到,他还不纳妾不蓄婢,沈氏不嫁给他,还想寻个什么样子的。”
“我可是查过裴境,他对沈姑娘没干什么好事,她先头那桩婚事,不就是裴境搅和黄的?她那先夫,是谁给调去北宁府的?”
萧直笑了笑,果断承认:“是我。”
“呸,一对阴险狠辣的君臣!”
萧直微笑以对。
谢期也不理他:“请郡主进来吧。”
沈姑娘,不,现在应该叫温姑娘了,一入这内堂,谢期便觉眼前一亮,在容貌上,甚少有能跟她一较高下的。
而这位沈姑娘却可以,且她相貌清丽绝伦,出尘脱俗,正是时下西京人最为追捧的那种风格。
此女不卑不亢的行礼,眼睛并不乱瞟,谢期叫她抬头,她目光温和沉静,如一泓秋日的湖泊,只是看着,便叫人觉得平和。
谢期纷纷乱乱的心,都静了下来。
上辈子这姑娘的结局也不好,萧直跟她说了,一尸两命,被弃尸荒野。
归根到底都是裴境的错,他既要又要,还护不住她,这辈子竟还要落到裴境的手里,与她的命运,何其相似呢。
沈姑娘与她,实在同命相连。
“郡主请坐,流霞,将我最爱的芳山朱蕊沏上一壶,给郡主尝尝。”
沈妙贞起身谢过,举止行动如扶风弱柳,临水照花,极是娴静,一点都不畏畏缩缩,不像丫鬟出身,又生的这么美,怪不得裴境那厮,死都不放手。
“这是本宫素日最爱喝的,郡主也尝尝。”
沈妙贞笑的极是沉静:“今日头一回拜见娘娘,臣女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只自己绣了一件衣裳,但请娘娘一赏,娘娘能有两分喜欢,臣女的功夫就没白费。”
锦盒中装着的,是一件耦合大袖衫,裙角下绣着层层叠叠的莲花,银丝描边,若穿上动起来,远远看去,便会像风吹荷塘,莲花涌动。
谢期爱不释手,这么兰心蕙质的姑娘,给裴境,实在太可惜了。
“先前陛下想让本宫认你为义妹,再封郡主,如今你寻到亲人,本宫也为你高兴,本宫喜欢你,所以想为你争一争,若你不愿嫁给裴境,本宫会为你做主。”
第96章 过去
入了秋, 本应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谢期却懒懒的什么都打不起精神,萧直说要带他去骑马, 她也只是躺在塌上, 说不去。
今日也是如此, 明明在园子里头, 她却躺在美人椅上, 闭目养神。
沈妙贞很是得她喜欢,因为谢期恹恹的,萧直没了别的办法, 便下旨让沈妙贞多进宫陪陪谢期。
她性格沉静,却很十分会照顾人, 整治的一手好饭菜不说,琴棋书画也很擅长, 尤其擅弹箜篌。
谢期就那么静静的躺着,沈妙贞垂头弹奏凤首箜篌, 很是静谧。
忽的,箜篌音乐停下,谢期抬眸,看到沈妙贞将箜篌放置到一边,去小炉子上取下一碟黑乎乎的圆形小东西。
“娘娘尝尝, 我烤的栗子糕。”
虽然外面黑, 一个个却确实做成了栗子的形状,肚子鼓鼓圆乎乎的, 看着圆润可爱。
刚要拿, 触碰的瞬间就被烫的缩回了手,沈妙贞笑了:“娘娘小心烫。”
她用帕子垫着手, 捻起一枚,小心的吹着,微微嘟起的唇,像是一朵粉嫩娇艳的玫瑰花,谢期心里忽然就有些酸酸的,裴境这厮,作为萧直的狗腿子,真是好艳福。
她那日说要为沈妙贞做主,这姑娘虽面上娴静温和,实则待人颇有些疏离,跟她这个自来熟不同。
听到她真心想要帮忙,为此不惜得罪萧直,沈妙贞虽然拒绝了,却也与她亲近起来。
每每进宫,都是真心实意的照顾她的。
纤纤玉指捻着栗子糕送到谢期嘴边,有这么漂亮的姐姐妹妹服侍,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笑眯眯张嘴吃下,满口栗子的香甜,外壳酥脆,里面还有流心的馅。
“好吃,贞娘你这手艺怕是我小厨房的厨子都是不如的,哎,你怎么这么好,小点心做的好,还会沏饮子,箜篌弹的也好,就没有你不会做的吧,裴境那厮,也忒好命。贞娘,你当真愿意嫁给裴境?你别怕他,有我在,他再也用不了那些阴毒手段。”
沈妙贞笑着摇摇头:“娘娘待臣女好,臣女心里都明白,只是事已至此,就这样吧。”
“裴境有什么好的,你喜欢他吗,他曾经可对你并不好呢。”
沈妙贞一愣:“臣女,说不上喜欢不喜欢,臣女奴婢出身,能有今日,也是全靠公子。娘娘不是问,为何臣女琴棋书画,簪花小楷也写的好,工笔画也画的好,也会弹箜篌吗?这些都是公子教授的,若非公子,臣女区区一个奴婢,哪能像那些大家闺秀一般,能见世面,能学这些呢。”
“他哪里是为了你,分明是为了自己过得更舒坦,才这么严格要求你,把你调教成符合他要求的女子罢了。”
沈妙贞没想到谢期生的张扬明丽,性子也是如此性烈如火,事情看得也透彻。
“娘娘说的,的确是事实,但因此受益的,是我沈妙贞。纵然公子一开始是为了自己,可我却没得到好处吗,公子是对我,有恩的。”
“……”
“你喜欢他吗?若不是因为他,你和你那先头的夫君,此刻还好好在一起过日子。”
沈妙贞默然:“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我曾经却是对公子动心过,但身份有别,我又实在不愿为妾,至于我那先夫……”
“我并不爱他,当时我也别无选择,倘若没有公子插手,大概我跟裴邺也会和美一辈子?若是他弟弟不赌的话,可后来他既然选择了王女,我们之间缘分已尽,我也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了。哪怕我不是海家女儿,公子也已经打算为我寻个合适的身份,他既娶我为正妻,又不纳妾,似他那样人中龙凤的公子,我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谢期沉默,总觉得不该是这样。
难道成婚不是两情相悦吗,是因爱结合?
她是错的,这世上没几对夫妻是因爱结合,就算她与萧琰,也是如此,至少一开始,她对萧琰,并非是因为情谊,而是利用。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夫妻婚后感情和美自然很好,可也不乏有心爱之人,却不得不娶,如温国公和他死去的那位夫人一般的怨偶。
“人活一世,求得是什么呢,臣女是女子,所求不过是正妻之位,丈夫爱护,婆媳和顺,能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平平静静的过日子罢了,这些,公子都能给我。既然如此,我为何一定要与他分个是非搞下?”
“难道嫁给别人,婚后就不会拌嘴,就没有分歧,哪怕你寻个心爱的男人,就能保证他一辈子爱你?一辈子不变心?”
沈妙贞脸上明明是柔和的微笑,说出的话却如此凉薄:“咱们女人活在世上,什么男人,什么情爱,只有管家的权柄和手里的银钱,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谢期心头一震,沉默良久,最终也只是说出一句:“你说的对。”
沈妙贞怕她吃糕点干,又去点茶,她的点茶手艺也是跟公子学的,竟还在托盘中,为她描绘了一副红梅傲雪的水丹青。
“娘娘不必将臣女的话放在心上,每人性格不同,经历的也不同,臣女看得出,您的心结很重。”
她将茶端给谢期,又坐在她身边:“娘娘还想听什么曲子吗?”
谢期摇头:“陪我坐一坐,就好。”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人一直强求,可他却跟你有仇,间接害死你的亲人,你却不能反抗,难道也要认命?”
沈妙贞想了想:“臣女大概,也不会妥协吧,但臣女,也什么都做不了,臣女只是个内宅妇人,手无缚鸡之力,要怎么复仇,臣女想不出来。”
“但您跟臣女不一样,您可是皇后,咱们大梁的皇后,既有像顾皇后温皇后那样可以摄政的实权派,也有因无子就被废被赐死的宁皇后,想做什么样的皇后,还不是您自己说了算……”
谢期垂眸,久久无语。
“贞娘,你可,真是个妙人儿。”
沈妙贞但笑不语。
谢期现在身子容易乏累,她睡着后,沈妙贞就退了出去,从容的走出乾元殿,外头萧直皱着眉站在那里,他身边是自己的未婚夫婿裴境。
裴境满脸关切,沈妙贞只有淡然,曾经她乞求公子对她有爱,对她有敬,现在唾手可得,她却总觉得有些乏味。
“如何了?”
“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
“你做的不错,不愧是裴卿挂在心上的人。”
这位阎罗帝王,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收拾了雍王一党,斩杀雍王男丁与街市口,雍王家的女眷虽因姓萧没没入教坊,却成了庶民身份,西京的权贵哪怕有个小官都能去踩上一脚,真是杀人诛心,这种任人欺辱的结局,还不如杀了她们。
沈妙贞却丝毫不怕他,语气淡淡:“臣女觉得,皇后娘娘深恨您不已,怕是您这辈子都得不到娘娘的心。”
裴境面色大变,拼命给她使眼色。
萧直不怒反笑:“你莫要以为倚仗温国公家和裴卿,朕便不能处置你。”
裴境立刻跪下:“请陛下恕罪,微臣……”
沈妙贞打断了裴境的话:“臣女不知皇后娘娘跟您有何旧怨,但娘娘性格激烈,并非如臣女一般乃是随遇而安,得过且过之人,她是一团火,虽明亮灼灼,燃烧自己也会烧死别人。在臣女看来,陛下这般强求,到头来不能放过自己,也让娘娘痛苦,都是徒劳。”
裴境更加骇然,去拉她袖子让她别再说了,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萧直的性格和手段,他如今成了皇帝,帝王威仪越发势重,就算是他说话也要斟酌。
他的贞娘,温温柔柔的,平生做的最勇敢的事,大概就是跟她要卖身契,不想做妾,要出裴府。
怎么现在,居然敢跟陛下杠上。
萧直沉默半晌,忽然哈哈笑了,看向沈妙贞的眼神也不再冷厉,而是温和了许多:“怪不得,怪不得阿鸢那么喜欢你,不管多少次,都跟你成了至交好友。”
虽然性子温婉沉静,在某些方面却很透彻,敢爱敢恨,是他的阿鸢会喜欢的性子。
“你很好,以后多来陪陪阿鸢,她的闺中朋友,真心待她的实在不多,来人,将云州贡上来的珍珠冠赏安宁郡主。”
“阿鸢的性子,有些钻牛角尖,你能多来陪她聊聊,也很好。”
裴境也愣了,没想到萧直居然这般温和,心中不由得打鼓,抬头一看,萧直眼中只有温和,并非男人看女人夹杂情爱的眼神,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沈妙贞抿着嘴唇,摸不到头脑。
两人谢了恩,出宫去了。
萧直的目光幽深而怨念,盯着这一对璧人,他不明白,很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一切开始的时候,裴境跟他的沈姑娘结局也不好,可随后他们便都是好结局。
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哪怕没有普世人眼中的子孙绵绵,他们依然携手一生,长寿老去,平淡却幸福。
而他的阿鸢,却不行。
明明他都已经如此努力,一次一次,阿鸢却依然是那样的结局,上天薄待他的阿鸢,他不服。
第97章 前世
深秋之时, 谢期胎像越发稳固,前朝大臣也很高兴,觉得谢家这位皇后果然比上一任要有出息的多, 这一胎若是个男孩儿, 大梁便能后继有人。
谢家人也很开心, 尤其是谢觞, 萧直一直是他看好的女婿人选, 当初女儿私自做决定嫁先帝,他要气疯了,现在木已成舟, 她应当也能想明白,老老实实跟萧直一起过日子。
萧直说, 等她有了孩子,身子稳定, 就放开她脚踝上的精钢链子,他果然说到做到。
谢期冷眼瞧着, 这些日子,得知她有孕,他的脸上有喜色,却也是尘埃落定,果然如此的放心感。
这很奇怪, 谢期的记忆中, 上辈子,萧直仅仅有一个宋蘅给他生的皇长子和元娘为他生的女儿, 然后便是她的双胞胎, 若按他自己所说,这辈子他都没有再纳妃, 没有任何女人,也没孩子。
她怀孕了,他难道不该狂喜,为何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因为有了孩子,她就不会离开了?
可说不高兴,他又在不停的摩挲着她的肚子。
“如今只有四个多月,没有胎动,你摸不出来。”谢期刺他。
萧直却仍不停抚摸,目光中的偏执与病态,让谢期胆战心惊,说话也弱气了几分:“你不喜欢吗?事情如你所愿,你不该开心吗?”
“我当然很开心。”
萧直凑过来,亲亲她的眉角:“我很欢喜,阿鸢,果然你是要回到我身边的,只有在我身边,为我生儿育女,你才能好好的,一直这样幸福的活下去。”
活下去是真的,幸福不幸福就不一定了。
“放心,阿鸢,这一次我会好好护着你。”
又在说疯话,自那日喝醉酒后,他说了许多疯话,谢期根本就听不懂,什么回溯时间,什么重来了好几次,鬼神乱力之事,他也敢瞎说。
她只当他在发疯病。
“你别再说疯话了行不行。”
萧直只是笑,抱住她亲昵的蹭:“我早就疯了,阿鸢……好,阿鸢不喜欢,我便不说。”
谢期心中冷笑,却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让谢期觉得发毛,她转移话题:“上辈子,我死后的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虽然问了,但实则她心里并不太关心。
往事已矣,上辈子的事现在想想都已经很遥远,过好这辈子,才是最重要的。
萧直来了兴致,想了想,措辞许久才娓娓道来:“你去之后,我十分伤心,可当时也只是觉得,因为你去的太突然了,我可能只是伤心一会儿,大概就会把你淡忘,可谁知,我却日复一日的思念你,想着你,一日都不曾忘记,像我这么薄情的人,居然也对一个女人有这么一日,你谢阿鸢也不过比旁人生的更美一些,性子既不温婉,又不柔顺,总是跟我作对,面上顺从,心里不服。”
谢期听得翻了一个白眼。
“可爱就是爱了,我萧直自认薄情,对政敌从不手软,老弱妇孺也得不到我半点怜悯,可我不会做了不认。别的女人再温婉再好,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有一个阿鸢。”
谢期嗤了一声:“你说的那么爱我,我活着的时候怎么不好好待我。”
“对不起,我那时确实不知,以后会那么爱你。”
爱到皇位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
“你去后,我没有将你送入皇陵,停灵在乾元殿,每日就那么看着你,任由爱意一日一日的疯长,最后将我吞噬。”
谢期脩的睁大眼:“你……你没把我的身体送进皇陵去?你是不是疯了,那大热天的,不是都腐臭变成枯骨?”
萧直摸摸她的脸颊,痴迷的亲了亲她的眼睛:“我的阿鸢最爱美了,我怎么会让阿鸢变成那样,我用了许多冰,哪怕过去三十年,我死的时候,你也依然停留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很美,很好看。”
他的目光那么深情,却让谢期觉得惧怕,嘴唇不自觉的抖动,差点哭出来。
萧直的有疯病,而且病的不轻!
她都死了,那是尸体,他不会对她尸体做了什么吧,一想到这,谢期浑身都在冒冷汗。
“那日你生产,我就吓坏了,后悔顺水推舟利用你大哥和弟弟,我马上就派人去找,谢朝是个好家伙,没想到带着那五千骑兵隐匿了起来,在大军合围漠北王庭的时候,阻击了漠北汗王的后路,我好高兴,赏了一门双公,却自觉难以面对他,他妻儿因我而死,他的妹妹,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也没保护好。
咱们的孩子,我起了名字叫扬清、激浊,这两个小子,机灵聪敏,小时候就在上书房,把太傅耍的团团转,我把我们的孩子养的很好,长子清儿我封了太子,次子浊儿做了八龙亲王,以后他有了孩子继承爵位,世袭罔替永不降等。
他们生的都像你,十几岁时就迷的整个西京的小娘子们神魂颠倒,满京城的年轻姑娘们,都想做太子妃,靖王妃,是因为你这个娘亲,把这两个小子生的英俊风流,若是你看到了我们的清儿和浊儿,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我一直很后悔,后悔那时候年轻气盛,只想把政敌置于死地,对于后宫女人也不够宽和,伤了你那么多,一步错便是步步错,想要挽回都已经不可能了,我废了周慧荑的皇后之位,但周侯到底对我有恩,便让他把周慧荑的棺椁拉回去自行葬了,我跟宋蘅的长子也被我出继给了定王,他不会对我们的孩子有任何的影响,后宫的那些嫔妃们,没生育过孩子的,我都把她们遣散,让他们自行婚嫁,不论是裴卿的那个堂妹还是别的谁,我都不要。
不愿意走的,我便把她们送去水月庵,让她们剃度出家了,不过郑妃还留在宫里,清儿浊儿年幼时,是她帮着照顾,两个孩子离不开她们的郑母妃,我也就封了个德妃的位子,免得她在宫里难堪。
从前我觉得,九五之尊的皇帝,富有四海想要什么女子没有呢?痴迷一个女子,为这个女子做出诸多疯狂事,不论是作为男人还是皇帝,都十分不像话。
可阿鸢离开后,我才明白,除却巫山不是云说的是有道理的,旁的女子都不是阿鸢,我爱不来。
对不起,那时对你不好,不知道以后会这么爱你,后来苟活的三十年,我一直,一直很想再见你,想要挽回,想要补偿,可狠心的阿鸢,竟是连梦都不愿进来,没关系,阿鸢不来找我,我就去找阿鸢,总归生生世世,我都只跟阿鸢在一起。
你记得我同你说过,萧氏先祖曾在九渊山得天降玄女传授兵书法宝,你说这是因为萧氏先祖出身低,这种神话故事,不过是为了给萧家脸上贴金。
你说的不是不对,但□□遇仙,可能……是真的,不然我没办法再回到从前,再见到你。
阿鸢,我只是,想与你有和乐美满的一生,我们在一起,白头偕老,子孙绵绵,我想要你,跟我一起,活下去。”
阳光透过窗棂,晒在谢期的身上,暖融融的,萧直缓慢的说话,听得她眼皮直打架。
身边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再一看,她已经靠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萧直笑了,不论她嘴上说的如何的讨厌他,恨他。
潜移默化影响下,她已经相信,他不会伤害她,不然她如何能在他身边睡得这么熟呢。
萧直抱紧了她,手脚轻柔,温柔却执著的盯着她,就这么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他们的好日子,并不多,也许是过一天少一天。
他与谢期,并不是重生,是回溯,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间,他要改变阿鸢和他的人生。
谢期睡着的时候,睡颜恬静,像个孩子。
萧直轻柔的将薄被盖在她身上,抱着她上了塌,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谢期见了很多次,心中疑惑,他为何这么会照顾人,不,只能说很习惯照顾她,对她的睡姿习性了如指掌。
分明萧直,根本就不是会做这种服侍女人的事的人,可他不顾忌自己皇帝的身份也就罢了,居然对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喜欢午睡,夜晚多梦,也了如指掌。
他凝视了很久,最终只是垂下头亲了亲她的眉毛。
他爱她,于是有欲,但比起曾经因美色而产生的欲望冲动,过了这么多年,早已变了,爱欲转变为单纯的爱,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孩子一定要出生,他绝不会出此下策。
只要过了这个难产的鬼门关,他的阿鸢一定会否极泰来,长命百岁。
这一次他要死在她的前面。
睡吧,他的爱人,梦是香甜的,现实却冰冷而残酷,但没关系,他已经为她织下一片巨大的网,让她能得以好眠。
纵然对他的阿鸢来说,他才是最大的噩梦,但他不会放手的,不论哪辈子都是。
“只有我才能保护你,阿鸢……”
第98章 试探
“韩越……”
这两个字, 被萧直念在口中,宛如有什么深仇大恨,像是被阴冷黑暗的巨兽盯上一样, 韩越全身汗毛倒起, 额头上冷汗顺着脸颊流下, 更加垂下头去, 不敢作声。
今上这位陛下, 还不是皇帝只是符阳王时,脾气还算和蔼,一直充当着先帝和朝臣的和事佬, 同时也是先帝的一把刀。
然而他得了帝位,虽没对他这个曾经的后党杀鸡儆猴, 反而因他军功给升了官授了爵。
但当时,他是真的想要不顾一切, 不想阻击雍王,回援先皇后的, 直到看到那枚扳指,那是他与先皇后第一次见面时送她的。
其实也不算是送,在天骥军的军营里,她要射箭,他怕她伤了指头, 摘下来给她的, 而因谢家大哥忽然出现,那枚扳指她也没有还给他。
后来朱明节再相见, 他还以为, 以为她对他也有意,然而想要挣军功再上门提亲时, 她已经成了先帝皇后。
彼时她高高在上,对他递来橄榄枝,韩越并非没有骨气之人,少年郎还是最有血性的时候,但没有任何犹豫,他接下了她的橄榄枝,成了被清流们唾弃的后党。
收到那枚扳指,他知晓她的决心,无论如何他总归会听她,既她决心已定,他就为她守好大梁的江山,绞杀雍王叛党。
今上这位皇后的身份,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
面前高高在上的皇帝,毫不犹豫对他透露了皇后的真实身份。
他心惊胆战,不知她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
而萧直,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居然毫不避讳,点出他心中所想,曾经在心中至今都没消失的绮丽心思。
肖想帝王之妻,这是诛九族的大罪,韩越身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几乎弯到了地里。
萧直这位皇帝,手段比先帝可要严厉的多,看谋反的雍王就知道了。
“别怕,朕只是问一问,你以后也要将皇后放在心上。”
韩越身子一抖,满脸震惊不敢置信。
“皇后以后要垂帘听政,你是后党,自然要一直效忠皇后,朕可以不计较你对皇后的冒犯,但是……”
韩越的心都提了起来。
于是他便听到了这辈子都让他无比震惊的话。
“你心里既有皇后,此生便不得再有别的女人,更不得娶妻纳妾,一生都要为皇后守贞,唯有如此,你才能仕途顺遂,出人头地,朕也会相信你对皇后的真心。”
他只能满脸震惊的看着萧直。
“你别误会,不是将皇后托付给你的意思,皇后是朕的,而且你,也不够资格,更没本事拥有她。”
“朕将她交给过你一次,可你却没做到……”
韩越把她带去北宁府,与漠北对峙,他贪功冒进导致北宁失守,而住在北宁的阿鸢,没能逃出来,死于乱军之下。
韩越听的糊里糊涂,根本就听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只要记得此生你都要忠于皇后,无论身心,这样,你才能活着,保住你这条命。”
韩越冷汗淋漓,得到萧直退下的分吩咐,如蒙大赦。
萧直眯起眼睛,心中不悦。
没种的男人,觊觎他的阿鸢,还护不住她,若不是阿鸢手中可用的人不多,他也不想再与阿鸢生嫌隙,早就弄死他了。
他回了乾元殿,外殿静悄悄的,内殿没有人,谢期不在。
萧直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皇后呢?”
外面打瞌睡的小宫人吓得打了个激灵,急忙跪下:“回,回陛下,晌午裴大人夫人安宁郡主入宫来,与娘娘一起用膳,用过膳后,裴大人夫人出了宫,娘娘睡了一会说闷得慌,去清凉殿那边喂鱼去了。”
“到现在还没回来?”
萧直面色平静,眼中却已凝出漆黑旋涡。
已经两个时辰了,乾元殿伺候的这些奴才都是吃白饭的吗?
乾元殿内,乌压压跪了一群人。
黄存礼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这位主子平日待人还是挺和蔼的,可一涉及到皇后娘娘的事,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还不赶紧去找娘娘,找不到娘娘,你们是不要命了!”
黄存礼是在给他们解围。
一众宫人清醒,急忙出去找,然而直到晚膳时间,谢期也没有出现。
乾元殿内静的连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萧直的面色也越来越黑。
“陛……陛下……”
黄村礼吓得腿都软了,噗通一声就跪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岂止是纸面上简单的一句话。
“娘娘,娘娘也许去别的地方玩,忘了差人回禀您。”
萧直拳头攥紧,话语很平静,内心却早已成为滔天巨浪:“不必找了,叫金吾卫,备好马匹,随朕出宫。”
入了夜,西京城门都已宵禁,萧直直接带兵,出了城门,熟门熟路的走上了林间小道,山上隐隐绰绰,有处庄园亮着昏黄的灯光,在黑夜中,不大分明。
庄园深处,沈妙贞与谢期相对而坐,她居然深夜出宫,跟安宁郡主躲在这个小庄园中。
“我要多谢你,贞娘,这种时候,只有你敢冒着风险帮我,你放心,我不会叫萧直对你有任何威胁。”
沈妙贞倒是不惧:“臣妇帮娘娘,原也不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更不怕陛下。”
“陛下把娘娘放在心尖上,娘娘说不让他做的是,臣妇看,陛下是不会做的,只要娘娘愿保臣女,臣妇有什么可怕的呢,只是有一疑问,臣妇不明。”
谢期做了个但说无妨的手势。
“娘娘逃到我这,早晚也会被陛下寻到,娘娘是真心想要逃走吗?”
谢期微微一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松一松狗链子罢了。”
沈妙贞疑惑不解,实在不知她与那位陛下之间在玩什么玄虚,只是给她斟茶:“娘娘如今有孕,也不能再喝芳山朱蕊,臣妇做的饮子里面加了杜仲苎麻根,也有两分安胎的效用。”
谢期拿来尝尝,饮子做的酸甜可口却无药味儿,赞道:“你果然兰心蕙质,我现在算是知道,裴境那厮为何对你不愿放手了,若我是男子,也定会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沈妙贞笑笑:“娘娘何必这么赞臣妇,臣妇却诚惶诚恐,娘娘得到了帝王这般执著的爱,比起娘娘,臣妇实在不愿班门弄斧。”
“什么执著的爱,偏执罢了,疯子!”
沈妙贞装作没听见。
外面有动静,管家慌忙来报,说宫里来人围了庄子,就在管家回禀时,萧直身旁跟着裴境,两人大步进来,萧直面上还算平静,裴境已然黑了脸,他又是担心又是恐慌,这是成婚后头一次对沈妙贞黑脸。
萧直根本就顾不得找沈妙贞的麻烦,大步进了屋子,门咣的一声被关上。
沈妙贞平静的叫庄子的人都退下,金吾卫们守好屋子周围。
裴境拉住她的手,压抑着怒意,清贵无比的面庞头一次现出扭曲,他实在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了。
“贞儿,你怎么明知故犯?你不是这样的性格!皇后的身份没几个人知晓,陛下性子偏执,却偏偏对皇后不肯放手,这就是个不确定不安全的人,你怎么还主动接近她,帮她出逃?”
他的确是在担心她,裴境压低声音,看向被金吾卫守着的屋子:“陛下喜怒不定,他若不饶你,我们根本就护不住你!”
沈妙贞根本就不怕:“是吗,我倒是觉得,陛下的性格爱之欲之生,恨之欲之死,只要皇后保我,陛下不会对我做什么。”
裴境气的够呛,胸口剧烈欺负:“你怎的这么托大,万一皇后不保你呢?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还要让我失去你第二次吗?”
沈妙贞嗤笑:“哦,那我给裴大人你拖了后腿,阻了你的高官厚禄,裴大人跟我和离吧,我嫁过人,奴婢出身,没什么见识,裴大人别像陛下一样强求,不是很好。”
她毫不客气,甩开他,施施然的走了。
裴境咬紧牙根,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根本就还在怨他,怨他将裴邺派去北宁参军,怨他先斩后奏请旨赐婚。
屋内,只有萧直谢期两人,看似平静实则风雨欲来。
萧直眉头跳了几跳,看桌上的膳食,有荤有素俱都是补气安胎的药膳,算略略放下几分心。
谢期满不在乎的靠在塌上,丝毫不觉得自己偷偷跑出宫,有多么让人生气。
萧直什么都没说,单膝跪下,将她足踝放入膝头,亲自给她穿鞋:“以后想出来玩,没什么不可以,但要跟我说一声。”
谢期冷笑,脚尖踢开他的手,点在他胸膛上:“你以为我是想出来玩,我想逃走。”
萧直好似并不生气,只是轻轻用手托着她的腿,让她能踩得更重一些。
“这个招数,你已经用过一次了。”
他长长一叹:“上一回,沈妙贞帮你逃出来,差一点就成功了。”
天天都在说疯话,谢期不以为然。
却遇到了雍王残党刺杀,他的阿鸢,没能活下去。
“别再出来了,外面真的很危险,你以后想出来,等我排除了所有不安定因素,再出来,好吗?”
“你这样,我真的很担心,很担心……”
萧直就那么看着她,居然哭了出来。
第99章 回溯
他就那么半跪着, 头伏在她的膝盖上,痛哭的眼泪流下,打湿了她的衣裙。
锁链拴在她的足腕上, 实则却拴在他的脖颈, 他的心里。他以谢期之喜为喜, 以谢期之乐为乐, 以谢期之忧为忧。
到底谁被谁囚禁了?
如此轻易就玩弄了他的心, 谢期却并不觉得高兴,一个感情淡漠的枭雄,此刻却为情所困, 被情所累,在她面前失态。
谢期只觉得悲哀也难过。
为什么要这么互相折磨, 他到底为什么能如此执着,重来一次还是不放过她?
“为什么……你放过我, 我也放过你,不要再强行将我束缚在身边, 不要这么彼此互相折磨,难道不好吗?”
谢期觉得很疲累,萧直分明也很疲累,但他的执着顺着一条路走到黑,走入了死胡同, 让她更加害怕。
“阿鸢, 我不会放手的。”
他脸上仍旧带着泪痕,此刻却笑了, 双眼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 像是两个深邃的洞。
“对你来说是第二次,对我来说已经很多次了, 可每一次,你都死在二十九岁,甚至不跟我在一起,你选择了别人,死的更早,十八岁?十九岁?甚至没能活过二十。”
“你想嫁给萧琰,甚至是明如槐,韩越他们,你想玩几年,这可以的,我心里难受,想把他们都杀死,嫉妒把我的心啃食坏了,因为你不喜欢我斩尽杀绝,我能忍耐,我谁都可以不杀,你喜欢,甚至跟他们生一两个孩子,我都能容忍。可是阿鸢,他们保护不了你,甚至比我更加无能。”
萧直的笑逐渐变得狂气,病态,大手包住她的,轻轻摩挲她的,温柔无比。
“果然只有我呢,只有我能护住你,外面太危险了,真的太危险了,一场刺杀,一场落水,甚至漠北蛮子公主下毒,都能要了你得命。”
“你不能随便乱跑,阿鸢,你死在我面前,我真的受不了再一次失去你。”
谢期呆住,根本就听不懂他的话,这种怪神乱力的事,她听了浑身发毛,暗暗心惊,此刻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我不信,你……你不要胡乱说话,你在吓我,我不信。”
萧直就那么温柔的看着她,充耳不闻:“阿鸢,别再自己跑出来了,好吗,我真的很担心的。你知道我的性子,旁人让我一时不痛快,我便让别人一世都不痛快,让他们觉得死了都是奢望。阿鸢不喜欢我杀人,我就不杀,我都听阿鸢的,可是阿鸢若总是私自出逃,次数多了,我就真的忍不住了。”
他果然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不论是否重生,她都不肯手上沾染鲜血,更不愿无辜之人因她而丧生。
她也觉得奇怪,爹爹分明是那样一个权臣,教儿女时却始终要他们风光霁月,行如君子。
要她轻贱人命,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轻易决定旁人的命运,她确实过不了自己良心的那关。
“你上辈子都没有对非你政敌的人滥杀无辜,这辈子我不信你会这么做。”
见他脸上又要露出那种可怕的微笑,谢期又道:“如果你那么做,我会更加恨你。”
萧直无所谓:“阿鸢不是一直都恨我,从没爱过我吗 ,没关系,我不在乎。”
“不是出逃……”
谢期扭过头:“我在宫里呆的闷了,想出来走走,是我求贞娘带我出来玩的,你别苛责别人。”
萧直笑的开怀,抱住了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鸢不是要弃我而去, 。”
他将她搂在怀中,胡乱的亲吻,萧直是很主意自己的形象,虽不比那些一味追求魏晋风流的文人士子在脸上敷粉,但净面刮胡也用熏香,随身佩戴香囊。
只是一晚而已,他下巴上便出了一层浅浅的胡茬,这样亲她,扎的她脸痒痒的又有点疼。
谢期气的把他推开,一巴掌呼上去,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
萧直此刻笑的傻乎乎,简直像村头娶到媳妇儿的傻大个,什么阴鸷危险,帝王威仪,全都消失了。
“我打你耳光,你还在这傻笑?”谢期实在觉得不可思议,眼前的萧直都不像萧直。
下一刻他果然干了更加不像萧直的事。
他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阿鸢想不想再打几下,只要阿鸢开心。”
谢期瞪大双眼,气急败坏:“你是疯了吗,我看你是真疯了,装成这样有意思吗?”
萧直气定神闲:“阿鸢,你又不是第一次打我耳光,那时候我也没还手,也没对你做什么。怎么萧琰讨好你,你就信他对你真心,我对你好,你处处怀疑我别有居心。”
冷嗤一声,她嘲讽他是毫不客气的:“你还敢说,萧琰如何待我,你又如何待我?我又凭什么不信他,信你?”
萧直叹气,语气酸酸的:“他还曾承诺你要立萧续做你的嗣子,让你成为摄政太后呢,还不是游疑不定,最后不再提此事,他选择了萧氏江山,没选择你,你还这么信他。”
“难道不是因为你封闭宫室,让他无法下诏令,没有你从中作梗,我现在已经是大梁太后。”
萧直摇头:“阿鸢,你太小看男人的决心,他是实权皇帝真的想要做什么没人能阻止他,他只是担心萧续不满一岁,你弹压不住朝臣,而我得不到你又绝不会帮忙,大梁会四分五裂,重蹈后唐的覆辙,所以说他选择了萧家江山放弃了你,是没错的。”
谢期沉默不语,伤疤被他直接揭开,就算是她也没法再虚与委蛇。
“生气了吗?”
这人又凑过来亲她的眼角:“就会生我的气,那辈子我的不好你都记起来了,我的好却没想起。你觉得萧琰便是对你一片真心?他承诺有了你绝不再纳妃,可还是为了稳住漠北,娶了他们送来的乌如居次,你有了身孕,乌如居次害你身殒,那时,你去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年纪,才十八岁,可萧琰居然放了乌如贱人一命,就是怕破坏禅城之盟。”
谢期听得一头雾水,可他说的又有头有尾:“我不信,你是不是做梦梦见的,萧琰不可能任由别人害我,漠北是想送来居次和亲,我见过那道奏折的,可乌如居次在来西京的路上就病死了,我大梁军队压境,和亲的事也便不了了之。”
萧直轻叹一声,揉她因为害喜胃口不好而变得有些消瘦的脸颊。
“真是个傻丫头,这一次我知道她会害你,怎么可能会让她活着,是我叫人在他们饮用水里投了疫病的毒包,乌如跟他的随从喝了,都发病啦,到底是个居次,漠北汗把她接回去养病,结果疫病就在王庭里传播,他们元气大伤,不仅没法和亲,南下对峙兵马也不足。”
谢期就像听天书一样,满脸疑惑还有些惊恐:“你……你要不,让太医来给你瞧瞧,要不,找天师观,给你驱驱邪?”
“这是哪里看来的话本子,你倒是能开个茶馆去说书,一定有许多人给你打赏。”
萧直丝毫不生气,只要她不离开他,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阿鸢觉得是我编的故事,就是吧,无所谓阿鸢信不信,只要你现在在我身边,怎么想都可以。”
谢期忍耐再三,她很害怕,可又好奇。
“你梦里的话本子,都是什么样的故事,都跟我有关吗?你说我嫁给了萧琰不止,还嫁给了明如槐和韩越?我嫁了这么多人,这怎么可能呢。”
萧直微笑:“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萧氏□□的事。”
谢期点头:“不论是民间故事还是皇室藏本,都把太•祖说成是神人下凡了,说他乃是南北梁国萧氏出身,没落皇族,得遇玄女授兵书后,就变了一个人,哪朝哪代没有这种事。”
神话本朝开宗太•祖,将皇祖捧上神坛,不过是为了加强统治罢了。
“太•祖可不是萧氏皇族,跟南北朝那萧实在沾不上边,□□朝朝臣只是不愿承认太•祖乞丐出身,非要给太•祖寻个高贵身份罢了,无户无籍,凭空出现,无兵无卒,却能灭十国后与宋划江而治,后又伐宋灭西夏,征服大辽,把辽人赶出了燕云十六州,他出身既不是贵族又非哪一国国主权臣,凭什么?”
谢期疑惑。
“那是因为,太•祖得遇仙人,是真的。”
“天命所归者,本应是宋太祖赵匡胤,也应由他来终结乱世,一统中原,但本朝太•祖逆天改命,得了一身仙人传授的本领,可以回溯时间,他一遍一遍回溯时间,找到结点逐个击破,这才使大梁得了天下。”
谢期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空白。
她,她好像在听天书。
萧直却非常平静,就像他说的不是这种鬼神之事,可太•祖是他祖先,哪有说这种故事编排自己祖宗的,这是大不敬,大不孝!
“然而太•祖强行逆天改命,也不是没有副作用,他本人三十五忽发怪疾,英年早夭,娶妻纳妾生育孩子二十几人,却只活了一个病歪歪的太宗,萧家后代子孙,励精图治神志清醒的基本都三四十而亡,长寿的则会慢慢患上疯病,比如平帝,萧琰的父皇。”
第100章 赎罪
谢期肚子的月份大了, 除了手脚浮肿,晚上入睡总会喘不上来气,燥热气短, 而最近又总是会被噩梦惊醒。
这一夜又是如此, 萧直睡觉本也睡得不沉, 听到她的叫喊, 长臂一揽, 就把她抱在怀中。
大手不住的顺着她的后背,轻柔亲吻她的额头眼睛。
谢期从睡梦中惊醒,还有些呆呆的, 木愣愣的看着帐中顶上的绣花绒团,眼泪就这么簌簌流下。
“怎么了, 又做噩梦?”
萧直心疼不已,她睡梦中还出了不少冷汗, 萧直现在服侍她已经熟门熟路,拿了帕子给她擦身上的汗水。
寝衣都浸透了, 拉开她的衣裳,细致给她擦拭,从脖颈到胸口小腹,一处都没有放过。
谢期本就肤如凝脂,有孕后并没有寻常女子的憔悴面上起黄斑, 反而肌肤越发白里透红, 柔嫩顺滑,摸上去仿佛握着一块暖玉。
可萧直却没有丝毫旖念, 只是一丝不苟为她擦身, 给她换了一件新的寝衣。
还没等他系上她胸前的带子,她便扑倒他怀中, 她浑身都是冷的,颤抖着,依偎着他。
萧直轻轻拍着她,就像在拍着小宝宝,他也不是没亲自照顾过孩子。
“怎么了?”
“做了,做了好可怕的梦,好可怕……”谢期的牙齿都在打战。
“没事了,没事了,都是梦,我在这呢,谁也不能伤害你。”
他身上的气息那么温暖,哪怕谢期厌恶他不喜欢他,此刻能保护她,给她安全感的,只有萧直。
“好可怕的梦,梦里一直好痛苦,可就是醒不过来。”
萧直不住的安抚她,亲吻她:“告诉我,做了什么梦,没事了,我在这。”
谢期一愣:“我不记得了具体内容了,就是好痛苦的样子,好想哭,就好像,好像我在水里,一直一直挣扎,却没人把我救上岸去。”
“我会救你的。”
萧直的眼睛很认真,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我会救阿鸢,不管阿鸢在哪里,黄泉碧落,我总会去救你出来。”
“对不起,是不是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那些,你吓到了,什么转生,回溯的,子不语怪神乱力,都怪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谢期抽抽鼻子,委屈极了。
“都怪你……”
“是,怪我,对不起。”
“都是你的错!”
“对,都是我的错。”
萧直神色非常认真,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想打我几巴掌吗?要是还不解气,□□几刀也行,只是暂时留着我一条性命。”
他的大手抚摸着谢期圆滚滚的肚子:“我还得暂时活着,给你跟孩子布置一个稳定的朝堂,给你们一个安定的未来,我才能去死。”
谢期再也忍不住,哭出声,用尽全身的力气,锤他的肩膀:“混蛋,混蛋,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混蛋,为什么现在才对我好,一切都晚了,你知道吗?你以为现在这样补偿我,就能抵消上辈子对我的伤害?你现在这样有什么意义,伤害已经造成了,我爹爹就算不是你逼死的,也是因你而死,我的小侄子,我嫂嫂,就这样简单的让我放过你,放下仇恨跟你在一起吗?”
“我贱吗?我贱吗?放下仇恨跟你在一起,我成什么人了,对得起养育我的爹爹,对我那么好的嫂嫂吗?你为什么曾经要那么对我,萧直,混蛋,要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要是从来就不认识你,就好了……”
她说的对,她一切苦难的源头,是来自于他,一步错步步错。
哪怕他回溯这么多次,也没能救下她,给她一个更加幸福安稳的未来。
他抱住了她,想要将她揉进怀中,融入他的骨他的血。
“对不起,对不起,可我不能放手,阿鸢,对不起,我谁都不想要,只想要你,护好你过完这一生,你要恨我,要打我骂我都可以。”
哪怕是杀了他,都行,到了时间他会这么做的。
只有第一次他娶了别的女人,后来的每一次,他都只要她,他谁都不想要,周慧荑与他是陌路人,他故意躲开跟她的交集,宋蘅被他送走了,他给了她很多银子,还为她寻了个秀才做夫君,崔氏女是真的肺痨而死,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哪怕这样激动的时候,他仍旧克制着,没有碰到她隆起的肚子。
谢期哭的累了,在他有节奏的轻轻拍背下,又睡了过去。
萧直一夜未睡,一直在黑暗中,凝视了她一晚,他的惶恐和害怕,已经够多了,而现在他希望她能想起,只有这样她才会知道他对她的好,他的赎罪,可现在看到她这样,又担忧她想起,她会痛苦,会害怕。
罢了,不想起来也很好,靠着对他的恨意支撑她走下去,也够了。
只有他一人在这无尽的地狱中痛苦,备受煎熬,他的阿鸢,无知无觉的过好这一生,已经足够了。
第二日一早,谢期精神奕奕,萧直眼下则有些青黑。
谢期态度一如往常,就像昨晚的情绪崩溃,根本就没发生过,态度依然对他不冷不热。
萧直也不在乎,还是温柔体贴,黏黏糊糊,好像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已经满足,并不奢求她的心。
又过一年开春时,谢期十九岁,她挣扎了一夜,生下一个男孩,这孩子不是清儿和浊儿,但萧直依然非常高兴,为了这个孩子大赦天下,给孩子取了大名,单名一个泽。
谢期不打算再生,出了月子难免要跟萧直行夫妻之事,便暗中寻了避子汤以备不时之需。
而谢期坐满月子后,萧直便提出带她一起上朝,让她垂帘听政。
举朝哗然,先帝在时,皇后临朝听政是因为先帝体弱,先帝用了这个理由大臣们也没法子阻止,可现在这位皇后也要临朝听政,萧直用的什么手段,其实他什么手段都不用,朝臣们也没什么法子。
毕竟萧琰还不会杀谏臣,对士大夫妥协,萧直就是个混不吝,根本不吃言官死谏那一套。
有哪个言官想要作秀,萧直却不会叫他死成,让侍卫拿下便叫监察司呈上那官员私下的阴私,顺便治罪。
水至清则无鱼,便是最古板的官员,到底也为自己亲戚通过方便之门。
萧直的态度也光棍,他是皇帝兢兢业业处理朝政,不涉及底线的事他不做,可别的事比如纳妃,让皇后垂帘听政,他也不听劝的,好言劝几句他也就轻轻放过,这种想踩着他这个皇帝作秀的官员,便依法查办,里子面子都给他掀了。
这么个皇帝,谁能不怕。
谢期得以顺理成章的上朝听政,不过因是女眷,面前总要遮挡帘子,朝臣们除了心知肚明的那几个,都不知晓她真实的身份,也没见过她的相貌。
这些大臣们左右不了萧直,更是佩服谢觞教导女儿的手段,先皇后便迷惑了先帝,如今这位皇后也把今上的心拿捏住了。
谢觞却只是讪笑,什么都不解释。
跟着萧直上朝,见到他的各种手段,谢期真是叹为观止,与萧琰的和稀泥相比,萧直虽看似冷面无情,实则不偏不倚,将朝中两股势力利用的很平衡,而除世家和清流外,他还暗中培养寒门士子和监察司这第三第四股势力。
她开始慢慢批奏折,有什么不懂的,萧直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她。
只要不离开他,她想要什么,萧直都给了。
他真的做到了这一切。
谢期时常在想,这辈子,她变成了一个权利欲如此重的女人,究竟是好还是坏,但纵然萧直已经什么都给了她,她却仍旧不满足,路已走到这地步,她都要继续走下去,已经不能再回头。
上辈子,她天真烂漫,要的并不多,纵为妾妃,只要姐妹和睦,夫君能有一点敬重怜爱她,在宫中纵然无子无宠的度过一生,她也并不埋怨。
但要的少时,却被伤的体无完肤,要的多时,被全然满足却仍旧填不满心中欲望的沟壑。
权利的滋味,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萧直说的话,一辈子对她好,给她想要的,也许是真的,但她,已经都不相信了。
命运只有握在自己手中,她才能真真正正的放心。
不过,她有意迎合,泽儿出生后,她也不再对他动辄冷言冷语阴阳怪气,萧直受宠若惊,很是满足,也待她越发温柔呵护。
两人相处,倒也真有几分恩爱夫妻的模样了。
宫外已经有传言,说她与萧直是又一对昭烈帝和温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妻同心护佑大梁,乃是天下之幸,百姓之福。
对此,谢期放任,毕竟她的名声越好,就越能名正言顺的接手权利。
她与萧直两人,吃住在一处,哪怕批折子,他也要把她放在腿上,缠缠绵绵,一点也不像沉脸不愿多言的他。
“娘娘,汤来了。”
谢期将汤盖打开,摸了一下陶器边缘,烫的嘶了一声。
萧直给她吹手,埋怨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谢期笑语盈盈,亲手盛了一碗汤,拿起白瓷勺子,喂到他嘴边:“这可是我亲手炖的,看在我差点烫伤的份上,你若不都喝完,可浪费了我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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