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写完后,薛蟾叫来了张大海,把信交给了他。


    “交给咱们家荣兴当铺的吴掌柜,他知道往哪里送,动静小些,别让太多人知道。”


    薛蟾不想给黛玉惹麻烦,虽说黛玉还小,还没到要论男女大防的时候。但谁也说不准以后会不会被人嚼舌根。所以私下来往信件的事情还是要小心些。


    张大海忙应下,把信拢在胸前。


    薛蟾又问:“搬去京城的行李箱笼都准备得如何了?”


    张大海躬身答道:“小的已经带人在收拾了,估摸着还需要两三日。”


    薛蟾以手覆额,坐在书房的靠椅上,轻吐了一口气,“不急,慢慢收着便好。”


    他还不想那么快去贾府。上一世抱着金玉良缘的心愿进贾府,为了笼络人心讨好长辈,活得实在是太累了。


    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可笑。


    金玉良缘是实现了,顺利嫁给了贾宝玉,薛家成功抱上了贾家的大腿。


    但靠山山倒,靠水水枯。贾家很快就轰然倒台,家亡人散。宝玉只懂风花雪月,哪里知道什么俗世的柴米油盐。


    和贾宝玉在一起的日子落魄潦倒,竟然还要薛家的兄弟薛蝌接济一二。后来贾宝玉悬崖撒手,出家为僧,最后自己也是孤独一世,埋落雪地。


    夜里梦见了前世都像是在做噩梦。薛蟾忍不住苦笑。


    张大海仔细观察薛蟾的神情变化,心里疑惑。


    自从老爷去世之后,大爷是公认的纨绔子弟,二爷就成为实际意义上的薛家主心骨。面对神思莫测的新主子,在薛府干过那么多年的张大海也心里发怵,提着一颗心小心伺候。


    “去吧,不必在这站着。”薛蟾余光撇到张大海,随口说道。


    “是,是。”张大海小心翼翼地退出门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书房的门。


    他直往二门外去,墙根那里蹲着一溜人,见到张大海出来,都如羊群见到狼一样害怕,全都站了起来,排成一排。


    张大海扫了那些小厮一眼,冷笑一声,“哼,你们这些人,还是安分点吧!成天想着躲在墙角偷懒,二爷看起来话不多,若惹他恼了,说不定全部都撵出去!”


    其中有一个小厮瘦瘦高高,故而得了一个诨名,叫竹竿儿。


    竹竿儿捂着后脑勺笑嘻嘻道:“可不敢惹二爷生气。张爷爷也替我们多担待些,我们好好伺候您!”


    身后的小厮一起奉承起来,“张爷爷我们伺候您!”


    张大海哈哈笑,忍不住手指点着那些小厮,“你们这些皮猴,哪里敢叫你们伺候,差事别办砸了就好,这几日忙,马上就要上京去了,都给我利索一些!


    “是!”“好!”那些小子叫了起来。竹竿儿就几步迈上台阶,陪笑道:“张爷爷上哪里去?可不必忙,我替你去跑腿就是!”


    张大海正想起要去看看库房里的那些老古董,担心搬弄的小子们磕坏了,于是想了想,从胸口掏出信来,“你到隔壁那条街,那里有我们家的荣兴当铺,把这信交给掌柜的。”


    竹竿儿忙笑着接过,心里盘算着若是出去就可以去街上逛逛再回来了,忍不住美滋滋的。


    张大海冷哼了一声,警告道:“别瞎逛了,早些回来!”


    竹竿儿嘴上答应了,往府门外飞奔去。


    街上人来人往,吆喝的小摊贩,挎着篮子的女人,带着帽的男人,还有四处乱窜的小孩子,声音直传云霄。


    竹竿儿东边看看西边溜溜,到相熟的店里买些小零嘴,又凑到街西边处的杂耍看热闹。


    直到日中,才晃到隔街的荣兴当铺。


    柜台的伙计擦着案台,看见竹竿儿蹦进来,哎哟一声,“这不是在府里干活的竹竿儿吗?又出来乱逛了是吧!”


    当铺的柜台很高。竹竿儿虽高,但毕竟年纪小,才刚刚够到柜台的边缘。


    他伸着脖子,哼了一声,“你小子别乱说,我可是办正事来着的,叫你们掌柜来!”


    “哟,口气还不小,现在已经是日中了,掌柜已经吃饭去了。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竹竿儿便往胸口处摸,想要把信逃出来。没想到胸口处空落落的,连一点纸屑都没有。


    他唬得眼睛睁大了,在身上一顿乱摸都找不到信,急得直转圈。


    柜台上的伙计不明就里,还笑道:“乱转啥?尿急啊,到外头去!可别尿在里头。”


    竹竿儿顾不上他的嘲弄,忙借着这句话跑出来。


    烈日当头,竹竿儿的心却像是浸在三九寒天的冰水里。


    这可怎么办呢?张大海那人为人严厉,丢了信,恐怕是要被剥掉一层皮的!


    他着急地在大街上满头乱撞,忽见街边有一个小摊,摆着笔墨纸砚,一个老人眯着眼睛坐在摊后打盹,摊前有一个小旗帜,竹竿儿识字不多,勉强能看得出来上面写着“代笔”二字。


    竹竿儿心里一动,忙上前,“哎,老汉儿,醒醒,醒醒!替我写封信呗。”


    老人睁开了眼,忙往前坐,热情招待,“你要写什么信啊?你说来,我帮你写。”


    竹竿儿挠头,他也不知道张大海交给他的信里写的是什么,发了一回愣,索性破罐破摔,说道:“你随意写封来就好!”


    那老人看着竹竿儿这样,便知道他好糊弄,橘子皮一般的脸笑了起来,“小子,要不这样,先前有个人来找我写一封信,但他几日不来拿,我也没拿到酬金,不如今日就给你拿去,我算你便宜点。”


    竹竿儿本身就几个铜板,有这好事,立马答应下来,“快拿来,我赶着用。记得装一个厚实的信封来!”


    拿了糊弄回来的信,竹竿儿又回到了当铺的柜台,扔下了信,就灰溜溜地离开,连伙计给他的赏钱都没有拿。


    回去后,有亲近的小厮上来问他,“夫人和大爷二爷不是要去京城吗?张爷爷来问我们谁想跟着一起去。竹竿儿,你去吗?”


    竹竿儿正想着掉包的信会不会坏了什么事,心里正害怕,听他说起这事,忙摇头道:“我不去不去。”


    “干嘛不去?你不是最爱凑热闹吗?皇城根下,可比金陵城更热闹呢!”那小厮奇怪。


    竹竿儿当然不会去,他当心自己惹下了祸事,心里不安。他是外头买进来的,也无父母亲朋在金陵。便下定了心,再攒些钱,趁张大海发现之前,赶紧卷铺盖走了。


    那代笔的老人还在街上等着生意,竹竿儿才走不到半日,便有人寻来,要找那封信。


    老人面色淡定地说道:“你多日不来拿,我早丢了。”


    那人没有生气,反倒长舒了一口气。


    老人感到疑惑,就问其缘故。他说道:“那封信本来是要写给知己的断交信,这几日我们又重归于好,所以这信没了,也是一件好事!”


    老人顿了顿,乐呵呵地笑,“是啊,有一知己不易,岂能随意断交。”


    半个月后,那封断交信摆在黛玉的书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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