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克拉克署长虽然出差去了首都, 但警务厅里的所有日常工作依旧在有条不紊的推进。
特案科虽然暂停接手新案件,却也不是就闲下来没有事情做了。
近半年来,署长直辖的这个在万众瞩目中诞生的新部门经手的案子也有不少了。虽说大多数都是对红色诡异预警事件的调查及对渎法者的抓捕, 只有一小部分是普通的刑事重案,但后者却占据了足足六成的文书工作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渎法者被视为没有法律人格的怪物个体, 所以能交由抓捕的执法者酌情处理, 生死不论。可那些刑事案件的杀人犯却还是要被一遍遍送上法庭审理, 交由法官及陪审团听证审判定罪的。
一桩刑事案件的审理往往会带来巨大的工作量,虽然对警察来说,抓到凶手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完成了任务, 后续交由检察官向法庭提起公诉就行。
但办案的警官经常需要被作为证人叫去法庭出席作证, 这是义务,也是无法推脱的责任。
之前伊冯忙碌办案的时候,署长打过招呼, 非必要情况,地区检察官不会将她叫去法庭, 而是会选择让特案科的其他科员出庭作证。
辩方律师更不会自讨没趣,把一个经常出现在本地报纸上、对陪审团有一定影响力的首席魔法顾问传唤为证人。
现在特案科被要求低调行事, 不允许再去随意招惹那个被惊动的渎法者犯罪集团,炼金术士瞬间就掉进海量的文书工作和繁忙的琐事中去了。
卡尔和斯宾塞还好一点, 他们俩总会被马奎尔警司借调到楼下办公室去帮其他部门的忙, 而伊冯作为衔级更高的长官, 如果不出外勤,除了需要参加政府及警局内部的各种会议与讲座, 几乎就只用待在办公室里。
几天的相处, 伊冯和贴身保护她的两名警员也熟悉了起来,在又一次左臂缠着绷带被传唤到法院出庭作证回来后, 乔什不解问:“维吉哈特长官,您不想继续来回法庭浪费时间,为什么不去出外勤呢?”
“署长不是给了您一摞警情登记表吗?您伤还没好,现在这个样子,黛布拉检察官一定会为了赚取陪审团的关注与同情,经常把您叫去法庭作证的。”
“是的长官,那个老女人只想着赢,只要能提高她的定罪率,她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我们分局之前抓了个杀人犯,就因为她觉得赢面不大,证据可能不足以说服陪审团,便不愿意冒着风险上庭,直接跟凶手做了认罪交易。
全拜老巫婆所赐,杀了人,那个人渣却只用坐七年牢就能出来了
您现在手臂骨折缠了绷带,她不会放过您的。”
难怪刚才在法庭,黛布拉检察官在询问她的时候数次将话题引导到她的伤情上来,甚至还因为恶意揣测买凶袭击她的幕后指使是被告戴维斯而让辩方律师严正抗议,被法官警告了一次。
多丽丝的案子是伊冯接管特案科后经手的第一桩刑事案件,那件案子性质恶劣,再加上受害者的母亲又是那位劳娜女士,黛布拉即便胜券在握,也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漂漂亮亮赢下这桩案子。
为了赢使些小手段无可厚非,但用无关的东西来干扰情绪,试图影响陪审团的判断,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那位检察官坚持要她出庭,只是因为她现在的样子能让陪审团移情进而更讨厌坐在被告席上的人吗?
伊冯心底生出一股抵触抗拒的烦厌情绪,她沉默了一会儿,拉开抽屉,目光落到那一叠警情登记表上,“先生们,你们去吃午饭吧,下午跟我出外勤,先去一趟圣音大教堂。”
无论是从社会影响力和那位匿名报案人言辞里的信息来看,教会对塔妮斯顿伯爵夫人的健康状况都很重视。
而伯爵夫人自己也很配合,并没有讳疾忌医,大方接受了教会那些程序繁琐复杂有些甚至还带了迷信色彩的检查。
其中包括且不限于让一名拥有好嗓子、加入了圣咏团唱诗班的神父神情肃穆握着十字架在她面前祷诵经文,允许修女在自己手臂肌肤上涂抹一些祝圣油膏……
虽然有些时候教廷的祝圣驱魔仪式上用到的器具也能在许多魔毒症患者身上起效,但那仅限于某些特定情况,炼金学者对此一般不做评价。
在魔法没落消失的文明社会,神秘学已经成为一个被永夜遮掩、对普通人而言逐渐开始陌生的领域。在这个领域,神明的威望隐隐压过了炼金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当阿卓亚娜如此坦荡接受教会的审查,事情流传开的时候,她的朋友们得知情况后,对她的关心倒是压过了担忧与畏惧。
伊冯去圣音大教堂查看了教会前几天收集整理的资料,跟艾琳修女约好时间一起去红槭木庄园为伯爵夫人再做一次全面检查,便先去了郊外金科斯家的乡村别墅。
不愧是坐拥了市中心整整一幢百货大楼的家族,金科斯别墅后山的高尔夫球场,腹部伤口还没愈合没法骑马受颠簸的炼金术士徒步走了近两个小时才排查完。
她叫人帮忙从草坪内的湖泊里打捞上来一块厚厚的防水帆布,又将那块布盖到湖边的警示牌上,再让金科斯家的小儿子过来的时候,那个男孩在五十米外的地方就开始高声尖叫了……
不管怎么说,事情还是圆满解决了,虽然花费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料。等伊冯联系教会准备出发赶往海岛时,艾琳修女早已做完午后课等着她了。
魔法顾问和警察们的到访显然不合时宜,红槭木庄园今天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慈善酒会。
大厅布置得气派恢弘,墙角边摆满了鲜花,两侧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布了红毯,中间是一个垫高了的演讲台。
显然此时演讲筹款以及慈善拍卖的环节已经过去了,台上只有专门请来的乐队在演奏悠扬的曲目。
而中央布置成舞池的宽敞大厅两边摆了两条长长的隔板桌,上面堆了数不清的美味食物。火鸡、烤鱼、牡蛎、布丁、奶酪、牛肉馅饼、牛奶冻、果酱、沙司面包、红酒……
看着衣着光鲜亮丽的男女们在这座宫殿一样金碧辉煌的圆形穹顶下优雅起舞,不请自来的几名客人都有些尴尬,伊冯的神情却很自在。
她带着几人低调去到了角落,顺手从一盘水果里摘了一颗饱满的葡萄,递给肩膀上期待到蹲立起来的小花栗鼠手里让它抱着玩,随即招手叫来了大厅内的侍者。
在炼金术士跟女佣道明来意,在角落等待庄园主人出现的时候,女妖此时就站在大厅上方三楼的雕花扶栏边,静静看着下方。
窈窕的红发女郎从身后凑了过来,沿着她的目光朝下张望,“莉娅,你在看什么?”
“啊,原来是那位帅气又可爱的女警官~”
安吉的语气带了调侃,一脸八卦,“林赛不让我问你私人感情方面的事情,但我实在太好奇了!莉娅,几个月前维吉哈特小姐的告白,你到底答应了没有?”
阿卓亚娜唇角上扬,“你觉得呢?”
“这我可不知道。或许像那天维吉哈特小姐说的那样,你们在一起了却没有公开。如果这样的话,那你和维吉哈特小姐可都太会藏了,我要是热恋可做不到这样。”
安吉是个明艳丰满的红发姑娘。她手抬起扶到栏杆上,曲肘托住下巴,看向侧下方大厅角落的炼金术士,眼中带了一丝好奇的探究。
“你的话我不意外,可我发现维吉哈特小姐也很神秘。”
“怎么说?”
“她刚来约德郡的时候,我看报纸以为她和我一样,都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
阿卓亚娜走到她身边并肩,“但她的家境比你还要差一点。伊冯自幼父母过世,是生活在群山牧场之间由祖父祖母带大的。后来她考入了魔法炼金学院,第二学年就报名去宪兵队,参加了曼森威尔第一次反侵略战争……”
这些情况还是阿卓亚娜前两天从好友罗萨那里问到的。
几个月前,她带着伊冯一起到伯格家参加了一次聚会,罗萨堂弟兰斯的妻子妮可·吉布斯曾经是曼森威尔海军的一名中士,恰好认识这位炼金术士。
瞧啊,就连罗萨都会顺嘴问一问堂弟伊冯的情况,她却根本没想到过要去了解她,难怪伊冯会生她的气。
安吉惊讶道:“不会吧?我记得自己当初在坎德尔第一次被人带着进入这种盛大的交际场所时,胆怯僵硬闹出了不少笑话,甚至一度还十分讨厌那个带我去的人。直到后来习以为常了以后,举止才慢慢从容放松下来。
维吉哈特小姐的表现可完全不像是乡下长大的孩子,你要不说的话,我都以为她是接受过礼仪教育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呢。”
阿卓亚娜闻言愣了愣,安吉则已经自己圆上了一套说辞,“不过也是,维吉哈特小姐既然有本领取得二级狮鹫功勋章,一位立了功的战士,自然有资格进入曼森威尔上流社会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卓亚娜目光望向下方,可爱的小花栗鼠正立在隔板桌边沿高高站起,两只小爪子抱握在一起捧于胸前,不理其他人,只是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主人。
而伊冯则从容挺拔站在那儿,因为左手缠了绷带动作不便,就对身边一位被卡洛吸引来的小姐笑着说了几句话,将手里的葡萄递给了她。
那位小姐放下手中的坚果,给葡萄剥了皮,再次试探地递给卡洛。小家伙这次没有拒绝,歪头看了主人一眼,随即伸爪扶上这位小姐的指尖,在她惊喜的表情里小口咬住果肉,顿时便引来了一大片羡慕的目光。
一枚荣誉军功章,可不足以让一名军人进入上流社会,像现在这样被这些眼高于顶的权贵们簇拥在中间,隐隐不落下风地平等交谈。
人格魅力虽然与出身、地位及金钱都没有必然联系,但一个自群山间的牧场上长大的乡下女孩,是怎么一步步保持着赤忱与热烈之心走到今天的?女妖可不相信曼森威尔是什么理想社会
伊冯身上背负了一大笔常人想想都会绝望的债务,但有些时候,即便普通人想承担这些东西,也是需要门槛的。
炼金术士在到达这个门槛之前又经历过什么?
女佣已经找了过来,阿卓亚娜目光从下方那个黑发女人身上移开,暂时按捺下心里些许异样陌生的情感与猜测,叫女佣将客人带到一间稍微私密一些的会客厅。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安吉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我可不想在跳舞前先聆听一段上帝的福音,那会让我对今晚的烛光晚餐和紧随其后的夜生活抱有极深的负罪感——”
“你还记得明天下午你有一场芭蕾演出的吧?”
“谢谢你大慈善家,你破坏了我给自己编织的美梦。”
安吉没精打采靠到了栏杆上,萎靡不振,“为了这场演出,我节食三天,演练了一周,半个月没有碰任何男人。别说烛光晚餐,在明天表演结束前,我连一口蛋糕都不敢吃。”
她叹了一口气,上前挽住伯爵夫人的手臂,“算了,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留在这儿,我的视线完全没法从那两张长桌的美食上移开。
我小时候在农场生活,维吉哈特小姐在牧场长大,我们一定能有共同话题。这么说起来,维吉哈特小姐给我的感觉真亲切呢!”
第 52 章
“洛弗撒蒙十七号试剂呈阳性反应, 说明血液内检测到了元素存在的痕迹……”
“但不能证明异常。”
伊冯漫不经心坐靠于沙发左侧的扶手上,而伯爵夫人此时就坐在她身边。窗外夕阳光辉照射进来,阿卓亚娜被笼罩在她的影子下面, 看上去既乖巧又无害。
在教会一众神职人员看来,炼金术士此时的举动无疑是一种自信与威慑。
这位伯爵夫人若真是一个已被异变的元素所腐蚀侵染的渎法者, 他们的首席魔法顾问无疑已经掌控了局面。
他们对伊冯有信心, 就算左臂受伤缠了绷带, 这么近的距离,以首席的能力,渎法者甚至来不及魔化成怪物, 她第一时间就能控制住对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在安吉等一众伯爵夫人上流社会好友的眼中, 伊冯的举动就代表了另一重意思了。
约德郡乃至整个汉克斯伐诺在炼金术及元素研究领域里最权威的专家就坐在莉娅身边,肢体语言的偏向代表了信任,这不就表明了炼金术士本人的态度吗?
如果莉娅真的有问题, 受了伤的首席顾问怎么敢靠她那么近?
于是会客厅里的两拨人都暗中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伊冯继续给出解释:“洛弗撒蒙十七号炼金试剂虽然对血液中结合态元素检出的精准度很高, 但不能因此轻易下结论。
有些还处在治疗期的患者,或者是某些天生元素亲和力就高的人, 身体组织器官周围都会有高浓度的元素聚集,血液抽取出来后, 被吸引的游离态元素很快就会融入其中形成稳定态干扰诊断结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需要的话, 我还可以列出几篇参考文献, 包括且不限于炼金学术期刊《灵知及元素秘传》第二百三十一期,里面收录了一篇来自魔法炼金学院最权威的魔毒病理研究实验室的综述论文……”
伊冯看向艾琳修女, “有疑问吗?”
“啊, 没、没有。”
对于权威者的解读与指导,几名神职人员的气势很弱, “过去二十年里,曾经有过两个用十七号试剂确诊的患者未经驱魔就离奇‘自愈’,可能就是您说的这种原因吧……”
“仅凭经验教条判断,有时候的确容易误诊,即便浸□□毒研究多年的炼金学者有时候也会因疏漏得出错误结论,这是在所难免的。”
伊冯对艾琳修女点了点头,“继续下一项检测吧。”
一名合格的炼金术士培养难度太高,大部分国家,针对魔毒症患者及渎法者怪物的处理都是由执法机关和教会合作共同完成。
这也导致了在约德郡,即便伊冯是首席,一群神职顾问听命于她,她与教会也只是合作关系。
当女妖因那一通匿名报警电话引来教会重视以后,伊冯也没办法直接将阿卓亚娜从里面摘出去。
要想没有后顾之忧,她必须合理打消教会的怀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亲自带着神职顾问们过来,让他们主导诊断,然后自己有理有据驳回结论。
这毕竟是她的专业领域,她说了算。
艾琳修女从善如流,将溶液里出现絮状沉淀物的试管放入试管架上,从一旁的神职顾问手中接过另一根盛放了检测试剂的试管,继续将刚从伯爵夫人手臂上抽出的血液滴了进去。
塔妮斯顿伯爵夫人是约德郡上流社会的核心和焦点之一。她的贵族头衔、地位、美貌、财富及文化上的影响力都让她跻身于这座城市的核心圈层。
如果这样一个人堕落成魔鬼的信徒,无疑会对社会及公共安全造成巨大危害。
教会有义务刨根问底将事情调查清楚。
先前的几次拜访只是初步确定异常,这次才是正式诊断。由艾琳修女带队,首席魔法顾问相陪,教会将库存里最昂贵且最精准的检测剂都带了来。
如果确诊,阿卓亚娜将成为约德郡有史以来被教会从上流社会中铲除的地位最高的魔鬼之一。而约德郡圣音大教堂必然也会因此得到圣地教皇的亲自嘉奖。
但其实教会和警局都不大相信这份匿名报警电话,大部分渎法者都很低调,塔妮斯顿伯爵夫人的社交太活跃了
“解离实验暗反应生效,证明元素有侵染组织器官的迹象……”艾琳修女顿时紧张起来,她看向伊冯,努力将目光不放在她身边的伯爵夫人身上,生怕让这名可疑性大大提升的女人察觉到异样。
“稍等,我看一下你先前记录的病例。嗯自述症状,‘偶发性失眠,镜中幻视倒影,特定场合心率过速’……”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来女妖也知道被教会缠上有多么麻烦,所以知道不能像糊弄她一样从炼金专业参考书里找一些标准症状。
还算机灵,知道一味的否认只会加重嫌疑,就干脆像一个忐忑不安疑神疑鬼的正常人一样拿些不痛不痒的症状来搪塞。
伊冯往身旁瞥了一眼,在阿卓亚娜回望过来之前就移开了目光。
“我没有从中看出一般元素扩散侵染组织器官后带来的精神狂躁症状,这些很像是正常生理现象,除了幻视,其他的跟‘偶然性饥饿’、‘运动后突感口渴’也没什么不同吧?”
一群人笑了起来,艾琳修女也微微放松了一些,她有些为难,“其实伯爵夫人的很多症状跟检测的结果都没有强关联性,所以我想咨询您的意见。”
伊冯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将那份病例放回到桌上,“说实话,我觉得可能是假阳性结果。”
“想必你也知道,我先前就是在红槭木庄园确定罗宾酒庄存在一名污染型渎法者的,而伯爵夫人不幸误饮过毒酒。
因为个体差异,她的症状比其他人都要严重,所以我根据她的情况,针对性制订了治疗方案,这几个月她都在服用我配制的特定解毒制剂。
或许是那些解毒剂的影响,让她的身体对元素亲和性提高了很多,所以才导致这些一线诊断方案呈现了假阳性结果。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也需要教会以往的经验指导……”
阿卓亚娜微微仰头看向身旁,她被笼在炼金术士投下的影子里,阳光将伊冯的侧脸镶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边。
即便知道伊冯肯定会想办法将她从这场风波里摘出来,但真正看到对方在认真维护自己的时候,女妖却也压抑不住心底涌上的柔缓爱意。
伊冯生气自己不在乎她的生活、不在乎她的过去、不够爱她,可她不是真的不在乎,而是不敢。在遇到这个人之前,她什么时候为了另一个人失眠过?
“……而偶然的幻视与幻听一样,都是正常人也可能经历的事情。我下午刚从金科斯家族的郊区别墅过来,他家小儿子就把湖边被帆布罩住的警示牌看成女鬼报了警。”
说着,伊冯对坐在阿卓亚娜另一边的红发女郎笑了笑,“安吉小姐,我记得你有一支舞蹈的名字就叫‘幻觉里的白天鹅’?我希望那位编舞指导现在的精神状况还不错。”
安吉当然会维护自己的朋友,她大笑回答道:“这可不好说!那支舞让乔尼身价大涨,那家伙现在眼高于顶,甩了自己的未婚妻跑国外度假去了,估计在阳光沙滩和比基尼美人身上花光所有钱之前,他还要发好长一段时间的疯……”
伊冯目光收回的时候与伯爵夫人对上了一瞬,四目相对,阿卓亚娜还没有想好应该让嘴角扬起的弧度落到怎样的程度才能让自己既矜持又迷人,她的秘密情人就已经面无表情移开了目光。
“炼金学术界一直对渎法者与普通魔毒症患者间的区分没有达成广泛意义上的共识,但一般情况下,只有精神暴虐失控及身体能在某种程度上出现魔化征兆的怪物才称之为渎法者。
而我在伯爵夫人身上没有看到这种症状,仅凭检测试剂的结果,并不足以剥夺一个自然人人类的身份。
所以我的诊断是,塔妮斯顿伯爵夫人不是渎法者,她只是被一头魔化人鱼的毒素影响后,体内元素遗毒又发生了一重变异的罕见型魔毒轻症患者。”
阿卓亚娜的几个朋友明显松了一口气,围过来亲热道:“莉娅,我就知道你没事!拜托,你人这么好,怎么可能会是那种藏在人群里的怪物啊?”
伊冯起身从沙发边离开,被遮挡的阳光洒落下来,刺眼极了,阿卓亚娜的眼睛一时有些睁不开。
艾琳修女被说服了,她让其他几位神职人员整理桌案上那一大堆瓶瓶罐罐,笑着跟炼金术士攀谈:“维吉哈特小姐,又从您这儿学到了东西,您解决了我以前遇到的一些困惑。”
她感叹道:“元素本就属于神秘学领域,每个人灵魂被邪恶侵蚀的程度不一,也致使每个魔毒症患者即便被同一种元素毒害,呈现的症状也是因人而异。
正因为这种罕见病具有极大个体差异,以前被诊断后接受驱魔的患者死亡率才极高,存活者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被误诊的人,这也让教会每年都浪费了大笔资金……”
收拾好了带来的检验器具,也能出具一份完整的报告交回去,艾琳修女便去跟伯爵夫人道别。
教会现在只负责元素浓度动态模型监控下的那几种常见魔毒病治疗,确认了阿卓亚娜不是渎法者,她的治疗还是会交由首席顾问亲自处理,教会不会再插手了。
伊冯走到角落,伸手将在壁画和古董摆件上乱跑的小花栗鼠接了下来。卡洛看了主人一眼,怕她责骂,用小爪子捂着自己鼓鼓囊囊的毛茸茸腮帮子,溜到她内兜口袋里藏了起来。
小家伙轻车熟路溜出去,也不知道在哪儿吃饱了肚子,又满满当当塞了满颊囊的坚果回来。
被派到伊冯身边保护她的两名警员跟了过来,达雷尔低声道:“长官,其实最精准的检测方法是根据类别配制相对应的诱导剂诱使渎法者主动魔化。”
“对,但已知的渎法者一共有七大种属,只食肉属下就有数百种不同魔化形态的怪物,单狼人都分了九类,你想一个个试吗?”
在不确定渎法者种类的情况下,使用这种检测方法无异于大海捞针,可都知道了对方的种属身份,再去刺激对方魔化确认身份又没有必要了。
而除掉怪物最好的方式就是趁其保持人类柔弱的身体状态时动手,所以大多数时候,这种检测方法意义不大。
达雷尔看着她的眼睛道:“我都能将范围缩减到三位数以内,长官,想必如果您来确认的话,只需要配几种试剂就能确定伯爵夫人的身份了吧?”
伊冯右手握拳笑着击他肩膀,“我就知道,克拉克署长非要派人到我身边来,你们俩肯定至少有一个是秘隐科的术士。达雷尔是吧?”
相比于开朗精瘦的乔什,高大的达雷尔要沉默许多,他笑着点头,“是的长官,为您效劳!您的左手受了伤,有些精密操作您可以指挥我来的。”
伊冯摇头,“不必了。”
做这些测验就代表她公开确认阿卓亚娜体内有稳定结合态的元素存在。
当筛除掉渎法者的可能性后,以阿卓亚娜的美貌、艺术成就与创作天赋,一定会有人怀疑她是女妖。
女妖的身份看似没什么坏处,但这个标签一旦订上去就难摘下。对一个不想以这种身份牟利的女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现在都记得和凯瑟琳一同上预科学校的时候,好友身边围绕的那群狂蜂浪蝶。
名誉就是这么一回事,一位大众眼中被认定是淑女的姑娘,自然会懂得自爱,遵循一定的道德底线。
可被舆论盯上的漂亮女孩,往往会干脆破罐破摔,在一众想入非非的淫邪目光和有心人的引诱下迅速堕落。
无论男女,被环境和循声而来的鬣狗毁掉的美好事物太多了。
“两位警官,关于下一疗程治疗的事情,我能和我的‘私人医生’单独说句话吗?”
约好再蹭教会的车回去,两名警员和艾琳修女先行一步回车上等,炼金术士则留在后面,跟阿卓亚娜嘱咐一些治疗上的事情。
当然,其实也没什么好嘱托的,因为女妖压根就没病。
金色长廊前后通透,伯爵夫人的几个朋友就站在不远处等着,阿卓亚娜生平头一次因为朋友的关心而烦恼。
她不好在旁人的目光下和伊冯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就只能背着人语气软和道歉,“伊冯,你别生我气嘛,对不起啦!”
伊冯知道她在因为什么道歉。
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她带走了那管阿卓亚娜没法做手脚的血液,回到公寓在无影响的情况下重复检验了好几次,伊冯才发现这名女妖一直在假装中毒哄她过来。
可伊冯发现自己一点也不生气。
就是这点欺瞒,反而帮助她熬过了刚失恋时最怀疑自己的那个痛苦阶段。
她安慰自己,阿卓亚娜耍的小手段,或许代表自己的靠近也是对方在创造机会的默许。
至少她们的确相爱不是吗?即使对方的喜欢,仅仅是出于对亲密接触与欲望满足的需求,或许谁都可以替代她
伊冯,你真可悲。
“没关系,现在看来至少也是件好事了。我的确为你制订了好几个疗程的治疗方案,也配制了那些解毒剂。
有这些资料,教会会相信我给出的诊断的。至于这份警情登记,我回去就解除。你今后要小心,不要再被一些奇怪的人针对了。”
伊冯偏头看向窗外,火红的落日正照耀天边晚霞,她与阿卓亚娜擦肩而过,“教会的车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明明一切看起来如常,伊冯没有怪她,好像也没有生气,可错身的瞬间,阿卓亚娜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浓烈的不安。
她忙转身道:“那你什么时候再过来?”
伊冯停步回头,伯爵夫人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轻轻咬了咬下唇,很快便又调整好了情绪。
“正好我们也要约下次‘诊疗’的时间,你受这么重的伤,我不放心可你又不让我去看你,”阿卓亚娜头歪了歪,一缕长卷发垂落鬓边,依旧是那般优雅从容的微笑,“那你来见我总可以了吧?”
伊冯被绷带缠住的左手微微蜷握,“石膏拆了后我给你打电话,到时候约艾琳修女再来一次。”
第 53 章
伊冯遇袭后的第十天, 港口分局的警察在码头附近黑街巷道的垃圾堆旁边找到了逃走的最后一名杀手。
找到的是尸体。那个身材健硕、嘴唇上有一道刀疤,策划了一起袭击差点杀了警察的光头壮汉因为吸毒过量死在了无人问津的角落。
当然,没人相信他真的会犯蠢到往血管里注入那么多高纯度毒品自取灭亡, 因为这个通缉犯根本就不是瘾君子。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他的死意味着幕后黑手同样投递来了和解信号, 警务厅可以将派到特案科科长身边保护的人手撤走了。
警务厅特案科大办公室, 克拉克署长在从首都坎德尔返程回约德郡前打来了一通电话。
她在电话中同意了伊冯的请求, 不仅解除了对她的强制人身保护令,还同意了她的请求,将原本在街头巡警队的乔什和术士秘隐部门的达雷尔都正式调了出来, 同意让他俩一起加入人手不足的特案科。
这天下班的时候, 卡尔自大办公室敲响了科长的门进来,脚步在经过旁边的会客沙发时停顿了一下。
门与沙发中间的边几上放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罐,罐子旁边的桌面上贴了一张小纸条, 上面写着“过路费:一颗杏仁果或三枚松子”。
卡洛此时早就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它三两下攀上边几蹲在纸条后面, 期待地用尾巴甩了甩纸条上的字,然后挺直身体站立起来, 拿小爪子敲了敲身边空荡荡的玻璃罐。
被这只拦路的小强盗打劫,卡尔摸摸口袋, 从里面掏了一枚硬币出来, 小花栗鼠看他一眼, 飞速窜到玻璃瓶上,用软乎乎毛茸茸的身体充当瓶盖将瓶口盖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零食罐不给投币, 卡尔便只能蹲下来笑着跟它打商量, 说过路费先欠着下次再补,卡洛这才像模像样吱吱叫一声, 表示允许警探通过了。
伊冯还真没想到这馋嘴的小家伙想出的点子大家竟还真都愿意陪着它玩,今天一天下来,它已经成功敲诈了所有进过她办公室的人。
于是伊冯起身走了过去,将玻璃罐拿起压住纸条,揪住卡洛的后脖颈,将它放到自己缠了绷带的左臂上。
小家伙也不挣扎,乖乖趴石膏夹板上瘫平卧着,小尾巴悠闲的一晃一晃。
“长官,您明天有空吗?我在上东分局的老同事手里有个案子好像挺棘手,想请您帮忙看看”
这不算是各部门间明面上的合作支援,只能说是私底下以个人名义的帮忙。
“行,你明早把案子资料调过来我看看。”
等卡尔走了以后,外面整个大办公室都空了下来,伊冯拉下百叶窗,回到办公桌后坐下。
她有些犹豫,取出怀表看看时间,将电话听筒拿起夹在了头和肩膀之间,用右手开始拨号。
经过好几次信号转接,电话那头终于出现了她要联系的人,“伊冯?宝贝?”
伊冯不自觉挺直身体,语气带了一丝雀跃与欢喜,“是我,佩吉阿姨!”
“对,我在办公室。没有,已经下班了,我一会儿就回去,我公寓门口的电话亭没有开通国际长途转接服务,上次您不是临时有事没接到我电话吗,所以我今天就在办公室多留了一会儿,试着跟您打了这通电话。”
“他们没给我配车,但我的公寓离工作地点挺近,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
“嗯,挺习惯的,这里一点也不热,现在虽然是夏天,但晚上格外凉爽。”
打电话前还有些犹豫,但聊着聊着伊冯不知不觉就放开了,像个跟妈妈通电话的孩子一样絮絮叨叨。
“约德郡跟咱们之前想象的不一样,挺大的,还划分了好多个区,城市边缘有北地针叶林、礁石海岸、沙丘戈壁……各种地貌风光都能看到。
城市中间有湿地公园,东边还有一座海岛,海岛跟西洛弗群岛很像”
“没有,不难的,同事们都很支持我的工作,我没骗你——”
她语气略有些不好意思,“好吧,可能因为我是外来者,空降领导一个职权特殊的新部门,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会有些不太友好的声音,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卡洛攀着衣服爬到了伊冯右肩,用耳朵贴着听筒,偷听主人与电话那头的通话。
“呃,还是不说了吧。我以前还是军警的时候,休假回去凯瑟琳也总爱问我的工作,但我每次跟她一说,她就吓坏了非要跑去跟您讲,然后您就来找我谈心……
您记得那次战役吗,宪兵部队随军术士编队明明是要和第七集团军一起留下来断后的,就因为我跟你们提了一下手头正在调查的案子,我的名字就出现在了撤退名单——”
“不不不,我没生您的气!我是、是……”
伊冯握着听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柔软温和。
“我只是不想让您担心。我现在的工作只是处理一些普通的刑事犯罪,和平环境里诞生的罪犯可比战时部队中那些接受过专业训练后堕落的混蛋好对付多了。
再说,您现在想让我去圣莱恩索斯大学任教也晚了。
呃,或者我转行去学大提琴?不过这次银行应该不会给我放贷了,凯瑟琳替我担保都不行,内政大臣或许可以?”
人类的情感太过复杂,作为神奇生物的卡洛不明白,为什么对面的妈妈原本追问养女的工作担心得不得了,结果主人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她逗笑了。
听着电话里女人嗔怪笑着关心自己的声音,伊冯半真半假答道:“对,只是一次普通的袭击事件,伤我的人已经全部伏诛,我的伤也好差不多了,还跟医生约了明天拆石膏……凯瑟琳?”
炼金术士突然紧张起来,心提得老高,“她跟您说什么了吗?”
对面的回答让她松了一口气,“不,什么都没有,我只是问问!
度假?哦,她没跟我提这个……没事,您去忙吧,我现在就回公寓去了。
好的,你也是,我爱你们。卡洛听着呢,好的,再见,拜拜。”
电话挂断,伊冯侧头看向卡洛乌溜溜的黑豆眼,小花栗鼠四肢并用靠近,又站了起来,询问道:“吱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炼金术士抬手揉了揉它的脑袋,眼底含笑,“不知道,可能吧。我明天写信问问凯瑟琳。”
打了这通电话,伊冯心情极好,她起身将外套拿了起来披到左肩上,“终于没人跟着了,走,我们回去叫上莱拉,一起到阿罗萨迪大道的农产品集市上逛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爱情永远只是调剂生活的一道精致调味品,没了爱情,日子有时或许会显得寡淡无味,可生活依旧能被各种美好的事物填满继续。
譬如第二天拆了石膏以后,医生夸赞了炼金术士健康的体魄,觉得她的胳膊已经不需要再上夹板固定了。
再比如伊冯昨天逛街的时候买了一条金属腰链,非常适合缠绕在皮带上帮助她固定配悬在腰间的警徽及武器。而莱拉看见了以后也眼睛一亮,围着她绕了几圈,直夸维吉哈特警官这个打扮帅气……
扯远了。不过左臂石膏绷带拆掉,炼金术士的伤就也好得差不多了。
于是见过医生后,伊冯给帕尔默管家打了电话,又跟艾琳修女约了时间,等下班吃过晚饭,估摸着修道院的晚祷结束以后,她才带上自己的手提箱出发去了海岛。
时间卡得刚刚好,不早也不晚。
太阳此时刚下山,庄园的主人是在私人会客厅接见的她俩。
伯爵夫人像是刚从外面某个社交酒会上回来,手套还没摘下。
也正因如此,她的着装打扮正式且优雅、妆容精致,在炼金术士眼中美的不可方物。
即便心中有猜测,伊冯也控制自己没有多问,而是直接进入正题。
她将皮箱打开,在修女从印有教会标志的医疗包里取出器具之前,就先拿出一个早已被她提前处理过的空白采血管,假作顺手般递给修女。
伯爵夫人将手套摘下,她本可以选择把袖子拉起来的,但她没有,而是将披肩的栗色长卷发拂到另一侧,露出线条优美的细长脖颈,然后将肩头的衣服拉了下来。
弧线恰好能贴合掌心的圆润肩膀,瓷白细腻而光洁的滑嫩肌肤,还有高挺胸脯随着衣领下滑而显露的柔软深壑……
无一不让伊冯联想到某些灯光幽暗的深夜里,绽放在手心及唇齿之间、几乎满溢出来被她揉在怀中化掉的触感与温度。
艾琳当然没察觉到异样,她是侍奉神明的修女,守身如玉,立誓会将一生献给自己的信仰,没有什么能动摇她对上帝的忠贞。
可即便如此,这位伯爵夫人的美也让她在一瞬间恍惚,不由暗中赞美造物主的神奇与恩赐。
女妖注视着炼金术士的眼睛,伊冯一直没有抬头。
在这个熟悉的宽敞房间里,她们曾无数次接吻。也是在这个熟悉的房间,她们在身下的这条长椅沙发上最后一次拥抱。
手心与肌肤的碰触,唤醒了藏在身体里的记忆,针尖刺入血管的瞬间,女妖用一点仿若疼痛而加深的呼吸,终于引得了骑士的抬眸关注。
就像引火燎原的火星,一触即分的眼神,让心头暧昧疯长。
但让她不满的是,炼金术士手上动作轻柔了许多,却再没有多放一丝关注到她身上。
“好了。”伊冯用棉球按着伤口,将一次性注射器抽取的血液注入到修女手中的采血管内,随后将注射器放好,看着修女把血液滴入到她从教会带来的几支分装的小管检测试剂中。
不出意外,结果呈阴性。
艾琳修女从医疗包里翻找出笔和病例开始书写。伊冯松开按在女妖肌肤上的手指,将染有一点鲜红血迹的棉球挪开,阿卓亚娜手臂上的细小针孔已经愈合了。
她摘下手套开始收拾东西,而女妖将衣服轻轻拉了上来,托腮侧头看着她,“伊冯,我这样就算病好了吗?”
“嗯,教会那边会结束调查,你没事了。”
伊冯从修女那边将采血管拿了回来,放进自己箱子里的回收区,阿卓亚娜看了一眼对面正在写病历的修女,手悄悄揪住她的袖子,低声撒娇:“伊冯,那我那些还没解决的症状怎么办?”
艾琳修女写完了病例,将所有废液集中到一个玻璃皿里,瓶瓶罐罐放回医疗包,问了卫生间的位置去倾倒废液。
伊冯则阖上手提箱站了起来,神色正经道:“夫人,从来没有哪一个魔毒症患者的治疗会超过三个月的,而您的治疗周期已经长达半年了。
我只是警务厅聘请的魔法顾问,如果还有不舒服的话,我确定您的症状并非源自魔法及元素遗毒之害,请去求助医生吧。”
“是么,”女妖细细打量观察着她的神色,抬手勾住炼金术士的腰链,晃了晃小声道:“艾琳修女已经去卫生间啦,她听不到的。”
伯爵夫人指尖摩挲着伊冯腰带上的链条,仰头看向她,语气暧昧,“我一会儿让帕尔默叔叔送修女回教堂,你今晚要不要留下来?”
第 54 章
伊冯微微低头, 视野中,阿卓亚娜正仰首看着她。
地平线上最后一点辉光透过侧面的窗户平射进来,柔和昏黄的光晕恰好将女妖笼罩其中, 轻柔地将娇养出来的白腻肌肤、高挺流畅的鼻梁和艳红的嘴唇都捧入炼金术士眼底。
也无怪乎世人将女妖唤做女神的宠儿,魅惑似是根植于她们灵魂深处与生俱来的天赋, 她们总是知道该于何时何地, 以怎样骄矜的姿势、最妖冶的姿态牢牢勾住猎物的目光。
炼金术士看着她浅褐色瞳孔里倾泻而出的魅光, 知道这个肆无忌惮的女妖又在施展本领了。
酸涨的情绪再次填满了胸口,伊冯心底浓浓的悲伤与绝望满溢而出。
在幻术施展后的双重视野里,阿卓亚娜呼吸骤停, 惊慌地发现通过另一个视角看向自己的目光被氤氲而起的水雾模糊了视线。
而在她原本的视野里, 炼金术士黑亮的眼眸里泪水夺眶而出。
她听见自己的秘密恋人哽咽道:“莉娅,你就是不明白对吗?”
精心营造的景物构图被破坏了,女妖慌乱无措站了起来, 她左手依然扣握着炼金术士的腰链,右手想要抬起触碰面前这张被泪水浸湿的脸颊却又不敢。
“我到底是什么?你的试验品, 你的灵感,还是你拿来练习掌握能力的工具?
我翻阅了资料也找不到详细的研究和前人的记载, 但是莉娅,女妖能从受术者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样对吗?”
这才是最顶级的魅惑术, 不是致幻, 也不是编织假象, 而是通过对方的眼睛,实时调整营造出最美好真实的景象来。
这样的魅惑不可能有破绽。如果再过五年, 等到天赋异禀的女妖完全熟悉掌握了这项本领, 伊冯或许在掉进陷阱的同时也根本发觉不了任何异样。
可现在,她能从阿卓亚娜闪动的目光、以及女妖顺从她瞳孔颤动而轻微调整的姿势里, 察觉到些许刻意的迎合。
这让她想到了曾经。
即便阿卓亚娜躺在她身下失神颤抖,醺红的眼尾挑动柔波,软滑腰肢款摆缠上来的时候,眼底也依旧保有一丝清明。沉沦的或许从始至终都只有她自己。
“伊冯……”
阿卓亚娜捧着她的脸不知该如何回答,骑士滚烫的泪水从她指缝间溢出,将她再次推入了慌乱的境地,逼她不得不去正视一些一直在逃避的情感。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的确一直在试验学习,但爱与欲的把握和操控很多时候并没有那么简单。
阿卓亚娜一边享受,一边控制着自己不至于沉溺其中,可事与愿违,这段关系带给她的感觉早就游离在了失控的边缘。
在这段感情里,女妖大多数时候都显得游刃有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骑士总能用一腔炽热滚烫的真心突然就打乱了她的所有方略,叫她失语、无措,只能经常性地装傻逃避……
可她如今已避无可避了。
伊冯情绪的崩溃只在一瞬间,她吸了吸鼻子退后一步,躲开伯爵夫人的触碰,抬手用指背擦去泪水,克制着自己收敛了外泄奔涌的所有情感。
“我一直没有明说分手,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一旦挑明,就再没有挽回余地,我舍不得。
可是莉娅,再这样下去,对你或许没有影响,但这段关系迟早会毁了我。”
分开的这段时间,伊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她发现现在的这种局面其实在很早之前就有预示了,她们原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伊冯和大部分普通人一样,生活按部就班,多数时候都是按照每一个阶段的节点来进行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像她在老师手下完成某个研究项目课题一样,启动的时候,炼金术士要提交一份开题报告。然后要有进展报告、中期汇总……
最后项目完成结题的时候,她还要收集整理所有的公式、汇总分析实验数据提交一份完整的论文。
而放在感情上也是如此,伊冯从未想过自己会因冲动而失控。
她预想自己未来的婚姻是有模式的:两个彼此互有好感的人逐渐靠近,某一刻挑明关系在一起,经过磨合后关系如果能进展到某种程度,衍生出更亲密的羁绊与情感联系,就会顺理成章步入婚姻。
这种关系不一定要是爱情,但绝对不会像现在,从始至终都没有进展、也没让她感受到一丝情感回馈的□□关系。
尤其对一个因战后创伤应激而导致对周边一切都抱有极高的警惕、焦虑与不安的士兵来说,一段稳定健康关系所能带来的安全感,远比她自己的主观爱意要重要。
而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能力范围之外、完全无法掌控或解决的意外。
所以半年前,当她们发生关系后,伊冯才会方寸大乱,急于到庄园来表白,将她们的关系落定到恋爱阶段,确保整个流程被拉回到自己所熟悉的轨道上来才安心。
可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的女妖却不是这样。
在那片藏于针叶林中的美丽湖畔初遇后,当心血来潮的女妖选中炼金术士的时候,她就已经任性地单方面宣布这场爱情游戏开始了。
至于伊冯来到约德郡以后,所发生的一切更是都完全落入了阿卓亚娜的节奏里。
炼金术士曾经的告白与现在的抽身离开都只对自己有意义,完全没有影响到伯爵夫人的态度与情绪。她就像一阵刮过密林的晚风,自由又自我,在激情消失退散之前,群山森林无论是迎接还是抗拒,都与她无关。
正因如此,阿卓亚娜当初才能不理会伊冯的顾虑随心所欲靠近,现在还能在默认分开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联系她。
一切归根结底,或许还是因为,女妖根本没有将这段关系看得有多么重要。从一开始,她就抱着游戏的态度在经历。
“莉娅,你知道爱情除了美好的那一面以外,还有什么吗?”
“……”
伊冯眨了一下眼睛,睫毛颤动,一滴泪珠又滚落了下来,“你看,你其实是明白的,但你感受不到,所以也假装不知道。”
阿卓亚娜看着她,神色怔然,眼里满是纠结与无措。
伊冯却已经不看她了,语气从悲伤逐渐转为疲惫。
“我试着努力过,但我们的关系从来都是单方面在推近,我对你的爱日益失控,你却一直都停留在刚开始的样子那便趁着我还没有在你面前变得面目可憎的时候,就结束在这里吧。”
门被推开,去卫生间处理废液的艾琳修女回来了,伊冯低头用掌心揉了揉眼睛,一手拎着工具箱,另一只手从桌上提起修女的医疗包迎了过去。
她跟修女低声说了几句话,修女点了点头,过来跟伯爵夫人道别,又额外叮嘱了一些事情。
作为专业护理人员,她的确比炼金术士更适合向患者嘱咐这些魔毒症恢复后的注意事项。
阿卓亚娜心不在焉,虽然有些失礼,目光却仍时不时越过修女,往站在门边等候的伊冯看过去。
炼金术士一直没有回望她,只有从主人领口钻出来的小花栗鼠悄悄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贴在主人脖颈旁边,偷偷往女妖那边看。
在两人结伴离开前,伯爵夫人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又叫住了她,“伊冯!”
伊冯停住脚步,回头,湿漉漉的乌亮瞳孔里,是一片令女妖心乱空茫的寂静,“祝您早日完全康复。再会,夫人。”
一切都结束了,伊冯本以为自己今晚会失眠,但她却意外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甚至还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平静。
但离开公寓去往警务厅的路上,她依旧能从街道上行人不经意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里汗毛倒竖,肌肤如针刺一般激起警觉与戒备……
曾在爱人身上得到的抚慰、放松与欢愉只不过是一时的缓解与恩赐。不过没关系,反正她早就习惯了在这种精神紧绷的状态下依旧如常生活。
伊冯眼角弧度毫无波动,笑着与两名正要去街上执勤的巡官打了声招呼道谢,走进了他俩推开后没关、礼貌扶撑着等她进入的警厅大门内。
克拉克署长昨天上午从首都坎德尔启程回来,半夜才到家,今早就已经来上班了。
近两周不在,警厅积压下来需要署长过目的事情很多,伊冯只在清早的时候过来跟她汇报了一下近期的工作,便回了办公室去处理自己手头的事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临近中午的时候,炼金术士才忙完能抽出时间看看昨天卡尔说想请她帮上东分局老同事过目理清线索的案件资料时,她就被叫去了署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塔肖尼警督也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男人只是草草看了伊冯一眼,就继续对署长道:“长官,没必要把这件事情闹大。如果重启调查,必定会让记者知道,报社若刊登了新闻,这不仅会是对警局公信力的一重打击,也势必会影响到摩根未来的前程……”
摩根?伊冯随手关上门,“长官,您找我?”
克拉克署长下巴轻抬,“坐。塔肖尼,你也是,坐下来把事情跟伊冯再说一遍。”
塔肖尼警督依言坐下,手肘靠在椅子扶手上,双手交叉,舔了舔嘴唇略有些不自在。
“是这样,港口区四年前发生了一桩杀人案,一名十五岁少女被人割喉杀死,我们查到了一个叫巴德曼的嫌疑人身上。
巴德曼是个精神变态,他因持刀抢劫杀人而被逮捕过,还曾将犯案过程全部坦白告诉了一个妓|女,但可惜的是,那个妓|女在出庭作证之前因吸毒过量死了,我们没有其他有力的证据将他与那桩抢劫杀人案联系上,只能看着他被当庭释放。
后来那个十五岁的女孩多莉被人割喉,现场痕迹跟巴德曼被判无罪的那桩抢劫杀人案很像——不,应该说是一模一样。
虽然他拒不承认,但我们在凶器上找到了他的指纹,证据确凿无可抵赖,这个混蛋三年前因多莉的死被判了无期徒刑,如今正在监狱服刑……”
“现在出什么问题了吗?”
克拉克署长接话道:“问题是,昨天有组织犯罪科抓了几个帮派混混,其中有人为了减刑主动交代了四年前一起街头凶案现场。
他说自己看见多莉被一个穿雨衣的白人瘦高个割开了喉咙,凶手见到他后惊慌失措,扔掉凶器就跑了,还是他报的警。
他的证词和我们根据法医鉴定报告推测出来的现场情况一样,大概率的确是他亲眼看到的。虽然这个混混说他没看清楚凶手具体长什么样,但凶手戴着手套,而且,巴德曼是个黑人矮胖子。”
第 55 章
“这是摩根经手的案子?”
“对, 因为这桩案子,巴德曼定罪后不久,我就批准了塔肖尼的申请, 将摩根提拔成港口分局的副警长了。”
面对克拉克的目光,塔肖尼警督起身挡住了伊冯的视线, 用手撑着办公桌, “署长, 摩根十几岁就开始干警察这行,她有天赋。巴德曼不是个好东西,我们谁都看得出来这点, 帮派混混说的证词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法医鉴定报告虽然没有向大众公布, 但多莉割喉案公诉的时候,巴德曼的辩护律师就看过那些案件资料。巴德曼以前是混街头的,他在监狱传个话出去找几个人渣帮忙伪造目击者证词轻而易举。
再说, 案子都过了好几年,谁知道那个突然蹦出来作证的混混不是因为听到我们要围剿帮派的风声, 为了脱罪提前就找了一个当初被报社记者大肆报道跟进的案子编了这套说法?”
“长官,没人想见到巴德曼那个杀人犯大摇大摆走出监狱的, 就当是保护自己人,保护我辖区的市民免受这种底层流氓的威胁, 我们别给自己惹麻烦了。”
他压低声音:“有组织犯罪科大多数都是从港口分局培养出来的警察, 您就当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会跟他们打电话统一口径。知道得不到好处后,那个现在才跳出来作证的小混混会闭嘴的……”
克拉克署长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的话, “塔肖尼, ‘就当是保护自己人’,今天你说的话我不会让警政监察道德委员会知道, 但我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言论。”
“即便巴德曼犯下了其他不可饶恕的大罪,法律也没有赋权给我们挪移别的罪名来惩罚他。
出了警局,私底下你怎么看待他我都不管,但作为维护法律的执法者,你只要记住一点,那桩你耿耿于怀的劫杀案法庭既然已经宣判了他无罪,那件案子就到此为止了。
现在的情况不只是我们冤枉了巴德曼,港口分局更有可能让一个残忍的割喉犯逍遥法外。你也经手了多莉的案子,你告诉我,你是想让葬在公墓底下的那个姑娘真正安息,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放真凶一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克拉克不再搭理他,看向伊冯道:“维吉哈特小姐,你觉得呢?”
伊冯瞥了一眼塔肖尼警督,谨慎道:“我不知道,长官。事情已经过去四五年了,我不知道那个把秘密藏了这么久的街头混混的证词可信度有多高。不过这是摩根的案子,我觉得应该先让她知道才对。”
——
约德郡其他警局,包括警务总厅的警察们,每来一次港口分局都会羡慕他们高大宽敞的大办公室。
毕竟是在废墟上重建新修的现代建筑,港口警察的办公环境可远远超过了其他辖区分局陈旧的各类设施。
明亮的办公室里人不少,达雷尔和斯宾塞把旧档案箱里的案件资料都拿了出来归类翻阅,乔什则帮忙整理线索,卡尔则将案情简报一一记录在了白板上。
四年前照相技术才刚刚被汉克斯伐诺警务系统应用到鉴证领域,那个被割喉的可怜女孩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一道影像,就是她躺在解剖台上的样子。
摩根神色隐忍,看着白板墙上被磁吸扣压住的黑白照片。
那个时候的资料保管程序不规范,照片随随便便和文件一起塞进了档案袋里,经过时间的磋磨,照片上已经出现些许白色的裂痕了。
裂痕与黑白色调互相映衬,更是让照片上那个闭着眼睛、喉咙有一道深深刀口的年轻女孩看上去有一种生命停滞在过去的悲凉感,令人心生戚戚。
这是个漂亮的女孩。
“多莉是护士寄宿学校的学生,学校管理很严格,夜晚有宵禁,晚上九点就锁门了。
据她的室友说,那天是多莉十五岁的生日,所以她趁着晚饭后学校管理员没注意,偷偷溜出去回家了……”
无论什么样的制度,都束缚不了年轻男女活泼好动的天性。
寄宿学校的管理虽然十分严格,但学生们很多时候都会互相帮忙打掩护,只要没被管理员抓个正着,大多数学生都不会主动上报寝室同学的行踪。
但多莉生日当晚溜出去以后并没有如她所说天亮前就回来。
寝室同学们瞒不住,学校第二天上午发现了她的失踪联系上家长,这才发现女孩根本就没有回家。
多莉的父母心急如焚报了警,但多莉失踪不到两天,而且还是女孩自己从学校溜出去的,巡警见惯了这种逃学的孩子,并没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这对父母十分着急,他们不仅联系了亲朋好友帮忙打印了许多传单去学校附近各个路口分发,还花大价钱请了私家侦探,并在各大报纸上刊登了寻人启事。
寻人广告勉强算派上了一点用场,第四天下午,一具脏兮兮散发着腐臭的尸体在港口区偏离护士学校和多莉家方向的一个治安很差的街区暗巷中被人发现了。
在警察到达之前,有人根据报纸上刊登的内容,认出了女孩的身份。
没人知道多莉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
“事后我查过接警记录,多莉死的那天夜里值班的警员的确接到了一通报警电话。
报案人口齿不清,只说看到一个男人杀了一个女孩,但当接电话的警员询问他的身份和地址的时候,对面骂骂咧咧挂断了电话……”
不管报案人说的是真是假,在港口区,这种不清不楚的凶案报警事件太常见了,没法追查也查不过来,所以这条语焉不详、几乎什么信息都没透露的线索就只被摩根在档案里记了一笔,谁也没放在心上。
“那你是怎么把案子跟巴德曼联系上的?”伊冯背对着一张办公桌坐在靠背椅上,回头抬手翻看桌上的文件资料。
“巴德曼是生活在港口中东部混乱街区的流氓混混,而多莉则住在更靠近特莱林区的中产家庭社区,她是周围居民及朋友眼中的模范好女孩,这两个人根本没有交集。”
摩根一头浓密的披肩发已经扎了起来,她抱肩站在白板前看着黑白照片,神情略有些沉郁。
“是的长官,巴德曼被抓以后也一直否认见过多莉,他跟这件案子的直接联系就只有凶器上的指纹。
我们当初沿着多莉和她父母的所有社会人际交往关系网络调查了一遍,一无所获,只能寄希望于法医的鉴证结果,是德怀特法医的报告让我将嫌疑锁定到巴德曼身上的……”
“我当年初步查验了多莉的尸体,发现她的情况和半年前一起抢劫杀人案里的尸体情况十分相似,”待在一边坐立不安的医生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插话道:“型号和尺寸一模一样的凶器,同样的雨天犯案模式……凶手左手执刀割喉,连带着划破了颈动脉,且右手箍住受害者脖子的力度过大,在尸体脸上留下了十分明显的指痕与淤青,更不用说我还在凶器上找到了巴德曼的指纹!”
伊冯手肘搁在椅子扶手上,抬起手指挠了挠肩膀上小花栗鼠的脑袋,“但是?”
德怀特法医神色瞬间便尴尬了起来,他弱声道:“但是,我依照您的要求,对比了那两起案件的完整尸检报告。在抢劫杀人案中,凶手力气极大,受害者颈动脉几乎被完全割断,但多莉的尸检中,凶手只是堪堪划破了动脉……”
白板前,卡尔将巴德曼的名字从多莉的照片下划掉,把“穿雨衣的白人瘦高个”圈了出来,“巴德曼身体强壮,而且还是个天生的左撇子大力士,手从未受过伤。所以那个小混混目击者说的没错,杀害多莉的凶手不是巴德曼。”
法医闻言涨红了脸,极力辩解道:“停尸房每天都会有尸体送来,我们的人手一直不够,四年前我都跟你们警察说过了!想要完整的尸检报告要排队等,至少得等三周时间,但是港口分局的安东尼一直在催,我跟他说了这只是我初步勘验情况后给出的建议,不是正式报告……”
“安东尼,我记得你当时还得意洋洋来邀功说找到嫌疑人了——”
几名同样在场的老警察彼此不满互相指责吵了起来。
“记者天天打电话,摩根一天催十遍要我跑腿去停尸房问情况,我能怎么办?!”
“这关摩根什么事?
上头勒令限期破案,现在的法官、当时的检察官西奥逼着她一周内就得抓到凶手然后好定罪给自己的政绩添上光辉一笔……那样的压力下,谁比谁轻松了?”
法医的声音也隐隐约约夹杂在里面,“你们如果稍微耐心一点,等我完成了解剖,肯定不会出这种……”
“够了!”
暴躁的长腿女警厉喝一声将一张椅子踢开,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摩根垂下眼皮,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低声道:“没必要互相指责推卸责任,这是有人模仿犯案。凶手伪造了凶器上的指纹,然后将多莉引到那个街区杀害,并且故意引导我们去怀疑巴德曼。
不管怎样,根据当时的线索查到最后,我们都会认定巴德曼是凶手的……”
她看向伊冯,颓然承认道:“长官,我抓错人了。”
因为当年报社记者的介入,这件凶杀案闹得很大,社会各界人士都在密切关注此事,上流社会还专门举办了一场众筹慈善募捐会,帮助那对为了寻找失踪的女儿而抵押房产花一大笔钱打广告的夫妻赎回了房子。
港口分局十分重视这件事,不仅将案子交给了当时的“警界之星”摩根来查办,还调动了最精英的警务资源来破案,案件更是由塔肖尼警督亲自过问督办的。
案件破获后,经手露面的警察几乎都获得了不同程度的升迁。塔肖尼警督得到市长的接见表彰,摩根更是一跃成为了塔肖尼警督的副手、港口区警局的副警长……
但是今天,所有的荣誉和报纸上大肆宣扬的“正义”都成了笑话。
媒体的关注卷土重来,巴德曼大摇大摆走出了警局。
让一个与凶案完全无关的无辜者白白坐了四年牢,这在公众看来是警局的极大过失。
港口区警察的口碑本来就不怎么好,现在爆出了这种事,港口分局也需要推一个人出来扛下所有过错。
而案件重启定性为掩人耳目的模仿犯罪,嫌疑人的范围便从多莉一家的社交圈扩充到了能接触到巴德曼被判无罪的那起抢劫杀人案的所有经手人员上。
这意味着,杀害多莉的凶手,很可能是为了逃脱抓捕,故意栽赃到巴德曼身上的港口区警察或在法院工作的公职人员。
而不幸的是,摩根本人就是同时经手了那两起案件的警探之一,于是她也被迫接受了来自警务厅总局的调查,暂时卸下了自己的警徽。
伊冯没有理会港口分局内部的潮涌与风波,署长将割喉案交给了特案科重启调查。
这桩陈年旧案的所有线索都被摩根当年细细追踪筛查过一遍,伊冯带着科员们将全部档案卷宗翻了个遍,除了感叹摩根工作的细致无缺外,也找不出任何能启发调查方向的新线索来。
寻不到方向,卡尔带着乔什他们从警务及法院内部人员模仿犯案的角度上去查也遭遇冷脸碰了壁。
伊冯就干脆换了个角度,还是从多莉的社交关系出发,走访了与受害者当年一同求学、如今已毕业工作的室友和同学们,找到了护士学院附近的一家学生经常会去的酒吧俱乐部。
酒吧与护士学校不远,青春靓丽的女孩们的聚集也吸引到了年轻小伙,莱拉陪着伊冯走进这家小酒吧的时候睁大了眼睛,随后压低声音兴奋道:“你以前加班查案都是来这种地方的吗?这也太棒了吧!有没有加班费?”
“应该可以有,但我没申请。”伊冯拉着她往里走,穿过人群到吧台边坐下,“谢谢你陪我来这里,我请客,想喝点什么?”
“都行,你到这儿能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伊冯抬手招呼酒保过来,侧头道:“生日当天,多莉和室友说回家庆生,父母却以为女儿和朋友们待在一起,而她本人更是沿着另一个方向去到了巴德曼生活的那个混乱街区……
你说什么能促使十五岁的少女欺骗自己的亲人和朋友,独自在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去到陌生的地方?”
这间俱乐部不是什么高档的酒吧餐厅,环境很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冯的音色清亮又偏冷,很具有穿透力,但莱拉知道自己的声音不是很有辨识度,在银行的时候经常需要大声说话才能在嘈杂的环境里让别人听清她的话。
所以她干脆凑了过来,环抱住邻居刚拆了夹板还在休养的左臂胳膊,将耳朵凑到伊冯嘴边,大声问:“为什么啊?”
“因为爱情。藏在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中、不被祝福、隐秘而又不为人知的地下恋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维吉哈特小姐,真巧。哎呀,我打扰到你们约会了吗?”
莱拉抱着伊冯的胳膊回头,眼睛一亮,有些惊喜,“安吉小姐,您怎么在这里?我昨天本来还想去大剧院观看您演出的,可惜没买到票……”
她热情邀请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吗?要不要坐下和我们一起喝一杯?”
第 56 章
作为约德郡歌剧院从首都坎德尔引进的表演艺术家, 安吉是整个汉克斯伐诺首屈一指的芭蕾歌剧舞蹈演员。
无论是附庸风雅还是自帝国旧贵族时代沿袭而来的时尚风潮,文人和艺术家一直为上流社会所追捧,在各同盟国都是各种奢华沙龙宴会的座上宾客, 于社会上占据了不低的位置。
尤其是在年轻人当中,像安吉这样平民阶层出身, 在大都市拼搏后成名归乡、每场演出都爆满的歌剧演员, 更是成为了年轻女孩向往且憧憬的榜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是应邀来这个俱乐部玩的, 你们可能也知道,我少女时期就孤身一人前往坎德尔打拼了,一边在各种咖啡厅和餐馆出没打零工, 一边攒钱学舞蹈想办法加入剧团得到登台演出的机会。
我从没有像现在的年轻女孩一样, 拥有去学校上学、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所以护士学校的学生社团代表昨天在我的演出结束后去剧院后台献花,邀请我今天过来跟俱乐部这些年轻的姑娘小伙们相聚,我没有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安吉微笑回头, 优雅地跟不远处一群年轻人招手,顿时吸引了一阵兴奋的欢呼举杯。
她看向伊冯, “在你们进来之前,那些姑娘还请我分享自己成功的经验与心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红发美人的笑容里有着复杂的意味, “她们不会想知道我过去的经历的。”
莱拉不太明白这位光鲜亮丽的舞蹈家话语里那抹意味深长的苦涩情绪是从何而来,但这个外向开朗的姑娘总能从她特别的角度找到安慰人的方法, “大家或许不知道安吉小姐你的过去, 但你现在的成就, 已经足够励志让人钦佩了!”
安吉从酒保手中接过酒水跟莱拉碰杯,“谢谢你, 你不知道这种话对我而言意义多么重大。”
“我以为这种夸赞的话您已经听习惯了呢。”
“不, 有些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涵义可不一样。
我刚从坎德尔回来的时候,莉娅总是鼓励我换一个环境, 多去和年轻人及欣赏我的普通观众们相处,我从你们的身上真的获得了很多支持与力量……”
听到喜欢的歌剧舞蹈演员这么说,莱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看上去十分可爱,“您不也是年轻人吗?”
安吉甩了甩一头蓬松柔软的火红长发,落座笑道:“我说的年轻是指一种乐观积极的心态,这在我原本的圈子里可是稀少的品质。
偷偷告诉你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坎德尔的艺术圈子其实很变态。就像对待一件精致脆弱的水晶摆件一样,上流人士一边推崇喜爱心思敏感颓废的艺术家,一边又热衷于破坏毁掉他们以满足病态的占有欲……”
看着莱拉惊讶睁大了的眼睛,安吉半真半假眨了眨眼,无辜道:“欸,你真信啦?我开玩笑的。”
伊冯看不出来安吉是不是在开玩笑。但她知道,这个姑娘现在的状态比她半年前颓靡无畏、玩世不恭的态度已经好多了。
炼金术士见到安吉的第一天,她就和一个富家子弟躲在庄园的杂物间里苟合。那时候的她,虽然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但眼底有着自暴自弃的消沉。
伊冯曾从许许多多个野心勃勃、妄想跻身上流社会却被划得遍体鳞伤的漂亮姑娘身上看到过这种麻木的暮气。
对财富、权力及荣誉地位的野心与追求从来都不是什么需要被批判的东西,但可惜的是,进入那个名利场的年轻人从来都是迷途中闯进狩猎场被有钱人玩弄的羔羊。
而年轻漂亮的姑娘们,远比同样进入那些人视线的年轻小伙子处境更危险。
半年前伊冯第一次去红槭木庄园的时候,莉娅在撞破安吉的行径后,私下里轻飘飘对她说:“那是安吉的选择,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而买单”。
可在炼金术士看不见的地方,伯爵夫人却也依旧想办法,帮助朋友走出了困境。
阿卓亚娜让一个受过磋磨、误入歧途的灵魂重新振作,从在上流社会游荡、试图用身体和名誉为筹码来交换以嫁给有钱人变为贵妇的颓靡女孩,蜕变成了一个受人尊敬、于毕生热爱追求的事业中获得了人生价值的真正舞蹈家。
伊冯目光落到手中澄清透明的酒液上。
酒杯内壁有微小的气泡附着,小小的气泡偶尔会脱离杯壁,摇摇晃晃浮至液面,然后悄无声息绽开。仿若心底已愈合结痂,但每一次触碰依旧会隐隐生出钝痛的伤口。
阿卓亚娜不是不知道怎么去关心爱护他人,只是所有的感情里,唯独忽视了她一个人而已。
“维吉哈特小姐,你今晚又怎么会来这里的?”和莱拉聊了好一会儿,安吉好奇地看向她,语气里带了一丝并不惹人烦厌的探究,“是和莱拉小姐一起到这儿约会吗?”
约会的含义不总是特指暧昧关系,朋友之间当然也可以约会。但这种语境,谁都知道安吉的意思是什么。
不过莱拉可不知道这些,她只以为安吉又在开玩笑,于是大大咧咧抱着伊冯的左臂倚靠到她肩膀上,笑着答道:“这得问我们维吉哈特长官,今晚是她特地约我出来的!”
安吉愣了愣,随即直勾勾望向炼金术士。
还没等她想好是应该用眼神狠狠鄙夷唾弃还是再多问几句的时候,莱拉就已经收回手坐好,捂着嘴唇悄声向她解释:“伊冯前几天接了一个案子,今晚过来是为了跟进一条线索的……”
所以只是为了找一个人来掩护查案才约莱拉一起过来,还是一边办案一边顺带着约会?
安吉看了看毫不知情的莱拉,心里泛起嘀咕,想了想还是咽下了为好友打抱不平的心思。
不管莱拉刚刚说的话是不是玩笑,谁又规定维吉哈特小姐跟莉娅告白后就不能再喜欢别人了?她不能因为心里更向着自己的朋友就来指责这位警官的朝三暮四。
再说,那场令旁观者心潮澎湃兴奋不已的激情表白都是在半年前发生的事情了,自己拿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来质问这位变心的小姐未免也太可笑了。
果然,爱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之前还是一个爱到只要莉娅答应和她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求、什么也无所谓的大情种,现在就移情别恋了
或许美好向往的东西被打破后就会格外令人难以释怀。
性观念开放、偏心偏到天边,且知道自己没资格要求别人的安吉对这位颇有好感的警官的观感一下子就跌落到了谷底。
但毕竟曾在坎德尔上流社会的名利场中与有钱人和权贵周旋过多年,安吉没有将自己的偏好表现到脸上来,换了一种形式发泄对她的不满。
在请这位突然上瘾一样点了好几样昂贵酒饮的红发女郎喝了几杯之后,伊冯用食指抵着想埋头钻自己酒杯尝尝味道的小花栗鼠的脑袋,四指笼住杯口,一边心里抽痛心疼花掉的钱,一边轻轻挠着卡洛的下巴。
小家伙两只爪子扒在杯沿,伸长脖子眯起眼睛,用软乎乎的脖颈毛发将主人的指尖都埋陷了进去。
“安吉小姐,那边几个女孩子都是护士学校的学生吗?”
“对。”
“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替我去向她们问询一些事情?”
——
“鲍尔曼教授?”
“克拉克署长,早上好。”
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停下了脚步,让身边几个十四五岁的学生跟着警察先过去,随后才对署长客套交谈。
“说实话,我不太明白维吉哈特小姐为什么一定要医学院的这些孩子们过来,多莉死的时候他们还小,根本没入学,见都没见过……”
话音未落,警务厅二楼的走廊上,护士学校的一名女老师也领着几个女学生过来了。
而她们后面,还有许多看上去二十到三十不等的年轻人在警员的带领下从楼梯走上来去往审讯室。
“鲍尔曼教授!”
“教授早上好!”
“教授。”
鲍尔曼对他们点了点头,看向克拉克署长道:“刚过去的那几个孩子的面孔我都有印象,你们怀疑杀害多莉的凶手,是她入学那几年从医学院或护士学校毕业的学生?”
署长接话滴水不漏,“我想维吉哈特科长最终会给你们一个答案的。”
“这样最好。”鲍尔曼教授眉头皱了起来,“医学院和护士学校每年都在向约德郡医疗系统输送大量人才,包括郡停尸房的法医鉴证人员,大部分也都是我的学生。
我了解这些孩子,他们中间没人能做得出这么残忍的事情,而我也不允许任何人,包括警察,来抹黑医学院的名誉。”
克拉克署长笑着答道:“相比于此,教授,我想杀害多莉的凶手才是真正玷污您所维护的医学神圣殿堂的人吧?”
等鲍尔曼教授被她说服,去往审讯室陪伴那群学生后,克拉克署长把伊冯叫去了她的办公室。
而此时的署长办公室里,塔肖尼警督和摩根都在。
塔肖尼还是一贯看这位空降的特案科科长不顺眼的态度。
“我希望维吉哈特小姐在做事之前能征询一下有经验的资深警探的意见,而不是直接就独断地下达命令,叫底下的警员们去把一大堆现在及未来的医生和护士们都抓过来。”
迎着克拉克署长的目光,伊冯平静答道:“不是抓,而是请过来协助调查。”
“有什么区别吗?审讯室里的那些孩子四年前才多大?他们都是你的嫌疑人?”
“当然不是,我的看法依旧和之前一样,杀害多莉的凶手一定是了解巴德曼犯下那桩抢劫杀人案详情的人——”
塔肖尼警督打断并接过了她的话:“也就是说,你指责某位公职人员直接或间接泄露了那桩案件详情,以至于让真凶找到了机会,杀掉多莉并模仿嫁祸给了巴德曼。”
“伊冯,你是这个意思吗?”
伊冯黑亮的眼球转动了一瞬,“我并没有指责,但也可以这么理解。”
署长点头道:“我明白了。所以摩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摩根沉默了一瞬,眼神黯淡下来,缓缓低下了头,“……没有。作为四年前那两起案件的直接经办人和主要负责的警探,我愿意承担责任,接受降职处理。”
当年报社纸媒的注意让多莉的案子备受瞩目,许多警员及检察官都因割喉案的破获露脸得到了升迁出头的机会。
现在巴德曼以含冤者的身份出狱,港口警局要给社会、媒体和含冤者一个交代,就得推一个人出来牺牲掉。摩根成了那个首当其冲的倒霉蛋。
伊冯这才明白克拉克署长把她叫过来,不是为了早上她下令把鲍尔曼教授和一大批医学院及护士学校的学生带来的事情。
她惊讶地看向塔肖尼警督,后者竟装聋作哑,看着摩根被停职接受调查。
这是决定弃掉摩根一人的前程,以保下事件相关的其他所有警务人员包括他自己吗?
塔肖尼是港口分局的总警长,身为主官,这的确是最明智的决定,可是
伊冯上前握住摩根的手腕,制止了她交出警徽和配枪的动作,出声道:“长官,我不同意现在解除摩根警探的职务。”
克拉克抬眼望着她,“你刚才的意见不是和塔肖尼警督一致么?”
“是的,但我不认为摩根应该为这起事件负责。更何况,我的案子还没结束,她现在还是我的下属。
我想,港口分局在考虑如何为这起冤案向巴德曼及媒体交代之前,他们应该再等等,先把多莉的案子解决了再说。”
“你已经有怀疑的人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的长官。”伊冯示意摩根将警徽收起来,“我把多莉以前的那些同学叫过来可不是为了指证自己人。多莉与巴德曼之间的联系,可不只有执法系统这一条线。”
“要知道,多莉可是一名护士学校的学生。约德郡医疗领域是个很小的圈子,相较于警务人员,您不觉得通过郡停尸房的那群法医,更容易将这两桩不同案子的受害者和凶手联系起来吗?
像医学这种学术性很强的狭小圈层,他们之间彼此交流的频率及详尽程度,可远比我们想象的要高。”
伊冯起身,“抱歉,长官,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去处理自己手头的案子了。摩根,你跟我一起来。”
第 57 章
在大半个世纪前, 曾经有学者悲观地表示:“魔法的消逝至少让人类科技倒退了两百年。”
这种说法其实不无道理。
魔纹街灯、符文加持构筑的暖气管道,还有马车及各种建筑设施、交通工具上以魔法刻绘的各式法阵……毫不客气地说,魔法师刚消失的那个年代, 整个大陆版块人类的生活几乎退回到了用油灯火把照明的中古时代。
而紧随其后的,就是整片大陆长达数十年的战乱年代。
在那个时期, 宗教快速发展吸纳了大批信徒, 各国的民主化斗争进程进行得如火如荼……也是在那个动乱黑暗的年代, 新的科学体系从旧土壤中生根发芽,蓬勃生长。
蒸汽及电力等能源的出现迅速填充了魔法消失后留下的能源空白,各式新兴技术及发明层出不穷。
在四十年前, 自然科学的发展就与符文及炼金学等脱胎于旧文明神秘学科技树的魔法科学一起, 交织融汇出了一套全新的知识体系。
科学不再由魔法主导,人类发明及技术的重大革新与突破也不再是只能依靠于那一小部分天赋异禀的魔法师来进行。
位于南大陆曼森威尔的魔法炼金学院里有一部典籍,其中收录了百年前那些将炼金学发扬光大的先贤学者的语录。
在典籍里, 那位了不起的亡灵魔导、魔法炼金学院的创始人曾说过一段话:只能依靠一小部分人天赋而发展起来的科学,就像是一座由水晶铸就的宫殿, 表面上辉煌壮阔,实际一触即溃。
魔法科学是脆弱的, 再继续任由魔法科技发展下去,无论文明走到哪一步, 不管各国对法师的严格管控与掌握达到什么地步, 独|裁与黑暗终将无可避免……
好在她的这番话并没有实现, 那位亡灵魔导是这片大陆最后一名魔导师。而在她之后,世界各地新觉醒天赋的法师也越来越少, 直至凤毛麟角消失。
等炼金学者们发觉异样开始研究, 最终发现魔毒症及渎法者这个怪物群体、并确定空气中的元素早已出现无法逆转的异变的时候,已经再没有能觉醒天赋并掌控学习魔法的人出现了。
即使生来体内元素就调和稳定、掌握了魅惑施幻能力的女妖也不能。
她们只能操控血液里原本就存在的极少数先天带来的元素来施展本领, 根本没办法驱使空气中早已失控异变的元素因子来排序列阵施放魔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种情况加速斩断了原本就因后继无人而出现颓势的旧有魔法体系科技树。
但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无疑也加速了一直以来都被保守的魔法研究学者所压制的自然科学的酝酿与诞生,并为现代工业技术的发展奠定了扎实基础。
经过了几十年的发展,人们已经意识到了现有科学体系的优越性。
至少,垄断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的魔法科技,不可能像如今的科学技术一样能应用到工业上,进行大规模的批量化生产来造福底层人民。
而现在就不一样了,当一项新的发明技术出现并应用于各个生产领域以后,任何一样重大成就都会由了不起的劳动人民在使用的过程中一点点改进,然后迅速流传开来造福整个社会。
就比如半年前,伊冯刚来汉克斯伐诺下火车的时候,斯芬索和约德郡的私人交通出行工具大多还是马车,连公共汽车公司都成立不久,还时不时要等政府道路部门安排以修路等各种名义停运。
可到了今天,约德郡的道路和桥梁都已经修过好几次,除了郊区或乡村,拥挤的道路上已经见不到多少马车了。
而警局里的各式建筑和设备也更换了几轮。
特案科办理第一件案子的时候审讯室还都是只有一扇门通往走廊的密闭房间,而如今大多数房间都已经重新装修过,有一间大审讯室的墙甚至换成了能监听的单面镜。
伊冯带着摩根去到那间大审讯室里时,卡尔和乔什已经坐在单面镜墙后面的隔壁房间中等候许久了。
门被推开,卡尔回头看了一眼,忙停下笔,和身边的乔什等警察一起让出了座位,“长官!”
“不用管我,我只是过来看看。”
克拉克署长示意卡尔坐下,站在门口看向单面镜,对面的审讯室中间有一张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鲍尔曼教授正和一男一女两名年轻医生坐在桌子右边交谈。
“有问出什么东西吗?”
卡尔摇头坐下,将手里的本子翻开,“教授身边的两名医生都曾是医学院的学生,跟护士学校的多莉是同一届。他俩两年前毕业,现在在教区医院工作。
男人叫洛根,只承认曾在医学院校的联姻会上见过多莉,勉强算认识,其他的就没了。女医生名叫克丽丝,只在护士学校待了不到一年,就转学到医学院了
我们本想再多逼问一些事情,但鲍尔曼教授不是很配合,一直在维护这两人。”
“鲍尔曼教授是医学院的荣誉教授,又曾担任过郡医学联合会的代理会长,对约德郡医疗系统下的几所学校都有很深的感情。
他很注重医生的名誉,警方怀疑是医疗系统的人杀害了多莉,他肯定不高兴。”
一阵椅子拖动的声音凌乱响起,房间内的警员大多又都站了起来,好几位脸涨得通红,“啊,塔、塔妮斯顿伯爵夫人?!”
长裙贴身的优雅美人戴着白纱蕾丝手套,握着手包站在门边歪头微笑,“上午好各位警官,抱歉打扰你们了。”
她望向克拉克署长,语气轻柔,“署长,我真的可以进来旁听吗?”
克拉克笑着伸手请她进来,“当然,欢迎。警厅最近半年的装修资金大多都是由各基金会赞助的,您正好可以作为赞助人代表来检测一下我们的成果。”
相较于应付那些专业查账的会计过来审核支出,确保资金每一分一厘都用在了正途上,只让出资的赞助人过来溜达一圈看看热闹可省心多了。
那些审计为了向雇主表明自己的价值,可不会像财大气粗的赞助人一样随便逛逛满足了好奇心就完事。
再说,塔妮斯顿伯爵夫人与警务处长及政府多名官员都有私交,和报社也都交好。
下周的市政府临退休官员表彰会上,如果她能帮忙说几句好话,港口警局这次冤案带来的负面影响或许还能再消减一些。
得到了署长应许,阿卓亚娜也不再客气,她走到卡尔身边跟他笑着打了声招呼,将手包放到面前的桌上,手扶着裙子优雅坐下。
隔着面纱,女妖明亮的浅褐色眼睛紧紧盯着单面镜对面在审讯室桌子左侧落座的两人。她红唇轻启,声音磁柔温和,似有深意,“卡尔警官,伊冯有跟你们提到过我吗?”
她一进门落座,馥郁的芳香就悠然充溢了整个房间,乔什早便殷勤地去茶水间为伯爵夫人倒了杯热茶,换来一个赏心悦目令人沉醉的笑。
卡尔鄙夷看了他一眼,自己也来献殷勤,“没有,长官很少跟我们说她的私事……”
审讯室里,摩根将手里的档案夹递给伊冯,她翻开后,从里面取出两张签了名的笔录证词。
“我问过多莉以前的室友,她们说多莉不是一个喜欢社交的女孩。她学习成绩很好,不爱去酒吧,只在室友的生日和学校节假日庆典活动才会去俱乐部或者联谊会。
不过在她遇害前半年的时间里,多莉的性格倒是开朗了许多,甚至经常会在学校宵禁后还偷偷溜出去。”
伊冯将笔录推到洛根面前,“医学院和护士学校附近有一家酒吧俱乐部,据说两所学校的学生经常会在那里联谊喝酒交朋友……
洛根,你记不记得自己四年前在酒吧曾遇到过一个护士学校的漂亮女孩,然后在朋友的怂恿下鼓起勇气,邀请她跳了几支舞?”
男人用手指扶了扶眼镜,“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记不清——”
“撒谎!”摩根手拍到桌子上,眼神锐利冰冷,“你是记不清自己后来向她表白被拒绝,还是记不清半个月后新闻报纸铺天盖地报道的那个女孩的死讯?
洛根,有人可还记得你示爱被拒绝后,在酒吧里醉醺醺地说多莉迟早有一天会被你拿下。
怎么,优等生被一个护士学校的女孩拒绝,伤害到了你那脆弱的自尊心吗?
于是你在多莉生日那天又把她约了出来,想再试一次,可她还是不同意,所以你拿出了那把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等!”洛根神情慌乱,“你在说什么?我——”
摩根面无表情,“你早就做好了两手打算,她再敢拒绝你就杀了她。你提前戴了手套,穿着雨衣把脸遮盖住……”
“不是,你听我说——”
“然后用从解剖课上学到的知识,干净利落地划开了她的脖——”
洛根双手握拳用力锤了一下桌子,“我没有!”他声音随即又弱了下来,“我真的没有,你们相信我,不是我干的……”
伊冯把笔录从他手底下抽了回来。
“鲍尔曼教授曾经担任过医学联合会的代理会长,从你前一届的学长开始,医学院就和郡停尸房开始有合作了。
需要我提醒你,德怀特法医曾经是你的解剖课老师吗?”
鲍尔曼教授皱起了眉头,摇头道:“德怀特教过的学生可不少,洛根只是其中一个。只因为表白被拒绝就怀疑他杀人,你们这也太荒唐了!”
摩根不为所动,“教授,我见过比这更荒唐的杀人动机。”
伊冯不管他俩的对话,只盯着洛根。
“医生,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对你可不是很有利。如果你想减轻自己的嫌疑的话,我建议你老实交代,多莉死的那天晚上你到底在哪儿?
可别告诉我说你又记不清了,也别说谎。当年多莉的案子闹那么大,我可不相信医护院校的学生会有人不记得。
我把你找过来,就代表已经查到了你那天的行踪,你如果说的话有一个字对不上,摩根警探现在就会逮捕你。
一个因刑事犯罪而被逮捕的医生,你猜医院会不会留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洛根犹豫了一瞬,不敢冒风险,老实交代道:“那天晚上我逃课出去跟人喝酒了……”
“花名册上的登记记录呢?”
“是上教授下一堂课的时候偷偷补的。”
洛根被一名警员带出去核实情况,留下来的女医生克丽丝坐立不安,眼神依赖求助般看向一旁的鲍尔曼教授,举止表现有明显倾向性的依赖。
伊冯望过去,“教授,您要出去休息一会儿吗?”
鲍尔曼摇头,亲昵地拍拍克丽丝的肩膀,“不用了,早点问完早结束吧。克丽丝是我的学生,我有义务陪着她,我也相信多莉的死跟她无关。
这只是常规调查,不是审讯吧?因为那样的话,我会建议克丽丝先请一位律师过来。”
“当然。”伊冯看向克丽丝,“医生,你要回答的问题就比洛根简单许多了。巴德曼被判无罪的那起抢劫杀人案中,受害者尸体被送到郡停尸房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在那儿实习?”
克丽丝有些紧张,“是、是的,但我不是凶手,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只是在护士学校的时候跟多莉做过半年同学,跟她并没有很熟”
她转向鲍尔曼,语气急切道:“老师,您相信我!巴德曼是个该死的社会渣滓,但我根本不可能为了把他送进监狱就去杀害一个无辜的同校女孩!”
“我知道。”鲍尔曼教授安慰着自己的学生,“我想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克丽丝不是会做下这种残忍事情的人。”
“当然。”伊冯将手里那份法医助手栏签了克丽丝名字的尸检报告放回档案盒,“目击者说杀害多莉的凶手是个身材瘦高的白人男子,我找她来也只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
“谢谢你,克丽丝医生,你也可以走了。”
单面镜后的房间里,克拉克署长忍不住出声问:“这两人都不是嫌疑犯?那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到这间审讯室?”
阿卓亚娜眨了眨眼睛,目光一刻也没有从伊冯脸上移开。炼金术士的视线偶尔会透过单面镜与她眼神对上,随即便毫无察觉般挪开,让她有一种窥探般的兴奋和不甘。
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伊冯看向她的眼神才会如此淡漠平静。这么一想,女妖的心里就漫起一阵满足又略显得意的小小虚荣。
“呃,因为、因为……”卡尔被署长的话问住了,“是维吉哈特长官吩咐我们这么做的。”
抱肩靠在门边的塔肖尼有些幸灾乐祸,“可能我们的首席顾问根本就不知——”
“鲍尔曼教授,你留下来。”
审讯室里,摩根愣了一瞬,随即关上了门,将鲍尔曼和克丽丝隔绝在了门内外。
伊冯站了起来,走到审讯桌对面,将其他两人坐过的椅子拖到墙边,面对面看着单向镜中自己的倒影。
“您与德怀特法医同在医学联合会任职,又同在医学院任教,克丽丝是您的学生,更是在停尸房实习过。
而你们师生间刚才的对话也已经证明,即便德怀特法医不承认,克丽丝在实习的那段时间也曾和你详细交流过巴德曼犯下那起劫杀案受害者尸体的模样。
我想,您的学生当时一定被凶手的残忍吓坏了,然后事无巨细跟您讲过尸检情况吧?”
隔着一面镜子,塔肖尼警督站直身子,不可置信道:“她在做什么?她知不知道鲍尔曼在约德郡乃至整个汉克医学界的地位和身份?!”
伊冯听不见对面的声音,她垂下眼眸,回身拉开了鲍尔曼刚坐过的椅子,“请坐回来吧,教授。”
第 58 章
只看外貌的话, 鲍尔曼教授是个看上去四十出头、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但他保养得当,今年其实已经接近五十岁了。
他穿了一身深灰色的西装, 打着领带,皮鞋擦得闪闪发亮。一头浓密的黑发里夹杂的些许银白不仅没有让他显出老态, 反倒增添了不少成熟男人的魅力。
鲍尔曼教授是一名来自首都坎德尔的外科医生。
他三十多岁的时候来到约德郡, 放弃了自己的临床事业, 转而投身到医疗系统的建设中,并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帮助这座城市构建起了一套完备成熟的医疗系统。
据说,约德郡现在的医护院校和最大的几家医疗机构都跟他有关系。
这样一个外表干净整洁、事业有成且在业界极为受人尊敬的学者, 无疑极具人格魅力。
约德郡上流社会和政府高层官员, 包括克拉克署长,都在一定程度上与这位医疗系统的教授及顾问打过交道。
鲍尔曼教授没有蓄留胡须,这让他的外表比同龄人看上去更显得年轻。
他依言坐了下来, 看着伊冯坐回对面,开玩笑道:“我难道也是你们的嫌疑人之一吗?”
“今早请你们来警局的警官应该都交代过了, 我们只是想寻找当年多莉被害案的潜在证人,给大家做个笔录而已, 您也不例外。
当然,如果您不放心的话, 也可以去叫律师。不过……”
隔着桌子, 伊冯掀起眼皮看向他, “教授,你需要律师吗?”
鲍尔曼教授笑了起来, “我又不是罪犯, 要律师做什么?”
“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伊冯从档案盒里重新拿出了一摞文件, 双手握住搁放在桌上,微笑道:“让我想想咱们先从哪儿开始……有了,您不如先跟我说说,您对巴德曼被指控为凶手的那起抢劫杀人案的了解吧?”
医学是一个十分专业且排外的领域,医生彼此之间的交流与沟通都是十分频繁详细的。
约德郡医学院没有专门开设法医学课程,但这也不重要,因为同盟国某些法医鉴证技术领先的国家里,法医学的学生和普通医学生的课程也几乎都是重合的。
法医和全科医生类似,他们不像专科医生一样精通擅长某些领域的疾病诊疗,所以一旦遇到专科性的难题,就和会诊一样会通过人脉关系网去咨询获取医学各领域大拿专家的建议。
而鲍尔曼恰巧就是一名专家学者。
“德怀特法医负责那起抢劫杀人案受害者尸体的解剖鉴定,作为法医助手的克丽丝又是您的学生教授,您和德怀特法医的关系应该很不错吧?”
鲍尔曼看了看对面坐着的这两名女警官,犹豫道:“我不想给德怀特惹麻烦,他是约德郡医学联合会的委员之一,市停尸房的法医经常会向我们咨询交流一些问题。我原本以为这是警局允许的正常交流沟通……”
“向专家学者寻求帮助当然是正常的沟通交流,但对案件细节的分享却不是,其中的度很难把握。
虽然制度对警员有道德要求,约束案件相关的公职人员不得轻易向大众泄露案情进展及线索,但其中的分寸向来都是模糊不清的,并没有严格界定的标准。
我知道,大部分警员多多少少都会跟家人或亲近的朋友谈论提起一些细节,这是人性。
我不是在指责德怀特法医和克丽丝小姐。”
鲍尔曼教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曾是一名外科医生,德怀特四年前的确私下跟我交流过那起抢劫杀人案尸体的情况。”
“我看了他的尸检报告,巴德曼下手残忍果断,根本没有想过要留活口。那几名劫杀案受害者颈动脉破裂,很快就因失血过多死去了。
克丽丝本来的理想也是成为一名为死者伸张正义的法医,但那件事让她留下了心理阴影,郡停尸房的实习期结束后,她拒绝了市政府的聘书,去教区医院应聘做了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
伊冯与摩根对视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将纸与笔递给鲍尔曼,“教授,劳烦您把刚才说的话全部写下来,然后签名,我会将这份笔录归档。”
“好的。”
看着鲍尔曼写完签了字,伊冯过目一遍后交给了摩根。
“所以,你是知道那起抢劫杀人案的凶手是怎么杀人的,也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凶器。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得到一把刀柄上映有巴德曼指纹的刀具。
而这也不难,巴德曼本来就是个吸毒的混混,那起抢劫杀人案的人证死了以后,他被法庭当场释放,回去就狂欢酗酒吸毒嗨了大半个月。
而这次重启调查,我碰巧找到了四年前一个目击者。
他说当巴德曼人事不知像头死猪一样睡在酒馆边臭气熏天的垃圾巷子里的时候,曾有个身高预计超过一米八、衣服干干净净的白人瘦高个从那条巷子里走出来过。
教授,你的身高好像有一米八六吧?”
——
“我们有目击者?”
监控房间,克拉克署长望向卡尔,卡尔摇头,“人手不够,那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走访的话成本太高。
巴德曼的情况是摩根曾经调查过记录在档案里的旧事,维吉哈特长官说的那个目击者也是假的,没有这个人。”
伯爵夫人托腮,透过单向镜目不转睛看着对面,“唔,所以我们的维吉哈特长官是在诈他。鲍尔曼教授真的有嫌疑吗?”
迎着署长和塔肖尼警督的目光,卡尔摸了摸鼻子,“呃,现在不好说,但斯宾塞被科长派去跟进某条线索了……”
——
审讯室里,鲍尔曼似是觉得可笑,“你难道怀疑我?维吉哈特小姐,虽然事情过去太久我记不太清了,但多莉出事的那几天我应该都在学校,你可以去查——”
“不在场证明是吗?”伊冯把一份陈旧的花名册推到他面前。
“我已经查到了,学生花名册上的登记记录证实你在多莉出事当晚,曾组织过一场答疑讲座活动。”
鲍尔曼恍然,“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是在期末考试之后,我专门为一些绩点不高的学生提供——”
“假的。”
“什么?”
“我说这是你伪造的。”
伊冯下巴微抬,点了点他面前的名册,“你要不要翻到日期那天的页面看看,学生签名的第一个名字是谁?”
“我知道很多学校里都有这种情况,即便某位讲师有事休课一天,为了学分及出勤率等的考量,那堂课的老师也会默认在学生交上来的花名册上签名。
教授,你很聪明,你虚构了一次答疑课,然后反其道而行,先在登记册上写了你的名字和日期,再在下一堂课上把册子留了下来,让那些想钻空子耍小聪明的学生自己签。
可学生签名的第一个就是洛根,他刚才交代,说多莉死的那晚他逃课出去约会了,登记记录是他下一堂课补的。
这也就意味着他其后的所有名字都是后补,这份出勤表根本就是假的。”
鲍尔曼教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翻开花名册,眼神直勾勾落在泛黄的纸张上。
“对,我把洛根和克丽丝叫过来的目的都是为了你。”
伊冯图穷匕见,“就在刚才,洛根推翻了你的不在场证明,而克丽丝也让你承认自己掌握了巴德曼的犯案细节……教授,多莉死的那晚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要伪造这份不在场证明?”
鲍尔曼阖上了登记册,眯了眯眼睛,表情依旧从容。
“或许是我记错了时间,毕竟都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只能间接表明学校的管理还有一些漏洞,证明不了什么。
如果你因为这个就牵强附会怀疑我就太可笑了……维吉哈特小姐,我的动机是什么?”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教授,你为什么要杀多莉?她很爱你不是吗?”
审讯室的门敲响,斯宾塞推门进来,看都不看鲍尔曼一眼,走到伊冯身边将一份文件递给她,低声道:“长官,这是坎德尔那边传真过来的文件,我觉得您可能现在就需要过目。”
鲍尔曼的脸色终于变了,伊冯打开看了几秒便阖上,侧头交代:“摩根,你和斯宾塞一起先出去,他会告诉你一些事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不明所以的摩根领命出去后,伊冯把那份文件扔到了鲍尔曼面前,“教授,你想看看汉克斯伐诺医学道德委员会那边传来的是什么文件吗?”
鲍尔曼声音艰涩难堪,“那些资料应该封存,你们不可能拿到——”
“因为各执一词没有定论,且涉及到了未成年人,所以你觉得档案封存了我就拿不到?
但我发电报告诉那边,说我手头这个受害人死亡当天才刚满十五岁,这起刑事犯罪不仅涉及到未成年人的猥亵,还是一起性质极为恶劣的嫁祸凶杀……你觉得他们知道后还敢包庇你的丑闻?
教授,即便你用一套冠冕堂皇的话术来包装自己,也掩盖不了你是因职业道德审查而被剥夺行医资格才回来的事实。
克丽丝和多莉一样,都曾经是护士学校的学生,你对她下过手吗?
你用身份和地位带来的光环,引诱了多少孩子?”
伊冯的神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鄙夷,只是平静。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优秀的警探们现在应该去和其他审讯室你教过的学生们谈话了。
我的经验告诉我,这种案子都会有模式,只要找到突破口挖出一个,其他人都会开口的。你已经完了。”
伊冯把扔到鲍尔曼面前的文件拿了回来。
“说实话教授,我有点好奇,那些女孩未成年,甚至有些十六岁都没满,还能称之为儿童。
当你回家看见自己镜中倒影的时候,不觉得那个人很恶心吗?”
有时候,云淡风轻的语气才是最鄙夷不屑的羞辱,鲍尔曼被她轻慢的眼神和态度激怒了,大声道:“你知道什么,她爱我,是她们主动来找我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爱你?她们像爱一个令人尊敬的前辈一样爱你,而你则像爱一个成熟女人一样去爱那些孩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真是我今年听过最自欺欺人的笑话。”伊冯嘴角牵扯笑了笑,笑意不达眼角。
“你是德高望重的教授,是约德郡医疗系统中的大人物。
这里所有医护院校的教授那栏都有你的名字。那些怀抱憧憬迈入医学界的孩子们当然会主动来找你。”
“克丽丝不认得多莉,多莉却是认识她的。
多莉遇害之前的半年里曾数次跟室友透露过自己想转校去医学院的愿望,而你在护士学校的讲座和开课频率也提高了。
她开始注意打扮,经常在晚上出去,多莉的朋友猜她恋爱了,可她从没跟任何人透露过男友的身份……
到了后来,她的情绪时好时坏,成绩急速下降,总是逃课去俱乐部喝酒。
她会跟一些新认识的医学院同龄人跳舞,却从不与他们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你妻子就是那时候从首都回来的吧?怎么,多莉心生嫉妒想逼你离婚了?她做了什么举动,让你觉得她是个随时会爆炸毁掉你的名誉和生活的炸弹?”
鲍尔曼咬紧牙关,额头冒出了油腻腻的汗。
他知道大势已去,就算咬死不认,其他审讯室的那些开口的女人和女孩们也能毁了他,更何况还有当年看到他从醉倒的巴德曼身边离开的目击者。
“……我如果交代的话,能不能不考虑死刑?”
听到这句话,隔壁监控房间里,已经被叫来的黛布拉检察官抱着文件夹出门过去了。
乔什朝着黛布拉的背影撇了撇嘴,靠在桌边对伯爵夫人悄声道:“维吉哈特长官之前受伤的时候被黛布拉检察官给烦够呛,老被叫去法庭作证,最后就是为了躲她才去处理了那些跟上流社会有关的大批积压警情,包括胡乱举报您的那通电话”
伊冯不晓得此时监控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但她知道检察官肯定马上会到。
拿到供词,她也不想再跟鲍尔曼纠缠了。
伊冯起身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将门外的达雷尔叫了进来,而鲍尔曼此时还在她身后狡辩:“我这种情况,你觉得能申请缓刑吗?要知道,我从始至终都没引诱过那些女孩,都是她们主动来追求我——”
“患者对医生,被救者对施救者,下属对上司,以及学生对老师、年下对年长者……
任何一个身份地位上的下位者都有极大可能对上位者产生敬慕的好感,我们可以称之为移情幻想,这是人类某种慕强的天性,无可厚非。”
伊冯拉开房门,看向他的眼神终于带了情绪,语气厌恶而冰冷,“但你作为本应该谨守道德底线的上位责任方,做下的这一切,统统都是犯罪。”
第 59 章
跟黛布拉检察官简单交流过几句以后, 伊冯径直返回了特案科的开放大办公间。还没进门,她就听见里面有熟悉磁柔的女人声音在与署长交谈。
“……我听说有些同盟国家已经开始实行生物信息常态化收集录入了,不知道咱们汉克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您的消息很灵通, 夫人。”克拉克署长没有隐瞒,“我前不久刚去坎德尔参加警察领导者会议时就听说几名国会议员已经就此事提交了议案。不出意外的话, 明年第四百五十七号法令出台, 公民更新住址及其他个人信息的时候, 政府机关就可以依法有选择性收录一些个人生物鉴别信息。”
“这对你们来说应该算是件好事?以后治安和城市的管理会更方便,你们侦查办案所能依靠的手段也多了。”
克拉克笑着摇头,“没有那么简单, 全民信息库的建立需要时间, 估计未来至少三年内,我们的侦查手段依旧是只能将嫌疑人与已经逮捕过的罪犯指纹及其他生物信息拿来作比较……”
这也是各国警界设立魔法顾问一职的缘由。除了魔毒处理,炼金术士们大多还会被作为鉴证的技术人员被警局雇佣。
要知道, 只要是被逮捕过的罪犯,除了档案里会被警局记录指纹、掌纹和逮捕照以外, 大多数还会被强制要求进行采血登记。
采集到的血液不需要特殊处理,只用贴上标签编号, 存放进警局的鉴证仓库。
每当发生刑事案件,鉴证科的警员将案发现场采集到的血液或带有毛囊的毛发放入一种特制的炼金试剂中, 然后拿着那瓶混合液进入生物信息鉴证仓库, 一定距离内, 杯中沉淀物便会出现倾向性的聚集现象。
只要循着指引的方向找过去,就能精准找到引起共鸣的那份血样, 从而在生物信息上锁定犯罪嫌疑人。
自从炼金学应用到警界鉴证领域, 每座城市里但凡有前科的人再犯罪,就没有一个人能逃过警察的追捕。
这也是为什么神职人员只能担任警局的兼职顾问, 正职的魔法顾问必须是正统炼金术士的原因。
归属于神秘学领域的炼金术可有许多种方法解决刑侦上的难题,伊冯的老师乔安娜甚至能用星象占卜为警察提供破案方向。
即便占卜术施展的条件十分苛刻且随机,并不是想占卜,星辰就会给出回应。但乔安娜教授依然帮助曼森威尔警察厅在很多陷入死局的悬案里寻得突破。
不过伊冯在星象占卜一途上完全不开窍,只学了一点皮毛,她最拿手且擅长的研究领域是元素的解离分析。
伯爵夫人迅速找准了切入点,“可这样一来应该还会有其他问题,比如城市与城市之间该如何进行信息交流来筛选发现流窜作案的罪犯……以及新法案颁布后,咱们约德郡的生物信息鉴证仓库还够用吗?”
“您思考问题的角度很周全,会议上其实也有人提到了这点。
听说曼森威尔的炼金机械工业已经在相关研究上取得重大突破了,未来或许会有办法将各大城市的信息连接成一个共享网络
科技总是不断朝前发展,现在又不是过去由少数魔法师垄断科学的年代,总会有人解决问题的不是吗?”
“至于我们的生物信息鉴证仓库,”克拉克署长声音停顿了一下,“您知道的,夫人,每个血样存放盒有一百个格子,能收容一百份生物鉴别信息。我们的仓库虽然不大,但保管全郡近百万人口的血液样本也绰绰有余,何况仓库现在存放的只是那些前科犯的血样,所有样本加一起,如今也只堪堪填充了一个角落……”
炼金共鸣试剂的起效只与对应样本的距离有关,和样本血液量没有关系,所以每次给被逮捕的罪犯采血一两毫升就够用了,每份样本格也只有指甲盖大小。
而仓库里一个容纳百人血样的存放盒也不过是个巴掌大的立方体盒子。
血液生物信息鉴证仓库是个大的立方体建筑,当初是按照共鸣试剂的生效范围规划的占地面积。这样一个仓库,绝对不用担心空间不够。
“不过市政府想像坎德尔一样修建一条市内载客地下铁路,警务厅之前提交的关于生物信息地下备用仓库的筹建计划又被搁置延后了……”
伯爵夫人会意,她眨眨眼睛,“备用仓库的建立自然是有必要的,我可以问问我的私人股权资产及投资顾问,看能不能调动一笔捐助资金出来——”
她视线从克拉克署长肩头越过,目光明亮欢喜,笑着唤道:“伊冯!”
炼金术士看了她一眼,礼貌点头,“夫人。”
打过招呼,伊冯便毫不留恋看向了署长,“长官,多莉的案子结了,摩根还会被内务部门调查么?”
虽然已经有心理预期,但见到伊冯这么平静的态度,阿卓亚娜心里的落差还是让她极其不适应。
即便是分手的时候,炼金术士也从没对她这么冷淡过。
“摩根对案件的调查没有违反规定,多莉的案子构陷巴德曼的也不是我们自己人,而是真正的凶手鲍尔曼,摩根不会有事的。”
至于巴德曼,他曾经犯下的那起劫杀案由于证人的突然死亡而侥幸逃脱罪责,随后被鲍尔曼构陷,因多莉的死蒙冤入狱坐了近四年牢。
这四年里,约德郡议会已经通过了新的禁毒法令,警厅也成立了专门的缉毒组。
巴德曼可不知道这些事情。
这个人渣出狱后,有律师主动来告诉他,因警方的失职,他能跟市政府打官司索要到一大笔高额赔偿金,足够让他余生挥霍,吃穿不愁。
知道这些后,巴德曼雇佣了那名找上门来想主动替他打官司的律师,随后高高兴兴跑去黑街暗巷狂欢买醉,然后在妓|女的床上被缉毒组的警探们抓了个正着。
而那个气味熏人的房间里,到处都能找到巴德曼以马上能从政府那儿拿到的赔偿金赊账买的一大堆毒品……够他再去牢里关十年的。
案子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摩根不会再有事。不过因为多莉这桩备受瞩目的割喉案抓错人,摩根以后再想升职的话机会渺茫,近乎于不可能了。
虽然警局高层都知道她的办案流程并没有什么问题,约德郡大部分精英警官站在她的位置上也不敢说能比她做得更好。只能说她倒霉吧。
听到署长隐晦的暗示,伊冯有些惋惜。
摩根可是约德郡警署历史上最年轻的高级警官,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坐到了副警长位置,这样的结果对她而言实在是残酷又可惜。
“我看了你的医疗报告,想拿回自主择案权可以,但特案科之后接的每一桩案子都要主动向我汇报,我可不想看到你再去捅马蜂窝。
怎么样伊冯,你答应这点的话,我就同意你的申请。”
署长这是为她着想,伊冯自然同意。
而阿卓亚娜已经趁着她俩交流的时机,款款走到了炼金术士身旁站定,出声笑着询问道:“署长,案子办完了,我能请一位特案科的警官陪我参观一下警务厅吗?除了去年来领市民友好勋章外,我还没在警局里逛过呢。”
克拉克署长当然答应,这位可是警署的贵宾。
“约德郡警察局一直都希望能与市民达成良好的交流与互动,高层会议上不久前还在考虑要不要定期组织开放日活动,邀请市民来亲眼见证我们的工作,让公众对警察的形象有更加积极正面的看法”
“会的。”伯爵夫人侧头看着炼金术士笑道:“有维吉哈特长官和卡尔警探他们这样优秀的警官,我想大家迟早会扭转历史遗留偏见里对暴力执法机构的负面印象的。”
即便是刚睡醒攀着主人衣服爬到她肩膀上坐着的卡洛,此时也知道女妖的言外之意,伊冯正要出言拒绝,署长就做主安排她陪伯爵夫人进行今天的参观活动。
“可是长官,我还有事——”
“收尾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就行,斯宾塞整理归档,至于结案报告,卡尔也能胜任伊冯,你需要学习如何做一名指挥官了。
你是部门主官,衔位与警督持平。当初是不得已,但特案科现在已经步上正轨,不是那个只有一两个人、事事都需要你亲力亲为的小团队了。
你是管理者,很多事情都可以放手指挥让他们去做。”
这是十分中肯的建议,伊冯受教。
不过,“长官,带客人参观警察局这种事,需要管理者出面吗?”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客人,如果是劳娜女士那样的特级贵宾,署长亲自出面作陪都有可能。
现在塔妮斯顿伯爵夫人想让特案科科长陪一会儿,伊冯正好手里又没事,署长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不过克拉克早就发现了,伊冯有时候性子挺倔,现在这样的表现,明显就是抗拒不情愿。
“我前几天刚回来的时候不是和你说过吗?巡逻组人手不够,出于预算的考虑,每个特遣部门的警员都会排班定期执行街头巡逻任务,乔什和达雷尔是第一批吧?
多莉的案子结了,现在整个特案科最闲的人就是你。”
那个所谓的街头巡逻只是警署与报社合作进行治安整顿的一次形象宣传,不仅乔什他们,伊冯及塔肖尼警督这种级别的高级警官每个月都得参加两次巡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然,这只是走形式、一场政治作秀。哪一个地方的政府及官僚机构都避免不了这种官僚主义的作秀宣传。
但放在此时此刻,这却成了克拉克署长下命令让下属去陪贵宾参观的绝佳理由,让伊冯找不出一丝借口推拒。
刚办完案子,手底下五人都没空,就她闲下来了
她转头看了伯爵夫人一眼,女妖只是满脸无辜地回望她。
“我知道了。”伊冯眼中情绪分毫不露,“夫人,您想先从哪儿开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卓亚娜凝视着她乌黑明亮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些自己熟悉且亲近的东西,但伊冯的表现让她有点心里没底。
“从生物信息样本储存鉴证仓库开始好吗?参观完以后我们一起去吃饭,你可以从炼金术士的专业角度给我提供一些建议,我估算一下备用库房建成所需的资金与消耗,也好考虑怎么说服几位朋友,下季度与我一起将对警察基金会和警务厅的赞助提额”
署长最想听的就是这个。她十分满意地离开了办公室,临走前还干脆利落给炼金术士批了半天假。
被安排好的伊冯沉默,表情瞬间滑过的无可奈何与纵容被女妖捕捉到了。
阿卓亚娜心里终于有了底,她浅褐色的眼睛净澈无暇,纯然无辜地撒娇道:“我想为警署做点事情嘛!你要是实在不愿意的话,那帮我去楼下问问,看有没有别人有空陪我的?我保证不向克拉克署长告你的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冯叹一口气,将搭在臂弯的外套穿上,“走吧,我带你去。”
阿卓亚娜欢呼一声,将手包拉链拉开。刚从主人左肩蹦到了右边肩膀上卧下的小花栗鼠立马哈欠也不打了,挺直身子立起,眼睛直勾勾看了过来。
伯爵夫人靠近,身体微微贴靠着伊冯的手臂,指尖拈着一枚剥完壳后完整无损的碧根果递给了卡洛。
小家伙用两只小爪子捧着,眼巴巴扭头望向伊冯。炼金术士看了女妖一眼,默许了。
——
“鲍尔曼再怎么品行不端、道德败坏,也是对城市医疗系统有重大贡献的人,受过他资助帮扶过的学生和病人不计其数。
维吉哈特小姐惹了渎法者犯罪团伙还不够,现在又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明面上跟鲍尔曼切割开来,背地里对她的观感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摩根,我会想办法继续把你留在局里,你以后也尽量离她远一点……”
棕肤长腿的女警陡然停住了脚步,塔肖尼警督回头亲近关心道:“怎么了?”
“警长,您是在对维吉哈特长官目前的处境幸灾乐祸吗?”
摩根话语里再也没有了昔日对主官的崇敬与维护。
即便她依旧十分感激信任且尊敬这位镇压港口多年的警督,也理解对方之前做出的取舍与选择。毕竟如果换作她自己处在这个位置,她相信自己也会做出与塔肖尼一样的决定。
但她不是港口分局的警督,而是那个险些被推出来背锅的替罪羔羊。
“相比于渎法者怪物和鲍尔曼这种罪犯,维吉哈特长官才是我们自己人不是吗?您现在语气里的刻薄实在是有失身份”
“警长,我今天想休假,明天也不回港口了。”
刚从警务厅离开,摩根转身又往来时的方向走,“维吉哈特长官手底下正好缺一名副官,我会向署长递交申请,从港口分局永久调至总厅特案科工作。”
第 60 章
“这里存储的血样以前是以血样所属人姓名首字母顺序来排列的, 维吉哈特长官来了以后说这种存储方式存在安全隐患且不好追溯时间,所以就根据这些前科犯犯案的年代、性别及人种给我们设计了一套盲法。从那以后这里的血样就都只用数字编号来摆放,管理仓库的工作人员效率也提高了很多……”
偌大的仓库里横纵交错整整齐齐摆满了足有十余米高的铁架子, 而穹顶高高的天花板上则安装了明亮的探照大灯,开关连接到地板下方的感应板, 人走到哪里, 前方相应区域的探照灯就会亮起, 身后刚走过的那片区域灯光继而便熄灭。
“这间仓库有二十一米高,如果储存空间填满的话,不设探照灯, 站在地板上是看不清高处情况的。”
两排高大的铁架中间铺就的石砖地板上, 警厅的一名文职雇员正在两人前方带路,踩着被穹顶大灯照亮的光路一边走一边介绍。
仓库很空旷,四周的铁架子上空荡荡的, 穹顶探照下来的灯光通过间隙通畅无阻落下,即便库房周围黑乎乎的, 能见度也不低。
“这间仓库都这么空了,为什么还想要在地下再建一座备用的?”
“那不只是生物信息样本储存的备用仓库, 还是一座类似于电话交换机的连通交流基站。”
一直让仓库管理人员跟伯爵夫人交谈,自己却只是沉默寡言跟在一旁的炼金术士终于开口了。
“你知道‘所罗门机械炼金工业’吗?”
“那个总部在你们学校隔壁, 据说市值有五百亿的国际炼金科技公司?”
“对。”
伊冯伸手, 一进仓库便跳到铁架子上跑不见踪影的小花栗鼠就顺着主人的手臂跑回来了。而伯爵夫人时机刚刚好地从手包里抓了一把坚果出来, 卡洛立马就从主人肩膀上一跃跳到她手心。
“‘所罗门机械炼金工业’有一项依托于电信号的炼金科技发明,能和长途电话及传真电报等一样, 实现远距离的炼金加强共鸣传导。
你在办公室的时候不是问署长如果有连环杀人犯在城市与城市之间流窜作案怎么办吗?这个假借备用仓库名义建立起来的元素炼金符号加强基站就能派上用场了。
在我的祖国曼森威尔, 地方政府曾多次借用这种加强基站,将嫌犯的血液共鸣试剂信号连接上电网络, 于其他城市的生物信息鉴证仓库中找到了对应的人,从而抓住许多隐藏极深的渎法者及杀人凶犯。”
伊冯侧头,瞥了一眼蹲伯爵夫人手心大快朵颐的小金花鼠,“卡洛,这是仓库,不是你的食堂。”
两只爪子捧着碧根果,坐坚果堆里眯起眼睛幸福地小口小口吃东西的花栗鼠咀嚼动作停住了。
它将没吃完的大半个碧根果塞进颊囊,随即挺着鼓鼓囊囊的腮帮子,用两只小小的前爪按在阿卓亚娜大拇指上,探出脑袋往地面看。
伯爵夫人另一只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身体,对炼金术士笑道:“没关系,我替卡洛看着呢,它没把坚果碎洒地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冯眼睛与她对上,视线一触即分,继续往前走,给方才介绍的话收了尾,“汉克首都坎德尔的主基站已经在‘所罗门机械炼金工业’和曼森威尔警察厅的帮助下建成了,约德郡也拿到了首都批复的第一批炼金共鸣基站的建造名额。”
“不过政府的道路规划及城市消防建筑的改造优先级更高,警厅如果想拿到炼金共鸣基站的预算就得等,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所以克拉克署长才把主意打到了上流社会富人们的赞助上。这一类款项可比市政府拨款限制的条条框框少很多。
看着伊冯目不斜视的侧脸,阿卓亚娜眼中闪过一丝兴致,她原本掌心朝上、五指并拢托捧着卡洛,此时指缝微微分开,坚果碎瞬间就洒落了下来。
“啊!”
伊冯和走在前面的仓管雇员回头,就看见吃得胸前毛发上全是坚果碎屑的小花栗鼠蹲在女人莹白的掌心抖了抖毛,一大片残渣就从伯爵夫人修长的五指下方掉到了地板上。
卡洛仰头看向望过来的主人,“吱吱?”
阿卓亚娜手指曲起,将小家伙拢在了掌心,顺手将另一只手拎着的手包递给伊冯,取出手帕,弯腰想将地板上的坚果残渣捡起来。
仓管员忙阻止道:“别,夫人,我去拿工具来清理!”
头顶探照灯投下的光分了一缕出去,男人踩着光路跑开,四面铁架像是钢铁墙壁一样将两人牢牢圈在了中央。
卡洛有点心虚,毛茸茸的身体像水团一样从女妖虚握住的掌心呲溜滑了出来。
它站在阿卓亚娜手指上,也不敢再馋嘴了,小爪子拍拍把毛发上的坚果屑抖掉,沿着女妖的手臂跑跳到主人身上,钻进口袋就藏了起来。
两人静静站在探照灯投下的光柱里等待工作人员回来,气氛古怪。
还是伊冯率先打破沉寂,把刚刚随手接来的手包还给了伯爵夫人。
看着她将卡洛没吃完的几枚松子放回去,伊冯没忍住开口问:“包里装的是坚果?”
阿卓亚娜嘴角上扬,“不然呢?”
她走近一步,伊冯不自觉退后,背脊抵撞到了铁架上发出声响。
女妖抬眸瞧了她一眼,将手包的拉链拉开给她看,包里是一个小纸袋,里面装的全是卡洛爱吃的坚果零食。
伊冯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卡洛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
“我知道,但是没有这些,我该拿什么理由来接近你?”
阿卓亚娜手按在了她心口,浅褐色的眼睛明亮水润,唇息馥郁芬芳,“伊冯,我跟克拉克署长很早就约了时间。上午你在审讯室的时候,我就在隔壁……”
女妖的手圈住了炼金术士的脖子,柔软的身体靠近贴挤在一起,红唇送到她面前,暧昧的气氛升温。
阿卓亚娜软语轻笑道:“你以前是不是也会有这种冲动,有时会忍不住想在人前宣告主权,告诉所有人,我是属于你的?”
伊冯口齿生津,喉咙上下滚动了一瞬,将脸侧开,声音有些哑,“莉娅,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
“是是是,我们分手了。”
阿卓亚娜将头枕靠到她锁骨上,脸贴靠着她颈侧肌肤,微一摩擦,伊冯背脊就爬起了一阵酥麻。
女妖轻轻咬了她肩膀一口,赌气道:“你甩了我。”
“……”
身后的钢铁架子硌得慌,但炼金术士的身体依旧僵着没动。她手下意识抬起,转瞬握拳又放了下去。
阿卓亚娜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咬了她一口后情绪就平复了。
但她依旧偎靠在伊冯怀里,鼻尖轻轻蹭着她的侧脸,吐气如兰。
“安吉前几天专门跑来找我告状,说在一家酒吧俱乐部撞见你和莱拉约会。
说实话,我是不信的……不过伊冯,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
伊冯自己哪怕是被误解也无所谓的,但她不想将邻居也牵扯进来。
“莱拉喜欢的是男孩子,不过就算我以后跟谁约会,这些与你或者安吉小姐也没有关系——”
“那你是想跟我完全断绝联系吗?”
伊冯闭嘴不言。都是成年人了,她们只是分手,又不是反目成仇。
阿卓亚娜从她怀里退开了一点,伸手勾滑着她的腰链,忍不住笑,“你看,这就是矛盾的地方,以你的身份,我们总是会有联系的。不管是莱拉、安吉……亦或是你的工作。
你说我们不会是朋友,可事实是,人与人的关系难道不只有这三种吗?陌生人,仇敌,亦或朋友。至于所有的情感,也都会在这三种互相转变的身份上诞生。
不管你承不承认,早在湖畔森林里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朋友了。”
“感情是我们谁都无法掌控的直觉,可你总是想搞清楚这种直觉的由来,包括和我在一起,包括与我分手。
可是伊冯,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东西就是想不明白的。譬如暧昧,无论我们在不在一起,你都否认不了我们之间产生的所有情感与关联——”
“你说得对,所以我选择不去想了。”
四周黑暗的映衬下,明亮的灯光里,空气中飞舞的细小飞絮纤毫可见。
伊冯的眸光依旧平静而温和,表现超出了阿卓亚娜预料中任何一种可能的反应。
炼金术士抬手抚摸她的脸,细细端详她精致的面容,毫不掩饰眼底的柔暖情意,“你一直知道你在我心中的特殊性对吗?”
她凑到女妖耳边,低声道:“你只是不在乎。不在乎我们有没有在一起,也不在乎我有没有与你分手。”
听着她音调偏冷的声线,阿卓亚娜扶住伊冯的胳膊,腿突然有点发软。
“不过没关系,莉娅,我也不在乎了。”
探照灯下,远处一个笼在光柱中的人影靠近,仓库的管理人员满头大汗跑了过来。
“抱歉抱歉,杂物间的打扫工具被清理人员拿走了。夫人,我带您先参观完,回头再来处理这些……”
“不用了亨利。”伊冯转向来时的方向,“仓库后面的情况跟这里也差不多,这儿是生物样本储存仓库,如果引来老鼠或生虫就不好了,你先处理。”
她看向阿卓亚娜,语气像招呼朋友一样熟稔,“夫人,关于这里,你想了解的也都知道了,我带你去别处参观吧?”
这一天的经历跟阿卓亚娜预料的完全不同,她们气氛很平和的一起共进了下午茶。
餐点当然很好,只有一点不尽如人意,那就是伊冯很礼貌,用餐的氛围没有一丝暧昧。
或者说炼金术士故意忽略了所有暧昧信号,与伯爵夫人平静交流了以慈善拍卖的形式来筹备资金的话题。
而话题一旦被女妖转换到私人问题,伊冯就会避重就轻几句话带过去。
这让阿卓亚娜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伊冯面对她时,情绪既没有失控,又没有滴水不漏的隐藏起来她的确还爱她,却又不肯再迈近一步。
——
“这不是很好吗?”
斯塔尔艺术厅,安吉看着艺术展的工作人员抱走自己带来的一幅藏品画作,不舍地对林赛道:“我可跟你提前说好了啊,只是走个展览的过场,拍卖会结束后要还我的。”
她看向一身优雅长裙的伯爵夫人,“维吉哈特小姐既不是分手就发疯的偏执狂,对你又余情未了,不管是复合还是继续维持现状都很好啊!就看你怎么想了。
不过照我说,你们藏得可真好,这半年来我和林赛谁都没看出你俩在一起过,是吧林赛?”
林赛不作评价,只状似随意般问道:“莉娅,你想和维吉哈特小姐复合吗?”
不复合的话伯爵夫人这段时间怎么可能因为心不在焉,被她察觉问出来过去半年发生的这些事情……
阿卓亚娜此时却摇头否定了安吉的猜测。
她从路过的侍者手中托盘上拿了一杯香槟,跟不远处几个一直注视着这边的男人微笑点头,然后转身和安吉碰杯,用肢体语言拒绝了他们跃跃欲试的靠近。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可是——”
安吉了然,大包大揽道:“那简单,一会儿等维吉哈特小姐来了,我先去帮你试探她的心意!”
林赛泼了一盆冷水,“怎么试探?莉娅不是说,维吉哈特小姐这段时间对她的态度就像普通朋友吗?情绪反常的剧烈波动或者故意隐藏才意味着心里没有放下,维吉哈特小姐现在的状态可不好说……”
站在过来人的角度,林赛可不像安吉一样觉得这段关系的主导权还在莉娅手上。
“再说,今晚的慈善拍卖,维吉哈特小姐还不一定会来。”
“为什么这么讲?”
“克拉克署长都来了,作为下属,维吉哈特小姐如果来的话早就到了吧?”
阿卓亚娜似乎想到什么,将高脚杯搁放在侍者托盘上,提着裙子就朝几名政府官员跑去。
“市长先生。”阿卓亚娜先跟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打了声招呼,随后看向克拉克,语气急切道:“署长,伊冯是不来了吗?我记得今晚出席的警厅高级警官名单里有她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克拉克愣了一下,“市长都要准备上台致辞了,她还没到吗?”
阿卓亚娜心猛一跳,脸色骤然发白,雷明顿市长和克拉克署长也相继意识到了什么,后者扭头对身边一名警官道:“把摩根叫来。”
说完,克拉克声音压低,“市长,应该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就算那些怪物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应该再针对伊冯……”
“署长,您找我?”
身材火辣的长腿棕肤女警今晚也穿了一身礼服裙。摩根将一头浓密的长发盘了起来,淑女的打扮也掩盖不了一身飒爽利落的英气。
“维吉哈特长官?助理没跟您汇报么,她临时接了封电报后说要去港口,今晚就不过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