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坐在车的副驾驶位置上, 伊冯低头正整理着膝盖上手提皮箱里的试剂瓶和玻璃试管。
小花栗鼠在里头来回蹦跶,以它对元素敏感度的天赋,兴致勃勃地挑选一些元素稳定性遭到些许破坏、质量已无法达到主人严苛标准的溶液, 伊冯便给那管试剂贴上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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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卓亚娜对此倒也不惊讶。
操控元素的天赋能力从人类手中消失以后,空气中元素变异失控影响的不只有人, 还有其他许多动物。如卡洛这般能感知元素波动的神奇生物虽少见, 但也有很多。
就连女妖自己, 也对空气里的元素隐隐约约有自己的感知。
当初在晨雾中的针叶林里,作为高浓度元素感染体的狼人弗林慌不择路闯入湖畔的时候,阿卓亚娜第一时间就发觉并施展了幻术, 也让紧随其后一头撞上来的炼金术士也陷了进去
只不过就低浓度元素而言, 女妖的感知是模糊的,不如很多体型较小的神奇动物精准。
所以在此时的阿卓亚娜看来,伊冯的手提箱里, 就只是一团由无数个纯度极高的元素气雾构成的能量团而已。
款式微微有些陈旧复古的深棕色皮箱阖上,元素能量团在女妖感知里消失了, 小金花鼠完成了日常工作,钻到驾驶座后面挂着的坚果袋里美美犒劳自己。
“卡洛这么跟着你, 你的同学们不会嫉妒吗?”
伊冯偏头看向她,笑着回答道:“卡洛并不是特例, 那位伟大的魔导在亡灵魔法学院建立之初就给后学者留下了大量隐形的珍贵宝藏。
每一年, 学院都会有很多学生在各个不同的角落偶遇一场奇幻冒险, 获得来自初代院长的馈赠。
有些是加密的实验数据及炼金方程式记录,有些是再难复刻却仍有极大研究价值的古魔法符文卷轴, 还有一些则是不知来源的神秘魔法生物, 卡洛只是其中能力并不显眼的一只小花栗鼠。
它能凭借敏锐的感知力帮我辨别一些元素浓度的细微差别,这种本领炼金术士借助元素分析实验都能做到, 有它在只是帮我节省了一些时间而已。
相较于其他那些得到奇遇的同学而言,我的经历几乎微不足道……”
小家伙从驾驶座后面的坚果袋里探出脑袋,爪子抓握在口袋边缘,高高竖起耳朵,炼金术士立马审慎转换了说辞。
“——不过大部分人都无法看透表象直达本质,对我而言,卡洛当然是初代院长所有馈赠里最特别也最珍贵的宝物。
一只聪明又可爱的花栗鼠,还有谁能像我这样幸运,得到这种神奇生物的青睐呢?”
卡洛放松下来,尾巴高高翘起晃了晃,满意钻回去继续享用美食了。
伊冯眼中弥散出笑意,将食指轻轻竖在唇前,阿卓亚娜会意,抿唇笑了笑,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转回到了刚才监狱中发生的事情上。
“博顿公国在内战那些年丧失了大量青壮,许多本国公民纷纷逃往国外避难不愿回来,维拉的案子是博顿对外宣传的突破口
彼得不会有好下场,而朗太太也会被军警政府照顾好的。”
说着,阿卓亚娜好奇道:“这个切入角度很巧妙,伊冯,你是从过政吗?”
伊冯摇头,“我从一个朋友那儿学到的。她说过,妥协与交换才是个人、利益集合体乃至国家层面之间打交道的基本方式,任何时候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好的方法都是首先从另一方的角度出发,率先提供一个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
“好像是个很有意思的朋友呢。”
伊冯笑着看向她,“对,我有时候会觉得你们俩有点像,如果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你一定和她聊得来。”
“或许吧。”
车停了下来,注意力几乎全在心上人身上的炼金术士才发现她们已经偏离了通往边境的主路,开到了一条陌生的街道上来。
这里看上去可比中午开往军警临时监.禁狱时沿途经过的破屋矮楼贫民窟要整洁干净许多。
路边的行人衣着光鲜考究,沿街店面的橱窗明亮洁净,来往的小汽车也终于比马车多了。仅有的几辆马车还是外表勾勒了华贵精美的黄金熔铸花纹、款式复古的旧式狮心贵族车厢。
或许这儿才是这座异国边陲小镇最繁荣的中心地带。
“为什么停这里,”伊冯身体前倾透过车前窗看了看,“‘玛卡祖罗宫酒店’,你和博顿公国的朋友约在了这里见面吗?”
“可以吗?我开了一上午的车,好累的。
一会儿还要开车回去,穿过荒滩戈壁又是四五个小时,我们总得找地方先吃顿午餐,我可不想只在边境巡逻队那儿补给干粮。
玛卡祖罗宫酒店以前是博顿大公的宫殿,狮心皇室被推翻的时候建的,博顿内战时期改建成了酒店,这家酒店拥有北大陆最好的厨师……”
阿卓亚娜靠过来,抬手抓住她的手臂央求撒娇,“伊冯,你陪我一起去嘛!”
“你不是说你朋友在军政府工作,工作日没有太多空闲时间吗?”
“对啊,所以我们只能约在吃午饭的时候。他说会在玛卡祖罗宫酒店订好位置等我。我们办完了事情如果有空可以过来,赶时间没空的话直接离开也行。”
伊冯叹了一口气,“对方都这么说了,来的时候还专门在边境安排军警开路接引,于情于理这顿饭也是要吃的。”
阿卓亚娜欢呼一声上前拥抱了她,在她脸上亲了亲,“我早就想再尝一次玛卡祖罗宫宫廷厨师的手艺了,谢谢亲爱的,你人真好!”
下了车,伊冯犹豫道:“这位博顿军政府的官员……他也是你的追求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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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卓亚娜对泊车的服务员点了点头,绕过来笑着挽住了她的手臂,“你在想什么呀?霍布斯早就结了婚,他儿子都快和我一样大了!”
恋人之间患得患失的无端猜虑本很常见,无论对方平庸或迷人,你总会自豪又担心他或她的优秀迷人吸引到其他人的关注。
但这种猜虑放在女妖身上却不是平白无故的胡思乱想,它又一次实现了。
这位姓霍布斯的博顿军官虽然年过四十,但依旧魅力不减,身上很有成熟男人及军官权贵的自信风度与作派,有主见却不令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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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类人当中,年龄从来不会成为阻碍一切的理由。霍布斯透露了他目前离异的情况,并直白的问起了伯爵夫人的感情生活。
伊冯好像有点摸到女妖借用她姐姐的身份带来的便利了。
一位年轻貌美的孀居贵妇,才华横溢的大艺术家,还有什么身份比这更能在上流社会打开交际圈呢?
无论单身的年轻男女,还是已婚的夫妻,甚至离异的中年人,他们都能不必有任何顾虑,自然而然的接受二十九岁的塔妮斯顿伯爵夫人作为朋友,以及进一步发展成交往对象的可能。
可如果阿卓亚娜只是伯爵夫人的妹妹,一个二十三岁、行事作风正派的单身淑女,对于霍布斯这样略有一些老派的成熟绅士而言,追求一位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单身小姐,是一件可能难以跨越道德门槛、会给自身形象留下污点的事情。
伊冯略微有点尴尬,阿卓亚娜也体贴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委婉而礼貌的绕过了这个话题。
不用直白拒绝,霍布斯是博顿军官,塔妮斯顿伯爵夫人则是汉克斯伐诺人,隔着一条国界线,只要任一方无意,这段关系都只能止步于友人。
而霍布斯也很识趣,微微一笑不再提及这些,只为两名女士讲述介绍着异国的风土人情及厨师源自于帝国时期的高超厨艺。
伊冯被照顾得很周全,军官肯定也已经接到了军警汇报,对这位来自曼森威尔到访博顿的炼金学院荣誉院士态度很温和,对她的姓氏也十分好奇。
伊冯知道这意味着军政府已经重视起来,也代表朗太太的下半生将被祖国接管关照、衣食无忧,她应该高兴的。
但不知怎地炼金术士味同嚼蜡,对面前的美食提不起一丝兴致。
用完餐离开,伊冯让恋人在副驾上休息,自己来开车。不用开车看路,阿卓亚娜终于能侧蜷在靠背椅上仔细看她。
越看,她便越觉得自己的恋人可爱又可靠,心头觉出一阵甜来。
她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在伊冯出现之前,她当然也喜欢接近过很多人。俊朗多金的年轻男子,敏感多思的娇俏美人……女妖生来多情,可那些吸引好像都没有面前这个人带给她的感受更新颖奇特。
只是这么静静看着,都能让心情舒缓下来,情绪温柔到绵长,美好到让她又想逃走躲起来了。
阿卓亚娜想躲到画室里关上门,让女佣将电话机从卧室抱回到书房,折腾帕尔默叔叔再一次改挪电话线路
而她则逃避这种令人无措且行将失控的危险情愫,让心中满溢的复杂情感都化作一幅幅笔触细腻的精美画作,从而重新让心情平静下来。
她可是自由浪漫不为任何爱意所拘束的女妖,女神阿芙洛狄忒的忠实信徒。
至于传说中能折服女妖的唯一“贤者”,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为某个人停下脚步?就算只是想想也觉得荒诞
但现在在车里,和伊冯靠得这么近,阿卓亚娜没办法再寻借口安排一场场酒会派对偷偷躲开她,就只能任由着自己被情思驱使,手轻轻牵上了她的衣角。
“伊冯,魔法炼金学院也会教授礼仪交际课程吗?”
“没有。”
“那你是从哪儿学会那些东西的?
你知道吗,很多时候你真让我觉得惊喜意外。
上一次在伯格家庆贺宝宝出生的聚餐派对,还有这回与霍布斯的午餐,你都没有怯场,我还以为你会局促不安呢……”
“我的确很局促,一点也不自在。”所以唯二的两次自己被带去见她的朋友是什么意思?第一次是试探,这一次则是因为不在国内了所以无所谓吗?
女妖终于发现她情绪不高了。炼金术士嘴角绷得很紧,或许不是自己以为恋人开车时的专注认真,而是真的不高兴。
阿卓亚娜眨了眨眼睛,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语调绵绵的撒娇:“你怎么了,不开心嘛?
哎呀,我和霍布斯好久没见,都不知道他去年离婚了。早知道会让你不开心,我们就偷偷找个角落用餐,不贪便宜白吃他那顿午饭了。”
被她缠过来,伊冯将车开出大路边缘,停在了宽广辽阔的黄色荒滩戈壁平原上的土路边。
现在是下午一点多钟,过境车队应该都被拦在了边境哨岗处,等待午休两点之后放行。除了伊冯此时停靠在路边的这辆黑色小轿车,大路前后一望无际,一辆正在行驶的大巴客车都没有。
“我一直都没问过你,莉娅,女妖是不是都很享受旁人表达的暧昧与好感?”
“不限于女妖,也无论男女,任何人都会希望自己讨人喜欢吧?”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伊冯微微皱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准确表达自己的感受,“这不一样,我们是正处在一段亲密关系中的情侣……”
阿卓亚娜当然明白自己恋人的苦恼与困惑。包括前几天夜里伊冯情绪失控的真正原因,女妖统统都知道。
爱本来就不是自由的,任何一种紧密联系的亲密关系都会有排他的占有欲存在。
就连朋友之间都会有妒忌与排挤,她的恋人已经情绪近乎崩溃过一次,炼金术士迟早都会从迷茫的钝痛中清醒过来觉察到不对。
热烈燃烧的爱不可能一直沸腾,如果不回落到现实里建立联系,有谁愿意躲躲藏藏做一辈子的秘密情人?除非那不是爱,而是一段仅仅由欲望交织铸构成的□□关系。
而伊冯一旦察觉到了问题的根源,这段关系就必定要从虚浮的空中落下来,就像飘散的蒲公英总要落回地面一样,届时要么扎根于土壤生根发芽,要么枯萎凋零。
但或许是自私,或许是女妖的本能,也可能是害怕,阿卓亚娜再一次下意识选择了逃避与转移注意。
她眼里弥散光晕,靠近搂住伊冯的脖子送上唇瓣,挺身塌腰将自己跪送入她怀中,“对不起嘛,我下次不会啦,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以后再也不联系霍布斯,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虽然阿卓亚娜知道,不管是霍布斯,还是乔布斯李布斯都不是重点,只要伊冯此时没察觉到,依旧如前几天夜里一样被她安抚下来就好。
一点灵巧的舌尖滑到唇间,馥郁香柔,却又怯怯的似怕她真的生气一般不敢探入,伊冯不自觉揽紧掌心下柔韧的腰肢,换来了一声痛呼。
驾驶座与副驾之间的机械装置隔在她们腰腹中间,硌到了女妖娇嫩的肌肤。
阿卓亚娜干脆脱掉了长外套,从副驾上滑到了伊冯腿上。她伏在恋人怀里,柔韧丰盈的弧度毫无保留地挤蹭在对方心口处,在她耳边轻柔吐息:“亲爱的,要不要抱我去后排……”
车门关上,坚果袋里探出来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察觉到女妖的魅惑幻术,它圆溜的黑眼睛立马覆上一层光膜,可随即歪头想了想,光芒从花栗鼠眼中散去,趁着后座车门拉开的间隙,小家伙把颊囊快速塞满,礼貌的从驾驶座旁边的车窗钻到车顶上望风去了。
车后排座椅上铺着伊冯的风衣外套,阿卓亚娜侧脸紧贴着风衣领口,嗅着恋人衣领上独特的清新香味。她攥住身下衣服的手指指尖泛白,随着律动,口中发出绵软动听的哼声。
伊冯寻上前吻住她的嘴唇,将让自己心跳愈发急促的声音吞咽下去,含糊的重复了女妖曾经拿来问过她的话:“莉娅,如果零分是喜欢,五分是爱,十分至死不渝,你对我的感觉,现在有多少?”
“四点八……嗯,现在是四点九……啊——”
阿卓亚娜颤动着喘息,肌肤滑蹭扭转过身体,面对面抱紧了她。
修长的手指滑入埋在身前的黑发之间,女妖眼中闪过迷离温柔的光,“亲爱的,和你一样,我的感觉现在有五点一分了。”
第 42 章
克拉克署长说话算数, 在伊冯将书面申请交上来的第二个星期,就专门调了一名预备警员每周一将约德郡重大刑事未结案件和已证实的红色预警事件筛选出来,送到了这位特案科科长的办公桌上。
自异国远道而来的炼金术士也终于完完全全见到了这座城市的全貌。
在北大陆最大港口城市由迅速发展的经济与大量人口和劳动力涌入堆积而出的浮华蜃景之下, 罪恶的阴影如黑夜幽灵一般幽静深邃,无处不在。
除了海岛约克曼富人区以外, 约德郡其他九个地区的治安很大程度上都指望着执法者与帮派分子之间的平衡是否被打破。
每个辖区都有各分局心照不宣的执法灰色地带。
在那些坐落于侧街深巷里的社区街道, 街头帮派对立十分严重。毒品泛滥成灾, 有组织斗殴犯罪活动层出不穷,被皮条客牢牢掌控的性工作者会在日落时分明目张胆的在十字路口招揽生意。
伊冯当然知道这种地方的存在。
别说是约德郡,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 哪怕是她的祖国曼森威尔也有不少人被迫从事着这种危险的勾当。
只不过文明世界大部分正直或善良的人都鲜少接触这些, 或者说是会故意避开这种地方。
而这些隐秘的地下世界也分了两种形式存在于城市中,一种会包装成夜总会等高档娱乐场所,专门特供给上流人士消遣, 还有一种则是人们大众认知里乌烟瘴气的酒吧与地下赌场。
后者常常会在脏兮兮的街道上开一个黑咕隆咚的小门,门后就通往了那个水面之下残忍的阴影世界。
在约德郡, 前者背后往往会有大的资本或与高层有关系的权贵站台,而被帮派掌控的后者, 才是对城市治安造成极大负面影响、亟需解决的大问题。
可这个问题又实在太难寻到突破口。
拿有组织犯罪最泛滥猖獗的港口区举例,几乎每一条街区都有帮派划分占领地盘。
用出身于上东区分局的警探卡尔的话说:“那些街头混混们就像丘陵区的野狗争抢肥肉一样争夺地盘……”
当环境已经成为某种文化扎根于人们心中的时候, 就很难将其从社会上驱逐出去了。
“我原来所在的上东区还要好一点, 至少那些家伙不敢到主街来放肆瞎混, 但是在港口,长官, 你绝对想不到帮派分子有多么猖狂。”
伊冯是想不到, 但每周摆在面前的案情报告已经向她揭示了很多东西。
环境能造就人格早已不是什么新提出的观念了,约德郡的治安情况更佐证了这一论点, 整座城市,尤其是贫民区的刑事案件发生率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只在刚过去的那周里,炼金术士就带着特案科的几名警探联合骑警到港口与铜钩交接处的教区边缘抓了几个正处于异变转换期的魔毒患者。
“瘾君子、酗酒、赌博、性工作者……帮派占领的这些街区几乎是在养蛊激化空气里的元素异变,这种恶劣的环境,难怪那几个区经常会报上来一些超自然的红色预警案件。
我记得警务厅是有专门打击街头犯罪的调查部门吧?这些年都没什么进展?”
卡尔苦笑一声,无奈道:“长官,您知道十年前约德郡牺牲率最高的部门是哪一个吗?”
斯宾塞此时拎着几杯打包好的咖啡和甜品走进了办公室,他接着卡尔的话说:“十年前是整个汉克斯伐诺最乱的时候,当时约德郡最精英的一批警探都被编入了街头犯罪调查科,警局打掉了港口最大的两个帮派,但什么都没好转……”
彼此分享捎带些零食甜品或热饮好像是警局各部门间的传统,伊冯也已经习惯这种拉近同事间距离的方式。
斯宾塞停下话头,将一杯加了甜牛奶的热茶和糖霜小蛋糕递给她,伊冯随口道了声谢,巡官却笑道:“这不是您请客叫街头那家午餐咖啡馆送来的嘛,应该我们谢您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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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纸杯温热微烫,伊冯闻言愣了一瞬,便知晓这又是阿卓亚娜给她订的,且周到顾及到了整间办公室的所有警官。
在这些小细节上,女妖的确总是做的很到位,到位到炼金术士甚至经常反思自己会不会相较对方而言做的不够,而且还贪心想要的太多……
斯宾塞继续道:“正处在叛逆期的青少年最容易被街头文化所吸引影响,总有辍学或者没有父母管教的年轻人被蛊惑吸引着加入帮派,我们不可能把街道上所有的混混们都抓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一任市长当年已经试过这么做了,结果您也知道,港口区发生暴动,许多父母被鼓动着堵到警局门口来打砸要人,牵连着其他好几个区也发生了骚乱,在那场动乱中死了很多人……”
这些伊冯几年前听雷明顿市长说过。
约德郡上一任首席魔法顾问、许多无辜的市民以及一大批警察都死在了十年前的那场灾难里,暴动也间接促进了汉克斯伐诺整个国家的法制化进程。
迄今为止,被暴民们拆毁后重建的港口分局都是整座城市最新的警局建筑之一。
卡尔喝着咖啡接话道:“当然,这些情况在雷明顿市长上任之后已经好转了很多。
长官,我知道您和塔肖尼警督有一些摩擦,但平心而论,港口区现在的情况,除了他这种有资历有经验、知道如何踩着灰线让高层和街头帮派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警察,没人有能力压得下来。”
警察是个危险的职业,不管内部关系怎么样,大家对外都是会彼此维护的。
卡尔能隐晦暗示伊冯那位港口分局警督对罪犯有一些非常规但有效的手段致使其无可替代,至少说明这位警探已经真正认可伊冯为自己人了。
突然提起塔肖尼伊冯心领神会问:“摩根这周也没办法来特案科报到吗?”
自从伊冯周一接了哈迪斯湖和洛弗南路两桩红色预警事件以后,塔肖尼警督就以各种借口将摩根留在了港口分局那边,只说忙先不过来,等特案科的调查有进展后再派摩根来这边支援。
明眼人都知道塔肖尼是不想让自己的副手陪着首席顾问赴险,去近距离接触那些被魔毒重度入侵,已魔化且随时可能发狂的人形怪物。
“摩根是继承了父亲衣钵的约德郡二代警察,对这种已牺牲的前辈老警察的继任者,塔肖尼警督一直很关照。
摩根这几年的升职都有他帮忙,对这位长官也很尊敬,她早上还打电话过来说有事可以随时叫她。”
伊冯将热茶捂托在手心摇头,“算了,塔肖尼警督不放人的话也别让她为难了,红色预警事件我们自己来吧。”
门外一名路过的警员敲了敲门,“维吉哈特长官,署长请您去她那儿一趟,您有一个来自曼森威尔的国际长途电话。”
电话连通打到署长办公室,伊冯瞬间就知道对面是谁了,她拿了一个甜甜圈给警员道谢,去到署长那儿的时候,克拉克已经很体贴的让出了空间让她跟电话那头的朋友联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凯瑟琳?”
“嘿你这个可恶的家伙,你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多久了吗?这么长时间才给家里写了多少封信?电报也不多发几份,妈妈可担心你了!啊,发电报太贵?好吧,我忘记你是个穷鬼了。
稍等伊冯,我先签个字……好了明迪,接下来二十分钟如果没有重要事情的话,就等我打完这通电话再进来。”
对面女人跟自己的秘书交流了两句让不要打扰以后,磁润明快的女声便继续对她亲热道:“好了,快把你在汉克斯伐诺银行的新账户报给我。国防委员会总算把狮鹫功勋章奖金发下来了,妈妈在第一共和国银行为你开了一个新账户存了进去,我抽空把钱给你转过去。”
“我本来就欠李斯特家族一大笔钱,还有祖父祖母的葬礼也是你们帮忙出钱办的……
奖金领了你就帮我拿着吧,需要的时候直接用,正好我这几年都不在,佩吉阿姨的生日还有各种节日假期的时候,买礼物你帮我捎带一份。”
“你还真是犟得要命,”凯瑟琳在电话那头嘟囔抱怨,“妈妈把你当女儿看,你也就敢私下里偷偷跟我这么讲。难怪人们都说离家最远最叛逆的孩子最让父母牵挂,妈妈可从没这么记挂过我……”
伊冯笑了起来,“你就在她身边,她记挂你什么?”
“我要是跟佩吉阿姨算钱,她肯定会伤心的。我知道李斯特家族不缺我这点钱,但你拿着吧,就当帮我个忙。
对了,你今天怎么打电话来了?还用的政府部门的官方国际交流信道,是曼森威尔国务财政办公室还是外交部?”
“妈妈才不会用国防部的信道聊私事,这通电话是我在外交部打给约德郡的,跟雷明顿市长聊完公事以后还剩了二十分钟,他说可以帮我转接警务厅,跟你说上几句话。
伊冯,我看到你那封交到雷明顿市长手里的文书申请副本了。
妈妈当初答应你去约德郡工作,是觉得换个环境散散心对你的病有好处,反正合同任期只有五年,五年以后还能回来。但你要想清楚,这个所谓的特殊案件处理科,很有可能让你撑不过这五年。”
伊冯不愿多说这个,“不是说通话时间已经不足二十分钟了吗?我们聊点轻松的话题吧。”
“行行行,不说这个。我寄去的包裹你收到了吗?”
“都收到了,完好无损。”
“那就好。对了,你让我帮忙收购的那套系列丛书我打听过,是用古魔法符文文字进行编纂书写的元素影响生物编录大全是吧?很重要吗?”
“算是吧。”
伊冯在署长办公桌前的会客椅上坐下了,她敛眸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平静解释道:“对炼金学研究来说,符文文字比任何一种语言对魔法及元素的解述与描绘都要精准。
那本书记载并收录了目前已知最齐全的元素侵蚀各类生物体的病理及解剖学研究资料——”
“还有对女妖这一人种分类的详细介绍?”
“……”
凯瑟琳在电话那头得意大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可能瞒得过我?快交代,你是不是遇上了一名真正的女妖?她怎么样,有我漂亮吗?”
伊冯无奈叹了一口气,“我有时候会怀疑,你当初真的分化失败了吗?”
“我被截断身份失去的只是女妖的超自然天赋能力,不代表情商智慧也都退化了。”
凯瑟琳哼哼一声,“再说,九岁那年我被父亲绑起来进行强制性元素驱逐,你不是也在现场看到了嘛!”
第 43 章
人与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候很轻易就能缔造, 但所有的友情里,从小待一块儿一起长大的情谊尤显珍贵特殊。
那种感情已经挣脱了时间的束缚,不会再因距离的遥远而陌生褪色。
伊冯和凯瑟琳已经认识近二十年了, 相互之间几乎不存什么秘密,对方的优缺点彼此都了如指掌。
那时伊冯还生活在群山与草地之间, 家里世代帮李斯特家族经营一个很大的农庄牧场。
她七岁那年母亲病逝了, 不到半年, 伊冯的父亲就因妻子的死而大受打击憔悴不堪,在骑马的时候精神恍惚出了意外。
这名优秀的骑手在驱赶靠近羊群的森林狼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受惊的马儿拖着他的一只脚将骑手从草地上一路拖拽了回去,等有人看见将他救下来的时候, 那个男人已经咽气了。
年仅七岁的伊冯一夕之间失去了双亲, 只能由同样在牧场里生活的祖父祖母照顾。
两位老人虽然精神矍铄,身体依旧健康,但为了这个性子越发孤僻内向不爱说话的孙女的健康及未来着想, 联系了当时的李斯特家族。
那是伊冯第一次见到佩吉阿姨。
佩吉阿姨将她接到了自己的别墅里过暑假,也是在那儿, 从群山草场中出来的伊冯认识了大她两岁的凯瑟琳。
凯瑟琳的家教很好,她听妈妈说了新伙伴的遭遇以后, 会主动照顾妹妹的情绪,带伊冯一起出去玩。
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朝夕相处, 很快便成为了好朋友。
但好景不长, 伊冯到佩吉阿姨家还没度完假, 凯瑟琳某些过人的能力就慢慢展现了出来。
这个漂亮的金发小女孩能给一些柔弱的小动物施加精神暗示,让警惕的松鼠小鸟陪着她们玩耍, 叫脾气暴躁的野猫野狗也温顺下来。
国际炼金学术协会总部就坐落在二十个街区之外, 对于李斯特家那个小女孩的变化,曼森威尔首都上流社会很快就传开了, 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大多数人在知道自己家庭内部某一位孩子被选中成为女神的宠儿都会开心。
因为这意味着自家这个漂亮孩子必定拥有某种出众的艺术天赋,未来大概率会在美学或设计相关的某个领域取得了不起的成就。
但凯瑟琳是李斯特家族未来最重要的核心成员之一,她的女妖身份不被期待。
作为曼森威尔政坛上影响力最大的政治家族之一,凯瑟琳今后的道路几乎被限定了必定要往政坛发展。
可曼森威尔国家各级职权部门有一项隐性规定,所有被元素所侵蚀影响的人均没有资格担任公职。
这也意味着,如果凯瑟琳觉醒分化成女妖,那么这位被李斯特家族寄予厚望的未来第三代核心成员对家族前程而言,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弃子和废人。
李斯特家族当时的掌舵者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于是趁着凯瑟琳的母亲佩吉不在的时候,说服那不甘心女儿未来会被挤出家族核心的父亲签字做主,请来术士硬生生驱逐了这个女孩体内原本稳定平衡、与生俱来与血液细胞交融的元素因子,既截断了凯瑟琳女妖的身份,也抽走了她大半条命。
在大人看来,被佩吉从早已没落的维吉哈特家族接来别墅陪女儿玩的乡下孩子沉默胆小又孤僻,根本没人把伊冯当回事。
所以当叔叔说要给凯瑟琳治病,让她乖乖待在别墅后面的花园里自己玩的时候,伊冯悄悄从佩吉阿姨给她安排与女儿相邻的那间卧室阳台溜了出去。
在父母过世之前,伊冯也曾是生活在蓝天白云、群山草地间的野孩子。
她手脚利索,攀着别墅墙壁外沿只有三指宽的缝隙,像灵活又小巧的壁虎一样爬到了凯瑟琳房间的阳台上,然后扒在窗户旁边的栏杆下,看见一群冷酷的大人将她的好朋友绑到了床上。
术士和医生轮流拿刀割开了金发小女孩手臂和脚踝上的血管,用透明的玻璃细管将凯瑟琳体内的血液连接到了古怪冰冷的炼金过滤装置上。
而叔叔则坐在床边低声安慰正向自己哭泣求助喊爸爸的女儿,在她额前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然后将一块干净的白手帕团成团,塞进了凯瑟琳嘴里。
也是在那个时候,伊冯第一次见到了一百多年前的魔法师们在传记里所说元素呈现的瑰丽光芒。
不是她长大成为炼金术士后从魔毒症患者体内驱逐出来污浊黯淡的颜色,而是泛着流彩的美丽荧光。
随着彩色虹雾从冰冷的炼金装置上溢散,原本稳定存在于凯瑟琳体内的元素因子也从她的血液中被过滤剥离出来,渐渐消失在了空气中。
躺在床上的漂亮小女孩粉嫩的面色肉眼可见慢慢化作惨白,一头如缎的金发仿佛干枯失去了光泽,孩童肉嘟嘟的脸蛋也如脱水般干瘪凹陷了下去……
伊冯一直缩在阳台窗户边躲着,直到入夜以后,叔叔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她才脱了鞋子静悄悄摸了进去。
凯瑟琳仍被绑缚带捆在床上,淡蓝色的眼睛毫无光泽半睁着,眼神全无焦点。输液瓶高高悬挂在空中,正在往她身体里输注着营养液吊命。
金发小女孩已经气若游丝,虚弱到说不出话来了。
伊冯那时候才七八岁,年纪小到很多事情都不懂。但她刚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对生命的流逝有一种超乎于寻常孩童的感知与本能畏惧。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避开那个坐在椅子上睡着的别墅男主人,趴在凯瑟琳床的另一边,将手伸进好朋友的手心,像当初陪伴病床上的母亲一样陪着她。
凯瑟琳一动不动,某一瞬间,手指微微蜷缩握住了她。
幼小的伊冯如梦初醒,她决定不听叔叔吓唬她说的那些话,也不管凯瑟琳是不是真的病了需要治疗。
她凑到好朋友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随后便原路返回自己的卧室拿了钱,从高高的别墅外墙翻了出去。
深夜,只有半人高的小女孩偷偷跑到了街区对面的公共电话亭,从旁边那栋人家房子前面的花园栅栏底下来回搬了好几块砖垒到电话亭下面。
等高度足够以后,伊冯爬了上去,踮着脚尖拨通了自己家草场所归属小镇警务巡查官办公室的电话。
没办法,她年纪太小,记得的号码只有这个,好在家乡就在首都边上,那是个乡下小地方,巡官几乎认得镇上的所有人。
大半夜听到维吉哈特家的那个小姑娘在电话里奶声奶气求助,问她在哪,她说自己一个人正在一条黑黑的看不清街道编号的马路边,值夜的巡官瞬间瞌睡都吓没了,迅速叫人赶去牧场把伊冯的祖父接了过来。
祖父帮忙联系上了正在首都之外进行选举活动的佩吉。
佩吉知道情况后大怒报警,连夜赶回,从首都警察厅的保护中将两个孩子一起接了回来,送到群山森林环绕的草场之上,交给了伊冯的祖父母照顾。
两个孩子就这么相伴在蓝天白云下的群山牧场上度过了一段快乐且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虽然凯瑟琳自那以后身体一直很虚弱,发育也较普通孩子迟缓很多,更是隔三差五就会患一场大病。
但坐落在青山绿水之间的小镇牧场空气远比被工厂与汽车排放的废气所污染的城市更清新健康,凯瑟琳的身体终于慢慢好转了起来。
而佩吉则与丈夫离了婚,跟家族大吵一架险些决裂,让那时候曼森威尔其他的上流社会政治家族看了不少笑话。
不过这位愤怒的母亲后来又花费了数年时间,以凶狠凌厉的手段挤进政坛,成功拿下了家族话事人的身份。
李斯特家族里没有人阻碍佩吉的脚步,那些差一点就害死她女儿的长辈们甚至乐于见到她今天站上高位,因为这些眼里只能看见利益的人根本不在乎所谓的亲情。
佩吉也不在乎了,从那以后,她的亲人就只有那两个女孩儿。
当她清算完一切以后,便和伊冯的祖父母商量,去群山牧场将两个孩子都接到了身边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孩子们已经长大,该送去上学了,只可惜凯瑟琳的女妖身份已经被毁,天赋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过好在凯瑟琳对此也不在意,在这个女孩儿看来,女妖的天赋顶多就是施加些微弱的精神暗示,能吸引些小动物而已。
“‘林中的幻梦之国’,伊冯,乔安娜教授的星象占卜应验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就不该找你帮忙的”
“哎呀,你不找我还能找谁?”
凯瑟琳在电话那头嘻嘻笑,“放心,我谁都没告诉,连妈妈都不知道。你真在汉克遇见了一名女妖?
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啊,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女妖的影子,你一下就遇上了两个。一个是你了不起的挚友我,还有一个是谁?女朋友还是正在追求的美人?”
“……为什么直接就猜是女朋友?”
“你这个笨蛋,如果不是关系进展到一定程度,你犯得着分出精力又花这么一大笔钱去求购古董书来寻找某种答案吗?
就算真有在学术上难倒你的问题需要翻阅古籍,你干嘛不找乔安娜教授,而是跑来找我帮忙?”
“再说了,”凯瑟琳笑得开心,“就算我猜错,你不是也被我诈出来承认了吗?”
“好吧。”伊冯手肘支在桌子上抓抓头发,有些烦恼,“凯茜,你先别跟其他人讲,我们现在的关系很复杂,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们没在谈恋爱?”
“不是,已经确定了恋情,只是没有公开。
她、她的身份有些复杂,我们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只说先试一试,但到了现在,我越来越看不明白这段关系了,以后也不知道会怎样发展。
有时候我觉得她是喜欢我的,但有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并没有抓住她,我好像跟她的朋友也没什么不同,区别只是、只是……”
“只是□□关系?”
伊冯不说话了。
凯瑟琳看了看自己办公室墙上的挂壁钟,“伊冯,通话时间可能不够了,就这么一小会儿我也没办法给你多少建议,不过以我的亲身经历来说,女妖的感情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只是会更充沛且捉摸不定。
‘除去真理公式与定论,太过于依赖相信书本里的东西及他人的观点都只会加深刻板印象’,这不是你曾对我说过的话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当初作为专家学者出席军事法庭指证犯下战争罪的渎法者的时候,说他们也是人类,但客观环境和元素对精神及身体的影响并不能为他们主观上选择伤害他人的行径脱罪……
任何人对感情的不同对待方式都只是个体差别而已,跟地位、环境以及身份都无关。现在你爱上了一名女妖,就开始为她的放荡与花心寻找辩护的借口了吗?”
伊冯忙解释道:“你误会了,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只是——”
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一些事情,又如何向好友准确传达出自己的想法与情绪呢?
良久,伊冯颓然道:“她其实很好,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和她在一起,我总是开心中又夹杂着些许消沉与难过,一段积极健康的关系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但我不知道困扰我的症结在哪里……”
“你的战后创伤应激障碍复发了?”
伊冯眼球微微转动了一瞬,“没有,来约德郡以后我的睡眠质量好了很多,也不做噩梦了。夜里卡洛不需要再时时刻刻守着我安抚情绪,相较于在家里的时候,我的情况已经好转许多。”
“但刘医生说,他最近一个月都没有收到你的信。”
“”
凯瑟琳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不聊这个了,说回到你的女妖小姐。”
“伊冯,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的。尤其是女妖,更不可能。
我理解那种感觉,我们是绝对无法忍受跟不喜欢的人有肢体的亲密接触,她答应你的告白,一定是因为你吸引了她,她选择了你。
但女妖往往有一个特点,她们很容易发现他人的优点而付出情感与喜欢,但她们的爱却很吝啬。
你现在难受的点或许是,她爱你,却远远没有达到一个恋人所应该给予到安全感的那种程度。”
“不——”
“先别急着否认,伊冯,她和你说过多少次‘我爱你’?她真的关心你吗?”
凯瑟琳食指缠绕上自己披散于肩前的金色长发,红唇噙着笑意,湖蓝色的明亮双眸满是漫不经心,“你还记得我前男友吧?”
伊冯应声:“当然记得,洛伊德学长说你是一个完美女友,无论友情与爱情都做的很好,是他当初反应过激了。分手后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上次从西洛弗群岛上给我写信还问起了你——”
“完美女友,跟你的那位女妖小姐是不是很像?”
炼金术士愣了愣。
“唉伊冯,你明明和我一起长大,怎么还不明白这种圈套?我和你说过,越是在上流社会,越是权贵阶层的有钱人,就越难分辨出他们的真心。
哪有人能周全到顾及所有人感受的?我们有花钱雇佣的秘书和管家啊。
我为数不多能记挂在心里的人只有寥寥几个,至于其他的你也知道,无所不能的秘书包办一切。
这就是有钱人与普通人的区别,你的女妖小姐和我一样,都不必亲力亲为,嘘寒问暖就够了。
体贴送到你办公室的下午茶,一份珍贵的礼物,一场精心布置的美妙约会……这些都能用钱堆砌出来,她只用打个电话或者动动嘴唇就好了。”
“不是这样的,”伊冯喉咙有些干,“如果像你这么说的话,有钱人,包括你和佩吉阿姨,难道你们对他人的所有好都要归于虚情假意吗?”
“当然不是,所以才需要从别的角度来辅助观察啊!”
凯瑟琳懒懒趴在桌上数自己那一摞要看的档案资料,“真心不能不用物质来衡量,但也不能只用物质来衡量。
我觉得,你与其困在自己都理不清的那些矛盾与患得患失的复杂思绪里,还不如换个角度来看待这段关系,看看她到底适不适合你。”
“比如说,她或许喜欢你、在乎你,也爱你,但她了解你吗?在爱人面前谁都不愿意展露自己的缺点,但也一定愿意去探究了解对方的生活。
爱不只是付出,还有倾听探究对方内心世界与生活的欲望。”
“你们在一起这几个月,你知道了她的家庭、她的身份、她的好友及过去,那她对你呢?”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跟她闲聊时一定偶尔提及过我……我、我妈妈和你祖父祖母,还有你过往的生活环境,她追问过这些吗?”
“你作为随军术士参加过两场大型战役,她有没有关心过你那段惨烈的军中生活?
她知不知道你被曼森威尔的专业心理医生诊断为患有严重的战后创伤应激障——哦这个就算了,整个北大陆在人道主义及心理健康方面的研究好像都挺落后的,我听说很多地方还在用电椅来执行死刑,博顿公国前几天更是把一个少年犯送上了绞刑架,真是野蛮人行刑的方式……”
“哎呀,扯远了,我继续跟你说。你这家伙一放出去就被人哄了,真叫我担心。
如果那位女妖小姐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且年纪还小压根没考虑过未来、只顾享受当下生活,她的行为可能就只是自私与自我。
她只看见了你选择展现出来的东西,不需要也不必了解你深层的内心世界,因为那太亲密了抛却所有外部条件,纯粹被一个人的本性所吸引,这才是最危险的爱情,因为它会把你套牢,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离开。
如果不是,那她可能和我一样,压根就——欸?时间已经过了吗,什么时候断线的?”
伊冯在电话里一直沉默,凯瑟琳也不知道线路是什么时候被切断的。
她哀叹一声挂了电话,高声问道:“柏莎,没有需要我签字的文件了吗?”
女秘书在外面笑,“没有了李斯特小姐,您得尽快处理桌上的那些档案申请,外相下午就要过目那份驻外参赞人员的变更名单,明天需要送到首相的幕僚团队那儿去……”
而电话线另一头,此时约德郡警务厅的署长办公室,克拉克敲了敲门,“伊冯,你还好吗?”
伊冯挂上早已断线的电话,起身,把外套从椅背上拿了起来。
她一对墨黑乌亮的瞳孔仿若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炼金术士神色如常,轻笑道:“没事,谢谢您长官,我回办公室去了。”
“这杯茶——”
“送给您的,街头午餐咖啡馆的下午茶新品,加了鲜牛奶,趁热喝刚好。”
第 44 章
汤姆森太太的公寓在这一片街区里环境条件算不错的, 房东本人就住在一楼,入住率最高的时候能容纳九户人家。
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公寓目前的常住人口只有五户。
一楼是房东太太和一对恩爱夫妻, 二楼则是租下了相邻一大一小两个房间的炼金术士,以及三楼的银行打字员莱拉及另一个总看不见人影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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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的那对夫妻生养了三个孩子, 据汤姆森太太说, 刘易斯夫妻俩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就住在这儿了。
刘易斯太太是个性格温柔体贴且敏感善良的女人, 这一点对已婚妇人来说很难得。
或许是战后经济的快速复苏以及人口迅速增长带来的影响,在男女两性关系的对待上,约德郡乃至整个汉克斯伐诺的社会风气偏向了两种极端。
一方面, 帮派活动以及港口的繁荣带动了地下情\\色产业链的兴起, 年轻人的性观念逐渐趋于开明解放……
但另一方面,家境稍微宽裕体面一点的人家在婚姻及性关系上仍旧极为保守。他们认为婚姻是神圣且不可背叛的,且对此抱有极高的道德责任感。
即便年轻人们的观念与老一辈已大为不同, 对亲密关系也随便了很多,但情浓至深时不由自主发生的浪漫事从来都是秘而不宣的。
可如果哪个男人胆敢让自己的女朋友怀孕, 那他就必须娶那个女孩儿过门。
而一旦结了婚,即便日子过得鸡飞狗跳令人筋疲力尽, 人们往往也不会选择离婚,因为大部分人都觉得离婚代表了人生的失败。
社会风俗如此, 所以正常条件下, 若是哪对恋人同居且怀了孕, 一般情况下他们离结婚也就不远了。
刘易斯太太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了自己的先生。可在男友去了学校以后,这个女人才发现自己怀了孕。
不在同一个城市, 彼此联络本就不便。在得知男友遇到经济困难有辍学工作的念头后, 刘易斯太太选择了暂时隐瞒怀孕这件事并鼓励他坚持下去。
直到第一个孩子都生下来半年,刘易斯毕业回来, 两人才结了婚。这当然十分大逆不道,两个家庭的父母都对此感到极为羞耻愤怒,几乎和他们断绝了关系。
也正因为如此,刘易斯作为一个收入还不错的油漆装修工,却和妻子一起搬到了公寓住。
据房东太太说,刘易斯夫妇已经攒足了买房子的钱,但住在公寓里,每个月还能有理由与家里来往聊些近况。
如果他们买了房子搬出去,知道他们过得还不错,父母很可能就不会搭理他们了。
养育孩子是一门一眼望不到头且永无休止的工作。
刘易斯太太只有三个孩子还好一点,在约德郡很多地区,一个家庭有十几个孩子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大多数丈夫都拒绝使用避孕套,于是妻子们就只能被迫困在家中照顾孩子,根本别想出门工作。
拥有投币自动洗衣机的自助洗衣店总是要排队,大部分家庭的衣服还是需要妻子手洗。购物做饭、照顾孩子、打扫卫生、洗刷清洁……这就足以耗掉主妇一整天的时间了。
住在伊冯楼上的银行打字员莱拉曾不止一次感叹过刘易斯太太的了不起,她自认是没有本领在公寓地下室的厨房里做出那样美味的食物的。
更何况还要照顾在挂满衣服的院子里乱跑的孩子们,这足以将任何一个温柔娴静的淑女逼成泼辣妇人。
因为满院子大部分都是她家的衣服,厨房也总只有她在用,所以刘易斯太太对邻居们总是抱有歉意。
伊冯早起上班的时候,经常会被刘易斯太太投喂刚出炉热气腾腾的烤面包,莱拉偶尔心血来潮到厨房下厨后没来得及收拾,也会被她帮忙整理得干干净净……
正因如此,刘易斯一家一直是整栋公寓里房东太太最喜欢的一户长租租客。
这个周六早上,莱拉刚出差完回来,在银杏大道路口下了车,推着手推箱穿过院子的时候遇到了正在洗衣服的刘易斯太太。
她打了个招呼正要上楼,却被主妇叫住问了些事情。
“伊冯?我前天走的时候才见过她,她最近工作好像很忙,怎么了吗?”
主妇把婴儿的小毯子展开挂到了晾衣绳上,“昨晚我丈夫九点多回家,说看到二楼维吉哈特小姐工作室的灯还亮着,夜里我起来好几次给宝宝冲奶粉的时候灯也没关,她这几天睡得好像都挺晚……”
周六是休息日,伊冯一直睡到接近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才醒。昨晚忙了一整晚,她没有回隔壁卧室的床上休息,而是天亮后直接在实验室的躺椅上和衣而眠睡的。
当身体疲惫到极点,就不会再有精力留给精神来酝酿布满硝烟与炮火的噩梦了。
但这种作息并不能缓解通宵熬夜过后的疲惫,她醒来的时候,恍惚之间以为自己还躺在那片凌乱的碎石废墟之中,鼻子里似乎还能闻到硫磺的味道。
黄昏的日光透过玻璃窗投射进屋内,气氛宁静到仿佛是又一场大轰炸之前的短暂间隙。
躺椅旁边就是靠窗的炼金工作台。
工作台很大,黑色台面上有一整套固定好的装置与各式器皿,酒精灯外焰隔了一层石棉网给锥形瓶中盛放的澄清液体加热。
经过长达十二个小时的连续反应,锥形瓶内液体表面已经析出了一层漂亮的浅绿色结晶体。
伊冯仰躺着一动不动,静静看着横亘在身体上方透过结晶体散射后斜斜划过的彩色光束,抬起手,光束被她抓到了手心。
但一切都是虚假的幻影,就像硝烟中短暂的平静,混合着针叶林内泥土的芬芳,美好得让人麻木地落下泪来。
眼前景象与闪回的记忆片段交替出现,伊冯有些头晕。她坐起来揉着额头,摊平身体趴在工作台边缘的小花栗鼠也猛然惊醒了过来。
卡洛睡在了一块厚厚软软折叠整齐的方块小毛巾上,它此时打着哈欠,小小的四肢舒展开,像扑腾划水一样扒拉了两下,随后爬起来揉揉眼睛往四处看了看,尾巴在身后晃晃,一下子蹦到了主人身上。
炼金术士摊开手,小家伙就跑到她手心蹲着缩成了一个小毛球,翘起尾巴揉舔爪子洗脸。
熄灭酒精灯,伊冯将卡洛送到了自己肩膀上,然后把锥形瓶内析出的结晶体用滤网捞出来放进研钵碾成粉末,填进了自己的警用伸缩甩棍和短匕上蚀刻出的符文凹槽内。
这些是为哈迪斯湖出没的那一头巫妖准备的。
除此之外,她还要为下周的行动制备一些适用的炼金试剂给随行的警察及教会人员,今明两晚又得熬夜了。
起床洗漱以后,伊冯便沿着石阶去了厨房。
由于厨房是由半沉入地面的地下室改建的,所以极其宽敞,空间很大。
最里面的水池上方安了一台旧热水器,管线和煤气炉上方的烟囱一同顺着墙角通向了天花板上面。而四周墙壁上则打造了一圈橱柜,石头地板中央摆放了一张很大的家庭餐桌。
伊冯来厨房是为了找吃的。这里的橱柜很多,她和公寓里的其他人一样,都习惯将买回来的食物放进食品储物柜里跟大家分享。
这个时间点,整栋公寓楼好像只有刘易斯家的一对儿女在院子里玩。看见警官小姐去厨房,两个孩子也蹦蹦跳跳跟了过来。
起床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洗漱刷了牙以后,伊冯便觉饥肠辘辘饿的够呛。她让卡洛去桌上陪两个孩子玩耍,自己则小心翼翼从最上面的橱柜里拿出碟子与餐刀。
打开食品储存柜,果然,她先前和莱拉一起采购买的黄油火腿面包及饼干等食物都已经被吃掉了,只剩半瓶没用完的鳄梨酱。
这也难怪,都过了好几天,就算房东和刘易斯太太他们不吃,那些东西放到今天可能也都坏掉了。
伊冯打开了相邻的几间橱柜,看见了几盒牛奶、一袋奶粉、一堆罐头分装好的熟食和几包燕麦片,还有一份提前做好的星期日烤肉。
闻到烤肉的香味,任何人都没有胃口去吃燕麦片了。伊冯咽了咽口水,回头问:“我能吃一点罐头里你们妈妈做的肉馅饼吗?”
卡洛此时蹲在餐桌上,两只爪子扶着女孩的大拇指,用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男孩从妹妹另一只手里拿过坚果,咬开壳,将果仁剥好了递给它吃。
“可那已经冷掉了,妈妈说加热后才能吃。”
男孩突然想到了什么,把凳子搬到旁边站了上去,踮脚用手指从下面抠着一个橱柜的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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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点杰克,别摔下来了。”伊冯走过去把他从凳子上抱了下来,帮他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丝带缠裹、被塑料罩子罩住的精致六寸水果蛋糕,“是在找这个?”
男孩眼巴巴点头,“维吉哈特小姐,你吃的时候能分我们一口吗?”
他妹妹大声道:“馋嘴杰克向别人讨吃的,我要告诉爸爸!”
“维吉哈特小姐又不是坏人!”
“那也不行,我们都吃过零食了,妈妈说晚饭前不许再吃东西。”
“你闭嘴,讨厌鬼!”
“我才不是!你这个好吃鬼,给我等着瞧……”
伊冯哭笑不得,“好了孩子们,只是一份蛋糕,我把它放回去,等你们妈妈回来再说,我去热一热牛肉馅饼。乔什,你想尝一点馅饼吗?”
男孩瞬间就蔫了下来,他嘟着嘴摇头,埋怨妹妹,“都怪你,现在我们谁都吃不到了。”
伊冯背对他们操作着煤气炉,“只是一份蛋糕,你们好好表现,我相信刘易斯太太会答应晚饭后把蛋糕当作餐后甜点切给你们吃的。”
“可那不是妈妈买的啊,莱拉说这个蛋糕是别人买给维吉哈特小姐你的,来自海岛约克曼区蒙托克蛋糕房的招牌新品。”
明天是伊冯的生日,当然,除了女友,她没跟这里的任何人说过,连莱拉也不知道。
老师乔安娜、佩吉阿姨和凯瑟琳的礼物在这周工作日都已经陆续寄到了。于是晚餐后,伊冯将蛋糕分了三块,最大一份送去了刘易斯太太家,剩下两块分别给了房东汤姆森太太和莱拉,就当是庆贺即将在异国度过的第一个生日了。
据周日炼金术士出门时两个可爱的孩子活蹦乱跳围过来的亲热表现看,那份蛋糕一定和它的外表一样美味香甜……
“伊冯,你怎么看着我还发呆啊?”咖啡馆的卡座包间,女妖笑盈盈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下,浅褐色双眸水润明亮,多情而迷人。
这是她们早就约好的,今天到她们重遇的这间银杏大道的咖啡馆里为炼金术士庆生。
“哈迪斯湖的那只巫妖很棘手吗?你都好几天不和我通电话了。莱拉和我说你这几晚都在实验室熬夜工作,要注意身体啊……”
阿卓亚娜将蛋糕上的蜡烛点燃,伸手想摸她眼睛下方的青乌痕迹,旁边与女伴牵手走过的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突然停了下来,“莉娅?”
阿卓亚娜手放下来看了过去,声音微微拉长,“麦克——”
“麦克罗伊。”那个男人笑着对身边女伴道:“亲爱的,这位就是塔妮斯顿伯爵夫人,你不是一直很崇拜她吗?”
一阵友好的寒暄交流过后,麦克罗伊看向伊冯,“这位看起来有些眼熟……”
“伊冯·维吉哈特,”阿卓亚娜笑着介绍道,“是雷明顿市长为约德郡从曼森威尔请来的炼金术士,你应该在报纸上见过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麦克罗伊恍然,“噢是的,我们的首席魔法顾问,维吉哈特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伊冯神色平静,对他点了点头,“你好。”
麦克罗伊的妻子早就看见了桌上的蛋糕,她捏捏丈夫的手腕,提醒道:“亲爱的,伯爵夫人在为她的朋友庆贺生日呢!”
说完,她笑着对炼金术士道:“就不打扰你们了,生日快乐,维吉哈特小姐。”
等那对夫妻离开以后,阿卓亚娜笑着介绍道:“麦克罗伊是约德郡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师,手艺高超。
他去年和斯塔尔艺术厅有过一个项目合作,我在约德郡的许多画廊和艺术展上见过他几次,但每次都没机会正式接触认识……”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捧着,期待道:“好了,现在没人打扰我们,你快吹蜡烛许愿,然后拆礼物!”
伊冯垂下眼皮,眼中倒映着蛋糕上摇曳的蜡烛火光,然后闭眼吹灭了光亮。
“莉娅,我们分手吧。”
第 45 章
说完这句话后, 伊冯密切关注着心上人的神情变化,可阿卓亚娜只是略微有一点惊讶意外,其他的任何情绪全都看不出来。
女妖将手里的礼物盒放回到桌上, 一只手托腮,冲着炼金术士了然微笑, 缓慢道:“伊冯, 麦克罗伊先生可和离异的霍布斯不一样, 他结了婚,刚刚身边那位就是他妻子……”
“我知道,但不管刚刚出现的人是谁, 哪怕现在橱窗外任何一个人从门口走进来跟你打招呼, 我都只会是你一个普通朋友而已,对吗?”
伊冯没有直接说出她的不满,但二人彼此心知肚明。
没有必要争吵, 她们俩谁都不是歇斯底里的人,也都知道这段半遮半掩、虽然确立却没有挑明的亲密关系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
不为人所知的地下恋情, 真的算是建立关系了吗?
阿卓亚娜视线下落到蛋糕蜡烛上,烛火熄灭后, 火芯溢散了一阵白烟。她唇角微微上扬,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打乱她的从容与对情感把控上的游刃有余。
“麦克罗伊先生的妻子是约德郡某一家杂志社的编辑, 她人脉交际圈很广, 听说眼光也很毒辣老道。
除了作为我经纪人的林赛与阿尔伯特, 我几乎从不和别人单独去到公共场所相处约会,更不用说午后跑到这种咖啡馆来给人过生日了。
但凡稍微敏感一点的人, 都能猜出来很少出现在我交际圈中的你, 与我私下交好,关系匪浅。
伊冯, 她只是随口说我在给朋友庆贺生日,难道你希望这时候的我立马否认,然后大声宣告我们之间的关系么?”
这种反应别说生硬极了,简直跟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女妖显然不认为对方是认真在提分手,她笑着摇头,只觉偶尔乱吃醋的炼金术士有些莫名其妙的可爱。
“你相不相信,这样做的结果是不到日落时分,红槭木庄园的电话线路就会被烧断,明天的小报头条是我和你订了婚,然后你的一切都会被人挖出来……这是你想要的吗?”
无来由的恐慌瞬间似深海的水压一样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牢牢包裹住了她,炼金术士瞳孔微缩,手心开始出汗。
这间高档咖啡馆午间人并不多,但她突然捕捉到了无数投射而来的目光,连服务员从身边路过的脚步声都开始刺耳起来。
阿卓亚娜用手指拨弄着桌上的那个首饰盒子,语气清淡道:“我们曾经约定过的不是么?这不是针对你,而是我从一开始就给自己定下的边界,我不会打破的。
我见过爱情里令人不堪且最难以忍受的那一面,愤怒、妒火、不甘以及可怕的控制欲……那些都能毁掉一段感情里所有美好的东西。
我知道你不会变成那种样子,但是伊冯,你有没有发现,你已经想侵入控制我的生活了?”
她向来最会拿捏操控对己有利的话术,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炼金术士耳中已经开始飘忽且轻弱不定。
伊冯努力集中注意力辨听着,只听到了几个名词,“杰罗德”、“霍布斯”、“麦克罗伊”,还有,“朋友”。
伊冯想解释,告诉莉娅自己不是无端的妒忌,也不是用分手来威胁她,而是每一种感情都会随着时间自然推进变化,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某一阶段不变。
女妖所身处的庞大社交网络的确总让自己不快,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而是她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某个路口,必须得选择下一个前进方向了。
但炼金术士的思维已经不受控制的发散开,像一个受训的老兵一样本能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面。
她们现在所坐的位置存在观测死角,如果被视觉盲区的敌人狙击偷袭,大概率难以提前发觉。
前面角落包厢的卡座是整个咖啡馆战术位置最优越的区域,从那儿不仅能观察到整个咖啡厅,还能通过玻璃窗兼顾到外面的街道,无论进攻还是撤退都……
伊冯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可强烈的警惕与被威胁的感觉又逼迫她睁开眼,心头的恐慌与压抑感如溺水般裹住了她。
她手扶着桌沿喘气,大汗淋漓,耳边仿佛有许多嘈杂的声音在大喊大叫,却又什么都听不清楚。
女妖敏锐发现了她的异样,忙坐了过来抚摸她的额头,“你怎么了伊冯,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找医生——”
“别走!”伊冯一把拉住了她,眼神脆弱哀求道:“留下来……”
阿卓亚娜依言坐了回来,回身拥抱她,手在她背脊上轻抚,柔声道:“好,亲爱的,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哪儿都不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被需要往往是仅次于被爱的美好体验,尤其当需求者还是自己动心喜欢的人。
女妖抱着炼金术士埋在自己颈侧的脑袋,心瞬间柔软了下来。
或许她早就发现了伊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那些黏人的举动背后藏着的一些东西,但她从来都不愿意深想。
阿卓亚娜知道自己对恋人的感觉已经踏到危险红线上,再多就要掉下去了,所以她不愿去细究对方的内心世界。
逃避永远都是人下意识选择的最舒适的自欺欺人方式。
外表和言行举止是在视觉上吸引他人最有效直观的方式,但来自性格上恰好登对的吸引,才是叫人死心塌地无法逃脱的陷阱。
外祖母格洛丽亚,就是这样爱上了一个危险疯狂又极具人格魅力的反社会暴徒,最后将自己葬送在了那个脏兮兮的阁楼房间里。
噢,伊冯……
卡洛此时也察觉到了主人突然的发病,急忙从口袋中钻了出来。
它沿着衣服攀到伊冯另一侧肩膀上,用柔软温暖的毛发紧紧贴靠着她脖颈肌肤。随着呼吸的起伏,小花栗鼠舒展摊开身体,像一块软趴趴的面团般十分放松地趴卧了下来。
这间高档咖啡馆午间的人不算少,这一番动静,投向这边的目光更多了。
但伊冯拥着恋人柔软馨香的身体,又有卡洛陪着,周围视线如针刺一般落到身上的错觉终于逐渐消失了。
等缓过来以后,伊冯掌住女妖腰肢的手先是本能握紧,随后便清醒过来,从她怀抱中离开。
伊冯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低头道:“抱歉莉娅,我可能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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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金术士显然是不想就这件事情主动解释。
拒绝沟通虽然不是一个好征兆,但谁又没有一些小秘密呢?而且,对另一个人过于探究想要了解的欲望有时候不止是本能的冲动,还昭显了一种特别信号……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对她们两人都是,追更加企鹅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再近一步就会踏入亲密关系质变的危险边缘,失去彼此目前所拥有的一切从容与风度。
于是女妖重新坐回对面位置,笑着将礼物推到了伊冯面前,“这样啊……那就切蛋糕吧,快,我还等着你拆礼物呢!”
伊冯抬眸看向她,阿卓亚娜微微歪头,用亲昵的口吻撒娇道:“别再说什么分手的傻话来威胁我啦,至少不要是现在。
拜托,亲爱的,今天可是你生日,你不就认准了我今天不会跟你闹脾气答应吗?”
多数时候,不对旁人想要隐瞒的事情进行探究追问都是一种体贴。
但对亲密的人而言,这是一种残忍。
伊冯的眼神瞬间晦暗灰败下去,她视线垂落,面前的景象在一片水光中扭曲模糊。
她轻声答道:“好。”
无论是侵略还是自卫反击,战争都是解决争端最极端也最暴力残酷的方式,它对人类社会造成的巨大伤害从来都是难以估量的。
即便是大肆宣扬胜利并得到好处的战胜国或是处于正义一方的反击成功者,背后也一定会有一大批为此付出了极大代价的军人或普通百姓。
而战争过后,退伍士兵的精神状态也是无法避免且影响深远的事情。
伤病在战场和军队里太常见了,军人的训练是在不断的身体锤炼中打磨意志。这教会了他们忍耐疼痛,学着像个坚强的合格战士一样去承担责任,而不是开口抱怨。
除去最直观的身体伤残以外,所有精神上的崩溃或求助都会被视为弱者的表现,而弱者在军队里是鄙视链的最底层,没人想与他们为伍。
但长时间在死神镰刀的阴影下精神紧绷,亲眼目睹战友在自己面前被炸得血肉模糊,再加上身体的疼痛残疾,还有那些不间断的硝烟炮火与哀嚎……
这些足以击溃大部分人的心防。
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们如果不被安置好,经常会带来严重的社会治安问题。
他们焦躁、抑郁、恐惧、寻衅滋事、药物成瘾……难以融入正常的生活中去,对此,曼森威尔在狮心同盟国中做的还算不错,战后士兵的自杀率相较别的国家而言算是较低的。
安置、荣誉、抚恤、补偿和政府及社会各界的帮助,大部分曼森威尔士兵就算依旧沉浸在痛苦中,但至少不会不知所措,发展到伤害自己或其他无辜的人。
至于随军的术士编队,则是另一类特殊军种。
他们不算职业军人,编制归属于宪兵部队,大多数也不需要上前线与敌人面对面战斗。但“感谢”现代战争的炮弹与空袭,参战国的普通公民哪怕不用上战场最前线也能感受到死亡威胁。
作为军中警察的宪兵术士编队,伊冯曾经的职责是纠察抓捕军中已经被异变的元素腐化、性格扭曲的渎法者和犯下严重罪行的战犯。
拜战争这种人类最残酷的杀戮攻击行为影响所赐,军中的魔毒患者几乎没有几个是奄奄一息痛苦挣扎的病人,十之八九全是残暴恶劣的狂徒和杀人凶犯。
宪兵术士编队里的那些随军术士大多数都是魔法炼金学院没接受过系统军事训练的年轻学者,他们需要定期接受心理辅导,评定不通过的就会被遣送回内陆。
伊冯几乎是其中待得最久最优秀的一批宪兵术士之一,她像是个心理防线无懈可击的铁人一样通过了所有评估,不仅在本职任务上屡屡立功,更是和数支部队建立了深厚友谊,共同渡过了好几场重大战役。
但有些疾病是存在个体差异的,伊冯的创伤应激症状是在战争结束回家以后延迟出现的。
当祖父祖母过世后,佩吉完完全全将她纳入到自己羽翼之下才发现,这个孩子已经没办法融入到正常的工作生活中去了。
她仿佛对任何东西都失去了兴趣,埋头将自己关进学院安全级别最高的炼金实验室里,好几次差点在高危级实验项目中炸死自己。
佩吉·李斯特为养女找到了最好的心理医生,最终得到的诊断结果是,这个孩子内心与她外表表现出来的温和守礼截然不同。
她早已习惯了与血腥暴虐为伍,如若捕猎不了罪恶与黑暗,就会让体内压抑的无端愤怒毁了自己。
如同一头驯养成猎犬的野狼,沾了血就再也回不去庭院,它需要一个途径发泄掉体内的躁动,让沸腾的热血冷却下来。
雷明顿市长在李斯特家族的保护下算计了这个孩子,从众多选择当中将她争取了过来。但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在佩吉·李斯特暗中引导下发生的。
佩吉调查了伊冯接到的所有工作邀请,约德郡不是待遇最好的地方,却是一个对她最合适的疗愈之地。
这里是北大陆最大的港口城市,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都在这儿靠岸,所以本地居民大多包容开明又友好。
但这儿也有惹人厌恶的犯罪集团与杀人凶犯,最重要的是,还有一群经年累月存留下来需要被暴力铲除的怪物。
合同聘书上的这五年时间,是佩吉结合心理医生的诊疗建议,给伊冯量身定制的一个特别疗程。
——
哈迪斯湖坐落于黄沙丘陵边缘地带的海象公园后山。
这儿远离繁华热闹的城市中心地带,也不是风景秀丽的乡村小镇附近,而是在两者夹围圈出来未被开发的自然公园里。
从山坡上的灌木丛和碎石堆中往下眺望,林立密集的高楼房屋在正午的炎热空气里扭曲了形状。
卡尔紧张地握紧了手中枪支,身边其他埋伏的警察枪里的子弹都已经在首席顾问特制的炼金试剂里浸泡过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看着坡下那片沿着两条公路延伸出去的暗绿色湖泊,咽了一口唾沫,“离下午一点钟还有多久?”
斯宾塞额头满是汗,拿出怀表看了一眼,“还有半个小时……长官,目击者说的那头足有两米高的骷髅怪,真的存在吗?
哦我不是怀疑您的判断,但一个患了魔毒症的病人,真的可能变成那种怪物的样子吗?”
伊冯的手微不可查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压抑沸涌的热血带来的愤怒与些许亢奋激动。
爱可以是治病的良药,也有可能是引爆情绪的催化剂。她不是怪物,不会将负面情绪带来的暴虐发泄到心爱的人身上。
卡洛打了个寒颤,从主人肩膀上呲溜钻进了内兜口袋。
“我在档案室查过资料,循着时间线追溯到了几桩七年前的未结凶案。
克拉克署长上任之前,铜钩区分局不是有两位副警长和一名治安官失踪了吗?一周后,一个流浪汉在离海象公园两个街区外的垃圾桶里翻出了三具干尸。”
“您是说,那三具干尸那这些年在海象公园附近发现被风干的陈年尸体,难道——”
伊冯将手里的警棍甩开,黑亮的瞳孔幽晦,“那不是什么骷髅怪,是一头巫妖。
等着吧,我调查了哈迪斯湖附近干尸的出现规律,它下一次觅食应该就在这两天了。”
第 46 章
这是斯宾塞有生以来见过的第一个已经变成了怪物的渎法者。
人人都知道约德郡的暗处藏了很多可怕的东西, 其中大多都是残暴不仁的罪犯,还有一部分,则是字面意义上的凶物。
据研究, 在元素最开始发生异变扭曲的时候,某些东西就已经存在了。直到一百多年前, 魔法师逐渐从大陆绝迹以后, 人们的目光才转移到这类生物上来。
他们起初只是生了怪病的可怜人, 但当放纵自己跨越某个未知精神领域的边界线以后,这些人就会变成怪物,成为不再被各国承认具备法律人格的邪恶生命。
斯宾塞以前还不太明白, 为什么那些在元素影响下患病的可怜人不能像无法自控的精神病人一样得到法律对弱者的适当倾斜性保护。
但今天他才明白了原因, 被纳入社会及国家法律制度下进行管理的生命个体,首先要是人才行。
而哈迪斯湖旁边公路上站着的那个——姑且称之为人的东西,除了轮廓与直立行走的骨架, 已经看不出有任何人类特征了。
当赶着马车、抄近路从海象公园内通过的农夫经过的时候,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瘦高个男人便从公路的另一边出现了。
海象公园的后山多是沙丘地带, 现在时间才刚过一点钟,午后阳光刺眼, 炎热不堪,男人却将浑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了脖颈之上的皮肤。
他的脸光滑反光, 像极了涂过一层蜡质的油膏。
他用戴着皮手套的手做了一个求助搭便车的手势, 马车便停了下来。农夫还没来得及说话,拉车的那匹马突然不安地四蹄乱踏, 不顾主人的吆喝怒斥, 径直冲着来人狠狠撞了过去。
山坡上五十米外埋伏的警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预料中惨烈的血腥状况完全没有出现, 被撞飞的男人脸瞬间裂开,在嘶鸣的马儿身前留下了一地碎瓷般的蜂蜡和石膏的碎片。
而不远处,男人黑色大衣翻飞,石膏锋利的棱角划破了衣服飞出,他在空中像蝙蝠一样翻转摔落,可再站起来的时候毫发无损,只身形更显削瘦了。
他的确很瘦,透过挂在身上被划烂的衣服间隙,能看到暗红色干瘪坚韧的皮肉包裹在枯萎的肌肉上,清晰勾勒出了人体骨骼的轮廓。
他一只眼睛已经坏死,烂成了黑漆漆的窟窿,另一只眼睛瞳孔却是绿色的,像魔鬼一样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埋伏的警察离得远还没有看清楚,那名“农夫”立马跳车往回跑,他掏出一小瓶圣水一边跑一边往身上洒,拿出胸前挂着的十字架用手握紧大声道:“开枪,快开枪!是怪物,我把他引出来了!天呐上帝……神父,海象公园真的有一头巫妖!”
枪声大作,无数子弹瞬间穿透巫妖的身体,将他像破布袋一样从公路击退到了旁边的小土坡上。
他眼神凶厉狠毒,死死盯了在湖畔山丘上埋伏着的警察一眼,翻身从长长的土坡上滚了下去。
卡尔带着巡官们赶了过来,站在陡峭的马路崖边往下看,凌乱倒伏的枯枝草堆被碾出一条路来,沙尘扬散的崖底早已空无一人。
“该死,他明明从这儿跳下去了,人呢?!”
灵活的小花栗鼠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站在枯草堆边上拖着长尾巴来回绕圈圈吱吱叫,卡尔回头看了看,出声问:“有谁看到科长了?”
“维吉哈特长官刚刚还在的……”
卡洛已经顺着一条斜坡小路蹦蹦跳跳带路跑出去了,卡尔忙点了几名警员跟了上去,“斯宾塞,你去坡崖下看看,你们几个跟我来!”
海象公园前门旁,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匆从树篱里钻了出来。
他神色阴沉,穿过道路走到公园对面路口时,狠狠踹了墙边的大垃圾厢一脚。
一个流浪汉站在他身后大声道:“嘿哥们,你干什么!那可是我今晚睡觉的地方,都已经用废报纸和衣服铺好了,你这么一弄我怎么睡觉!”
他瞧了一眼不远处正站在路口笑谈闲聊的两名巡官,面上装出一副懦弱胆小的怕事模样,老实巴交的被寻衅挑事的街头混混讹了一笔。
离开大马路以后,他依旧佝偻着身体,拐进了一条小路。沿着小路走了好久,转弯又绕过好几条侧街确定没人跟踪以后,他才慢慢挺直身体,往住所的方向走去。
进入熟悉的街道,男人自在的跟路边面熟的行人笑着打招呼,随后从一家蛋糕房旁边的巷子拐进去,在一堆脏兮兮的木板底下拿出了一个黑色帆布包。
躲在蛋糕房的垃圾桶后面,将外套下面满是弹孔的烂衣服换下,和着一大桶半凝固的石膏统统扔进垃圾堆里,他才靠着身后满是绿霉的红砖墙松了一口气。
真倒霉,他都谨慎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会被发现?难道是报纸上警务厅从曼森威尔新请来的那个炼金术士捣的鬼?
该死,她知不知道主动招惹他们的后果?
听上面的话停手了这段时间,他的人类形态就快维持不住了,明天还要去拆车厂上班,他必须得找一份补给才能勉强维持住人类外表
可以巫妖的身体在居民区行走无疑是找死,那些警察枪里的子弹是用特殊药水泡过的……不行,已经来不及再做伪装了,只能冒险用现在弱小的人类身体先绑一个人用了再说。
他站在巷子口往外瞧,锁定了刚从蛋糕店里出来,离他最近,穿着蓬蓬裙扒在橱窗往里面看的小女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瞅准时机跨出巷子,可刚走一步,一个圆形垃圾桶盖的棱角就狠狠甩抽到了他膝盖上,伴随着骨裂的声音,男人哀嚎一声重重摔在了小女孩面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女孩吓一跳,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
女孩的父母则恰好从店里面出来,看见了这一幕。
神色冰冷的黑发女人将手里的垃圾桶盖扔到了一边,从腰后抽出一根甩棍挥开,抬脚踩在了一个趴女儿面前石砖路面上呻|吟痛呼的男人背脊之上。
那位父亲忙把女儿抱了起来,护着妻子退后,警惕地看着这个暴虐古怪的女人,大声道:“莎拉,快去报警——喂!你干什么!”
伊冯握着警棍挥舞到空中的手停下了,她抬眼望过去,那位父亲怀里,可爱的小女孩正咬着手指好奇盯着她。
伊冯手放下了,左手微微拉开外衣,露出腰间的特制警徽,“先生,报警是对的,接下来带你女儿离开吧,她不应该接触这种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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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伊冯弯腰握住男人的脚踝,像拉一条死狗一样将他往巷子里拖。
“爸爸,那是什么呀?”
父亲目光随着女儿的手指指向看过去,刚被那位凶狠的警官暴力袭击过的男子此时趴在地上被拖动,他皮肤底下血管不自然鼓起,十指干瘪下去,皮肉也缓缓收缩贴裹在骨头上,变成了一具可怖的暗红色骷髅怪物。
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将女儿抱紧,拦了一辆车,去街头的电话亭那儿接上妻子,一家人赶紧离开了。
等摩根率队赶过来的时候,伊冯正靠在马路边的路灯灯柱上,神情懒懒地用一张干净的白色绵手帕擦手。
看到她时伊冯还愣了一下,“这里已经到港口分局的管辖范围了吗?”
摩根示意几名警员进去查看,她站在伊冯面前,认真端详看了一圈现场环境,那个垃圾桶盖就在墙角地面上,坚硬的金属棱边已经凹陷了进去。
炼金术士除了衣服有些皱,呼吸略急促,手指指节也有些许擦伤的红痕,别的倒也没什么异样。
巷子里有嘈杂的声音响起,几名警员提了一个脏兮兮的帆布包,架着昏过去的独眼男人出来了。
这个男人个子很高,没什么肉眼可见的皮外伤,只身体肌肉在本能的抽搐战栗。他有一只眼睛的位置是一个黑漆漆的深孔大洞,里面还隐隐能看到鲜红泛白的脑组织,看起来既恐怖又恶心。
那几名警官小心翼翼的看向首席魔法顾问,炼金术士无奈道:“你们看我干什么,他眼睛的伤可不是我弄的。
他整个身体由内到外几乎已经全被元素侵袭烂掉了,我只能想办法把所有的元素毒暂时压缩到一处浸染最深的地方,勉强让他保持住人类的外表……”
她将一瓶蓝色炼金制剂递给了他们,“这家伙已经成为了一头成熟体的巫妖,如果想让他被乖乖关在牢里的话,每个月都需要灌一瓶这种药。
我想,铜钩区好多失踪案都需要他来交代结案,问讯的时候如果他嘴硬,直接打电话给我就行。
不过,相比于再见到我,他应该会老实交代出那些受害者尸骨下落的。”
四肢瘫软的巫妖渎法者被警车带走,伊冯将撸到肘弯的袖子放了下来,摩根看着她修长十指交叉活动的动作,“长官,那个家伙的膝盖?”
“巫妖的自愈能力很强,他受的所有伤在巫妖形态时都能愈合消——”伊冯笑了起来,“摩根大警探,套我话呢?”
“卡尔他们现在应该找到这家伙留在海象公园的犯罪证据了,和你们刚带回局里的帆布包中的东西加起来,足以从侧面佐证我对这头巫妖的身份判定,这可不是执法不当。”
她抬手拦了一辆虽然速度慢但价格便宜的载客马车,“我和一个患者约了下午的时间,你们港口区要这个案子就拿去吧。一会儿你帮我打个电话给斯宾塞,我晚点回办公室去接卡洛。”
“长官!”
伊冯回头,这个棕肤的长腿警探嗫嚅了两下,还是没能开口。
她会意,问道:“明天还是没办法到我面前报到吗?”
“抱歉,我……港口最近积压了一批抢劫杀人案……”
“是塔肖尼不放人,还是你自己不愿意来?”
“您和塔肖尼警督都是很好的上官,但他对我有知遇提携的恩情……”
“我明白了,”伊冯踩着踏板上了车,侧头笑道,“不必在意这件事,我会去和署长说的。摩根,你是一名好警察,和你共事的这段时间很愉快,再见。”
第 47 章
伊冯回公寓拿了东西, 再出发去海岛时搭乘了公共汽车。
她没让女佣惊动庄园主人,而是找来了帕尔默管家,“这是先前在电话里和您说的解毒剂。上次红槭木庄园寄给我的血样里有杂质, 应该是混入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我和您沟通过,最好是有您亲自监测过目, 确保整个采血过程无污染的血液样本给我带走进行检验, 我才能对下一周期的诊疗计划做针对性调整……”
“是的维吉哈特小姐, 但我还没有取到您想要的血样。”
老管家歉意道:“我已经和伯爵夫人提过这件事情了,但庄园今天刚招待了一批客人,按您说的那些要求, 我又不放心让女佣去监督家庭医生的规范操作……
您知道的, 小姐她性格有些顽皮,弗莱明医生总是拒绝不了她的要求。”
伊冯垂眸思索了一瞬,提着箱子的手指微微用力, “那我亲自去吧,她在哪儿?”
逃避不是办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从上周日在银杏大道的咖啡馆里伊冯提了分手后, 她们两人便彼此心照不宣,已经默契的好几天没联系了。
房门被敲响, 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阿卓亚娜手一抖, 往血样管里多滴了半毫升液体, 然后懊恼的发现里头装的量那么少的液体都像是困住一只小蚂蚁的大水珠, 清晰可见。
她以前总觉得这些采血管容量设计得过大,现在却觉得太小, 以至于往管子里提前加一点点东西都很明显。
阿卓亚娜忙将采血管连同瓶瓶罐罐囫囵都塞进办公桌的抽屉, 匆匆抓散头发,赤脚踩着地毯跑到沙发上, 捞起鼓鼓囊囊的抱枕侧身躺好,“请进!”
于是炼金术士进门,对身后管家点点头再转过身来时,就看见女妖躺靠在沙发上,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翻看。
阿卓亚娜趴跪在沙发上,越过沙发靠背伸出手,“伊冯,你提前下班了?”
伊冯应了一声,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将靠过来的柔软身体揽入怀中抱了抱,随即松开也在沙发坐下,“今天出外勤,一会儿我还要回局里去接卡洛。”
阿卓亚娜倚到她肩膀上,手滑入外套内,指尖点在她腰间配挂的警徽上轻轻抚摸滑动,“所以你过来,就只是为了见我一面就走吗?”
伊冯不答,将搁放在桌案上的手提箱卡扣打开,一边戴手套一边侧头道:“莉娅,你周一寄给我的血液样本有一些干扰性杂质,我需要重新采一管血做检测。”
阿卓亚娜手滑到她掌心扣住,然后引到了自己腰后,让身体被她环搂住,“一来就说这个,术士小姐,几天不联系了,你难道不想我吗?”
伊冯呼吸深了一些,扣着女妖腰肢的手指舒展开,掌心贴着被轻薄丝绸包裹住的柔软肌肤,低声道:“你的血检结果关乎到解毒公式的调整,女妖的身体一旦被变异的魔毒入侵,所产生的毒理变化往往是与正常人不同的,我必须认真对待你身体里的毒素……”
伯爵夫人起身环住她的脖子坐到腿上,眼中出现了两道柔和的光晕,“你在答非所问,我可没有问这个,我在问,你有没有想我?”
伊冯的眼睛依旧清亮透澈,倒映出了女妖精致完美、光洁无暇的面容,阿卓亚娜满意地在她眼底深处看见了一丝迷恋与恍惚。
“我过来是为你下一疗程的解毒方案做准备,莉娅,你之前告诉我的那些症状都是真的吗?耳边呓语,幻视鬼魂及重影什么的……”
“我骗你做什么?”阿卓亚娜轻轻咬舔她的下唇,立马就被反客为主,夺走了肺腑里的所有空气。
炼金术士的吻炽烈如火,滚烫而汹涌,女妖被吻得手脚发软,鼻息慵懒,轻哼着赖在她怀里不想动弹。伊冯低头触吻她饱满软滑的唇,像在吮一颗甘甜的糖果。
“我不是说你在骗我,女妖体内本就存在完美循环且稳定的元素环流,所有种类的魔毒症病理学常态研究放在你们身上都不适用,那是任何炼金术士都无法准确把控的病程发展。
但你说的那些情况太接近于教科书式的精神诊断症状了,而且也没有出现别的体征变化来佐证……”
“我明白了。”阿卓亚娜将唇挪开,手抵在这只黏人的猎犬心口处,歪头调笑道:“你想亲自‘检查’我的身体。真坏啊伊冯,从哪儿学的这一套?”
伊冯脸立马烧了起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女妖把脸埋到她肩膀上笑得身体发颤,炼金术士有些恼了,从手提箱取出器具,不再理她的撒娇求饶,板着脸将人按怀里,扯下丝绸裙的一边衣服,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
用棉球沾酒精擦过皮肤后,在她软语说怕疼的声音里,无情地取了一针管的血。
结束以后,阿卓亚娜娇气哼哼,抱怨她下手重,扎针比家庭医生和之前的修女护士都疼,非让她给自己按伤口止血,炼金术士便只能一手环着她按住棉球,另一只手行动不便地收整工具。
反正是没办法再给血样做手脚,阿卓亚娜干脆放宽心态也不管了,赖在她身上闲聊,“亲爱的,你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还是只有我?”
伊冯动作停了一瞬,她手指掀开看了看,将止血的棉球拿了下来,就着起身去扔掉垃圾的动作,和怀中人分开了。
“相较于你,这种话不是更应该由我来说吗?”
女妖屈膝靠枕着背后沙发扶手上的抱枕,望着炼金术士笑道:“你还在生气啊?”
她将腿舒展搭到了伊冯大腿上,屈伸的动作让裙摆掀到了腿根处,把长腿莹润流畅的线条统统显露了出来。
伊冯看一眼,伸手将她的裙子拉了下来盖好。
阿卓亚娜起了性子又来逗她,屈膝用白皙的脚丫踩着她的大腿,丝绸裙摆又滑落到了腿根,伊冯这次将她的腿也拉了下来,用手抓住了细瘦的脚踝。
她腿轻晃了两下才不动了,“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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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娅,你与我说实话,你当初答应和我在一起是真心的么?”
伯爵夫人凑近来抱住了她的手臂,“为什么怀疑这个,你感受不到我喜欢你吗?”
“不,但你的喜欢就像蒲公英,漫天飘散,落到我身上的只有其中一小朵……”
“伊冯,我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明了的。”
终究还是不可避免被逼着正视这个问题,阿卓亚娜叹了一口气。
“我喜欢你,但我不想和任何一个人有过多的纠缠,就像婚姻一样深入交融到彼此的生活里牢不可分。
那对我而言已经超出了爱的范畴,而是一种太过浓烈的羁绊。
爱情往往有多个阶段,第一阶段只是单纯的彼此吸引与相爱,浪漫自由,无拘无束,令人享受陶醉,而矛盾往往从第二阶段的共享开始。生活相融交汇,财务共享,两个人的生活融合在一起,带来了现实无穷无尽的摩擦与烦恼。”
“我的经济状况的确很糟糕……”
“伊冯,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卓亚娜托起了她的脸,“你知道的,你的学生贷款对我而言不算什么,以你的能力,就算不愿接受我的帮助,也能渡过这一关。我指的是两个人的生活彼此纠缠深入带来的问题——”
“我明白了,你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要和我在一起。”
女妖嗔怪道:“你在胡说什么啊?”
“我知道你有一个姐姐,你妈妈过世了,你是由姐姐带大的。她才是真正的塔妮斯顿伯爵遗孀,而且现在已经再嫁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一个十六岁的继女和刚满五岁的儿子,生活很幸福。
但除了官方档案上我父母双亡的资料,你知道我的家庭是什么样子的吗?”
阿卓亚娜愣住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朋友,包括你的律师、安吉她们和伯格一家等,其中跟你关系最好的是斯塔尔夫妇。林赛不仅是你的经纪人,也是你最好的合作伙伴兼交易顾问。
不算来约德郡以后认识的人,你能列举出我哪怕两个朋友吗?”
阿卓亚娜嘴唇张了张,“你和我提过,有一个朋友好像是曼森威尔的政客……”
“对,我提过,但你不感兴趣。”
女妖有些许的心虚,她小声道:“我没有不感兴趣,但那些人离我太远了——”
“好。莉娅,我住的公寓,还有我和你说已经租下来改造成炼金工作实验室的隔壁房间,你有动过去看一眼的念头吗?”
她张了张嘴唇却说不出话来,伊冯目光平静的笑了一下,“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关系。”
“我上周和你提分手,你以为我是在吃醋,想逼你公开我们的恋情,其实不是的。公不公开对我而言都不重要,因为我发现,你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想和我在一起过。”
女妖看着她的眼睛,嘴硬狡辩道:“我不想和你在一起的话,为什么会愿意和你发生关系?只为了欲望吗?”
伊冯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起来,她突然凑近前吻住了女妖的嘴唇,试探又有些暴躁地啃咬着。
阿卓亚娜知道这种时候再甘愿也绝对不该答应,而是应该推开她好好解释。但恋人此刻似乎有些陌生,眼神里有一种狼一样凶狠的神情,像是愤怒,又像是暴虐。
那是什么,是她隐隐察觉却又因害怕被吸引所以一直不敢深入触碰的某种东西吗?
阿卓亚娜昏了头,下意识抬手想抚摸她的眼睛,然后就被粗暴翻过去压在了沙发靠背上。
丝绸长裙几乎是被撕了下来,察觉到落到背上的目光,阿卓亚娜塌软了腰,背脊肌肤上浮起了一阵细小的疙瘩。
她抓住了横揽在身前肌肉绷紧线条饱满的手臂,在潮热的呼吸重重落到耳边时紧张地绵声唤恋人的名字:“伊冯,等一下伊冯,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同于以往前戏绵长温柔的爱抚,虽然恋人今天各个方面的体贴到位依旧能让她感受到珍视与爱重,但炼金术士今天的动作明显粗鲁了许多,像是毫无征兆预示就疾驰而来的海上风暴,又像是一息燎原烧天的熊熊山火,瞬间就将她抛高、烧尽,化作漫天飞舞的妖娆火舌。
颠簸的晃动下,阿卓亚娜攥住沙发皮套的指尖泛白,将横在身前的那只手搂得更紧……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喉中还能发出这般吟哦柔绵的声音,战栗的颤抖中,阿卓亚娜反手想摸伊冯的脸却没有摸到,于是一边落泪低泣一边委屈咿唔。
而她温柔的爱人终于伏下身子,将头埋到她颈侧,扣住了她的一只手。
阿卓亚娜喘息着趴在沙发上,极致的欢愉带来了懒洋洋的疲惫,背上贴覆的温暖一点也不重,反而有股柔软的安心。
颈边呼吸潮湿温热,几滴似汗水一般的热烫液珠滚落到了她唇边,她启唇抿了抿,味道是咸的。
她闭眼蹭蹭伊冯乌木一般的黑发,将扣住自己五指的手拿到脸颊边贴着,困意上头,哑着嗓子柔软道:“你可真棒,亲爱的……”
她是会享受的,明明是被满足的一方,却还能作为柔弱的被掠夺者,心安理得享受恋人的温存。
她知道伊冯喜欢她,为她擦拭清洁的时候,也会爱重的在肌肤上一点点落下迷恋的吻。但今天阿卓亚娜太累了,她不知晓伊冯将她抱到床上后,只是站在那儿久久凝视着她一动不动。
炼金术士想要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多了。开始的时候,仅仅只是拥抱就能满足,可现在,哪怕刚刚拥有过她,心也像是一块填不满且越发空虚的黑洞。
心爱之人这个样子也很好,一成不变,永远都是那个不受拘束、自由而浪漫的多情女妖。但她应该抽身离开了。
伊冯弯腰,在阿卓亚娜额心落下一个吻,提起箱子离开了房间。
第 48 章
阿卓亚娜一觉睡到了夜里接近十点,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晚风正将单幅纱布窗帘吹得飘扬飞舞,月光自窗外倾泻而入, 照出一地明亮的光晕来,卧室里的温度凉爽宜人。
海岛约克曼区向来是约德郡所有富人社区里最宜居的一个地区, 炎热夏日无论白天温度多么高, 夜晚的空气都十分舒适清凉。
伯爵夫人趴抱着枕头, 薄薄的丝绒毯盖住腰身,却藏不住饱满柔软的挺翘曲线。栗色如瀑的长卷发披散在肩头,将白皙光洁的背脊肌肤朦朦胧胧遮掩了大半。
她发出了一声将醒未醒的慵懒鼻息, 手臂不自觉往身旁伸展摸了过去, 然而除却绒毯柔和的触感外,枕边空无一人。
这倒挺令她意外的,枕边人私下里其实比外表表现出来的性格要黏人许多。
每次炼金术士在红槭木庄园留宿过夜, 自己在床上和她的距离从来就没有超过三英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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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休息日的清早,被吻醒的女妖想要睡懒觉, 都得抵着炼金术士的胸口将她先推开才行……
阿卓亚娜睁开了眼睛,随后记起伊冯下午说要回警厅接卡洛, 便也放弃多想,裹着毯子翻了个身, 慵懒舒展了下身体。
肌肤与薄毯摩擦, 小腹觉出一丝酸软, 臀间还微微残留了一丝滑腻,阿卓亚娜突然就回想起了睡前在沙发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覆在身后的重量, 反手摸到的那张脸上滚烫的呼吸与温度, 还有扣着她的手压按到后腰,随即如疾风骤雨般落到肌肤泄愤般的啃咬吮吻……
阿卓亚娜清醒了过来, 她起身,薄毯滑落,赤脚踩着地毯走至落地镜前,歪头看着自己镜中倒影。
女妖眼角柔媚未散,瞳孔中焕发出迷离魅惑的光晕,镜子中,长发及肩、墨瞳深邃清亮的女人身形缓缓幻化出现在了她身后。
黑发女人脸上带着她所熟悉的笑意,可当视线落到她肌肤上那些斑驳青紫的吻痕与指印时,伊冯的目光瞬间就涌上了些许愧疚与心疼,伸手自身后将她搂进了怀里。
阿卓亚娜眨了一下眼睛,虚假与真实触感的碰撞击碎了自己编织的幻象,镜中,黑发女人的身形瞬间便消失了。
她用指尖触碰镜中自己的嘴唇,舌尖轻舔唇角,仍能觉出一丝咸苦来。
夜风从窗外刮进来,体感有些冷,阿卓亚娜抬手抚摸自己的心口,四指与胸前几道浅淡的指印重合,神情怔然,若有所思。
第二天,管家听从女主人的吩咐,更改了主卧电话线路,将摆放在外间书房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又一次挪到了主卧床边的床头柜上。
帕尔默已经习惯了小姐的这种要求。
反正自从年初冬日伯爵夫人采风从斯芬索和约德郡中间的那片针叶林中出来以后,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这么折腾一次,把私人电话在卧室和书房两边挪来挪去。
而接下来的日子,伯爵夫人的生活依旧神秘且丰富精彩。
她仍然是上流社会的焦点与中心,创作与工作之余的闲暇时间,偶尔会出没在各种大型场所的邀约酒会与狂欢派对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抱着一种奇怪而又复杂的期待,和寥寥几个知道她卧房电话的密友打过招呼,说私人电话已经废弃,有事找她就直接拨打庄园的主机号码。
而自那以后,主卧的电话就沉寂了下去,像是当真废弃了一般再也没响过。
她们好像真的分手了。
虽然没有直白正式地就这件事交流沟通过,但那天下午过后,她们彼此谁也没主动接触对方。
阿卓亚娜是不知道怎么联系已不愿再跟她玩暧昧游戏的恋人,而伊冯则是逼着自己不去见她。
塔妮斯顿伯爵夫人向来是上流社会的焦点之一,而炼金术士只是一个就职于警务厅的政府雇员。
伊冯本以为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自己不去海岛,不主动联系,她们之间的联系就能完全切断。
但后来这位首席魔法顾问才发现,自己在特案科的工作能接触到约德郡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她自以为的抽身,不过是将她们的联系转为了单向的接触。
她不去找阿卓亚娜,可伯爵夫人日常生活的动向以及许多或真或假的流言信息还是会从各种渠道涌入耳中,伊冯切断的,只是自己跟心爱之人的直接联络。
而这更让她沮丧了,因为炼金术士终于认识到了一个更为残酷的事实,那就是这段从开始到结束似乎都凝固着没有推进过的感情,好像全都是靠着她的单方面接近来维系的。
女妖就像那座隐藏于红枫林中的美丽庄园一样,她从来不用主动去靠近任何人,当枫叶飘扬出去,捡到落叶的人,自然会主动循着风的轨迹找寻过来,发现并欣赏赞美这里的大片风景。
这个认知让伊冯尤为痛苦。
她甚至开始怀疑,在阿卓亚娜心里,自己或许跟当初那个恰巧闯入湖畔的陌生人依旧没什么两样。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被选中的灵感创作来源罢了。
说到创作,塔妮斯顿伯爵夫人下半年的巡回画展不是正巧也快确定了吗?
于是伊冯又开始频繁做噩梦了。
但比在曼森威尔的时候更好的是,她没有再无意义的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近乎于自虐一般的自毁。
她现在这份工作是有意义的,不仅能让她发泄掉心底总是无来由的精神紧张带来的警惕,更能让她继续维持住外表的平静,不会在公寓的那张窄床上焦虑到睡不着。
无论事情发展走向好与坏的任何一面,伊冯的生活也算步入了正轨。
除了工作所需,她不再去认识新朋友,休息的时间也分配给了自己的炼金实验室和已经逐渐趋于稳定的交际圈。
佩吉阿姨和她的心理医生一起制定的诊疗计划终于开始发挥作用。
有的时候,旧环境与固有的感情羁绊会压得人喘不过气,而崭新的环境会让人重新开始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所以在约德郡,伊冯某种程度上终于释放了自己。
就像很多戒瘾互助会一样,不把所有的情绪想法憋在心里,先寻一个地方讲述出来,然后从旁人或爱的人身上汲取慰藉才是缓解精神焦虑与压力的正确疗愈方式。
在曼森威尔的时候伊冯没办法做到这些。她不愿意跟陌生人沟通讲诉这些情绪,也不想表现出来让爱她的人担心。
而在约德郡,经历了一场失败的恋情以后,她终于开始尝试着用另一种方式疗愈自己。
工作上,克拉克署长放开了钳制,让伊冯真正接触到了约德郡的地下世界。
从秩序社会到步入怪物肆虐的暗巷黑街,炼金术士在学着怎么控制自己有选择的发泄负面情绪。
但发泄于罪恶的暴力只是治标不治本,她更需要的是有人将她从那种创伤里完全拉出来,而不是一直靠着发泄的方式来拖延。
不过拖延,也总比她以前矫饰太平,什么情绪都瞒在心里,以至于拖延好久才被佩吉发现养女已经有了严重的自毁倾向要好。
现在的伊冯也已经重新拥有了一个稳定的交际圈,公寓的邻居们朝夕见面,给予她不少感情上的支持与充能。
在曼森威尔,佩吉阿姨与老师的忧虑更多让她感受到的是浓重的愧疚与自厌,而这里,她感受到的只有人与人之间淡然却纯粹的关心。
心血来潮的时候,伊冯也会到港口区逛逛,去到莫莉夫人家找自己的裁缝夏洛蒂私人订制一些当季服装。
而炼金术士刚来约德郡撞见狼人共同历险过的司机克劳德,也会经常从斯芬索接送客人到约德郡的莫莉姑妈家来,为伊冯带上一些她不想浪费时间寻找的器具和炼金材料赚取一些跑腿费
闲暇的时光慢下来,平静而充实,可她在这里建立的所有感情与羁绊,都不如爱和思念来得热烈。
恋人的芬芳与唇息,柔软的身体带给彼此的抚慰,还有她们那天下午,那场让伊冯心口钝痛却又酣畅淋漓到回味都觉背脊酥麻、浑身战栗的欢愉。
可她依旧没有再去找阿卓亚娜,对方也默契的没有再出现到她生活中。
特案科的几名警官和科员却时不时能沾科长的光,准时收到一些送到大办公室的精致下午茶和各式茶点。
这些东西还算正常,上流社会人士经常会赞助各辖区警局一些东西,而塔妮斯顿伯爵夫人在首席魔法顾问来约德郡之前,就已经因为其警察基金会个人赞助者的身份,成为警务厅最特别的几位贵宾之一了。
出于某些难以诉诸于口的情感,伊冯似是赌气一般,再没有碰过那些精致茶点。但她有时却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自己真的很思念那名女妖。
当炼金术士带着一队便衣警探进入乌烟瘴气的地下赌场,用符文凹槽里盛流了炼金试剂的短匕扎进一头报丧女妖心脏里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爱的人比残忍的报丧女妖可爱千百倍。
在狭窄肮脏布满污水的侧街上,她用警棍敲断了一只正要对流浪汉下手的吸血鬼的獠牙时,会想到女妖被抽血后对她撒娇喊疼的样子
甚至在下班回家路上,伊冯经过某条街道被几个杀手伏击的时候,也莫名想到了她。
几个闯入暗巷里玩的大孩子撞破了这场布满杀机的血腥场景,尖叫声惊动了一队正好在附近巡逻的警察,他们循声赶到开枪救下首席顾问的时候,亡命徒死了两个,而伊冯身上也已经被捅了好几刀。
警察认出了她腰间的警徽,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警员忙叫支援,有人跑出去打电话给救护车……
伊冯手中握紧的警棍这才滑落掉到地面,在血泊里骨碌滚了两圈,她压着腰上不停往外涌血的伤口踉跄后退,重重靠在常年不见天日、触感滑腻的冰冷砖墙上坐倒下去,仰头看向天空。
即便暗巷上空的一线蓝天明亮晴朗,两侧的大楼楼顶也是黑乎乎的。
鸽子被枪声惊起飞过,高墙上那几户公寓应该都住了人,开在暗巷这侧的小阳台窗户紧闭,窗帘全部拉紧。
伊冯瞳孔放大,心率很快。
再一次自生死间滚过一遭活了下来,肾上腺素成瘾带来的欣快与晕眩,都统统比不过女妖轻晃腰肢,手臂蛇一般缠着她的脖颈送上潮热馥郁香吻时心口的充盈与满足……
她被困在女妖的幻梦国度里,从来就没有逃离过。
第 49 章
在圣托德森教区医院经过输血抢救及一整晚的细心护理后, 人体强大的恢复能力让伊冯在第二天早上就成功醒了过来。
今天是周五,但警厅的同事们依旧抽出了一点时间过来看她,就连远在港口分局的摩根也和卡尔他们一起赶了过来。
“长官, 门口的两名警员是乔什和达雷尔,他们俩是昨晚克拉克署长专门调来保护你安全的。
她说了, 在抓到所有杀手之前, 这两位警员将会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卡尔介绍完, 两名穿着标准警察制服的大汉对伊冯点头叫了声长官,便去到病房门口守着了。
伊冯看向门口那两名精壮的警员投下的影子,微微停顿了一下才道:“没有这个必要吧?我避开了要害, 除了失血外, 大部分都是皮外伤,夜班护士说再观察一天,我明早就能出院了”
正常人哪会愿意身边去哪儿都有两个人跟着的, 不仅没有隐私,做什么事情也都不自在, 她又不是囚犯。
再说了,汤姆森太太可不会同意免费腾出房间来给这两名壮汉暂住。
“这您用不着担心, 乔什和达雷尔每天早上六点到您公寓门口等着,晚上他们会自己回家, 夜晚的保护工作将交由夜间巡警队。
特莱林区夜间巡警队已经调整了巡逻路线, 您住的那片社区晚上每两个小时都会有巡官或骑警经过, 务必保证您不会再遇到这种袭击事件!”
袭警在任何国家都是极为恶劣的犯罪行为,尤其还是伊冯遇到的这种人身故意伤害事件, 它挑衅的是整个执法机构的威严, 没人知道这些人下一步是不是会随机再挑一名警官下手。
这也难怪整个警务系统迅速响应,克拉克署长甚至命令特莱林区分局限时破案, 一定要将凶手全部抓到。
这起袭击已经不是伊冯一个人的事情了。在确定袭击者的动机和目的之前,这件事会被当成是对整个约德郡警务系统及执法者身份明目张胆的挑衅。
伊冯起身想坐起来,安静陪坐在一旁的伯爵夫人忙凑近帮忙将床摇高,随后扶着她在身后垫了一个枕头。
伊冯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靠在枕头上对房间内另外两名来自特莱林分局的警探道:“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
这间病房除了受伤的患者外,还容纳了足足四名便衣警探和凌晨时分赶到医院来的塔妮斯顿伯爵夫人。
要不是两位保护伊冯的警员一直在门口站着,护士都要过来赶人了。
袭击发生在特莱林区,两名警探是专程来问询当事人口供的。
至于摩根……
“昨晚袭击您的杀手中有两个已经识别出了身份,是港口分局上个月刚发布了通缉令的两名杀人犯,塔肖尼警长派人循着线索去查了,初步推测这些人都是被人花钱买通的亡命徒,警长派我过来向您再了解一些情况。”
特莱林分局的两名警探接话道:“维吉哈特长官,您还记得昨天傍晚发生事件的全部经过吗?”
病房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伊冯穿着病号服,骨折的左臂缠了绷带。镇痛药已经逐渐代谢失效,她腹部刀口缝合的位置开始隐隐作痛。
“当然,事情发生在我加班后经常会抄近路走的一条小道。因为以前偶尔也会在巷子里遇见一些流浪汉或酒鬼,所以昨晚我经过的时候就没怎么留意躺倒在路边的几个人……”
对心怀恶意早早埋伏好的人类杀手,对元素浓度变化敏感的卡洛可没办法预警帮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墙面布满深色苔藓的漆黑暗巷里到处都是废弃的酒瓶,几个酒鬼就这么横七竖八歪倒在墙角边呼呼大睡。
伊冯绕过几个躺在垃圾堆和酒瓶旁边鼾声如雷的醉汉,当经过一个侧靠墙壁背对着她像是在吸毒的瘦小男人时,她往前平静走了两步,却在身后男人亮刀瞬间寒毛倒竖,猛然抽出警棍横在小臂上,转身格开了划向她脖子的匕首。
挡下了第一轮致命杀机,她甩开警棍,抡砸男人手臂的同时另一只手夺下匕首,反手割开了他的喉咙。
“我刚解决了他,就有一个拿着刀的光头男人出现在巷子口堵住了前路,身后躺地上的几个人也都握着酒瓶和爬起来了。”
伯爵夫人攥住手包的指尖微微发白。
“后面的事情我记忆就不是很清楚,当时情况太乱了。巷子很狭窄,那些人难以配合施展开,叫我逮到机会借他们的手又解决了一个……
我听到了孩子的尖叫,有人开了枪,剩下的杀手就都转身跑了,然后我才发现自己受了伤。
哦对了,逃掉的人里一个是光头,面相凶厉,嘴唇上有刀疤,穿着棕色夹克,年龄在三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身高一米八左右,身体很强壮,预计体重接近一百九十磅。
如果一对一正面搏斗的话,我绝对不可能在他手里活下来。
其他人就要不起眼很多,我只记得一个是红色短发,一个是黑人,都很瘦,看起来很像是街头被毒品和酒精掏空身体的流浪汉,脏兮兮的,但衣服底下都有肌肉……”
说完了自己记得的情况,伊冯看向两名警探,“那几个孩子没事吧?”
“只是被吓坏了,别的倒没什么。长官,您确定杀手有五个人吗?”
她想了想,谨慎道:“我经过了三个醉鬼,一个吸毒者,以及巷子尽头堵住去路的光头,或许还有接应的人,但我看到的只有五个。”
两名警探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将手里的速记本收好,“虽然已经走访调查了一遍,但我们还是想确认一下,您有没有什么仇敌或者有私人恩怨的敌视者?”
伊冯摇头,“我能给出名单上的人都远在曼森威尔,不可能是他们。你怀疑是私仇报复?”
“这种可能性很小。”
警探补充了一些她不知道的线索。
“我们已经从线人那儿得到了一些消息,地下交易市场上周出现了一个买命的大订单,听说报酬很丰厚,完事后还会有偷渡船将接单者送离境,但买主是匿名的,我们还在查这条线索。
长官,要知道,干这一行的,抓的罪犯越多,恨且想我们死的人就越多,但不是每个罪犯都有能力去黑市上雇佣亡命徒的。您得罪了一些可怕的疯子。”
两名特莱林区警探离开后,卡尔和摩根多留了一会儿。
这起袭击事件性质太过于恶劣,即便跟伊冯不对付的塔肖尼警督也放下成见,让港口分局加入到了调查中来。
卡尔没有向伊冯隐瞒案件的调查进展,“昨晚的袭击者里,逃走的三名杀手中两人已被击毙,还有一人正在抓捕中,您放心,他逃不掉的。
不过,我想您一定也能猜到,幕后买凶的指使者是谁吧?”
摩根接着卡尔的话道:“长官,特案科这段时间太高调了,您威胁到了某些群体的存在……”
“我拿这份薪水,不是被雇来做好好先生的。”
药效退的很快,伊冯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觉得疼,她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笑容虽然虚弱,眼神却依旧清亮。
她开玩笑道:“摩根,你们之前不是还觉得我做的不够吗?”
但那是过去,现在已经没人觉得这位首席魔法顾问配不上她的警衔与位置了。
“狼人、巫妖、吸血鬼、报丧女妖……近期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您抓的那些怪物,”摩根靠近了两步,低声提醒道:“长官,这可能只是他们给的一次警告。”
约德郡的渎法者早已经渗透进社会的方方面面,政府与怪物们一直保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默契。
停尸房每年都会收容一大批查无可查的无名尸,只要手脚干净,警察也不会主动去捅这些马蜂窝。
克拉克署长现在把选择权下放到了炼金术士手里,她想过伊冯会做得很好,却没想到她做得太好,以至于这么快就引起了那群渎法者的注意与忌惮。
不过也难怪,海象公园的那头巫妖是做得太过分,被抓也活该,没人替他出头。
但特案科后来的一系列行动,就明确代表了这名科长的意志,她是真的想铲除掉所有犯禁撞到她手里的渎法者,不留一丝活路。
现在还是工作时间,确定伊冯醒来且没有生命危险后,除了门口保护她的两名警员,卡尔和摩根就都各自回去了。
刚刚还略显拥挤的病房,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了起来。
看着伊冯额头上的汗,阿卓亚娜将自己的手帕拿出来想为她擦汗,炼金术士微微偏头避开,右手接过来道了声谢。
昨天傍晚袭击事件发生后,消息灵通的当地报社连夜更换了头版新闻,凌晨四点钟报纸投递到庄园邮箱,管家看到后立马就去汇报给了女主人。
阿卓亚娜瞬间就醒了,她起身打了好几个电话,匆匆梳洗过后就赶了过来,连妆都是在车上化的。
但不得不说,伊冯醒来的时候看到她在身边,真的得到了一种来自精神上的慰藉。
“很难受吗?我去叫医生来再给你开些止疼药……”
“不用,如非必要,我不太想用这些药物。”
“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炼金术士抬眼望过去,女妖目光洞悉了然,怜悯而温柔。
“我向朋友咨询了,他们告诉我,经历过创伤的士兵很容易药物成瘾,所以有些人就会非常谨慎抵触,任何时候都不愿依赖药物来摆脱疼痛,毕竟大多数治疗疼痛及精神创伤的处方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你以为我没心没肺到这种程度,一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吗?”
阿卓亚娜从她手里拿回手帕,坐到床边为她擦拭额头细密的汗液,“伊冯,你该告诉我的,我只是不想跟人深度绑定到一起,不代表不关心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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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妖叹了一口气,“我早该想到的,五个月前你能直接追到我的庄园向我要回答,就注定了你是一个性格固执脾气又倔的人,不能指望你主动开口去暴露自己的软肋。”
“可是伊冯,你有没有想过,哪怕是林赛她们,我了解到的也都是对方开口告诉我的事情。
我承认作为恋人,自己有些地方做的不够好,但我已经有努力在学着怎么体贴去爱一个人了,只不过在这段关系的节奏里,我们可能一直都没有对上节拍。”
伊冯抬手握住了她为自己擦汗的白皙手指,静静看着她,“我明白,很早的时候我们就沟通过这件事了,是我坚持想试试的,与你无关。”
“伊冯,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对吗?”女妖抿了抿嘴唇,“只是你的感情从开始就过于炙烈,我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炼金术士松开了手,“我知道,所以才说与你无关,就像我们一开始约定好的那样,只是试一试而已,如果不合适的话,任何一方随时都能抽身离开。
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失败的感情,只是一段人生经历罢了,希望我也没对你造成负面影响或困扰。”
“怎么会!”伯爵夫人也笑了起来,她唇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浅窝,仿佛松了一口气,“那你明天出院的时间确定了就给我打电话,我过来帮忙。”
伊冯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一下,委婉却直白的拒绝道:“莉娅,谢谢你能来探望我,但如你所说,我们的关系从来都没有对上节拍——”
女妖眸光水润晶莹,眼睛眨了眨,打断她的话,“所以我以后都不能来看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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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动了几下,刚睡醒的卡洛从病床白色的被子底下钻了出来,窜到床尾栏杆上蹲着用爪子洗脸。
伊冯垂下眼睛,摊开手,小花栗鼠就一蹦一跳踩着被子跑了过来拱到她手心,圆溜溜的黑眼睛悄无声息覆上一层浅蓝色的光膜。
“不是说不能,朋友也好,前任也罢,这些你可能无所谓,但我暂时不准备再见你了。”
第 50 章
有的时候, 年轻又青涩的爱情反比长者阅尽千帆后的洒脱情感更为浓烈复杂。
对初尝爱情滋味的人来说,即便理智告诉自己这段感情除了分开之外已别无选择,分手也总是煎熬的。
但阿卓亚娜好像感受不到跟伊冯此刻心境相似的情感, 又或者说,她一直让自己停留在爱情积极温暖的那一面, 特意避开了某些可能接触到的负面的东西。
所以女妖此时依旧是从容优雅的, 就像恋人简单提出了一个要求, 她只是笑着答应一样离开了。
等她走后,病房空寂了下来,炼金术士与小花栗鼠面面相觑。
良久, 卡洛攀到主人肩头吱吱叫了一声, 伊冯略有些迟疑,犹豫道:“我也不知道。卡洛,是我没说明白吗?还是她根本就不在意……”
“算了, ”伊冯躺靠在枕头上舒了一口气,放空自己不再多想, “就这样吧,反正都结束了。”
——
不管个人感情生活陷入了怎样的境地, 工作总还是要继续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冯周四傍晚遇袭,周六早晨出院, 周末一过就正常回警厅上班去了。
周一上午快到用午餐的时候, 在克拉克署长行政工作的间隙, 伊冯左手缠着绷带,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干练的中年女人头发一丝不苟扎了起来, 里面间或夹杂了几根银发。她轻轻瞥了伊冯一眼, 在一封批文上签了名,然后又翻开了下一份文件。
“我看了医生的评估, 他说你腹部的刀伤最好还是卧床休息几天。如果要休病假的话,尽快在今天下班前把申请交上来,我明天去首都坎德尔出差,晚上就要出发到斯芬索坐火车。”
“谢谢关心,署长,我不是来申请休假的。我想问,您派到我身边的两名警员能不能撤掉?”
伊冯在办公桌前坐下了,“长官,这样真的很不方便。我的公寓很小,周末的时候他们只能站在我房间门口狭窄的走廊或者在院子里待着,您知道我去厨房吃饭或者和邻居见面的时候有多尴尬吗?”
克拉克署长不为所动,“我早上已经接了七个电话,四个来自市长办公室,还有三个国际长途,伊冯,我可不想再看到你出事。
伏击你的杀手中还有一人在逃,在抓到那个光头或者听到他的死讯之前,你去哪里都得带上乔什与达雷尔,这是命令。”
伊冯悄悄咽了一口唾沫,“曼、曼森威尔那边已经知道了?”
“你以为瞒得住你的家人吗?你的身份意味着这次袭击已经上升成了国际事件,我必须把你的遇袭报告给曼森威尔驻外大使馆和国际炼金学术协会……”
那两边一接到通报,就意味着凯瑟琳和学校那边知道了,然后佩吉阿姨和乔安娜老师肯定也知晓她被杀手袭击受伤。
“曼森威尔内政大臣的幕僚办公室打来电话,让你今天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给佩吉女士打一个电话,她很担心你现在的情况。”
伊冯像是一个闯了祸要告诉家长的孩子一样浑身不自在,“我知道了……”
“嗯,你还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吗?”
“长官,我之前抓到的那几个怪物的活口呢?”
克拉克署长手一顿,抬起头看向她,“伊冯,你是不是还没认识到你面临的危险?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幕后主使的身份,但谁都知道这次袭击跟你之前抓的那几个怪物有关。
我和你说过,约德郡的水很深,你现在已经触及到了那些渎法者犯罪集团组织的存在,是时候该停下来了。”
“就是因为他们有了反应,买凶派人来杀我,才说明我之前的行动路线是正确的。
一两个怪物或者凶手,远远比不上一整个抱团的犯罪集团对社会造成的威胁大。这次杀手的出现,证明我之前抓的怪物里有约德郡地下渎法者组织的成员,如果——”
“这你就不用管了。”署长打断了她的话,“记得海象公园那头巫妖吗?他为了不坐上电椅交代了一些事情,我已经将他的案子移交给别的科组了,你暂时不要再去招惹那些人。”
“那些与诡异事件有关的疑案与悬案就不管了吗?”
克拉克署长看了她一眼,将抽屉里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档案资料拿出来递给她,“有些事情也用不着瞒你了。”
“这是警务厅近十年来整理查到的渎法者名单,他们自上而下勾连成网,不是轻易能动的。
当然,其中大半已经被我们的人私下以各种意外的方式除掉了,但依旧还有很多藏在社会各行各业,不为人所知。
雷明顿市长和我都能确定,除了这些比较明显放出来掩人耳目的棋子外,上流社会一定还存在身份更隐秘、地位更高的怪物。
你看到的这些东西都只是冰山一角,政界、企业、帮派及街头,我们从底层外围一点点往上查,但又要控制着不能惊动他们。
一旦让他们发现,十几年前城市暴动的惨剧或许又要重现,没有人想看着这座美丽的城市再一次陷入熊熊火焰之中,一切繁华付之一炬。”
伊冯翻阅着那些档案资料,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街头混混、工人、律师、记者、政府官员……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空气中变异的元素侵染人体是小概率事情,魔毒症患者里出现渎法者怪物更是少见。一座城市在十年间被查证到的渎法者有近百人,且都是同一种食肉属怪物的概率几乎为零。
除非像伊冯半年前在罗宾酒庄抓到的那个传染疾病的酿酒师一样,约德郡还有一个污染型的渎法者。
而这个怪物可比那个魔化人鱼酿酒师要可怕太多,后者只是致使城市几年间出现了一批受病痛折磨的轻症魔毒患者,可前者竟感染出了一只怪物大军
克拉克署长将她看完的档案簿重新锁回抽屉,“这个污染源十几年前就潜伏在约德郡了,当时的首席魔法顾问发现了它的存在并报告给市长,于是警务厅以港口区街头帮派清理活动为由发动了一次大规模搜捕,结果就是那场可怕的骚乱……”
暴动从港口蔓延到了整座城市,无数人死在了内乱中,事情平息后,城市千疮百孔,首席顾问和一大批警察牺牲,市长引咎辞职。
当时的署长撑过了警务厅最艰难的那几年后,背负着所有骂名下台,把重任交到了副署长克拉克手中。
“那场波及整个城市的扫荡行动的确除掉了藏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怪物,但我们没有找到源头。
我与雷明顿市长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合作,终于把目标锁定在了上流社会及政府高层官员中。”
伊冯皱起眉头,沉吟道:“那个隐藏的怪物能感染出一个属于他的地下犯罪帝国来,还能发动一起波及整个城市的暴动来对抗搜捕,那它必然是手中掌握巨大能量与资源、能将影响力辐射到整个社会面的权贵。”
她看向克拉克署长,试探问道:“长官,你手里既然有这份档案,那么……”
克拉克点了点头,“是的,约德郡其实有炼金术士。这十多年,汉克斯伐诺培养的炼金术士几乎都在私底下送到了约德郡来。
除了你率领的特案科,警务厅还有一个由炼金术士组成的秘隐部门,专门负责筛查社会各界被那个藏在水底的邪恶源头所感染的怪物信徒。”
但问题是,即便已经查出来并处理了那么多人,还是找不到作为污染源的渎法者首领。
“于是雷明顿市长重新制订了一个计划,我们需要一个万众瞩目的领导者来带约德郡走出困境……”
伊冯摇头,“我只不过是放在明面上用来转移那个藏在上流社会及政府高层里的始祖毒源怪物注意力的人罢了。”
但她并不因受到欺瞒而生气,反倒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任何时候,指望着某位英勇的骑士以超级英雄般的架势降临拯救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而伊冯自己作为那个被选中的骑士来到这里,心中除了抱有责任感外,更多的还是沉重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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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克署长笑道:“不必妄自菲薄,你的确是市长挑中的破局者,他五年前在物色人选的时候,罗伯特将军建议他到南大陆曼森威尔的宪兵部队中去找,然后他找到了你。”
雷明顿市长是一位真正为市民着想,希望将自己的城市带向光明的优秀政客。
伊冯心中对那位市长的敬意又多了一层,她迅速代入了自己的角色,“我知道了,所以您对我接下来的安排是?”
“好好养伤。”
“什么?”
克拉克署长解释道:“我们跟那群怪物这十年来都保持着互不搅扰的默契。如果有渎法者明目张胆越界,肯定会被我们盯上除掉,但只要不太过高调,明面上我们也不会去管那些跟他们有关的红色预警事件……
现在你摸到了他们的暗线,这群怪物借这次买凶伏击提出了警告,我们的正常反应应该是一方面捉拿杀手,另一方面暂停特案科原本的调查行动,息事宁人。”
伊冯皱眉,“我们要向犯罪组织妥协?”
“只是一时的示弱,目的是为了掩盖隐秘部门的行动。
海象公园那头巫妖在七年前曾秘密杀了两名副警长和一位治安官,他敢这么做肯定是有人指使。
他在拆车厂工作了数年,这条线能引到一家汽车制造工厂,或许能揪出一条大鱼来,我们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伊冯终于明白了,她嘴唇开阖,想了好一会儿才组织好了语言,“难怪今天早上本该送到我办公桌上的案情简报没有及时送到,那您原本答应我的自主择案权也没了?”
“对。”
“那就是又回到从前,特案科的案子会交由您来指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
伊冯无奈道:“那我现在每天工作做什么,待在办公室养伤吗?您明天要去坎德尔出差两周,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半个月特案科都闲下来没有案子。
地区元素浓度动态模型启用后,城市那些常见轻型魔毒症患者交给教会的神职顾问就能解决,我只用每天抽空根据模型的变化指示配几瓶解毒剂就行。而城市每周出现的新增特型患者我抽半天的时间就够用了。
长官,我不想每天待在办公室被两个警员看着做些行政文职工作……”
克拉克署长像是早就对她的这些牢骚有了预料,她从另一边抽屉里找出来一叠纸张,“有些事早就想交给你办了,但你一直在忙手里紧急程度更高的案子。现在特案科科长的身份要淡化一段时间,正好让你将工作重心暂时转移到首席魔法顾问的本职上去。”
她将那些纸一张张递给伊冯,都是些专门筛选过的警情登记表,“你在我回来前,可以带人去这几个地址看看。”
卡洛蹲在主人的肩膀上跟她一起看,那些报案的地址遍布好几个区,但无一例外都是有钱人聚集居住的地方。
“金科斯,拥有市中心地标性建筑金科斯百货大楼的金科斯家族?欧萨,那个约德郡最大律师事务所的冠名合伙人?
何塞·古德曼,不会是我想到的那个古德曼吧……”
克拉克署长给她看了三张登记表后,将后面的一股脑都推到了她面前。
“金科斯家的小儿子说上个月在他家别墅后山的高尔夫球场看到了一只幽灵,秘隐科的术士顾问混在出警的探员里去看过,没发现什么问题,估计是那个男孩看错了。但金科斯不相信警察,一定坚持要首席魔法顾问抽出空去查看。
老欧萨说他的私人古董藏品每天晚上都会诡异挪动位置,怀疑家里夜间有神奇生物出没作祟。
而古德曼的老母亲……”
“——每晚梦见已经死了三十年的丈夫站在家门口敲门。”伊冯念出了报案登记表上的那句话,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无奈道:“所以,您想让我像个神棍一样去安抚这些权贵吗?”
卡洛从主人肩膀跳到了办公桌上,用爪子刨了刨那几张登记表,用嘴巴叼住一张纸往外抽。
“这些权贵每年都会向执法部门各个基金会捐赠上百万资金。譬如上周,检察院受害者援助基金会就刚支付了一大笔钱用于给停尸房的无名尸火化安葬。
为了不失去这些赞助资金,有钱市民偶尔提出一些要求,我们也会尽力去满足他们。伊冯,要知道,下半年马上要划拨到特案科的补贴经费里,一大半可都是他们的钱。”
伊冯只沉默犹豫了三秒,就在资本的利诱下屈服了。
正说到这里,卡洛就叼着一张纸从一堆登记表中间拖了出来,伊冯右手捏住纸张,念出了一个地址,“海岛约克曼……红槭木庄园?”
“是的,只有这一份报警记录值得注意,有一个女人前几天报了警,说她拿炼金试剂测过塔妮斯顿伯爵夫人的血液,发现对方是深度感染魔毒的病人,且很可能是一个藏得很深的渎法者怪物……”
伊冯眼皮一跳,忙解释道:“长官,您记得罗宾酒庄红酒事件吗?莉、伯爵夫人之前误饮过被元素污染的毒酒,可能因此血液检测才呈阳性。
市场上流通的元素通用炼金检测试剂的灵敏度很高,但准确率极低,一般只作为魔毒症筛查判断的辅助检测手段,不作数的!”
“原来如此,可能又是哪个嫉妒的女人对那位夫人的诋毁吧。”
电话铃此时响了,克拉克署长手握住听筒,没有第一时间接听,“不过伯爵夫人前天在神职顾问上门调查的时候,承认自己身体最近出现了一些异常状况,教会好像已经重视起来了。
你不是她朋友吗?正好这件事也在你管辖权内,你可以抽空亲自去看看。好了,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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