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简以醒来时, 商务车已经停在别墅外的车位里,呈熄火状态,前座的司机亦不见人影。
意识到自己靠在傅听岘的肩膀上, 简以瞬间脸热,赶紧移开脑袋,小声嘀咕:“你怎么不叫醒我——”
话没说完,她止住声。
傅听岘也睡着了。
闭上眼,长长的眼睫更为明显, 实打实的睫毛精。他的睡相很好, 安安静静,与平日里的嚣张样形成巨大反差。
简以望着他, 下意识将呼吸放轻。
不多时, 傅听岘的眼皮动了动,继而缓缓睁眼。刚睡醒,眼底困意深浓,他略迷糊地问:“到了?”
简以移开眼, 轻嗯一声。
傅听岘坐直身体, 语气悠悠:“啧,居然没把我拍醒。”
“”
打开车门, 两人侧身下车。
简以望了眼驾驶座, 问:“王叔呢?”
“噢,早回家了。”
傅听岘耸耸肩, 百无聊赖地抛车钥匙玩儿,“王叔有三个大优点。”
“什么?”
“车技好,话又少, 收工第一名。”
“”
简以微怔。
放眼当下,大多数老板恨不得把一个员工当两个用——助理需要24小时待命, 司机当成保姆用,拼命增加员工的工作量。
久而久之,员工们被迫卷起来,但业务能力却没提高多少。
嘀嘀。
密码锁解开,大门开启。
两人一同进门,简以回过神,边换鞋边问:“明天我可不可以去傅氏参观一下?”
傅听岘顺手将她的高跟鞋放到鞋架上,漫不经心地应声:“行啊,什么时候来?”
“下午吧,到时候我提前联系你。”
“嗯。”
偌大的别墅无形中将人的距离拉远,两人互道晚安,然后各回各房。如同高中时期,以寝室为分隔线,各自独立。
次日下午,简以出发前往傅氏集团,坐上车后给傅听岘发了条消息。傅听岘很快回消息。
[傅听岘]:有个临时会议要开,我让郑特助带你参观。
简以立刻摁键盘,很官方地回:好的,谢谢傅总。
几秒后。
[傅听岘]:简总客气了。
简以:
大约四点,简以踏入傅氏大楼。上次她来找傅听岘时,带她到总经理办公室的人就是郑远,所以一打照面便有印象。
郑远年纪不大,长相沉稳,见简以进门,立刻上前礼貌开口:“简总,您好。我是郑远。”
简以愣了下,随即微笑:“你好,麻烦郑特助了。”
郑远不卑不亢,侧身引导:“不麻烦,这边请。”
要参观完整个傅氏,至少需要一天。简以时间有限,郑远灵活变通,规划好先后顺序,带她陆续来到傅氏的几个核心部门。
员工工作状态认真,部门氛围却不紧张,年轻员工的工位布置得各有特色,彰显每个人独有的个性。
与几个高管碰面时,郑远温声介绍她——
这位是简氏的简总。
嗯,对,傅总的太太。
傅氏员工自然知道傅太太是谁,但面对面还是第一次。听到郑远的介绍,笑着点头,“您好,简总。”
简以眸光一动,亦微笑应声。
从傅氏的人身上,简以看到两个词。
细节化。
去标签化。
简以见过不少事业成功的女性,在世界五百强企业中担任重要职务。然而一旦结婚生子,便免不了被一些人冠上夫性,她们的称呼从某总、某经理,变成了某太太、某某妈妈。
同样已婚的情况,男性高管却不会有任何变化,他们仍然是某某总。
正如她与傅听岘一同出席酒会晚宴时,多数人会称呼傅总、傅太太,极少数的人才会叫她一声简总。
简以不在意旁人对她的称谓,但这种习以为常的贴标签习惯,的确让她不舒服。
她是简总,也是傅太太。
但最重要的,首先她得是简以。
在走到傅氏的研发部门时,时间已临近下班。工位上有不少员工开始收拾手头上的东西,准备到点下班;还有两三位工程师,在休息区小憩。
简以默默观察,参观结束随郑远来到87楼。
临时会议掐着点结束,傅听岘搭电梯回办公室,一出电梯便瞧见简以和郑远交谈的身影。
“参观完了?”
简以转身,点了点头:“会议结束啦?”
“嗯。”
这时,郑远拿起办公桌边的黑色公文包:“傅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班了。”
傅听岘笑了笑:“走吧。”
“好的。”郑远面向简以,“简总再见。”
“再见。”
简以注视郑远的背影,直到他走进电梯才收回目光。见状,傅听岘转身推开办公室的门,轻嗤:“怎么,看上我的特助了?”
“郑特助确实不错,业务能力很强。”简以迈步进去,开玩笑道,“是有点想挖。”
傅听岘取了瓶水抛给她,然后抱臂,漆眸幽幽:“啧,那我真是引狼入室。”
拧开瓶盖,简以仰头喝了几口。青柠味的气泡水滑入咽喉,清凉的滋味一路蔓延至胃里。
收起玩笑,简以正色开口:“傅氏集团的员工每日平均工时是不是低于9?”
闻言,傅听岘勾唇,给出确切数据:“8.3小时。”
原来她还估高不少。
“简氏是10.1小时。”
简以摇头苦笑,心服口服,“多出1.8个钟,利润却纹丝未变。”
许多企业的通病,一味拉长员工的工作时长,导致员工人在公司心早飞了,全是无效加班。
结果自然是双输。
员工怨声载道,公司盈利依旧上不去。
“我知道重点是要提高员工效能。”
简以靠着办公桌,指腹轻轻摩挲玻璃瓶,“但是有个问题。例如研发部门,大家的工作强度都不低,那些能力出色率先完成任务量的工程师,在边上休息,其他人的心态不会受影响么?”
傅听岘走到她边上,双手反撑桌面,坐上去,“当然会,当初刚实行的时候,抱怨的人多了去了。”
简以微微惊讶。
“有什么好吃惊的。不论管理者做出什么新调整,总会有员工不满意,抱怨吐槽很正常。”傅听岘笑笑,“而且,越是自由的制度,对个人能力要求越高,刚开始实施一定会有人不适应。”
没错。
虽然大多数员工嘴上抱怨公司强制加班,但一旦实行效能制,除去工作效率高的员工,平时爱摸鱼的员工便会无所遁形。
以前一起加班倒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有人能准时下班,差别出现,抱怨自然产生。
“但这样也能逼某些人一把,让他们提高效率。”
傅听岘说,“长远来看,对他们一定是有利的。锻炼自己在8小时里完成工作,对于喜欢稳定打工的人来说,准时下班可以让他们有更多时间做自己的事;对那些想往上继续冲一冲的人,也能节省不少时间。否则一个个全是过劳状态,肯定会出问题。”
简以点头,确实如此。
所以在经历一段阵痛期后,傅氏员工的效能能够直线上升,集团利润额亦能持续增长。
双赢是良性循环的前提。
简以领悟总结:“不过这种制度没法照搬照抄,得按照公司的现状来制定,然后不断进行调整。”
——虽然不易,但必须去做。
“对。”
来傅氏一趟,收获颇多。简以心情大好,弯唇笑道:“让阿姨别做晚餐了,我请你吃饭。”
傅听岘抬眼,故作姿态:“那多不好意思啊。”
简以切了声,抬腿往外,“不吃拉到。”
“哎——”
傅听岘跟上去,轻哼:“吃吃吃,必须吃京市最贵的。”
简以:“”
最后,傅听岘确实没跟她客气,摆出不把她吃破产就不甘心的架势——直到两人吃得难以动弹才罢休-
吃太饱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肚子依旧撑得慌。
简以端杯喝了口黑咖啡,拿起文件准备去开会,手机忽然一响,她垂眸望向屏幕。
傅听岘发来一□□胃消食片的图片:需要吗?
简以正要拒绝,傅听岘又发来一条:刚谈完事情,顺路经过简氏。
摸摸难受的肚子,简以回复:好的。
不想耽搁他太多时间,简以决定下楼去接药。走到前台,傅听岘刚好进门——
西装领带齐整,身形挺拔,长腿一步步往前。
宛若携阳光而来的西装暴徒。
在她怔愣的间歇,傅听岘已然走到她面前,轻扯唇角关切地问:“还难受吗?”
朦胧迷思消散。
简以回神,见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
“废话。涨死了。”
简以下意识抬手捂住小肚子,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都怪你!”
傅听岘:“”
宽敞的一楼设有前台和休息区,员工加上访客,人不多,却也不少。周围原本各自交谈的人,在她说完后,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简以瞬间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僵化了——
刚刚的对话歧义巨大。无需细瞧,她的余光已经瞥见周围人面上各种怪异的表情。
甚至连傅听岘也有点发懵。
“我,你”
算了。
不想抢救了。
直接毁灭吧。
简以咬着唇,转身就走。
一步两步,高跟鞋蹬蹬蹬,每一下好似都踩在她涨红的脸皮上。
不对。
她已经没有脸了。
毁灭吧,赶紧的,下一刻就行星撞地球!
电梯打开,简以立刻冲进去,摁下关门键。然而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一霎,被人用手挡开。
门重新打开,男人慢悠悠走进来。
简以不想看他,倚在角落,一言不发。
“慌什么。”
傅听岘走到她边上,耳尖微红,语调却淡定:“反正是合法的,又不是偷情。”
两人垂在身侧的手不小心相触。
简以仿佛触了电般弹开,浑身炸毛:“你、闭、嘴!”
第21章
叮——
电梯门开。
简以迈步疾走, 到办公室门口时周影腾地站起,提醒:“简总,离会议还有15分钟。”
“好的, 知道了。”
傅听岘悠悠跟在后边,周影见到来人立马站得更直,面上瞬间堆起灿笑:“傅总好!”
“嗯。”傅听岘看了他一眼,淡淡应声,随即走进办公室关上门。
健胃消食片放上桌面。
“给你。”
“谢了。”
简以整理好文件, 抬眸, 眼底赶客意味明显:“傅氏不忙吗?”
——怎么还不走。
闻言,傅听岘双手抱臂, 神色懒散:“还行。”
简以打开药盒, 温水吞服,然后起身往外,“噢,我要去开会了。”
傅听岘唤住她, 唇角含笑:“卓盛的合作案谈妥了。”
“真的啊?”简以抱着文件转过身, 面露欣喜,“恭喜恭喜。”
傅听岘凝视她的目光, 表情认真:“多谢。”
今天正式签合作协议, 结束后卓遂特意向他道谢,说十分感谢傅太太的帮忙。他才知道, 在那日酒会后,简以在他背后做了多少事。
她总是如此,做得多说得少, 明明自己忙得连轴转,还不忘帮他多争取些人情分, 却愣是没在他面前提过一句
简以怔了怔,突如其来的温馨氛围让她有点不习惯,她抬手摸摸鼻尖,“小事而已。”
傅听岘说:“礼尚往来。最近有需要我帮忙的事么?”
“把郑特助给我?”
“你还真不客气。”
简以弯唇笑笑:“跟你开玩笑的。”
她确实欣赏郑远的专业能力,但挖傅听岘的人实在不厚道,再加上公司环境不同,再专业的人才过来也需要一定的适应时间,所以她更倾向在简氏内部挑人。
而眼下她比较头疼的,是怎么平稳顺利地把周影调走。
简怀年特意安排盯着她的人,难搞哦!
傅听岘朝门口的方向轻瞥一眼,心领神会:“搞不定?”
“哪有那么容易。”
简以撇撇嘴,鞋跟偏转:“我要去开会了,你真不走?”
“嗯,我闲。”
傅听岘往沙发上一坐,姿态随意,挑眉问:“怎么,要赶我?”
简以无语,斜他一眼,笑着阴阳怪气:“我可不敢?您慢慢坐,沙发不够舒服的话,里面还有休息室。”
“”
骄傲的小孔雀扬了扬下巴,踩着高跟鞋推门出去。背影消失,傅听岘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不多时,他正色起身走出办公室。
见人出来,周影忙不迭站起来,恭敬道:“傅总。”
傅听岘偏头,视线落在堆满文件的桌面,“周特助在忙?”
周影心下一喜,没想到傅氏的总经理会主动跟他说话。他在简氏摸爬滚打五年,靠的是机灵、会看老板脸色,才深受简家父子的信任,一路高升。
但他的野心不止于此,比起简氏,傅氏自然更好。所以他要抓住一切可以表现的机会。
“对,帮简总整理几份数据。”
傅听岘点点头,笑问:“周特助在简氏工作几年了?”
“五年多了。”
“五年时间能做到特助的位置,不错。”
周影暗自偷乐,傅总高看他,说不定到时候直接把他挖去傅氏,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他说完,傅听岘饶有兴致地问,周特助是哪里人。
“傅总,我是泸城人。”
傅听岘将他的微表情看在眼里,喔了声:“泸城,好地方啊。”
高管例会开了近两个小时,散会时,简怀年笑呵呵地叫住简以,听说听岘过来了?
简以在心里冷笑。
不愧是在她周围按了摄像头,有谁来找她,他们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不过傅听岘居然还没走?
简怀年叫上简立凯,和简以一起搭电梯上楼。
女婿过来,做岳父的去打声招呼很正常。
三人到时,傅听岘和周影正聊得热络。
简以懵逼:这人,真的闲出毛病啦?
简怀年眉开眼笑地叫人,简立凯则是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姐夫——他根本懒得过来,奈何简怀年非要叫上他来露露脸。
傅听岘没给简立凯眼神,望向简怀年:“爸。”
简怀年笑着点头:“在聊什么呢?”
“跟周特助随便聊聊。”
傅听岘轻扯唇角,“听说周特助是爸特地调给简以的,确实很能干啊。”
闻言,周影装模作样地说,哪里哪里,傅总过奖了。简怀年眼露欣慰,拍了拍周影的肩膀:“哈哈,小周蛮聪明的。”
“是聪明。”
傅听岘敛起笑,拿起手边的一份文件,表情意味深长,“聪明到把公司的项目数据表随便给人看。”
话音落下。
空气一瞬凝固。
像是从炎热潮湿的热带雨林倏然转移到冰雪迷茫的北极,心跳和呼吸难以适应,差点停拍。
比起傻眼的三人,简以算是最快回过神,与面前的男人短暂地交换眼神。
犹如被丢进冰河里一般,周影浑身冰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落入陷阱。他双手攥拳,颤声解释:“简总,我、我以为傅总是您的、您的——”
“怎么,我是简总的丈夫就有权看这些?”
傅听岘勾唇,掀起眼皮望向简怀年,语调平和,话却犀利:“爸,难道简氏员工连最基本的保密原则都不懂?”
“那傅氏与简氏的合作书,是不是也能随便给人看?”
简怀年脸色难看,在心里已经把周影骂了千遍万遍,又讲不出话来反驳。如今简氏仰仗傅氏的注资,发生这样的纰漏,要不是由联姻的关系,对方撤资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时,简以出来打圆场。
“当然不是了。”
她上前勾住傅听岘的胳膊,“这事爸会处理的,你发什么脾气呀。”
见状,简怀年忙接话:“对,我来处理,不会有下次。”
然而傅听岘神色未缓,简怀年只得寄希望于简以,拼命朝她使眼色。
“好了,爸你先带周影上去吧。”
说完,简以拽着傅听岘推开办公室的门,软软地撒娇:“别这么大火气嘛,我给你泡茶喝好不好呀~”
门关上,简怀年舒出一口气,继而狠狠瞪向周影,语气冷厉:“跟我上去!”-
两人走进办公室,简以马上松开手,笑吟吟地往前。
不料手腕一紧,身后的男人用力把她扯回跟前。鞋跟划过大理石地面,简以略一踉跄,另一只手撑在他的手臂上,堪堪站稳,然后抬眸瞪他一眼。
傅听岘挑眉:“装好人?”
简以翘起唇角,没答话,脑袋一歪,眼里满含兴味,“我哪比得上你。要是放在古代,你绝对是宫斗高手。”
“”
两人挨得近,几乎呼吸相闻。
傅听岘垂眼,目光落在简以嫣红的唇珠上。眸光稍凝,他移开眼,松开她的手绕过她身侧。
轻咳一声,他幽幽开口:“帮了你还要说我,没良心。”
简以立刻跟上去,“谢你,谢你行了吧。”
“敷衍。”
“”
“不是说给我泡茶?”
本是装给简怀年他们看的,没想到他还挺较真。不过简以心情好,泡茶就泡茶吧。
今天傅听岘弄这么一出,周影必然要被调走。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她便可顺理成章地自己挑选助理——饶是简怀年再不乐意,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傅听岘时常会过来,要是他挑的人再出什么纰漏,他可承受不起。
热雾升腾,茶香清幽。
简以垂眸,将茶汤倒出,然后推到傅听岘面前。傅听岘将落在她指尖的目光收回,拿起茶杯抿一口:“特助人选有了么?”
简以笑了笑:“有。”
“哦。”
傅听岘搁下茶杯,起身:“走了。”
简以:“这么快?”
“废话,我很忙的。”
“”
——装什么装!-
处理完周影的事,简立凯回到总经理办公室。正巧秦舒过来,见儿子一脸郁闷,忙问怎么了。
简立凯皱眉跟秦舒说明来龙去脉,说完仍是憋屈:“烦死了,自打她从国外回来,我就一直不顺,这个该死的扫把星!”
闻言,秦舒默然,神情沉重。
她望向瘫坐在真皮座椅的儿子,心底叹息——她早看出来简以不是个省油的灯,要不是简以是女儿,而简立凯是儿子,这会儿简怀年恐怕要动摇对接班人的选择。
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实在让她不放心呐!
不行,她必须得好好琢磨琢磨。
到了周末,简怀年盛情邀请新婚的女儿女婿到家吃饭。一来是为联络感情,二来也是为上回周影的事,有必要再缓和下女婿的情绪。
等菜上齐,简怀年笑吟吟地招呼大家动筷:“今天的菜是你们秦阿姨做的,尤其是这鱼汤,鲜得很,多喝点。”
简以回以微笑。
简怀年又望向傅听岘,继续道:“听岘最近是不是拿下了卓盛的合作项目?立凯,多向你姐夫学着点。”
坐在最边上的简立凯耷拉着脑袋,皮笑肉不笑:“知道了爸。”
这时,秦舒朝简怀年使了个眼神,简怀年接收到信号,干笑两声——
“小以,你和听岘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简以捏着汤勺的手顿住,抬眼望向简怀年。简怀年继续滔滔不绝:“老人家都喜欢孩子,傅老爷子肯定想抱曾孙,我也挺想抱外孙的,哈哈!”
秦舒顺着话茬,笑里藏刀:“是啊小以,趁年轻早点要孩子,身体能恢复得快一些,还能多生几个,儿女双全最好了。”
眸光渐冷。
简以松开汤勺,胃口全无。
与他们撕破脸是迟早的事,原本简以打算再等一段时间,等她在简氏的地位更稳固些。
可是,他们总要来招惹她——
出轨的渣男有什么资格说要抱外孙的话?还有小三,也敢阴阳怪气,话里有话地对她指指点点?
她抿着唇,手搭在腿上,紧紧攥拳。
忽然,身侧的人伸手,用掌心包裹住她的拳头。
简以愕然,偏头看向他,不过傅听岘没给她眼神,直接对简怀年说:“爸,说起卓盛的合作项目,我倒想起一件有趣的事。”
话题转的生硬,但简怀年不得不配合地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什么?”
“就是有家竞争公司的老总,居然带着小三去酒会。”
傅听岘自然地戳了戳简以的手,“有印象吧,那个长得蠢蠢的老头。”
简以立刻get,配合地点头:“嗯嗯。”
“你们说好不好笑?人家卓总带着太太来京市玩儿,这傻x带个小三,还想跟人谈合作,真是脑子进水。”
傅听岘无视脸色发沉的三个人,越说越兴奋,“说起来还真是,我听说那小三生的儿子,是个智障儿——”
啪嗒。
简立凯手里的筷子没拿稳,掉到腿上,再滚落地面。
简以嘴角微颤,憋笑憋得难受。
秦舒念叨简立凯几句,让他去洗手间收拾收拾。一人离场,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眉心紧拧。
见两人不语,傅听岘佯装尴尬:“不好笑么,爸?”
简怀年心口闷得慌,干巴巴地呵呵笑两声,“好笑,好笑。”
傅听岘若无其事地耸耸肩,然后看向自己空了的汤碗,装模作样地啊了一声:“秦阿姨做的鱼汤是好喝哈,不知不觉就见底了。”
修炼多年的狐狸毕竟功力深厚,秦舒闻声弯起唇,语气平和:“好喝就多喝点。”
简以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免得爆笑出声。余光瞧见傅听岘嚣张的侧脸,扮起乖顺样,伸手去拿他的汤碗,语调绵软:“我帮你盛——”
“有你什么事!”
突如其来一声吼,耳膜微震,简以一脸懵,悬在半空的手下意识缩回来,俨然一副小媳妇儿样。
傅听岘凶巴巴地瞥她一眼,语气不耐:“笨手笨脚的,还盛汤,进过厨房么你?”
“”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盛汤虽然是小事,里面学问大着呢。”
傅听岘悠悠掀起眼皮,将汤碗递给秦舒,嘴角勾了一抹笑,“是吧,秦阿姨?”
第22章
从简家别墅出来, 坐上车,简以终于解除封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想到秦舒憋得脸色发青却又不得不接过碗盛汤的模样, 还有简怀年难堪的神情,就够她乐好几天。
“爽了?”
简以按下发动键,依旧笑得停不下来:“那,那必须!”
傅听岘望着她侧脸的小酒窝,勾了下唇, “悠着点。”
“?”
“你这状态跟酒驾似的, 我很害怕。”
“”
前两天刚提了乔治巴顿的简以,对自己的战车非常爱不释手。
闻言, 坐在驾驶座的简以偏头瞪他一眼, 轻哼:“坐稳了,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车神。”
肆意张扬。
酷得要命。
她就该如此。
发动机轰鸣,傅听岘转眸看向窗外的别墅,眸光微沉——要不是里面的三个人, 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烦恼?
挂挡、踩油门, 简以操作熟稔,开得又快又稳。车窗降下, 初夏晚风舒爽宜人。简以忽而想起某个晚上的泡面, 于是提议去拳馆看看唐小聪。
傅听岘掀起眼皮:“想他了?”
简以平视前方路况,没瞧见身侧人意味不明的脸色, 直言:“是啊,听小聪说他交女朋友了。”
上回简以带给他的护肤品套装和口红深得女孩喜欢,后来唐小聪又发消息请教简以有关口红色号的问题, 很快就追到了女孩。
傅听岘皱眉:“交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适逢红灯,简以踩下刹车, 颇为一言难尽地转头看他,脸上明晃晃写着“我们不一样”五个字。
看了眼时间,简以说,有点晚,你跟小聪讲一声,如果他忙着复习,我们就别过去了。
傅听岘笃定又轻蔑地嗤笑:“复习?就他?这个点绝对在摸鱼玩儿。”
“行吧。”
然而,两个学霸的思维和唐小聪同学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尤其是刚谈上恋爱的唐小聪。
打开拳馆的门,才迈进去几步路,灯火通明的室内,一切清晰可见。
散落的衣物和鞋从客厅一路往上,楼梯台阶、转角处的扶手空气中隐约残着复杂的气味。
更要命的是,二楼隔音并不好的房间,传出断断续续的破碎嘤.咛和粗.重喘息。
简以从震惊到石化,呼吸窒住,呆怔地不知所措。好在傅听岘反应快,回过神捉住她的手,低声:“走。”
简以忙不迭点头。
抬脚往外,寂静的空间里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愈发响亮。简以顿住脚步,非常后悔——为什么要臭美换鞋,穿那双开车的平底鞋不就没事了?
她弯腰解高跟鞋系带,想脱下鞋走,以免惊扰楼上的两人,否则到时候四个人面对面,全部当场社死。
越急越乱,绑带怎么也解不开。
忽然,后膝一热,双脚离地,整个人悬空,被傅听岘打横抱起。简以低呼,又快速捂住自己的嘴,心跳如鼓。
傅听岘瞥她一眼,随即快步往外走。
从客厅到大门,短短的距离,仿佛度秒如年。
简以靠在他肩上,双颊绯红,眼睫轻颤,不自觉微微抬眼,目光触及他的下巴又快速收回来反反复复,直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
傅听岘将她平稳放下,再轻轻关上门。
脚落地,心脏却始终漂浮在空中,难以落回胸腔。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回车边,不约而同绕到后备箱,拿水喝。
冰冰凉凉的水滑入咽喉,简以终于有点平静下来。
傅听岘灌下一整瓶,沉着脸说:“唐小聪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
尴尬之余,简以其实挺羡慕唐小聪和女朋友的状态,在合适的年纪热烈相爱,并非不像话。于是,她反驳道:“还不是怪你,我都说要问一声了。”
“啧,还挺护着他。”
简以没理他,打开后车门准备换鞋开车。没想到傅听岘跟过来把门关上,然后抓着她的胳膊将她塞进副驾驶,自己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
“歇着吧。”
他发动车子,又补一句:“车神。”
简以:“”
毕竟撞见尴尬的场景,多少有些影响,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不自然许多。等回到家里,简以逃一般飞速上楼,洗澡洗头。
试图抹去那几分钟记忆。
可惜事与愿违,越想忘记的越是入梦来。
梦中嘤.咛迷蒙,她睁开眼,发现声音来源于自己。炙热的呼吸拂过眼皮,她抬眼,看清近在咫尺的面孔——是傅听岘。
急喘着惊醒,简以坐起身,脸颊至耳根通红一片,额间沁汗,碎发湿黏。她掀开被子走到浴室,打开水阀。
捧起冷水,轻泼脸颊。
水珠沿面滴落,简以怔怔望向镜中人,咬了咬唇。
——你能不能控制点?-
次日,回到简氏,简怀年带来关于周影的处理结果。
副总助理的职务被正式撤销,调回市场部。简以自然没意见,江宁初已经正式入职简氏,接管市场部,按照她的工作风格,等熟悉部门情况后,必然要将市场部进行大整改。
对于从华尔街过来的江宁初,简怀年是既欢迎又害怕。他确实矛盾极了,对简以这个女儿,他有愧、有歉,亦有惧。
他时常在想,要是简以是儿子,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如果她是儿子,他一定选择培养她成为继承人
可惜。
真是太可惜。
不过如今,他似乎越来越难以掌控这个女儿了。连安排在她身边的助理都被弄走,而他再也没理由继续安插新的人过去。
有傅氏作为她的底气,有些权力简怀年不得不放。
跟江宁初碰面,谈了谈部门的现状和整改方向。简以刚从市场部出来,便收到简怀年发来的消息。
关于她的助理人选,他交给她定,外聘或内调皆可。
简以笑笑,立刻拨内线电话到人资部——却意外收到一个消息。
近些天,她调取了公司各部门中的几份简历,将特助人选锁定在营销中心的销售经理吴新秋身上。
985院校的营销管理研究生,在毕业春招时进入简氏营销中心,一直工作到现在。在男女比例五比一的部门,吴新秋的年销售业绩总是稳居前三。
简以看过营销中心每个销售经理的区域划分,偏心眼的总监邱玄军将最偏远的地区划给吴新秋。可以说,她是全靠自己的能力,将一手烂牌打成王炸。
更重要的是,在邱玄军故意给她难堪的季度会议上,吴新秋灵活地将其销售数据融入所谓趣事中,既不得罪邱玄军,又不随波逐流与他们站在统一战线。
令简以印象深刻。
然而,刚刚人事告诉她,吴新秋已于昨日正式提出离职。
简以没放弃,叫人事约吴新生到办公室面谈。下午两点,吴新秋如约来见她。吴新秋一身浅蓝套装,扎着高马尾,踩着平底鞋走进办公室。
“简总,您找我?”
落在她鞋上的视线收回,简以笑点头:“嗯,你坐。”
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尤其是不知道简总叫她的原因,吴新秋坐下,略有些紧张。见状,简以也不多说客套话,直切主题:“听说你提了离职,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跟我说说原因?毕竟算起来,简氏是你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时间也不短。”
闻言,吴新秋愣了下,随即开口:“因为我怀孕了。”
简以不惊讶,方才见她穿平底鞋便猜到了几分:“是身体指标有波动,需要离职静养么?”
——如果是因为身体原因,倒是没办法。
吴新秋纠结片刻,终是摇头,“不是的。”
简以疑惑:“那是为什么?怀孕的话就更不该辞职,否则后续的生育津贴便无法享受了。如果是因为工作强度,简氏内部有明确的申请调岗的制度。”
自打工作以来,吴新生头一次听见会为怀孕员工考虑的话,想起去年部门里因怀孕被逼走的同事,她的心冷很久了。
不管怎么样,对于眼前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副总,她不想随便搪塞过去。
“简总,我跟您说实话。自从我怀孕后,邱总将我手里的客户全部收回,分给别的同事。您知道的,业务岗靠的就是提成,我辛苦开拓的西南大区,好不容易维系的大客户,说没就没了。”
吴新秋眼底涌现深浓的不甘,苦笑道,“但我不能说什么。因为我怀孕了,行业许多不成文的规则,比如应酬喝酒,这些我都没法再做说真的,我挺灰心的,对公司对自己,可是我也知道,无论在哪个公司,都无法避免。”
“可能这就是做女人的悲哀。”
有些无力感,只有同性能够共情。
简以自问,比起一步一步往上努力的打工人,她的起点已是很高。但她目前的困境和阻碍,依旧多得数不清。
沉吟片刻,简以认真开口。
“我刚回国不久,到简氏的时间很短,关于营销中心的情况也不是完全了解。我无法保证说立刻肃清每个部门里存在的不良现象,但我能保证,我一定会做并且已经在展开相关工作。”
谁都不是傻子,打工人吃的饼已经够多了。简以不爱画饼,只实话实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过来帮我,做我的特助。”
吴新秋傻眼:“可是,可是我怀孕了。”
特助的工作少不了应酬,昼夜颠倒,饶是她的身体素质不错,但后期也不一定能胜任
简以弯唇:“喝酒那些你不用做,除非特殊情况,你每天可以准时下班。”
“为什么?”
吴新秋表情呆愣,“您为什么会选择我。”
“当然是因为你的能力。”
简以点点太阳穴,“我看过你的简历。除了营销能力,你还擅长心理学,在大学时做过有关微表情研究的课题。我不需要你喝酒,我需要的是你能帮我解决问题的大脑。”
“等以后你结束产假,如果想回营销中心,到时候我可以把你调回去。不用急着回答我,我给你三天考虑的时间。”
吴新秋紧紧抿唇,半晌后,她坚定抬眼:“不用考虑了。简总,我愿意。”
简以欣慰点头。
她知道,她没看错人。
既然选定特助,市场部又有江宁初坐镇,简以全心投入智能制造项目的评估中。调研方面交给江宁初,最棘手的评估环节需要专业的服务机构进行。
对于新兴项目,评估机构的知名度尤为重要。这事儿本可以交给林景时,但简以不放心,她想自己选择合作机构。
目前关于智能制造的知名评估机构,大多集中在海市。吴新秋收集好信息,与简以一同出发到海市谈合作。
综合考量下来,吉玛公司不管在价格还是别的方面,是最有希望与简氏合作的机构。
约好时间,简以带着吴新秋来到吉玛,一轮洽谈下来,双方合作意愿基本达成。如此顺利,让简以欣喜不已。
直到,晚上的饭局。
几杯白酒下肚,吉玛的负责人蒋总开始目光涣散,讲起了胡话。简以的身份摆在那,又刚刚与傅氏联姻,蒋总自然不敢调侃她,直接将目标锁定在吴新秋身上。
“吴经理真能干,难怪简总看重你。”
醉鬼笑呵呵,不怀好意地一抬手:“不如吴经理给我们跳个舞怎么样?”
吴新秋看多了这种人,笑着找托词想混过去。然而蒋总不依不饶,怎么不给面儿啊,简总您说,跳个舞怎么了?又不是叫她跳脱衣舞。
简以脸色阴沉,搁下筷子。一旁的吴新秋拽她袖口,轻声低语:“没事的简总,跳舞就跳舞,别耽误合作,顺利的话明天就可以敲定了。”
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酸甜苦辣吴新秋没尝过?
简以深看她一眼,重握了下她的手,继而起身冷笑:“不就是跳个舞,你跳个给我们看啊。”
挺着啤酒肚的蒋总一脸懵,以为自己幻听:“你、你说什么?”
“我说。”
简以一字一顿,“你、跳、啊!”
一瞬间,全场寂静。笑声交谈声全部停下,桌上的人齐齐看向简以。蒋总面子挂不住,火气蹭得上来:“你很嚣张啊,不就是仗着你老公吗?”
边上的人拉他胳膊——
简氏也就算了,总要顾及傅氏集团。
简以冷哼,走到他面前:“是啊,怎样?你猜吉玛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和傅氏合作?”
反正不管她怎么说,这群人早已将她定义,倒不如噎死他们。
走出酒店,吴新秋轻叹:“简总,您冲动了。其实没关系的,跳个舞不会少块肉。”
简以侧眸:“那你的心呢?不难受么?”
吴新秋哽住。
她原本以为,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下来,她的心已经坚硬如铁。可被一语道破,她毕竟是人。
——会难受、会心疼的凡人。
“我知道,行业里有许许多多规则,酒文化、令人作呕的玩乐应酬。”
简以仰首望天,深吸一口气,“或许以我现在的力量,改变不了这些。但至少,可以从我做起,从第一次拒绝做起。”
繁星拥月,星光璀璨。
吴新秋注视着身侧的人,心口被暖流占据。年少时的希望和梦想仿佛又涌上心头,她也曾满怀憧憬地踏入社会,却淹没在汹涌浪潮中,能保持自我已经用尽她所有力气。
可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也许她的梦想和野心,真的可以凭本事实现了。
不多时,简以吐出一口气:“走,回酒店休息,明天去找新的合作机构。”
“嗯!”
与吉玛谈崩,剩下的服务机构要么太小,不适合简氏,要么规模庞大,看不上新兴项目。
几天下来,简以一无所获。最后,只得去最大的服务机构赫威碰碰运气。没想到,负责人连见都懒得见她们。
如果谈过被拒绝也就算了,连见都不见,简以不甘心直接放弃。于是,一连几天到赫威等时机。
终于在第六天傍晚,等到赫威老总贺成下楼。
贺成年近六旬,说话直接:“我没兴趣和简氏合作。”
简以根据吴新秋收集的信息,估摸着贺成的性格,言简意赅地阐明项目优势,将计划书递给贺成:“贺总,您对简氏不感兴趣,一定有您的理由。但这个项目前景可观,如果您看过计划书,改变主意的话,里面有我的名片。我不打扰您了。”
贺成目光微顿,接过计划书。
第二天,简以接到贺成秘书的电话。
正式商谈后,贺成点头,乐于和她合作。简以诧异于他的改变,贺成只笑笑回答,几年前简立凯曾带项目拜访过他,还试图用些乌烟瘴气的法子和他拉关系,这让贺成对简氏的印象大打折扣。
好在,这次见到简以,他改观了。
天无绝人之路。
这可谓是丢了坏芝麻,捡了大西瓜。
带着签好的合约,简以踏上回京市的飞机。几小时后,飞机降落京市,小半个月的出差划上句号。
一到接机口,一个长相清秀的男人急匆匆跑过来:“总算回来了,饿不饿,我在家炖了汤,你最喜欢的。”
吴新秋脸蛋微红,拍了下男人的手,“干嘛呀,我老板还在呢,烦死了。”
虽是抱怨的话,但语气更像是撒娇。
“不好意思啊简总,这是我老公徐鑫。”
男人挠挠头,面向简以:“抱歉,领导。我就是担心她,一走半个月,怕她身体扛不住。”
简以理解地笑笑:“没事,你们回吧,赶紧回家吃饭去。”
“那哪儿行?”
吴新秋看着简以的倦容,心下愧意更甚,她就没见过这么亲力亲为的老板,除了脑力活交给她,其他的都是自己在外奔波,“您的车在停车场吧,我们先送您过去再走。”
简以摆摆手拒绝,笑吟吟地看着小俩口携手而走的背影。
有人等的滋味似乎很不错。
看两人压不住的唇角便知,她亦深受感染。
而她,一个人走,一个人回。
早习惯了。
不过这些天,傅听岘倒是每天会发条消息给她,问她的工作进展,是否需要帮忙。作为联姻对象和老同学,能关心到这份上,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落寞感总是难免的。
简以晃晃脑袋,不再胡思乱想,拿出墨镜戴上,拖着行李箱往室内停车场的方向走。
一步。
两步。
三步。
视线中出现熟悉的黑皮鞋。
淡淡的薄荷气息靠近。
简以微怔两秒,抬眸——
黑白画面定格,清晰利落的轮廓近在眼前。
下一瞬,男人抬手摘下她的墨镜,将她扯入彩色世界。然后,他微微俯身凑到她面前,双眸静静凝视她的脸。
几秒后,他轻笑一声:“黑了。”
第23章
盛夏将至, 暑意渐浓。比起京市,海市的温度明显略高几度。
这小半个月,简以几乎天天在室外奔波, 阳光灼烈,饶是每晚用面膜急救,还是被晒黑了点——好在她皮肤底子好,以前军训时被晒伤,过段时间就能恢复变白。
不过, 傅听岘这张嘴真是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高一运动会时的记忆, 那天简以有些不舒服,但五千米开跑在即, 她不想退赛, 便咬牙上场。
枪声响,她全身心投入,在最后两百米冲刺超过第一名,撞红带胜利。
然后, 小腿抽筋倒地。
老师和同学担忧地围过来, 校医给她做紧急处理,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会儿, 两个女同学将她扶起来。
这时, 傅听岘慢悠悠地走近,将手里的拐杖递给她。
简以懵怔:他不是在跳高场吗?
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快要被小鹿撞翻。
简以接过拐杖,以手支撑,酸胀的小腿缓解许多。满含心事的少女目光闪烁, 压着错乱的呼吸,正要开口道谢时——
“嘿。铁拐以。”
“”
什么旖旎心思、粉红泡泡, 瞬间幻灭。
她就不该多想!
思绪回拢,眼前的面孔渐次重叠。
果然,不管过了多少年,傅听岘还是傅听岘。
简以眨了下眼,疑惑:“你怎么来了?”
“我也刚回来。”
傅听岘将身后的小行李箱往前拽了拽,“出了趟短差。”
原来是碰巧。
也是,傅听岘怎么可能专程来接她?抛开别的,除了知道她今天回京市,他连她坐的是哪趟航班也不知道,难道一早过来等么?
——又不是演电视剧。
不过也许是受吴新秋夫妻俩影响,比起孤零零的一个人,有个伴儿的感觉好像是开心些。
哪怕只是巧合。
简以喔了声,晃晃手里的车钥匙:“那一起吧。你回别墅还是傅氏?”
傅听岘笑笑,“王叔已经到了。”
“”
呃,忘记他有司机了。
“那——”
就拜拜啦。
话没说出来,车钥匙被傅听岘顺手勾走。
简以:“?”
“你的车让王叔开回去。”
傅听岘偏头看她一眼,自顾自戴上她的墨镜,“两个大黑眼圈,你是想疲劳驾驶?”
好欠揍的语气。
简以摸了摸眼睑,蹙眉哼声:“墨镜还我!”
“做防晒啊?”
傅听岘顺手拿起行李杆上的帽子,放在她头上,“那你戴我这个。”
谁要防晒,她是要遮黑眼圈来着。
“你这墨镜还挺适合我。”
“”
好大的脸。
戴女士墨镜,骚不死你!
简以默默腹诽,懒得跟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抢墨镜。走出机场,阳光倾泻而下,万物皆被照得金灿灿。
她下意识转眸,目光微怔。
他和她的墨镜。
好像,是挺配的。
迈巴赫停在机场门口的临时停车位,傅听岘让简以先上车,自己绕到后备箱放行李,顺便把简以的车钥匙给王叔。
王叔拎起傅听岘那只大清早带过来,现在又要装回家的空行李箱,平稳摆放好,然后转身接过车钥匙,认真地说:“傅总,您好像在谈一种很新的恋爱。”
“”
傅听岘唇角微僵,目光不自然地移开,“王叔,少刷点短视频。”
车子启动,很快汇入车流。
简以想起和吉玛蒋总之间的不愉快,当时提到了傅氏,再加上如今她和傅听岘的关系,于情于理都该告诉他一声。业内圈子就这么大,将来万一碰上,也有个底。
“我当时确实是有些冲动,但他太过分了抱歉啊,如果傅氏以后有项目要和吉玛合作,可能需要——”
“吉玛是吧?知道了。”
傅听岘淡淡应声,漫不经心道,“拉进合作黑名单。”
简以面露诧异,连当事人吴新秋的第一反应都是觉得她太过冲动,而比她早一年踏入行业圈的傅听岘,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你不觉得是我太小题大做?毕竟业内的酒局应酬上有不少这样的事。”
适逢红灯,迈巴赫停在车流中,傅听岘利落将档位挂至空档,然后转头望向简以,正色开口:“行业内不成文的规则,大多数人都遵从在做的事,就一定是对的么?”
清冽的声线拂过耳膜,使心口震荡。
“简以,你做得很对。”
他的双眸清澈,坚定地注视着她,“错的是他们,是业内的糟粕规则。也许我们暂时没有足够的能力改变这一切,但至少不应该随波逐流。既然无法改变别人——”
顿了顿,傅听岘一字一顿地说:“那就从我们开始。”
我们。
简以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车子继续行驶,简以望向窗外,景物飞逝,而她漂浮无力的心忽然落了地。
这半月以来,她四处碰壁,现实不断磨她的逆鳞,试图让她走回那条多数人都在走的路。
何必呢?在海市的老同学劝她,以你的身份又没人敢动你,无非是玩玩儿你的下属——那又怎样呢,想赚钱不就是得有牺牲。
可去你的吧!
哪怕逆鳞被磨得生疼,简以也不愿意踏着无数“吴新秋”的血肉走上那条所谓坦途。
如果没有外公,她又何尝不是给别人铺路的人?外公的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她当然要继续延续,还要走得更好。
在和赫威签完合同的刹那,简以脑海曾涌现一个问题:要是没有赫威,要是她真的无法在海市找到合作机构,她会不会退而求其次?
答案依然是不会。哪怕在海市找不到,她会去其他城市继续找。
那条用糟粕堆积起来的捷径,不是她要的。她宁可被拔光逆鳞,撞得头破血流,也要走另一条漫长而曲折的路,即使周围指指点点、好事者背后议论纷纷——
看呐!那个傻乎乎的异类。
她也会咬牙坚持。
独自行走的异类偶尔难免疲惫无力。可是现在,另一个异类与她并肩同行,告诉她,我们一起。
痛感和疲累共担,重量明显消减,便变得不难面对了。
郁气纾解,困倦来袭,眼皮不知不觉地合拢
车速减下来,在长红灯前停住。
傅听岘侧身从后座拿来绒毯,摊开盖在简以身上。
阳光照着她的侧脸,她却比光更耀眼。她的光芒难以掩盖,假以时日,她必定能成功,靠自己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只是这条路上难免有荆棘,所以他得陪着她。
——直到她不再需要他为止-
有赫威如此知名的评估机构,简氏和圣驰的合作项目正式签署协议。因此事,林景时对简以的能力有了确切的了解,因此利润划分最终以四六划分,林景时并未多占便宜。
那让出的一成,也在简以的预估内。
项目落成,简氏研发中心士气高昂,对空降不久的简以明显改观。做实事的管理层,正是研发人员最喜欢的。
而简立凯,越来越像热锅上的蚂蚁,轻敌的后果便是不知所措,简以的能力让他错愕且招架不住,眼见在公司的威望都要超过他。
他心急如焚,只能去找简怀年诉苦。
简怀年恨铁不成钢,又不能真的不管儿子。正好简以生日将近,简怀年忙准备好礼物,打算给她办个热闹的生日宴。
不料却被简以用工作忙的借口婉拒。
于是在简以生日当天,简怀年假惺惺地来公司看她,说是祝她生日快乐,夸她最近的工作做得极好,实则是敲打她——让她不要忘记,简立凯才是总经理,而她绝无可能取代他。
等简怀年离开后,简以打开丝绒盒,冷眼看着里面的玫瑰花金饰。
她忽然想笑,她很想问,小时候在她生日时夸她的话,其中是否有过一丝真心。合上盖子,她把礼物丢进柜子里,不想再看一眼。
这几年,简以都没过过生日。
因为每当生日,她都会想起从前,欢欣的一家人为她庆生。假象而已,她不愿再回忆。
倒是室友Stella,每年都会带一个蛋糕回住处,还故意说甜品店打折。
加班到九点多,简以走下楼,却看见傅听岘在等她。
“怎么过来了?”
傅听岘微抬下巴:“走,带你过个生日。”
简以愣了愣。
他居然会记得她的生日?
“谢谢。我不过生日的,不用麻烦了。”
傅听岘一脸“你以为我很想帮你过”的表情,懒懒地解释:“唐小聪给你准备的,吃不吃?”
小聪?
简以微怔后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唐小聪说认识傅听岘的那天,她提过一嘴,是她的生日。
想不到小聪记下了。
一番心意,怎么能拒绝,简以点点头:“吃。小聪人呢?”
傅听岘颇有深意地笑了声:“这个点,你好意思让有女朋友的人陪你过生日?”
“”
想起上回在拳馆听见的,简以莫名红了脸,没接话,直接抬腿往外走。坐上车,傅听岘没带她回别墅,而是将车开到京鸣山山顶。
夏夜微风温暖,打开后备箱,闪烁的小彩灯和堆满的花瓣,让人眼前一亮——
不愧是有女朋友的人呀!
果然很会。
打开大保鲜盒,五种口味的龙虾冒着热气,香得要命。搭配榛果巧克力味的冰淇淋蛋糕,简直是冰火两重天的快乐。
简以笑着拿起蛋糕盒上的贺卡,画着可爱的小插画,字有些歪歪扭扭:以姐,生日快乐!!!
她是真的开心。
心口因简怀年而蒙上的沉郁一扫而空。
“小聪有心了。”简以戴上手套准备开吃。
傅听岘问:“不点蜡烛许个愿?”
简以摇头:“许愿不如靠自己。”
“你小聪弟特地买的蜡烛。”
傅听岘掀起眼皮,幽声说:“走个流程?”
“行。”
晃了晃蜡烛盒,傅听岘一股脑全倒出来,仔细数数:“好像不够二十四根。”
“”
简以无语,他难道没给人过过生日么,她抿抿唇:“一根就行了。”
傅听岘哦了声,点燃蜡烛,将蛋糕捧起来,置于两人中间。
“生日快乐。”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轻咳一声,有些别扭地问:“要不要给你唱个生日歌?”
简以噗嗤笑出声,忙说不用。
傅听岘的歌喉,读书时她就见识过。未免笑得吃不下龙虾,还是算了。
不得不说,唐小聪的手艺绝了。十三香、麻辣、冰醉简以一个接一个,吃得停不下来。
很快,嘴唇微麻,她被辣得直冒汗。
好在有冰淇淋蛋糕,这搭配真的绝。
简以正想脱手套,傅听岘阻止道:“脱下戴上,麻烦死了。”
“今天寿星最大。”
他直接拿起蛋糕,用勺子挖了一口,递到她唇边,“张嘴。”
砰砰。
心跳节奏加快。
简以垂眸,启唇将冰淇淋含进嘴里——太近了,她似乎能闻到他手上淡淡的薄荷淡香。
冰凉在口腔里化开,变得甜腻,身上的燥热不减反增。
傅听岘问:“还要不要?”
声音随风至耳畔,挠得耳膜微痒,简以捏紧手里的小龙虾,点头:“嗯。”
一口冰甜一口虾。
爽得飞起。
忽然,咻的一声。
夜空炸开烟花。
简以仰首,怔怔定住。京鸣山是京市有名的山,节假日或大型庆典时会放烟花,除此之外,一些人也会将此处作为表白求婚的场地。
几声脆响过后是特殊的造型烟花。
简以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看着烟花变为一只活灵活现的龙虾!龙虾头往下,蜷缩的模样如同一个大写的“J”。
这,总不可能是小聪安排的吧?
简以偏头:“你——”
“你运气挺好的嘛。”
傅听岘笑着说,“还能蹭上免费烟花。”
“”
好吧,又是她多想。
不过各种样子的龙虾在星空炸开,实在独特又好看。简以吃着龙虾,欣赏龙虾烟火,这真是她从小到大过得最特别的生日。
等烟花结束,两人也吃得差不多。
将虾壳等收拾进环保袋,傅听岘将垃圾丢到垃圾桶里。简以用湿巾擦了擦手,再抽纸巾清理下后备箱的残渍。
这时,丢完垃圾的人回来,脚步渐近。
“简以,递下纸巾给我。”
“哦,好。”
没多想,简以拿起纸巾盒往身后递——却不见他接。
忽然,手腕一凉。
简以收回手,一串钻石手链印入眼帘。每一颗钻石切面皆不同,正如夜空中形状不一的星星,而中间坠着的是一只龙虾。
以红钻作为大钳子。
可可爱爱的钻石龙虾。
“这”
傅听岘已经站回她边上,语气悠然:“生日礼物。”
简以愣住,喃喃自语:“又是龙虾呀。”
傅听岘轻扯唇角:“不是跟你挺像?”
品格高尚,纯洁坦诚。
永远充满战斗力。
简以轻轻啊了声:“意思是我会被人给吃了?”
傅听岘噎住,耳根微红:“你可真是”
——剑桥就这理解力?
“什么?”
星月之下,某个脸颊至脖颈皆染上龙虾色的男人,完全不敢偏头望向身侧,心乱如麻、含糊应声:“是是是,你迟早被人吃掉。”
“?”
第24章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怪。
没等简以反应过来, 傅听岘合上后备箱,目光闪烁地催促:“走了走了,被蚊子咬死了。”
“”
夜色迷人, 迈巴赫平稳行驶在盘山公路上。简以将车窗降下,右手轻轻搭在窗沿。
小龙虾的两只可爱红钳在月光下摇摇晃晃,简以恍然一笑——
但愿她真能像只小龙虾,一手钳住简立凯,另一手钳制简怀年。
如今简以在简氏总算站稳脚跟。
与圣驰的合作项目正式启动, 市场部又有江宁初坐镇。一个月不到, 江宁初便发现了不少部门内的大问题。
除去明显的资源分配不公问题,部门内的男女关系极度混乱, 此种职场大忌, 在简氏居然稀松平常。
其中最令人震惊的,是市场部内至少有三个员工和简立凯私下关系密切,而这三人的职位亦升得最快。
简以直犯恶心:“简立凯把公司当成什么?供他选妃的后宫吗?”
江宁初在华尔街见过不少类似的高管,但像简立凯这么明目张胆的却不多, “这事儿很难拿到明面上来说。即使有实证, 简立凯也能说成是你情我愿的关系,最多被人议论几句, 道德上的谴责对这种人一点用也没有。”
“不只市场和营销部门, 电商部的问题或许更多。”
江宁初回忆自己与电商部门沟通时的发现,不禁叹气:“简氏的智能家居, 主要以电商直播的形式销售,但最近一年,简氏的直播间多次因为擦.边被封。”
简以脸色愈发阴沉。
明明是卖智能电器, 主播却打扮得暴露低俗,不论男女主播皆是如此, 以此赚取流量。这种形式刚开展时,的确使销售额大幅增长,但久而久之,简氏的口碑亦直线下降。
电商部直属简立凯管辖。
不用问,又是他的杰作。
要想毒瘤认识到自己的错处,实属白日做梦。
对于毒瘤,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摘除它。
“快了。”
简以深吸一口气,目光沉沉,“下个月召开董事会会议。”
闻言,江宁初了然:“你有几成把握?”
简以弯唇淡淡一笑。
把握么?
虽然没有十成,但至少也有八成。
简怀年重男轻女、公私不分,一心扶持简立凯。可董事会的董事不是傻子,他们以利为先,心如明镜,知道谁能给他们创造更多利益,令简氏股价不断上升。加上其中两个当年与简以的外公关系深厚,因此下个月董事会会议,是简以必须要握住的机会。
——把简立凯从总经理位置上拉下来的机会。
直至今日,简以依旧没有将简立凯当成对手。
因为他不配,她等的是与简怀年交手的那天。
夏雷轰隆隆,晴空骤变,暴雨顷刻将至。简以和江宁初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等待雨点落下。
这时,吴新秋叩门送文件进来。
简以惊讶:“今天不是请假做产检吗?”
“排队的人少,检查快。”
吴新秋抿唇笑笑,“我看时间还早,回公司把文件做做好。”
等人出去后,江宁初面露笑意,你的眼光真是没得说。
“哪里。”简以说,“其实像新秋那样有能力的女性在职场上有不少,只是许多被埋没了。”
江宁初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因为“吴新秋”常有,而“简以”不常有。她和吴新秋都是幸运的,因为碰上了简以。
思及此,江宁初忽然想起什么,提醒道:“网上的热搜公关部还没撤下来呐?”
简以失笑摇头。
这事儿说起来也算是意外。
自打简以将吴新秋调来做助理后,在简氏内部引起不小的议论,尤其是女性员工,对简以的好感度直线上升。
其中一个员工将这事匿名发到网上——
现今社会,女性话题日益上涨,一旦发酵,便会引起热议。
简氏副总,一夜间被众多人所熟知。
[网友A]:多点这样的女领导,我们找工作就不会那么难了。
[网友B]:听说女助理还是怀孕员工,想起前年我怀孕被辞退,妈的狗老板!
[网友C]:立人设吧?听说这个女领导刚毕业回国,和弟弟争权呢
[网友D]:楼上酸味溢出屏幕了。呵呵,人家剑桥毕业,怎么不能继承家业了?哪来的封建余孽?
诸如此类评论,席卷网络广场。
江宁初担忧地说:“网络是把双刃剑,今天蜂拥而至的鲜花,很可能明天就变成尖利的刀刃。”
简以正色点头,让公关部加紧处理。
大雨降落,携风而至,淅淅沥沥,一颗颗砸在窗面。
简以抬眸静静凝视。
希望这是一场喜雨。
而在副总办公室的上一层,总经理办公室里,简立凯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与对面的中年男人交谈。
“都安排好了?”
中年男人讨好地笑:“简总放心。”
简立凯轻蔑挑眉,“叫公关部的人继续炒话题,把她推得越高越好。”
“是。”
飞得越高,跌得越疼。
简以不是装模作样,想借女性力量打造人设吗?那就让她看看,这群三八能能让她摔得多狠。
跟他斗,做梦!-
来到董事会会议当天,简以起了个大早,却一直眼皮直跳。她不断做心理建设,不要迷信,已经万事俱备了,不会有问题的。
走出卧室,她与提着行李箱的傅听岘面对面。
“这么早?”
“这么早?”
两人异口同声。
“睡不着,有点紧张。”
简以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今天出差?”
“嗯,去趟宁城。”
走到餐桌边,简以瞪大双眼:今天的早餐怎么做得跟满汉全席似的?
傅听岘慢悠悠地坐下,笑着说:“提前预祝你顺利,等我回来再正式给你庆功。”
简副总,简总。
今天,她要把隐形的副字真正拿掉。
“好。”
简以端起豆浆,弯弯眼睛:“到时候我来请客。”
玻璃杯轻撞。
“行,还吃京市最贵的。”
傅听岘喝口豆浆,轻笑着补充:“不吃涨的那种。”
“”
简以狠狠瞪他一眼,脸颊微红,心口密密麻麻的紧张感倒是缓解不少。
吃过早餐,两人在别墅外道别。
九点整,简以来到办公室。
整理好文件,她与吴新秋一起来到会议室。九点二十分钟,在董事会会议召开前的最后十分钟,吴新秋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顿时脸色大变。
她偏头,呼吸急促,压低声音:“简总”
简以抬眸,眼帘印出实时热点新闻。
而她,正是其中的当事人之一。
眼眸凝住,简以立刻抬头望向会议桌对面的简立凯——
对方嘴角含笑,一脸挑衅。
九点半,会议准时召开。
到场的董事神色各异,明显已经看到最新新闻。
血液凝固,耳畔嗡鸣。
简以像是进入了真空的环境,五感皆失,手脚冰凉。
直到听见宣布简立凯继续担任总经理的声音,她才真正明白,这场仗,她输得彻底。
会议结束,董事离场。
简怀年和简立凯走过来安慰她。
“小以,涉事的员工警方已经带走了。这几天你先在家里好好休息,不会有事的,爸爸会帮你的。”
简立凯假惺惺地说:“是啊姐,那段录音一听就是合成的,你别担心,我让公关部门尽快把热搜压下去。”
“谢谢。”
简以站起身,保持微笑。
不知是笑他们,还是笑自己。
上周六,她加完班在简氏大楼边上的咖啡厅买咖啡。撞上和男友吵架的公司大主播梁梦。
梁梦男友直接将咖啡泼到梁梦身上,然后气呼呼地走人。毕竟是公司的员工,简以立刻走过去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报警。
见到简以,梁梦情绪崩溃,开始向她倒苦水——比如男友对她工作的不理解,比如领导强行让她穿那种暴露的衣服做直播等等。
简以告诉她,公司正在做整改,电商部门也一样。
然而今天的新闻标题却是“某公司女高管强.逼员工做擦边直播”,配上两人坐在窗边的照片,加上梁梦泪流满面的模样,还有一段能够以假乱真的录音——
几乎将黑锅扣死。
警方办事需要时间,而简立凯跟她玩的就是时间战。即便两三天后真相出来,董事会议已经结束,她不能再做什么。
而这几天的网上舆论,就足以压死她。
回到办公室,简以掏出手机,看了眼两个董事发来的安慰和抱歉的短信。打开新闻软件,各种排列组合的文字如同飞刀般从屏幕里钻出来,直直往她心上扎。
[网友A]:笑死,人设崩塌了吧。
[网友B]:好恶心,亏我之前还把她当成偶像,yue!
[网友C]:女的嘛,正常,就是爱装X。
[网友D]:没救了,最惨的还是打工人
“你看这些做什么!”
江宁初不知何时进来的,抢走她的手机,“别理无聊的人,他们都是听风就是雨的。”
简以面容平静:“我知道。”
江宁初咬唇,轻声问:“你还好吧?”
“没事。”
“才怪!你这样子一看就是有事。别憋着,想哭就哭出来,不丢人。”
“真没事。”
简以扯了下唇角,起身推江宁初出办公室,“去干活啦,市场部今天不是有例会么?”
江宁初担忧地眨眨眼:“那我先下去了。”
等人下楼,简以一转身,看见泪眼汪汪的吴新秋。
“简总,对、对不起。”吴新秋哽咽,“我骂不过他们”
简以瞥了眼她的电脑屏幕,昵称名【口天小新】的用户,建了几十层澄清楼,不过抵不住谩骂的楼层,已经被淹没了。
“别哭,等会儿影响宝宝就不好了。”
简以笑笑,“放心,我没事的,等警方出结果就好。”
到下午,几条内娱顶流的热搜和沂城霍氏新品发布会的热搜逐渐登顶,覆盖了她的新闻。
简以刚要拿手机,电话便进来了。
“喂,表哥。”
电话另一端是沂城霍氏的掌权人霍存屿,简以的母亲和霍存屿的母亲是表姐妹,算起来简以也要唤他一声表哥。
男人沉声:“小以,还好吗?”
“还好,谢谢哥。”
简以紧紧抿唇,控制情绪,“也帮我谢谢嫂子。”
霍太太许柠经营着策划公司,有众多媒体朋友,所以有关她的话题热度才能一降再降。
“一家人别客气,有事别不说,哥哥虽然在沂城,但也能帮你一点。”
简以一瞬鼻酸:“嗯。哥,那几条热搜很贵吧?我以后还你。”
“说什么傻话。”
挂电话前,霍存屿又补了句:“对了,那条有关娱乐圈顶流的热搜可不是我买的。你嫂子托人问了,是傅氏买的。”
挂掉电话,简以怔愣许久。
等回过神,她点开傅听岘的头像,摁键盘:谢谢。
不过没有回复。
应该是在忙。
天色昏暗,似乎是暴雨前的宁静。简以回到别墅,阿姨已经将晚餐准备好,提醒她吃饭。
她点点头:“好的,阿姨。”
搁下包包,她拿着笔记本电脑径直走到小花园,来到休闲办公区。
自下午热搜被撤下后,网友的愤慨愈发高涨。话题带不上去,便在广场一条条反反复复地刷。
[网友1]:MD,给我整逆反了,资本了不起啊!?
[网友2]:立什么独立女性的人设,还不是靠背后男人的资本,真的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网友3]:今天不睡了,看你夹得快还是我发得快,草!
关闭网页,简以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不要看、不要想,继续工作。她点开文件,将视线落在屏幕上。
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大脑一片空白。
思考的神经仿佛被麻痹。
疾风呼啸,雷雨滚滚,密密麻麻砸在透明的遮雨棚上。简以站起身,走到棚沿之下,淅沥雨点随风打湿她的发丝、额头和眼睫。
眼眶微涩,她合上双眼。
“简以。”
雨声哗啦。
熟悉的声线变得微弱。
简以不确信地睁眼,回头。
漫漫雨帘中,傅听岘撑着黑伞,神色凝重,大步而来。走进遮雨棚,收伞放在一边,他走到她面前,衬衫被大雨打湿。
简以缓慢地眨了下眼。
尝试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她想问他怎么回来了,不是应该在宁城出差吗?她想正式向他道谢,谢谢他破费买热搜。她也想向他道个歉,捆绑的联姻,她的事势必会影响傅氏股价
可当简以找到自己的声音,说出的话却与所想的不同。
“傅听岘,”
干涸的唇瓣微动,她说:“我输了。”
傅听岘唇线绷紧,没接话。他掏出一方素白手帕,抬手仔细为眼前人擦拭脸颊上的雨水。
做完后,他静静凝视她微红的眼眶,轻轻嗯了声。
“可以输,也可以哭。”
心脏像被紧紧攥住,强忍一天的泪意汹涌翻滚。
简以倏然侧过身,垂眸。
啪嗒啪嗒。
眼泪无声落下,与流淌的雨水融为一体。
从高中至今,这是傅听岘第一次见她哭。
夏雨在空中斜飘,如泣如诉,随风变换方向。
大颗雨点落在他肩膀。
她的眼泪砸进他心里。
第25章
大概五分钟, 亦或是三分钟,总之没多长时间,简以便止住泪。她若无其事地转身, 双眼微红,一开口嗓音有些哑:“你不是去宁城出差吗?”
顿了顿,没等傅听岘回答,简以又恍然道:“因为我的事么?抱歉,明早开市, 傅氏的股价可能——唔。”
肩膀被搂住。
不, 准确来说,是脖子被手臂圈住。
简称锁喉。
傅听岘有分寸地用力, 圈着她走两步, 去拿伞:“走。”
清冽的薄荷味混着些许潮气,令简以脑袋发懵,“去哪儿。”
傅听岘没作声,直接撑开伞。
黑色伞面上的雨珠肆意滚落, 重回雨帘之中。
简以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瞧见水渍在她鞋下晕开、再汇聚。然后,她晕晕乎乎地被傅听岘塞进副驾驶。
雨水模糊了挡风玻璃, 又被雨刷扫开, 怔然的双眸随之转动。
她没再问傅听岘。
反正他又不会把她卖了。
果然,还是熟悉的老地方, 简以见到叼着吐司的唐小聪。
大晚上的,拳馆内一片通明,唐小聪将台式机和笔电全部开启, 撸起袖子一口气建了几十个ID,在网络广场跟人对喷。
见傅听岘和简以进门, 唐小聪赶忙小跑过去:“岘哥以姐。”
粗中有细的机灵鬼仔细瞧了瞧简以的表情,又问:“以姐吃过饭没?”
简以没回答,笑着拍拍他的肩,边往里走边问他这么晚在干嘛呢。走到电脑边上,她略一垂眸,瞥见屏幕上滚动的评论文字。
唐小聪急忙过来挡,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干什么,玩会儿游戏。”
简以忽然上前抱住他。
“谢谢。”
被四面八方的尖刀包围之际,她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从英国到国内,她身边的人其实越来越多,在无形中给她建立起一层抵御的屏障。
拥抱很快松开,简以径直去吧台倒水喝,徒留脸颊通红的唐小聪僵在原地。
“不是交女朋友了?”
傅听岘幽幽瞥他,阴阳怪气:“被抱一下就脸红?”
唐小聪搓搓手,急道:“那不一样!岘哥你追过星不?”
傅听岘:“没有。”
“那你不会懂的。”
“”
望了眼吧台,唐小聪压低声音:“以姐脸色好差,我给你们煮点东西吃吧。”
傅听岘说行,然后走到吧台冲简以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跟他走。唐小聪麻利地洗米煮粥,再将小饼干烤上,最后又回到电脑前,继续雄赳赳气昂昂地和水军对骂。
简以踏进透明的拳房,各种类型的沙袋印入眼帘。傅听岘按下墙壁上的按钮,透明玻璃瞬时变换颜色,如墙壁一般与外界隔绝。
“更衣室在那儿。”
傅听岘抬手指了指,“这里隔音很好,外面什么都听不见,你尽情发泄。”
说完,他转身走出去,利落地把门合上。
简以愣了片刻,继续呼出一口气迈步走向更衣室,换上运动服,熟练地戴好拳套。
在英国读书时,每当压力无法负荷时,她总会到离学校不远的一家拳馆,练拳发泄。只可惜开放式的场地,不能太过随性。
但此时此地,她仿佛与世隔绝。
她可以将面前的沙袋想象成简立凯、简怀年和秦舒,肆意捶打,直到精疲力尽。憋闷的情绪得以宣泄,整个人软软倒地,又爽又累。
淋漓的汗水顺着脸颊滴在木地板上,滚烫的血液还未降温,心脏的跳动频率依旧很快。
不多时,傅听岘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几瓶啤酒。
易拉罐拉环打开,气泡滋啦往外涌,啤酒的独有气味弥漫在空气里。简以用手肘撑地,半坐起身,拿起易拉罐仰头咕咚咕咚猛灌。
傅听岘将温热的湿毛巾挂在她脖子上,简以连喝几瓶,双颊愈渐发红,又躺倒在地板上。
傅听岘坐在她身侧,低头问:“唐小聪煮了粥,要不要吃?”
简以摇头,双眸迷蒙。
“傅听岘,耶鲁好玩吗?”
她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
毕业后,她干脆地删了傅听岘的联系方式,去到剑桥读书。但到英国的第一年,她还是会时不时想起他,想他当初有没有表白成功,是不是跟温怡在一起。她曾好几次订了机票,想到耶鲁去看看,有一次甚至连行李箱都收拾好了,却在临出门的那一刻倏然失去所有勇气。
最终还是退了票。
直到大二那年,家中变故,外公去世,她刻意将这段暗恋封锁。
傅听岘漆眸微动,声线沉沉:“还行。”
“喔。”
简以眨了眨眼,慢悠悠地回忆自己的大学生活:“剑桥也还行,就是没什么意思,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东西也不怎么好吃。”
“有时候我可想回家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我的家早没了。”
傅听岘凝视她微颤的眼睫,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简以忽又睁开眼,四目相对,他慌乱地撤开视线。
简以浑然不察,抿唇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在我回国前,曾经想过很多胜利的画面,就跟熹妃回宫差不多——”
她顿住,疑惑地问:“你看过甄嬛传吗?”
傅听岘实话实说:“没。”
“哦,反正就是很牛逼。”
简以坐起身,感慨:“我以为我是甄嬛来着,没想到我是祺贵人。”
“”
傅听岘没看过甄嬛传。
不过他可以确定,简以喝醉了。
然而下一瞬,简以腾地站起来,步伐平稳地往外走,傅听岘忙跟上去。
见人出来,唐小聪乐呵呵地端着小饼干跑过来:“以姐,吃饼干,刚烤好的。”
闻言,简以凝眸静止几秒。
“唐小聪!”
被点名的唐小聪愣住:“怎、怎么了?”
简以眼底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抬手颇有深意地拍他的肩:“小伙子身体不错嘛,牛啊牛——唔唔唔。”
傅听岘急忙捂住她的嘴,瞄唐小聪一眼,“你以姐醉了,我带她上去。”
简以不满地挣扎,双手胡乱扒拉他的胳膊。傅听岘圈着她的腰,将人半拖半抱地拉到客房。
一松手,简以便双手叉腰,不满地嘟囔:“干嘛不让说?上次你不也听到了么?”
没想到她喝醉是这样的画风。
平常拽拽的,现在又萌又可爱。
傅听岘好脾气地点头:“能不能自己洗澡?”
简以微怔,随即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变态。”
她斜眼看他,握拳:“说,是不是想偷看我洗澡?”
“”
傅听岘汗颜,无语地走进浴室,帮她铺好防滑垫,再出来将人推进去:“睡衣给你挂在门上,慢慢洗。”
等水声响起,他舒出一口气,也回房去冲澡。
蒸腾的热雾不但洗不退醉意,反而起到催化作用。等简以洗完澡吹干头发,整个人感觉更眩晕。
她迷迷糊糊脚步踉跄地走出浴室,摸到床躺上去,很快门外传来脚步声,房门被敲响。
简以含糊地应了声。
房门打开,傅听岘端了杯蜂蜜水进来,搁到床头柜上:“喝一点再睡。”
简以将困顿的眼皮睁开一条缝,抬起下巴,瞧见熟悉的喉结,她下意识抬手勾勾手指,命令道:“喂我。”
果不其然,一如以往的梦境。
性感的喉结滚动。
傅听岘依言坐到床边,端杯递到她唇边。
没想到简以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No、No、No~”
她用力推他的手腕,玻璃杯顷刻被推至他身前,杯中液体轻晃,溅出几滴在他脖颈上。
傅听岘将杯子放好,叹了口气,按住醉鬼的肩:“睡吧。”
醉鬼才不听话,直接抬手捧住他的脸,固定住。然后,凑过去,用舌尖舔去他脖颈上沾着的蜂蜜水。
温温热热的呼吸拂过皮肤,湿润柔软的触感明晰。
傅听岘全身僵住。
下一秒。
滚动的喉结被嘬了一口。
声音清晰。
血液翻滚逆流,他用力将人摁在床上,嗓音粗哑得不像话:“你想干吗?”
简以缓慢地眨眼,吐出一个字:“想。”
“”
疯了算了。
在最后一丝理智崩塌前,傅听岘俯身,一字一顿地问:“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清楚,想什么?”
算是多给酒鬼一次反悔的机会。
简以觉得今天梦里的人有点磨蹭,她面露不耐:“想睡想做想干想操——”
后面的话连同呼吸被尽数吞没。
唇舌交缠,两人都下了狠劲。
在睡衣被完全剥落前,傅听岘猛然回神,哑声:“等等。”
等?
等什么?
简以双腿缠着他,直接用手探,皱眉嘀咕,不是挺石更的么。
傅听岘手臂上的青筋凸起,他强忍着拨/开她的腿,“马上来。”-
唐小聪刚洗完澡,房门便被急促敲响,他一开门,对上一张面色不善的脸。
傅听岘言简意赅,借套。
唐小聪懵住,岘哥怎么知道他
“快点。”
然而——
唐小聪不好意思地挠头:“用光了。”
“”
“岘哥,我帮你去买!”
傅听岘转身就走:“不用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
等买来估计人都烧成灰了。
客房内。
简以呆怔地躺着,困倦又疲惫。很快离开的人回来了,却没走向她,而是径直走进浴室。
耳畔传来漱口声。
在她将要入睡的前一秒,脚踝被指骨分明的手攥住,用力往上抬。
第26章
简以做了一个极其逼真又荒诞的梦。
宛若置身海洋馆, 五彩斑斓的观赏鱼涌入视线,萦绕在她周围。可后来,小鱼儿失了控, 一股脑儿往她身体里钻。
黏.腻湿.滑的触感令她神经酸麻,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在接近临界点之际,周遭场景更迭——
喧闹的音乐广场,人潮攒动, 表情兴奋地等待定点定时的喷泉表演。简以俯看着他们, 寻找其中的自己,却不见踪迹。
整点到, 音乐恰至高潮。
水压到达顶峰, 喷涌而出,洒满朦胧夜色。
失重感令简以有一瞬的清醒。
她不在人群之中。
她是喷泉本身
晨光微熹,简以眼睫微颤,旋即缓缓睁开眼。脑袋稍一偏动, 肌肉的酸胀感令她不禁轻嘶出声。
是剧烈运动后遗症, 却又好像不止是因为运动。
身体的感觉骗不了人。
那是用小蓝才能得到的极致愉悦体验。
可她没有带小蓝来呀!
简以半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 胡乱猜测:莫不是浸泡酒精的梦境比较刺激, 让她直接在梦里爽了一把?
不管怎么样,身体的极度疲累使得精神上的压力减小不少。简以起床洗漱换好衣服, 将颓丧全部留在昨天。
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简以以为自己起得算早,没想到下楼后,两个男人已经吃完早餐, 一人一杯黑咖啡坐在沙发上。
见她下来,两人神色各异, 都是说不出的奇怪。
尤其是傅听岘,像是没睡好,脸色很差,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吓得唐小聪坐得离他有几米远。
简以开口跟他们打招呼。
唐小聪蹭蹭蹭跑过来,笑嘻嘻地说早餐还在锅里给她热着,他这就去取。
简以笑着应好,坐上沙发,偷偷瞄一眼不远处的人——这人今天起床气好像很重的样子,未免自讨没趣,她也不跟他搭话。
掏出手机,简以先看了简氏和傅氏的开盘价,发现波动不大,悬着的心顿时落下一半。
唐小聪端了早餐过来,海鲜粥和小油条,香得要命。
简以慢悠悠地拿勺喝粥,粥碗快见底时,搁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起,是她私人律师的电话。
警方办案效率高,合成的录音被破解,涉事诽谤的梁梦已被带到警局。这事儿原本由委托律师处理便可,只是梁梦提出想见简以一面,律师才打电话过来询问。
这件事背后是谁推动的,简以心里门清。既然简立凯敢出这一招,必定是已经给自己留好后路,肯定能摘得干干净净。
所以从理性角度来看,她没有见梁梦的必要,可是
“想去就去。”
简以愕然抬眸,对上傅听岘的目光,不确定地嘟囔:“万一我心软了呢?”
梁梦提出见她的请求,其目的可以想见,肯定是想求得当事人的谅解,免除刑事责任。
闻言,傅听岘很肯定地说:“你不会的。”
简以:“”
既然准备过去,简以迅速吃完剩下的粥,与唐小聪道别后便动身出发。
坐上车后,傅听岘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简以终于忍不住问:“昨晚没睡好啊?”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倏然收紧,傅听岘偏头看她一眼,扯了下唇,不答反问:“你睡得很好?”
简以诚实点头:“挺好的呀。”
傅听岘扭过头,似是轻哼:“挺好就好。”
简以觉得这人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难不成因为自己没睡好,见别人睡得好,嫉妒上了?
离谱。
看在昨天他带她来放松,还帮她压热搜的份上,简以决定不跟他的小心眼行为计较。
很快,两人来到警局。
与上一回见面时的光鲜亮丽不同,今天的梁梦一脸憔悴,见到简以便言辞恳切地请求原谅:“简总,我没有办法。我和您不一样,我是农村出身,学历不高,家里又有三个弟弟要靠我养,赚钱真的好难您能理解我的对吗?”
“能理解。”
简以正色说:“但不能谅解。”
梁梦脸色大变:“为什么?您不是最能共情和维护女性的么?您能调怀孕的女员工做助理,为什么不能原谅我呢?”
为什么?
从昨天事发到今天来警局的路上,简以一直在想,这件事的起源,在于网络将她神化。
也许是职场中的不公太多,夸大了她做的事,使人模糊了公平和维护的界限。
从始至终,她在工作上,只是力求公平而已。
——公平地对待每一位员工。
“我调她做我的助理,是因为她的能力,与她是否怀孕没有关系。”
简以坦言道:“我知道现如今职场歧视很多,女性在职场中并不容易,我改变不了别人,只能尽我所能、从我做起,做到公平二字。”
顿了顿,她继续说:“但公平不是纵容,也不是别人可以利用来攻击我的武器。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做的选择负责,所以我不会撤诉。”
从警局出来,阴云散开,天空放晴,简以亦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前段时间,网络的造神论无形间给她许多压力。人毕竟不是机器,在做判断时难免掺杂私人感情,一旦情绪被影响,决策必然容易出纰漏。
现在舆论将她狠狠打下来,跌痛的同时,她也再次触到实地。
是时候重新出发了。
简以想,这一次,她会走得更稳。
一旁的律师在门口和她道别:“简总,接下去就继续按流程走了。”
“好,辛苦刘律师。”
等律师走后,简以侧身,瞧见傅听岘似笑非笑的表情,想起他那句“你不会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说她铁石心肠的意思?
简以撇撇嘴嘟囔:“我就是心硬,怎样?”
说完,她打开车门快速坐进副驾驶。傅听岘笑了下,随即绕过车头坐上车,边启动车子边幽幽开口:“不怎样,我又没见过。”
“”
余光见人憋着闷气,傅听岘唇角微勾。
在他看来,心软并不是什么好事,无底线的善良只会让不怀好意的人变本加厉。
所以,爱憎分明更好。
等迈巴赫汇入车流,简以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是表嫂许柠发来的,两张音乐节的电子套票并附言:趁休假好好放松一下~
简以笑着回复:谢谢嫂子。
不过两张票她瞟一眼身侧的人,抿抿唇,到底开不了口,于是点开祝夏的电话,拨过去。
连打两个没接通,简以奇怪地低语:“最近去哪儿了?”
适逢红灯,傅听岘停车转头:“怎么了?”
“联系不上夏夏。”
“跟徐知越在一块儿吧。”
傅听岘顺手捞起手机,拨了个号码,不一会儿懒洋洋的男声响起:“干嘛,有事说事。”
“祝夏跟你在一起?”
电话那端呼吸停了一息。
“关你什么事儿,挂了!”
简以跟傅听岘对了个眼神,双双怔愣住:不是吧,这个点在一起
虽然知道祝夏和徐知越两个人是迟早的事,但忽然明确了,简以仍是有点吃惊。缓了缓神,她眨眨眼,问:“我表嫂给了我两张音乐节的票,你有兴趣吗?”
傅听岘凝眸。
难怪要联系祝夏,这是找不着闺蜜,拿他当备胎呢?
“缺伴儿啊?”
傅听岘挑眉,阴阳怪气道,“求我,就陪你去。”
“”
怎么会有这么欠儿的人?
简以压住乱糟糟的心跳,很有骨气地点开手机,喃喃自语:“我找小聪——”
没点开一根葱的头像,手机被傅听岘拿走,摁灭屏幕。
“人有女朋友,好意思么你。”
“?”
绿灯亮,傅听岘轻踩刹车,淡声说:“行吧。几点?”
简以忍不住翻他白眼,“七点。”
“呵,翻我白眼?我看见了。”
“”
眼神还挺好!
时间不到中午,简以又在休假,用不着去简氏,便打算回别墅休息,晚点再出发去音乐节现场。
没想到傅听岘报复似地斜她一眼:“休息?想得美。去傅氏帮我看财报。”
简以无语:不愧是黑心资本家。
走进傅氏大楼,碰见一个国外的合作方,正由营销总监陪同着参观公司。既然碰面了,自然免不了打声招呼。
年轻俊朗的英国男士,金发碧眼,绅士礼貌。听到简以的口音,他惊喜道:“Have you ever lived in the UK?”
简以点头:“I attended a university in the UK.”
两人顷刻间熟络起来。
傅听岘默默观察着,忽然注意到男人的蓝眼睛,困扰一夜的疑惑好似有了答案。
昨晚上,当她半醉半醒时,主动地抱他吻他。
后来,在他帮她时,她喉间不断溢出破碎的声音,在最后还揪住他的头发,双眼迷离地软着语气有些委屈地问:“小蓝,怎么不进来呢”
高中三年,他们同班。
大学时,虽然他在耶鲁,却一得空就往英国飞,所以知道她在大学也没交男朋友。
既然没有前男友,那小蓝又是谁?
此时此刻,面前这位英国人的蓝眼睛尤为刺眼。
没交男朋友不代表没有喜欢的人,所以简以喜欢的或许是个蓝眼睛的男人?她甚至为他取了昵称,连醉成那样还想着。
傅听岘的双眸一瞬黯淡。
小蓝。
真好听啊。
第27章
来到87楼总经理办公室, 简以直接撸起袖子摊开掌心:“财报呢?给我吧。”
傅听岘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绕过办公桌,将她往真皮座椅上一按, “慢慢看。”
“?”
没必要坐他的位置吧?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傅听岘抽出两份文件,解释:“我要去开个会。”
“哦。”
临走前,傅听岘似是想起什么,提了一句, 他的堂妹傅念霏最近放暑假回国, 时不时会来傅氏逛逛,如果觉得她太聒噪, 就让郑远打发她走。
在婚宴上见过, 简以对长相甜美的傅念霏有些印象,听傅听岘说起,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偌大的办公室陷入安静, 简以仔细翻阅财报——有事做确实比闲着要好点, 至少没有时间东想西想,使自己不断内耗。
而相比上次傅听岘给她的财报, 面前的几份问题更多。
虚假的财务数据, 做得极漂亮,明显是有傅氏高层参与其中。更准确来说, 是傅家人。
脑海里不自觉跳出傅凌予的脸,还有她曾有一两面之缘的其他傅家人。
简以不禁蹙眉。
草包简立凯出个阴招,她都差点没招架住。傅氏内部的刀光剑影较简氏更甚, 不知道傅听岘回国的第一年是怎么过来的?
心口微窒。
缓过神来,简以随手从笔筒里拿出一支钢笔, 圈出某几个数字做批注。余光扫过笔尖上端,泛着冷光的金属面刻着一个工整的字母。
Y.
握着笔杆的手顿时僵住,笔尖重重点在纸上,少许黑墨水晕染开。
过了好久,简以才回过神。
根据毕业前的事,这个Y字实在太好猜了。她默默将笔盖合上放回原位,像证实般又抽了另一根,打开,依旧是清晰的Y。
温怡。
WY.
原来他仍念念不忘。
如果她足够自恋,其实也可以将这个Y当成简以的以。思及此,简以失笑摇头——真是离谱,自欺欺人实在没必要。
感情是最勉强不得的事,难以自控。正如她一样,明明不断提醒自己别多想,却仍是会在每一次跟他互动过后陷入迷思。
明知不会有结果,还是忍不住飞蛾扑火。
玩火自焚。
简以叹息,将钢笔放好,换水笔做批注。比起傅听岘,财报显然要简单得多,简以唇边勾起一抹苦笑。
某个人真是她生命中最难的题。
放不下,又攻克不了。
忽然,有人叩门。
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简以抬眸望过去,一颗小脑袋从门缝中钻进来,弯着眼睛轻声说:“堂嫂,你在忙吗?”
“没。”
简以看了眼时间,合上文件起身,笑着说:“进来吧。”
傅念霏舒出一口气,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嘴里念叨着无聊死了。简以问她暑假没有作业么,她摆摆手,一脸无所谓。
“我就是混个文凭啦,你以为每个人都跟堂哥和你一样嘛。”
“”
简以不擅长聊天,但傅念霏是个社牛,叭叭叭一顿输出,有人听她说话就足够了。
在傅家,傅听岘这一辈基本是各自为营,各有算计。单纯的傅念霏从小就更亲近傅听岘一些,因此对简以很是好奇。
“堂嫂,你跟堂哥真的谈了五年异国恋啊?”
简以面露尴尬:“这个——”
见状,傅念霏恍然大悟:“我就说肯定没那么简单!你们中间是不是分过手?”
“?”
傅念霏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逻辑清晰地分析:“堂哥读大学那几年,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画室画画,我就没见过有女孩子跟他打电话,后来毕业了,爷爷让他去相亲,他也不肯去。”
综上,傅念霏得出结论,“他一定是在等你。”
“对不对?你俩是不是破镜重圆来着?!”
“”简以抿唇,岔开话题:“霏霏你大学主修什么专业?”
傅念霏:“戏剧影视文学呀。”
难怪。
这想象力不善加利用,着实浪费。
不过——
简以下意识又问了句:“他把自己关进画室?”
“对啊。”傅念霏耸耸肩,“也不知道在画什么,还装了密码锁,谁都不让进呢。”
“肯定是在画你!”
这时,傅听岘开完会回来,正好听到最后一句,立刻冷声:“傅念霏。”
傅念霏浑身一震,瞬间收起八卦心,笑嘻嘻地转头跟傅听岘打招呼。简以偏头望过去,脑海里不自觉印出镌刻的Y字,她将不自然的目光收回来。
傅听岘长腿一迈,径直走到沙发边,面朝傅念霏言简意赅:“你可以走了。”
早习惯被甩冷脸子的人完全不在意,直接揽住简以的胳膊,嘿嘿一笑:“嫂子,你刚才不是说你们晚上要去音乐节嘛,带我一个呀,我让朋友给我弄张票。”
简以倒是不介意,点头说可以:“我先问问我表嫂还有没有多余的票。”
傅念霏爱玩,朋友多得很,忙说不用,掏出手机准备在朋友群里召唤一声。没想到才点开微信,一条消息跃入眼帘。
手指僵住,她眼露惊慌,急急起身:“哎呀嫂子,我想起来等会儿还有个事要去办,下次再找你玩儿啊!”
随即转身飞快地跑了。
简以愣住,这妹妹的性格可真是说风就是雨。
总算把烦人的疯丫头赶走,傅听岘默默松了口气,随口问简以,财报看得怎么样。简以回神,两人一起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将有问题的数据和部门挂钩,便能推测是谁在背后做文章。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逻辑和思路无比清晰。
说到要点处,傅听岘顺手捞了支笔做笔记。
金属光泽刺眼。
思路被迫中断,简以咬唇,垂眸调整情绪。
见状,傅听岘问:“累了?”
简以摇头:“没,继续吧。”
“今天就到这儿。”
傅听岘将笔盖旋上,余光瞥见简以的视线落在笔端,呼吸一顿,然后装作不经意般说道,“喜欢就送你一支,随便挑。”
搭在膝上的双手攥紧,简以抬眼,拒绝:“不喜欢。”
“哦。”
冰川色系的全套钢笔,明明是她最喜欢的。
高中时,简以写得一手漂亮硬笔字,获得过不少书法奖,也因此在柏晟掀起过一阵钢笔潮
将钢笔摆回原位,傅听岘扯了下唇。
——她哪是不喜欢钢笔,她是不喜欢他而已-
五点整,两人准时从傅氏出发去音乐会现场。
车内气氛沉闷,傅听岘随手点开车载FM,不知是哪个频道,正在播着经典老歌。刘德华的吻别正唱到尾声,主持人适时开口。
“华仔的歌声令人回味悠长,那接下来的两首怀旧曲目,则是来自四大天王中的另一位张学友啦,请大家欣赏~”
张学友。
简以将飘在车窗外的视线收回,惯性般认真地听——前奏的旋律一响,她为之一怔。
《只愿一生爱一人》。
歌神不愧为歌神,低吟浅唱,嗓音充满故事感,能瞬间勾起久远的回忆,令人惆怅动容。
那是高三的元旦晚会。
简以和几个同学负责策划和统筹,在忙碌近一个月后,晚会正式开启。在学校舞蹈队的一支热舞开场后,四位主持人上台。
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简以拿着对讲机在幕后跟进节目,有小问题及时协调解决。晚会临近一半时,她拿了瓶矿泉水准备休息一下下,却没想到忽然之间,嘭得一声,灯光熄灭,音响设备全没了声音。
一条重要线路断裂。
几息懵然过后,台前幕后瞬间乱成一团。台下的同学议论纷纷,几个老师打着手机电筒赶到后台。
简以心脏揪紧,她准备了PlanB,备用的音响及舞美灯光都有,只是电路接线需要时间,策划的另外几个同学慌乱不已,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事故。
简以嘱咐师父尽快将新的线路接上,然后抱起桌上的应急小灯绕过幕布,摆在舞台的前沿。
底下喧闹声此起彼伏,高中生课业压力大,本就对晚会节目不感兴趣,事故一出,自然吵着要走。
但黑灯瞎火,贸然走动万一引起踩踏,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于是各班老师大声安抚着同学们的情绪,不过显然效果不大。
这时有一个音响恢复,简以拿起话筒,准备豁出去,先随便表演个节目救救场。可还没打开话筒,熟悉的身影跳上舞台,像阵风似的来到她面前,拿走她手里的话筒。
“你去忙你的。”
他抬手摁住她的肩,轻轻将她推向幕后,“这里交给我。”
呼吸停滞。
额头上的汗似乎比刚刚断电时冒得更多。
愣怔几秒,简以抿唇往舞台后走。不多时,舞台上的声音清晰地传至耳畔——
“大家晚上好,我是高三一班的傅听岘。”
在柏晟读书的人,对傅听岘三个字都不陌生。见他忽然上台,底下的同学纷纷安静下来,想看他要做什么。
黑暗的晚会厅,微弱光线包围着笔直挺拔的人。
“这种氛围不好吗?”
傅听岘笑了声,“黑灯瞎火,不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想看的人?”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安静。
心思各异的高中生,似乎真的在黑暗里偷偷看平时不敢看的人。
不多时,傅听岘欠欠儿的声音又响起。
“行了,看得差不多了,跟我一起唱歌吧。”
黑暗增加勇气,铺垫渲染到位,台下欢呼着附和声。只是,在傅听岘唱出第一句后,所有声音顷刻变为爆笑。
没有技巧。
全是感情。
自信的少年浑不在意,没有伴奏,由心高唱他的歌。
简以站在后台,亦不禁弯唇。
歌曲至高潮部分。
「只愿一生爱一人
因你是独有
只愿一生爱一人
一世亦未够」
整首歌,唯一唱在调上的一句,便是“只愿一生爱一人”。
思绪回拢,耳畔的声音渐远,最终融于歌神浑厚的音色中。简以眨了眨眼,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你笑什么?”
充满力量的歌声环绕,简以微抬下巴,轻啧:“你的成名曲。”
红灯亮。
车骤停,简以身体微微向前倾。
许是前排车辆较多,刹车踩得略急了些。随着回缩的安全带,简以靠回椅背,偏头对上傅听岘的目光。
漆浓的眼底看不出情绪,他问:“你还记得?”
第28章
简以微怔:怎么会不记得?
那晚歌曲至尾声时, 所有电路重新接线完毕,舞台灯光亮起之际,简以绕过幕布, 站在舞台左边的候场区。
她目不转睛,眼底唯有一人侧影。
台下人声鼎沸,有八卦的同学起哄嚷嚷——
“你爱谁呀?”
“对啊,这么勇,顺便表白了呗。”
“万一不是咱们学校的呢?”
“”
在话筒的开关关闭前, 简以听见音响里传出一记若有似无的轻笑, 令她的心脏没由来地揪紧。
然后,傅听岘转身缓步走到她面前, 将话筒递给她。
许是刚唱完歌的缘故, 他的胸腔微微起伏着,喉结轻滚。四目相对,简以呼吸停拍。
眼睛骗不了人,她瞧见近在咫尺的漆深眼底仍蕴着残存的涌动情潮。
视线不自然地移开, 简以接过话筒, 小声:“谢谢。”
傅听岘轻嗯了声,随即快步下台。
握住话筒的刹那, 掌心触及温热的薄汗, 简以心口一刺,细密的痛麻裹缠全身——他也会紧张得手心出汗么?
向来张扬桀骜的人, 怎么会因为上台表演而紧张,结合台下的喧杂议论及那记轻笑,简以几乎瞬间有了答案。
只愿一生爱一人。
那个人真实存在。
而且, 必然就读于柏晟中学。
目光闪烁,简以望向舞台下的观众席, 忍不住对其中一个不知名的同学生出羡慕的情绪
一场事故,诱发失恋。
暗恋是一个人的事。
失恋亦是。
然而元旦晚会过后,却依旧不见傅听岘与学校的哪位同学走得近,难道他表白失败了?
所以在高考结束后,简以才会写下情书,不想给自己留遗憾。
可是却在当天听闻他向温怡表白的消息。原来他不是表白失败,而是和她一样,慎重地将此事放到考试之后
嘟嘟嘟——
催促的鸣笛声唤回飘远的思绪,简以回神,发现傅听岘仍注视着她,似是在等她的答案。
绿灯亮,车流向前,后面的车主又按了两下喇叭。见她不语,傅听岘回身,换挡踩油门。
“怎么可能不记得。”
简以装作若无其事,笑说:“那天多亏你帮忙。”
傅听岘目视前方,语气淡淡:“不客气。”
气氛骤然沉寂,压在心底多年的好奇再度翻涌叫嚣,简以望向车窗外,状似无意般随口八卦,“唱得挺真情实感,唱给某个女同学听的吧?”
“嗯。”
平放在车座上的手猛地攥紧。
够了,简以告诉自己,问到这里就够了。可是嘴巴却不受控,脱口而出:“那,后来爱到了么?”
因为得知是温怡,所以当年的简以几近奔溃,立刻删除傅听岘的所有联系方式,逃一般飞往英国。
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温怡?
不过也因为此,关于傅听岘表白后的事,她皆一无所知。在她看来,傅听岘表白的失败几率应该近乎于零。
说完,简以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不妥,大有窥探隐私的嫌疑。她抿抿唇,试图找补:“抱歉,我不是想打听你的——”
傅听岘攥紧方向盘,指骨凸起,嗓音低沉:“没有。”
“”
简以一瞬懵怔,微微张口却无言。
与预想中完全相反的答案,所以当年他们没在一起?
犹如将沸的水忽被撤去热源,差一步便是不同结果。简以陷入迷茫,脑海里跳出许多错乱的画面,最后定格在钢笔上的Y字。
有时候求而不得的遗憾更令人难忘,这或许就是白月光一词的起源。
简以偷瞄一眼他沉郁的侧脸,眸光微动,有些许告诉他有关温怡的秘密的冲动。但转瞬一想,这事儿不好说,说不定会被扣上一个抹黑人家白月光的罪名,那她可真是自找麻烦。
还是算了。
恰逢歌曲至尾声,简以无声轻叹,转换话题缓和气氛:“所以这首歌是你最喜欢的咯?”
她早知道傅听岘有多迷张学友。
“以前是。”
傅听岘扯了下唇角,“后来换了。”
简以好奇道:“哦?换了哪首?”
傅听岘轻转方向盘,稳稳地掉头开上高架桥,低笑一声没回答,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到音乐节上。
听出他不想多说,简以没再追问,心不在焉地接话。
周五晚高峰,高架桥上拥堵不堪,抵达“心跳飞行”音乐节现场时,人潮涌动,宽敞的入场通道被挤得满满当当。
夜幕降临,现场的温度却不减反增,音浪袭来,遍布每个角落,唤醒每个人体内平静的血液。
来音乐节的大多是年轻人,其中有不少学生和情侣。简以没时间回家换衣服,便借了件傅听岘的卫衣穿。
黑色的潮牌卫衣穿在她身上,颇有男友风的感觉。两人混入人群里,与寻常的学生情侣无异,因人流量实在太大,人与人之间空不出安全距离,几乎都挤在一起,不少人在通道里被冲散,用手机联系约定进场后再碰头。
简以踉跄往前,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握住。她怔愣偏头,对上傅听岘的目光,他说:“别被挤散了。”
“嗯。”
漫长的入场通道,嘈杂声此起彼伏,简以感受着自己愈渐加速的心跳,抬眸望见音乐节的主题宣传板——
心跳飞行。
她的心脏确实有点飘飘然。
掌心似乎冒了汗?
简以垂眸,手微挣,掩耳盗铃般希望在他察觉前,把汗蹭掉。
感觉到她的挣脱,傅听岘松了松手。下一秒,在简以试图收回手时,温热的长指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相扣,他用力攥紧她的手。
简以心跳一顿,余光瞥见傅听岘平静的侧脸,暗暗调整呼吸。僵直的手指缓缓蜷紧,指腹触在他坚硬的指骨上。
体温渐次趋于一致。
走出通道,人群各自散开,现场工作人员准备了许多免费的荧光棒和花里胡哨的发箍,供观众领取,还有专门做编发和彩绘的小姐姐,摊位显眼。
两人拿着荧光棒从VIP通道走到前排VIP区域,比起只能看到大屏幕的普通区,这里离舞台最近。不过第一排早已被狂热的粉丝占据,尖叫欢呼声起伏不断。
当两人选好位置站定时,简以的右肩被人拍了下,她转过头,对上一张笑嘻嘻的脸。
“表嫂!”
简以惊喜道,“你怎么来啦?”
许柠左脸画着Q版萌宠,手上拎着各式各样的氛围道具,笑着同两人说哈喽:“你哥呗,受人之托来帮忙。喏,这些给你们玩儿。”
“喔,那等会儿表哥要上场吗?”
许柠点头:“就一首歌啦。”
说完,许柠看了眼手机,迈步往后台跑:“我先去忙,一会儿见呀!”
灵巧的背影消失在人海,简以收回目光,弯唇说:“我表哥从小玩儿架子鼓,如果不是要接管霍氏,他一定会成为很有名的鼓手。”
傅听岘点头,想起婚宴时见过的男人——所以人果然都是多面的。
讲起表哥表嫂,简以显然很兴奋:“你知道吗?我表哥表嫂缘起于大学音乐节,表嫂对表哥一见钟情耶。”
“然后就追了?”
“对!”
这时,舞台灯全数亮起,开场鼓手solo,重金属打击乐瞬间将气氛拉至最高,所有人都跟着节拍晃动。
两人身边站了对小情侣,模样瞧着像高中生,简以偏头看了眼,正好瞧见女生口袋里露出的校徽——居然是柏晟中学的学生!
耳畔拂过热气。
“学弟学妹啊?”
简以回过头,瞧见傅听岘脸上的笑意,开玩笑说:“告诉老梁,估计会直接冲过来抓他俩回去。”
傅听岘挑眉:“你做个人吧。”
老梁是柏晟有名的教导主任,专抓早恋的学生。不过柏晟教学理念先进,抓到早恋的也不会叫家长,只是会加以引导,让他们以学业为重。
非富即贵的学生,大多数都拎得清,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即便真早恋的,成绩也不会受太多影响。
话音落,小情侣被人挤过来,不小心撞到简以的肩膀。简以脚步微晃,身体往侧边倾,傅听岘下意识揽住她。
小情侣忙道歉:“对不起,没撞疼你吧?”
“没事没事。”
傅听岘笑了声,松开的手却没撤,半搭在简以的肩上,戏谑:“站稳点,学姐——”
简以轻哼,扭头继续望向舞台。
五颜六色的舞美灯光遮盖了她脸颊的绯红。
灯光和冷焰烟花交织,音乐将全场气氛燃到最高,心脏震动,跳跃于嗨翻的空中。每个人踩着平地上,灵魂却依旧在高空飞行。
临近尾声时,时间已至后半夜,简以双腿站麻,整个人靠在傅听岘身上,才不至于瘫坐在地。
最后的彩蛋节目是位素人演出。
身穿宽松白卫衣的鼓手上台试音时,底下又是一阵躁动,纷纷开始查最近有什么新出道的男团。
——这么帅的鼓手怎么从没见过!
这时,鼓手拿起话筒有节奏地轻拍两下,然后笑着开口:“今天,有位朋友想对现场的一位女士唱一首歌。如果你愿意给他一次机会的话,等会儿就站到那棵树下等他,好么?”
一番话将戳中在场所有人的心。
尖叫声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
“这谁顶得住?!”
“谁呀谁呀,到底是哪个女生?”
“”
简以亦对着转动的人群转头张望,心跳砰砰,为现场的那位女生感到激动。傅听岘问:“你喜欢这种方式?”
“不不不——”简以摇头摆手,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这太社死了。”
当事人和吃瓜者怎么会是一个心态?
对简以来说,当众被表白是最尴尬的事,大学时她遇到过几次,差点当场窒息
音乐响起,现场安静下来,清俊的男人缓缓上台。
「每个人都在问我到底还在等什么
等到春夏秋冬都过了难道还不够
其实是因为我的心有一个缺口
等待拿走的人把它还给我 」
悠扬的旋律随风飘动耳畔,简以抬眸,轻声:“又是张学友的歌哎。”
傅听岘偏头,嗓音沉缓:“嗯。”
不知为何,简以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变化,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
台上的男人深情演唱,现场观众目光移来动去,终于在歌曲后半段时,不远处的树下,出现一位穿着连衣裙的女生。
此起彼伏的掌声和欢呼中,男人走下台,朝女生走过去。
Happy ending.
有情人终成眷属。
音乐节亦在欢乐中落下帷幕。
简以笑望着相拥的人影,听见身侧的人说:“这首。”
她回眸,眼露疑惑:“嗯?”
傅听岘注视她的目光,沉声:“最喜欢的歌,是这首。”
我等到花儿都谢了。
简以怔愣。
他还在等么?
“小以!小以!”
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许柠跑过来把她拉到一边:“你们等会儿就回家了么?”
简以点头:“嗯,我们开车来的。”
“都大半夜了,开车多累啊,而且现在外面的路肯定大堵特堵。”许柠眨眨眼,掏出两张房卡塞到简以手上,“附近的酒店都订满了,这家不错喔——”
顿了顿,许柠狡黠地凑到她耳边,低声:“用一张还是两张,随你自己啦!”
说完,她跟两人告别。
“下次来沂城玩儿呀。”
傅听岘礼貌点头:“表嫂再见。”
两人跟随人群往外走,简以晃了晃手里的房卡,说休息一晚再走吧。她心不在焉地迈步,脑海里都是歌曲的余音。
人潮散去,两人并肩走在街上。
“在想什么?”
简以回神,耸耸肩:“在想表哥表嫂。”
“?”
“告诉你个秘密,其实表哥和表嫂在恋爱时分开过几年,但最终还是走到一起,时间和空间都分不开他们。”
傅听岘漆眸微沉:“所以他们互相都等着对方?”
“嗯。”
“他们一定很相爱。”
“嗯。”
确实,只有相爱才能克服一切困难。
走进酒店,两人搭电梯上楼,正好碰上一对缠抱在一起的情侣。两人急不可耐,迈进电梯便旁若无人地吻得难舍难分。
只要他们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别人。
简以尬得指尖微蜷,垂眸看见金属地面里的倒影,脸蹭得发红。忽然,傅听岘抬手,蒙住她的眼睛。
倏然陷入黑暗,尴尬被紧张感取代。
好在很快抵达楼层,简以几乎是逃离电梯。傅听岘笑了声,跟在她身后缓步走。
今晚的音乐节使全身的细胞沸腾,方才的一幕更是令血液涌动。简以深吸一口气,忽然在走廊停步,转身。
傅听岘一怔:“怎么了?”
简以凝眸,问:“你还在等吗?”
四目相视,空气凝固。
傅听岘觉得她只是好奇,故而扯了下唇角,摇头。
他等到了。
至少,心上人如今就在眼前。
简以轻轻舒气。
所以,这应该算是放下了的意思吧?
两人继续前行,走到各自的房门外,两间房并排挨着。
伸进口袋的手捏住房卡,又一瞬松开,简以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傅听岘刚掏出房卡,见人走过来,撩起眼皮:“嗯?”
简以觉得她的理智仍漂浮在音乐节现场的上空,她抿了下唇,随口扯谎:“我把房卡弄丢了。”
傅听岘深看她一眼,眼底情绪不明。半晌,他抬手刷开房门,把房卡放到她手上,将人往里推:“我去前台补一张——”
还未转身,手腕被反手握住。
简以缓慢地眨眼:“就,不补了吧?”
走廊的明亮和房间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明暗之间,空气骤然升温,仿佛下一刻便要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简以眼睫轻颤,正欲松手时,整个人被压进房内。
嘭——
房门关上。
没人顾得上插房卡,漆黑的室内只余一抹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呼吸缠绕交叠,音浪的余热顷刻复燃,似有将两人吞噬之势。
在窒息的前一秒,双唇稍稍分离。
些许理智回归,简以趁着喘息的间隙,嗡声低喃:“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傅听岘摁着她的肩,哑声回:“你说。”
“做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说话?”
她是善于伪装又理智的胆小鬼。
即便被情.欲压垮,也要率先确保自己的心不受伤害。
漆色的眼底阴沉一片。
傅听岘勾唇冷笑:这是不想听他的声音,想直接拿他当替身使?
“可以。”
搭在她后颈的掌心往上,扶住她的后脑微微用力,迫使她的脸仰起:“我也有一个要求。”
强势的力量令简以错愕,全身肌肤开始不受控地颤栗,她不得不仰首,撞进傅听岘深不可测的眼里。
他抬手拨开她额间碎发,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
第29章
房卡唤醒电源, 电光火石间,呼吸愈急,昭示一场心照不宣的博弈。
棋逢对手。
箭在弦上。
迫切的情绪和喜洁的本能相持, 眼神交汇,达成一致——
浴室是主战场,喷涌而出的温水是催人向前的战鼓,饶是调成偏凉的温度,亦能点燃滚烫的血液。
盔甲是保护, 亦是阻碍, 被淋湿后的湿/黏笨重感令人不适。在正式交手前,两人先礼后兵、友好互助, 屏息为对方剥去阻碍。
雾气萦绕, 流水哗啦,浇不灭心火。
水不是水,而是炙热滚烫的岩浆,似要将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融化。
太可怕了。
简以在惊愕中认清一个事实。
想象和现实之间大概相隔十万八千里, 她不是拥有筋斗云的孙悟空, 别说翻跟斗,她连动都动弹不得。
傅听岘没比她好多少。
未曾探索过的陌生领域, 学霸也免不了笨拙无措, 更何况是口不能言的学霸。
隔着雾气,简以看见他眼底血红一片, 不禁翘起唇角。
天平的两端,你强他便弱,人的劣根性就在于此, 即便自己是个菜狗,也要压制另一个菜狗。
小学生打架。
菜狗互啄。
后颈被捏住, 湿漉漉的指腹一下又一下摩/挲她的肌肤。处于下风太久,简以不甘示弱,圈住他的脖颈,狠狠吻/吮他的喉结。
耳畔响起倒抽凉气的声音。
这是专属于胜利者的号角。
简以满意地笑,却在下一瞬被反制,整个后背撞上氤氲着水汽的玻璃门,好在傅听岘将掌心垫在她的后脑,否则非要撞懵不可。
局势转变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准守承诺的人果真一声不吭,犹如压抑到极限的困兽,漆眸似漩涡。简以怔然望着他的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吞噬。
力量悬殊,双腿不得不缠着他稳住身体。
傅听岘浅浅笑,低头与她接吻——他最喜欢她微微仰头的样子,仿佛她的眼里唯有他一人。
简以窒息。
她不允许他讲话,他便报复般阻断她的呼吸,令她也失语。简以皱眉挣扎,眼尾湿润,不知是水还是泪。
舌尖在混乱中战出一线生机。
但她笑不出来。
因为傅听岘亮出了武器。
她没有的武器。
武器触在肌肤上,隔着保护膜,也要比水烫上百倍。像是被利刃抵住咽喉,来回挪蹭,逼迫威胁。
简以一向有骨气,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认输。要杀不杀的缓慢磨蹭更让她煎熬,她气得咬他唇角挑衅:“就、这?——唔。”
锋利的宝剑。
尺寸不合的剑鞘。
不过进一寸,双双疼得呼吸凝滞。
大意了。
简以欲哭无泪。
像被命运卡住脑门,进不得退不得。
她有点怀念小蓝。
那个由她掌控,温度、尺寸、节奏都随她掌控的可爱小蓝,显然要比眼前不受控的人要贴心。
简以的额头不断冒出豆大的汗,圈住傅听岘脖颈的手摸到他一跳一跳的青筋,她咬住唇,像个视死如归的英勇斗士,下定决心——
长痛不如短痛!
傅听岘强忍着,抚摸她颤/栗的脊背,极有耐心地等她适应。却不料,痛苦蹙眉的人忽然反击,按住他的肩,用力往前挤,像是要跟他同归于尽。
箭入心脏。
贯穿到底。
一击致命。
闷哼被痛呼尖叫覆盖:“啊!!!”
简以觉得如果自己死了的话,傅听岘大概很冤,说不定要被扣上过失杀人的罪名。
傅听岘也差点断气,抽身后抱起她,气得牙痒痒:“疯子!”
没有胜负的战局。
没有赢家。
简以躺到床上时,像条搁浅的鱼,呼吸一颤一颤,快要翻白眼。更严重的是她抽筋的右小腿,疼得她不住抽气,眼里涌出生理性的泪。
傅听岘坐在床尾给她揉捏小腿肚,又气又燥,想狠狠打她屁/股。
他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在这事儿上也要拼命争强。
操。
弄死她算了。
心里不断撂狠话,手上动作却温柔得要命。
牵拉僵硬的肌肉逐渐舒缓,简以止住眼泪,另一处的“泪”又汇聚涌出她轻轻呜咽,却一声不吭。
惨痛的教训让她不敢再试。
实践出真知,总归还是小蓝更好。
傅听岘了解她的反应。
叹息一声,攥住她的脚踝往下拖,而后半跪着吻上去。
双月退垂搭在宽厚的肩上,简以瞪大眼睛,生理和心理双重震惊。梦境与现实融合,她抽气颤抖,躬身指尖触他黑发:“昨、昨晚是?”
傅听岘微微抬首,嗓音哑到极致,“想起来了?”
轰——
简以无力瘫倒。
好在傅听岘关了房里的灯,否则他一定会嘲笑她,像一只煮熟的虾,红透软透。
音乐喷泉失控。
游鱼呼噜噜地汲取水分。
简以的脑袋像浆糊般,一息之间,化敌为友,从博弈到帮助,令她懵怔茫然。不过本能使然,简以不是喜欢欠别人人情的人。
被帮助一回,自然要还回来。
在傅听岘站起来转身前,她翻身攥住他的手腕,将脑袋凑过去:“我帮你。”
脑门被掌心抵住按回去,傅听岘笑了声:“真要帮我?”
简以在黑暗中点头:“嗯。”
他闷声抬起她的腿,“行。”
“?”
下一瞬,简以马上反应过来。
抽筋的地方经过傅听岘的按摩,现已痊愈。但细心的“傅医生”还有巩固的热疗,蹭过小腿的每一寸肌肤
细致有力。
一举两得。
简以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简直要疯,索性把自己埋起来,掩耳盗铃般不去听从他的声音。
两人收拾完自己,从浴室出来时,天光已是蒙蒙亮。床单已经睡不了人,更何况他们也睡不着。
好在烘干机给力,换上衣服,两人无声下楼退房。
清晨的风舒适凉爽,吹拂脸颊,把丢失的理智一并带回脑子里。后知后觉的羞耻感将简以淹没,她耷拉着脑袋,完全不敢直视傅听岘。
走到停车场,傅听岘直接打开后座的门把人塞进去,然后径直坐进驾驶座,摁下启动键,挂挡开车。
显然也不想跟她对视。
这样也好。
简以在后座躺下来,扯了绒毯把自己裹住,连头也蒙起来。
好尴尬。
她居然真的把傅听岘给睡了?
准确来说,是互相睡。
虽然痛得想死,但后来解锁的东西是真刺激,强是真的强,就是与她的太不合。
太要命,真的感觉差点死翘翘。
可怕。
要死!
以后该怎么面对他,还能好好搞事业不?!
各种情绪堆叠,困倦的眼皮逐渐合拢,呼吸平缓,额头却滚烫起来再醒来时,眼帘里印出家庭医生的脸。
她和傅听岘双双躺在床上。
医生叹气诊断:“你们这是典型的发骚后遗症,这个病很稀有,好在你俩是夫妻,问题不大,连续做上十天十夜便可康复。”
简以的表情犹如五雷轰顶:“???”
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鬼话?
十天十夜,不如直接把她送走。
眼前一阵眩晕,等缓过神,她和傅听岘又站在领奖台上,台下人声鼎沸,欢呼和鼓掌声连绵不断。
家庭医生化为颁奖牌位,笑着将两块钻石奖牌挂到他们的脖子上。
“恭喜你们!”
“?”
评委转身,面朝观众席:“让我们祝贺这对打破吉尼斯世界doi记录的夫妻,十天十夜,他们是第一对突破七天七夜的夫妻,掌声送给他们!!”
十天十夜?
什么奖牌,她才不要呢!!!
简以双腿发软,两眼一抹黑
“简以,简以?”
新鲜的空气注入肺腑,简以睁开眼皮,模糊的轮廓渐次清晰,是傅听岘。她倏然瞪大双眼,心有余悸般四周张望,唯恐家庭医生又忽然跳出来。
傅听岘见她一脸惊慌,又想起方才她的梦呓,一声一声唤着“不要”。
她后悔了是吗?
眼底黯然,手臂却被抓握住。
“就你跟我两个人是吧?”
“”
傅听岘错愕抬眸,对上一双茫然的鹿眼,心下一软:“做噩梦了?别慌,已经到家了。”
舒出一口气,简以推开他下车,不自然地轻哼:“谁慌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家门,换鞋的时候,简以脚步不稳差点栽倒,傅听岘扶了她一把,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再看她愈渐变红的脸颊,抬手贴住她的额头,皱眉:“你发烧了。”
像是被踩到雷区,简以拍开他的手,往前跳一步,超大声:“你才发骚!”
“”
没管平翘舌音,傅听岘直接拽着她大步往前,将人按倒沙发上,然后掏出手机拨电话,语气不容置喙:“我叫医生过来。”
简以怔住。
家庭医生。
发骚后遗症。
十天十夜。
吉尼斯世界doi记录。
啊啊啊啊啊——
救命!
仿佛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简以瞬间失控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抢过他的手机摁断通话:“我不要看医生!”
傅听岘的火快要压不住,沉着脸拽她坐下,冷声:“闹什么?”
简以身心俱疲,头疼腿疼哪哪儿都疼,也没有恢复平静,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她移开不自然的视线,甩手躲避:“不用你管。”
傅听岘快要被她弄疯。
“你在别扭什么?”
傅听岘掰过她的脑袋,非要她看着他,“昨天胆儿挺大啊,后悔了是不是?”
简以目光闪烁,蹙眉:“谁后悔了。”
淬了冰的眼眸稍稍和缓,傅听岘又问:“那是弄疼了?哪里不舒服跟我说。”
“我——”
简以顿住:他凭什么像审问犯人一样审问她?
比小蓝大了不起啊?
去你丫的!
简以不爽地拍开他的手,猛然支起身子平视他,呵笑:“拽什么拽,我又不疼。倒是你,没被夹伤吧?”
傅听岘太阳穴忽跳,一把将人摁在沙发上。
简以挣扎,却在瞧见脖颈下的红痕时愣住。错失反制的时机,下巴被用力捏住,她回神对上他含怒的眼睛。
“想死是吗?”他问。
第30章
傅听岘倒是没用多大力, 但指腹传来的温度明显比她还烫。
简以微愣。
他也发烧了?
那就更不能叫家庭医生了,否则医生一问,原来是做出来的烧, 可不就真成了发骚后遗症?
思及此,简以浑身一激灵。
双膝被他压着,稍一动,扯到某处,疼得简以轻嘶一声, 吸了口冷气。傅听岘瞬间恢复理智, 松开手,起身去拿医药箱。
用耳蜗温度计一测, 38.3度。
傅听岘倒了杯温水来:“那就先吃颗退烧药。”
简以点头吞药, 吃完把药递给他:“你也来一颗。”
“我不用。”
“”
不跟他废话,简以撇撇嘴,拿起耳蜗枪往他耳朵里一塞。
嘀嘀。
38.7,比她还高0.4度。
难怪连耳朵都烧红了。
傅听岘不发一言地坐下, 掰药丢进嘴里, 随手拿起她喝剩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吞咽声清晰可闻。
偌大的别墅,宽敞的空间, 尴尬的空气充斥席卷每一个角落。
说真的, 如果实在这所江景别墅里,简以再怎么样也不会失了理智。只要踏进这里, 她便有非常清醒的认知——联姻代表什么,她该在这场联姻中做些什么等等。
昨晚真的是个意外。
冲动是魔鬼。
简以默默抿唇,偷偷瞄一眼身侧的人, 站起来干笑一声:“休息去了。”
“等等。”
傅听岘平静地唤住她,沉声:“定个时间, 互报体温。”
“”
好小子,还挺惜命,怕烧晕了没人发现是吗?
最后两人约定每隔4小时微信上发一次体温,如果超过39度就叫医生来。看吧,一回别墅,条理、逻辑、理智、分寸全部回归。
她是如此,傅听岘也一样。
回到房间,简以脱下卫衣打算再简单冲洗下。明亮的浴室灯光下,她弯腰瞧见小腿肚依旧是一片红红。
热水浇上去,愈发火辣辣。
靠。
这混蛋磨得是真狠啊。
再往上,就更疼
大概是发烧的缘故,脑袋越发昏沉。晕晕乎乎躺到床上时,简以心口莫名涌上一大股遗憾。
虽然尺寸的确不合,但除了她凶猛冲过去差点把自己送走的那一下,就啥都没有了。
人硬邦邦地抽走,居然真就没再继续。
后面领教了他其他的技术,爽是爽到了,但还是可惜。
药效起作用,简以迷迷糊糊沉入梦乡,嘴里仍止不住地叹气。
唉。
没机会咯。
别墅的另一间卧室,水声已停,穿着浴袍的男人坐在桌前,脸色凝重地盯着电脑屏幕里的网页。
标题是他刚输入的。
「尺寸不合会给女生造成阴影吗?」
有条高赞的回答。
是一个专业医生给出的建议:其实尺寸不合的情况并不多,女生觉得难受有痛感,大多是因为男生的动作太过粗鲁,前/戏不到位,暴力进入导致的。只要男生注意温柔一些,就不会有问题。
啪——
傅听岘黑着脸合上电脑。
温柔前/戏,是他不想做吗!?
她给他时间了吗!!!
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撞过来,把自己弄伤,也差点把他夹断。
操。
怎么会那么紧。
他在里面呆了多久?
两秒?三秒?
就一下!
比猪八戒吃人参果还快,除了疼和紧,爽个屁!他想象了八百万遍的第一次,被毁得彻底。他就不该心疼她,就该撒开了弄,让她长长教训。
脑瓜子嗡嗡的,郁火、燥火和怒火合并而成的“三昧真火”,烧得人温度越来越高。
傅听岘不爽到极点,走到床边撒气般踢开被子,躺倒。
一分钟不到,他翻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面无表情地给从小认识的江医生发消息:江叔,帮我拿两支药膏
发完,把手机一丢,傅听岘捞过被子蒙头睡觉。翻来覆去十分钟后,他烦躁地掀开被子,半坐起,狠狠揉一把头发。
她好像很疼。
那里看着也确实有点肿。
又转念一想——
疯女人!
疼死活该!
消息音响,屏幕亮起,江医生回复:行,你什么时候要?
傅听岘边打字边下床开衣柜换衣服。
——我现在就过来拿。
活祖宗。
他上辈子欠她的-
简以这一觉睡得很沉,甚至还做了个很清醒的梦。优秀的人从不给自己留遗憾,现实不够,梦境来凑。
没有痛感就是舒服。
醒过来的时候,发了一身汗,体温也恢复正常。简以看了眼床头钟,刚好过了4小时多一点,她摁亮手机,发现傅听岘准时准点发了体温数据过来。
[傅听岘]:37.5
他是调闹钟了吗?
没等她回复,又有消息弹出来。
[傅听岘]:?
[傅听岘]:烧昏迷了?
乌鸦嘴。
嘴角往上翘了翘,连简以自己都没发现,她回复:我退烧了。
[傅听岘]:哦。
[傅听岘]:给你买了东西,放你门口了。
简以微愕,下床走到卧室外,发现挂在门把手上的小袋子。她取下打开,里面放着两支药膏。
看清楚名字,双颊一瞬飘红,她缩了缩脖子,退回卧室里。
僵着手指紧抿唇,简以艰难地打下谢谢两个字回过去,然后去浴室换下被汗浸湿的睡衣,冲澡洗头。
涂完药,些许撕/裂的痛缓解不少。吹干头发,回到床边,她下意识拿手机看——没有回复。
行吧,也正常。
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变化后,简以猛地惊醒。
可怕,睡了一觉,她居然就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成年男女走个肾,却勾出了潜藏在她心底的小九九。
完蛋。
这很严重。
深呼吸深呼吸。
简以不断做心理建设,千万不能乱,想想联姻的目的,总算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各大新闻网发布了最新的警方通报,澄清热搜一下飙升,网友评论又开始一边倒。
简以笑了笑,没看两条就退出页面,不会再被赞美或诋毁的言论影响情绪。
彻底放下。
重新再战。
手机震动,是江宁初的电话,一接通,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
“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猜猜看?”
简以抿唇:“简立凯的脑门被简氏大楼移动门给夹了?”
“”
江宁初爆笑,“你真的是哈哈哈哈哈,不过也差不多,脑子没被门夹也干不出那事。”
根据江宁初前同事提供的消息,江宁初又找了熟人查了下求证,确定简立凯这两天去了漂亮国的某个州,参加地下狂欢派对。
“新型毒/品,他真的玩儿疯了。听说那东西比一般的瘾要更大,他肯定不能每次都飞国外——”
人渣败类都是步步沦陷的,越赌越大,越吸越狠。简立凯赢了她一场,疯狂得不行。
看来是要自己来送人头。
这种人不去蹲大牢,简直是危害社会。
窗外天色渐暗,小憩一会儿,简以走出卧室下楼。阿姨已经把晚餐做好,差不多一天没吃饭,简以肚子空空,真饿了。
她掏出手机给傅听岘发消息,叫他下来吃饭。
等了5分钟,还是没有回复。
她凝神看着那条37.5的消息,快接近正常体温,现在应该退烧了吧?准备摁语音通话的手顿住:说不定正睡得香,先不打扰他了。
简以让阿姨单独给傅听岘留一份饭菜,然后盛汤吃饭。吃完后,她在客厅看电视,慢悠悠地吃餐后水果捞。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每隔几分钟她都抬头往楼上望。
然而不见人影,消息也没回。
这也睡太久了吧?
简以蹙眉,拨语音通话过去,没人接听。意识到不对劲,她起身快步往上楼,走到傅听岘的房门口。
叩叩叩。
没人应。
“傅听岘?傅听岘?”
音量增大,依旧没有回应。
结婚后,两人达成一致的默契,便是从不踏足对方的卧室。私人空间对人尤为重要,在未得到允许前进入,实在不礼貌。
但现在情况特殊,简以咬唇思考几秒,握住门把手,推开门。
卧室里的空气干净清冽,泛着淡淡的薄荷味道。简以缓步走进去,小声开口:“傅听岘,你还在睡吗?”
床头灯幽暗昏黄,光圈浅浅,简以走到床边。
躺在床上的人呼吸沉重,薄唇干燥,脸颊很红。她抬手摸他额头,滚烫滚烫的。心脏倏然揪紧,她焦急地轻拍他的肩:“傅听岘,醒醒,醒一醒!”
烧得晕晕乎乎的人微微睁开眼,说不出话。
简以赶紧掏手机拨电话给家庭医生,接通后,把情况告诉医生,手和声音都是抖的。
医生冷静地安抚,说立刻过来,并告诉她先做些简单的降温处理。
搁下电话,简以立刻拿来退烧贴给他贴上,然后用温凉的毛巾给他擦拭皮肤。她自责地眼眶通红:都怪她,为什么不让他叫医生?
发烧可大可小,严重的话可能会烧坏脑子简以越想越害怕,颤抖着双手牢牢握紧他的手,在心里暗暗发誓——
如果傅听岘真的烧成了傻子,她也会为他守好傅氏,不会让别人欺负他的。
这时,昏睡的人嘴唇动了动。
简以用指腹轻触他的唇,马上起身去倒水,打算用棉签给他润一润。
傅听岘被拽进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很长,里面除了简以还是简以,哦,好像还有个金发碧眼的英国小哥。两人手挽着手、姿态亲昵地从他面前走过,一步也不停留。
小酒窝晃啊晃。
她笑得真开心。
他皱眉追上去,追了好久终于跑到他们面前,却收到简以的冷笑:“我们试过了,不合适有什么办法?”
他不合适,难道英国小哥就能合适?
黄种人你都受不住,居然还想试白人!
你是不是想找死啊简以!?
可惜怎么张嘴都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两人走远
迷茫地睁开眼,傅听岘思绪混乱,不知道是否还在梦里。身上没什么力气,他半撑起身体。
忽然脚步声传来,挽着金毛离开的人又回来了。
他有点懵:“简以?”
简以端着水,一脸惊喜,醒了就好,看样子也没有烧傻。她迈步走到床边:“来,快喝点水。”
傅听岘怔住。
果然是梦。
太假了。
简以从没对他这么笑过。
在梦里也要拿他寻开心,过分了吧?
“别演了——”
傅听岘面无表情地启唇,嗓音沙哑:“渣女。”
简以的笑僵在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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