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视线都有些无处安放,好像看哪儿都有点奇怪。
俞晨雪瞥了眼她那滴水的发梢,松开扶住门框的手,给她让了一条道:“进来吧。”
“谢谢。”季清容点点头,走了进去。
入门,一个崭新崭新,总体风格偏于灰色基调的房子,便展露在了眼前。
季清容发现,俞晨雪的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的衣服也好,用的东西也罢,在她的世界里,黑白灰这几种颜色占了主导,和她那跳脱的性格有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因为是新房的关系,还没什么生活痕迹,四处都很整洁。那种清冷的感觉,自然而然也就越发的明显了。
俞晨雪将挡在前面的一个纸箱子搬开:“屋里还在收拾,所以有点乱。”
又指了下浴室的方向:“浴室在那边,沐浴露洗发水都有。”
“嗯。谢谢。”季清容点了下头,径直朝着那边走了去。
谁也没提上次发生的那件事,好像发生过,又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进入浴室,季清容关上门,把装了毛巾等东西的口袋放到一边,转头望向盥洗台时,看着镜面中一副兵荒马乱模样的自己,一时愣了神。
这种半夜跑去敲门事情,以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吧。
大概是在高一上期的时候。
那天好像是周五。
季清容回到家洗了个澡,顺便把母亲吴玉婷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中,就进卧室摊开作业簿,认真地写起了作业。
写到一半儿的时候,客厅玄关处传来了开门声,有人走了进来,一把打开鞋柜,取出一双拖鞋就“啪”地一下丢到了地上,惹得她握笔的手都颤了一下,把“人”的一撇硬生生拉了个老长。
就在她拿起涂改液准备修改时,外头一阵剧烈的争吵传入了她耳中。
继父顾朝阳好像喝醉了,嗓门儿特别大,开口就是:“给季清容报钢琴兴趣班?凭什么?!你当我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为什么要给这么个小拖油瓶糟蹋?!”
吴玉婷连忙说:“不给报就不给报,我只是觉得小孩儿对音乐挺感兴趣的,就想满足她一个愿望而已,又不是她硬要去。你就不能小声点儿?孩子就在屋里头呢,你让她听到了怎么想?”
顾朝阳一声冷哼:“听到了又怎样?我就是要让她听到!她本来就是个拖油瓶,怎么的,还不允许人说了?!”
吴玉婷当时就哭了起来,每个字都带着哽咽:“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顾朝阳马上将音量又拔高了好几个度:“孩子又怎样?又不是我的孩子!我每天给她吃给她喝给她学费的,还不能骂她几句了,神经病……”
季清容当时听着那些话,嘴唇都咬白了,连忙倒下笔,翻出耳机塞在了耳朵里头,将音量开到巨大无比,企图隔绝外头传来的声响。
谁料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喉咙里头已经一阵哽咽,连带着视线也变得模糊不堪,整个习题册上的字都变得歪歪扭扭重重叠叠的。
人在难过时,是很难控制住那种情绪的,鼻子一酸,豆大的泪水就啪嗒啪嗒掉落在了习题册上。
终于忍不住,她合上习题册抓起笔,横七竖八地往书包里头一塞,挂上肩头冲出卧室,摔门而去。
那时虽已入秋,气温却并未下跌,反而因为秋老虎到来的关系,热得不行,嚣张的热气直接从白天蔓延到了夜间。
季清容离开小区跑了一段儿,身上就挂满了黏腻的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在一个公交车站台前拖拖拉拉地停下来,抚着胸脯直喘气。
抬起头后,她才发现自己好像跑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特别可怕。
非常尴尬的是,她手机还没了电。
通常情况下,面对此种窘迫的场景,最好的方法是就此打道回府,当做今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可她又不想就这么回去,不想看到顾朝阳的脸,便走到公交牌出看起了这里都有哪些夜车。
当她发现夜5路可以直达俞晨雪那儿后,季清容马上毫不犹豫地在车子来临之际,跑上去挑了个位置坐下,又在到达俞晨雪所住的□□新村时,浑浑噩噩地起了身。
公交车门一开,她立马冲下车,朝着俞晨雪所在的小区机械地走着。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了俞晨雪家门口。
深更半夜跑到别人家敲门,好像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她真的已经别无他法,还是尝试着敲了两下。
很快,屋子里头传来了一阵连跑带跳的脚步声。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门被人咔嚓一下打开了个缝。
俞晨雪投过门缝歪着头打量着睫毛湿成一片的她,脸上满是吃惊,转而马上将门完全打开,问她大晚上的出什么事了。
她当时就绷不住了,边哭边语句混乱地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给了俞晨雪听。
那天晚上,季清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眼睛都肿成了一条缝。
俞晨雪也没多说什么,没有跟她讲这样跑出来到底对不对,只是把她拥入怀中,拍着她背轻轻地哄:
“说啥呢,季清容麻烦你长点记性成不?你才不是什么没有人爱的小可怜虫呢,你这不还有我么?”
“我今天买了一盒蛋糕,本来打算明天带去学校给你吃呢,现在就给你吃,别难过了好不好?”
……
俞晨雪拆开最后一个纸箱时,浴室那边传来了哗啦啦的流水声。
将一盒朋友送的跳棋搁到茶几上,俞晨雪把所有纸箱全部收拾好,转过头朝着那边望了一眼,神色不明地坐到沙发上玩了一下手指指骨。
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条神经都在被对方洗浴的声音拨弄着,变得有点儿乱七八糟。
就在俞晨雪想东想西时,浴室门传来了咔嚓一声响。
俞晨雪耳朵一动,朝着那边看了过去。只见季清容已经洗完头和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里边儿走了出来。
季清容虽然高,身板儿却向来羸弱清瘦。即便身上裹着厚厚一层浴袍,那露出的半截细伶伶的手臂看起来,也还是怪弱不禁风的。
俞晨雪看了一眼,低头捣鼓着那盒刚刚放到茶几上的跳棋:“洗好了?”
季清容五指成梳,抓了抓头发:“嗯。”
短暂的问答过后,接踵而至的又是大段的沉默。
俞晨雪正思考着要不要和她好好聊一聊,季清容又突然开了口:“对了。”
“嗯?”俞晨雪抬头。
季清容打开袋子走到她面前,从里头取出了一双手套:“这个,你上次帮我修车时,落我车上了。”
“哦……”俞晨雪从她手中接过,翻来覆去看了一下。
她说怎么一下子就找不着了呢,原来是忘季清容车上了。
季清容:“本来前两天就打算还你的,但是最近比较忙,没什么时间,每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很晚了。”
俞晨雪点点头,摆弄着手套,状似无意问道:“你那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季清容:“我也不太清楚。天然气灶能打燃,余额也还有。”
俞晨雪点点头,正打算说“要不要我过去帮你看看”,门却又突然一下子就被人给敲响了。
俞晨雪只好将手套一放,起身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门刚一拉开,白日里见到的那个红外套女人,就猝不及防地晃到了眼前。
不同的是,现在的她没有再穿什么红外套,而是穿的和季清容同款的加绒睡袍。
俞晨雪看着她身上那件和季清容一模一样的睡袍,情不自禁捏紧了门框。
“嗨~”白晓雅见到俞晨雪,露出一个笑,冲她挥了下手,又看了看屋子里头,“我想问一下,容容好了吗?”
俞晨雪还没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季清容的声音:“好了。”
白晓雅听到她的声音,马上略过俞晨雪,直直望向季清容,同时举起了一个手机,把屏幕朝向她,说:
“你妈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感觉挺急的。不过我没接,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儿。”
“哦好,没事儿,我等会儿给她回一个就行。”季清容说。
然她话音刚落,俞晨雪就扶着门框望着她,语速又短又快:“那你回去回电话吧,我差不多也要收拾收拾睡觉了。”
季清容一时语塞,最终扯了下唇:“好,那你早点儿休息。”
侧了侧身,季清容就从她屋子里头走了出去。
俞晨雪目送完季清容离开,二话不说一下子关上了门。
那关门声明明也不重,却听得季清容心头肉一跳。在门口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她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对俞晨雪而言,是不是觉得,但凡和她季清容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白晓雅也愣了一下,凑到她耳边:“咋了,你们又聊崩了?”
季清容皱眉:“还没开始聊呢。”
“那怎么……”白晓雅不懂了,“不应该啊,她就那么恨你?”
季清容摇头,压着嗓子低声道:“我就说没必要过去,没必要趁机试探一下她究竟是什么想法什么的吧,真的就是没必要。”
白晓燕摊手:“我这不是看你一直闷闷不乐的,所以很担心么。”
“我是真觉得你们俩上次没聊开,又觉得你内心深处还是舍不得这个朋友,还觉得你应该告诉她,告诉她你并没有把她当成一个过客,告诉她你后来之所以没有再找她的具体原因,所以才鼓动你过去的。”
是的,这个主意是白晓雅出的。
因为看到季清容一直在为那个事儿闷闷不乐,她系统地了解了一下前因后果。
了解过后,她觉得她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有很多东西没有说开,远不至于无解,刚好热水器又出了毛病,她就大胆提议让季清容去俞晨雪那边洗了。
一来是季清容确实需要冲头和洗澡。
二来是只要季清容过去,那她们就有机会再次接触了,也有机会聊开了。
谁晓得……
季清容抓了下头发,快无语死,准备回屋。
谁知她刚抬腿,身后竟然又传来了“咔嚓”一声响。
俞晨雪突然开了门。
季清容一整个懵在了原地,心脏狂跳不歇,脑中思绪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像只石化的仓鼠一样原地伫立。
什么鬼?俞晨雪怎么突然又开门了?她不会听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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