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换个人喜欢?
简以耳膜微震, 心脏像被跳动的音符缠绕,忘记了自身原本的跳跃节奏。懵怔的眼眸偏转,余光瞥向他的侧脸, 辨不出他的情绪。
两人独处的空间,声音再小亦清晰可闻,简以再懵也无法将他的话当成幻听——他就是说了。
简以今年二十三岁,哦不,已经过了生日, 应该是二十四岁。她不是青春期的少女, 听不懂某些话的意思。
事实上,虽然她没有谈过恋爱, 但自初中起开始收情书的人, 她见过各种各样表达喜欢的方式。
炙热勇敢的、谨慎胆怯的、自信大方的、小心翼翼的因为性格不同,表达喜欢的语言行为皆有不同。
而她收到过许许多多的喜欢,也一腔孤勇喜欢一个人多年,所以她会更加敏感多思。
尤其因为说这话的人, 是傅听岘。
简以几乎是把每个字细细嚼碎、品琢, 再全部咽下。作为成年人,如此明显的暗示, 不可能听不出来。
让她换个人。
他是想跟她试试吗?
大脑飞速运转, 得益于强记忆的天赋,她调出近段时间两人独处的画面, 在脑海里走马观花般过一遍——
细节繁多,暧昧攀升。
她以朋友之名,却难免.流露小心思。而傅听岘也没刻意避开, 反而容许两人之间的情感升温。
聪明如他,是不是已经看出她的心思?所以顺水推舟, 试探地问一句?
换位思考,毕竟两人婚也结了,睡也睡过,又是挺欣赏的老同学,虽然不是抓心挠肺、非她不可的喜欢,但好感多少是有点的。
理性来讲,这世上能有多少轰轰烈烈的爱情?又有多少爱情在迈入婚姻后,在柴米油盐中变为一地鸡毛?
所以,既然白月光已是求而不得,日子又要过下去,那就退而求其次,凑合着过呗,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也没什么不好。
倘若简以没有喜欢的人,或是与他一样心有所属,那么她必定会欣然答应,与他达成共识。
可惜,天意作弄人。月老将他们绑进婚姻里,却粗心地只系了一条单向红线。
良久,两人都没说话。
歌单播放结束,寂静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低沉发闷。简以垂眸,心口五味杂陈,陷入自我矛盾的境地,她怕他追问,又怕他不问。
她像漂浮在酸涩的死海之上,浮浮沉沉不由自主。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喜欢,喜欢得要命,却在对方朝你伸手时犹豫后退,贪婪心大肆膨胀。
牵手后想要拥抱,拥抱后想要对方的心,欲望高涨,一步步狮子大开口,企图占满对方的全部。
——不再有白月光,唯有她一人。
可怕。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矫情拧巴,扭捏做作。
幸好电话铃声及时打破僵局,傅听岘往边上走两步,接听电话。工作上的事,关于明天的季度会议,郑远与他确认相关流程和细节,挂下电话后,他压下翻滚的情绪,故作轻松地开口:“走吧,回家了。”
“好。”简以垂眸,转身与他并肩下楼。
心口泛起五味杂陈——
他并没有追问,说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是吗?她答应了就一起过,不答应也没关系,维持原状亦可,于他而言没有多大影响。
是啊,他表述得足够清楚不是吗?
他说的是让她换个人喜欢,而不是“我喜欢你”。
回程由傅听岘开车,两人表面依旧聊天,却各自心知肚明,无法快速恢复轻松自在的状态。
傅听岘问:“困的话就睡一会儿。”
“不睡了。”
简以面朝窗外,夜风吹拂脸颊,思绪凌乱如麻,“回别墅再睡,免得晚上失眠。”
“嗯。”
傅听岘看一眼她安静的侧脸,不再试图调节气氛找话题打扰她。微风舒适温暖,而他的心如冰凉一片。
他专心致志地开车,却在红灯时难抑愁绪。
是他给她造成了困扰。
她本就聪明,又因家中变故而变得更加敏感。难得她愿意与她当朋友,他不该在她对他只有一点点好感的时候就迫切的试探,这样一定会让她多思多想。
她是边界感极度分明的人,这一点他在读书时就知道。结婚至今,她从未说过一次回家,直到方才她说的依旧是回别墅。
她心里并未有过与他组建一个家庭的想法。
是他太急,也太过贪心。
嘴上跟兄弟装模作样地说跟她当朋友挺好,实则贪求更多。尤其在听她说到喜欢的人时,嫉妒涨满胸腔,让他失了分寸。
他就像初学攀岩的人,野心大,想一步登天,挑战陡峭的石壁,却能力不足,最后自然重重坠地——
生死难料之际,他想的是,不知能否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回到别墅,简以回房洗完澡,在临睡前鬼使神差地拿出了那个薄荷箱。翻开陈旧的日记本,她终于鼓起勇气正视过去。
翻阅到最新的一页,上面只有笔迹凌厉的一句话。
「收购傅氏集团,让傅听岘求着追我。」
她抿唇失笑。
回想当时的心境,伤心难过、气愤不甘,才会赌气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时移世易,她忍不住想,如果外公还在,家中未曾发生变故,她在毕业以后得知他的近况,会否如当日写的那样,想方设法得到他?
应该会的吧。
毕竟过去的简以,自信张扬,加上外公的托底,她有什么不敢做的?
搁下日记本,简以躺上床。望着干净的天花板,她转念一想,当年最好的简以,他都不喜欢,更何况是现在的她。
畏首畏尾。
又卑又亢。
她自己也不喜欢,却改不了-
翌日清晨,两人下楼在客厅碰头,打完招呼吃早餐,没人再提昨晚的话。不清醒的提议被留在黑夜,由月光吞噬消灭。
简以轻舒一口气,开始与傅听岘聊工作。干活是缓解情绪最好的方式,她五点起床帮他看了份数据报告,什么情啊爱啊的,现在她的脑子里只剩成本和利润。
“傅凌予和唐真真结婚以后,有唐家的资金作后盾,做事越来越不管不顾了,你要当心。”
触目惊心的数据让简以皱眉,同为傅家人,傅听岘拼命工作,连轴转地出差谈项目合作,全心全意为傅氏。而傅凌予呢?不作为还要在背后使绊子,为了自己不惜侵害整个集团的利益。
简直是又蠢又毒的典型。
傅听岘见她没再为昨天的事困扰,反而在为他担心,不禁眉目舒展,克制情绪道,“嗯,我心里有数。”
简以仍是困惑:“我不懂,傅凌予做的缺德事你都有证据,为什么不直接通过股东大会撤了他的职,一劳永逸多好。”
傅听岘低笑摇头。
“为什么?你爷爷心疼孙子不让你动他么?可是他已经严重无害到傅氏集团的利益,你没告诉傅老爷子吗?”
“说了。”
简氏和简家的事已经够让她操心了,何必把傅家一团乱的情况告诉她,徒增她的烦恼。傅听岘叹气,“有点复杂,以后再跟你说。”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简以点点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族集团牵扯人情利益,可谓是难上加难。
京市秋季短暂,眨眼便过,气温骤降,寒潮来袭。傅听岘的以后再说没有期限,简以亦没再追问,只尽其所能帮他看看数据,她的精力主要还是放在简氏。
秦舒和简立凯找了许多门路,都没能让简立凯从戒毒所出来,估计还得呆一段时间。吸过毒的人要想戒掉难如登天,尤其像简立凯这种瘾大的,这辈子大概是废了。
简怀年亦不再阻碍她的工作,像是采取缓和策略,大有讨好之意。简以没有理,也没再回简家,爱恨之后,便是无感。
父亲这个词,真正开始在她心底淡化。
年底时,简以拿到一份值得庆祝的简氏年度财报。平稳上涨的利润额,数量繁多的研发专利,翻倍的员工效能,无一不在昭示集团蒸蒸日上的趋势。
她对比往年,按员工效能,批下双倍的年终奖文件。画饼无用,人才是集团的核心,双倍的年终奖会让明年的财报更好看,亦能吸引更多人才加入简氏。
一举两得。
正如外公所说的,将眼光长远,稳稳赚钱。
忙碌大半年,简以终于能松口气休息。她本想约傅听岘一起庆祝,虽然没法走远,但自驾游去玩个几天放松一下也不错。
可是傅听岘很忙,一连半个月,除了早上能打个照面,他基本都是加班到半夜才回来。
简以知道集团年终事情多,但不至于多到这种程度。她问过他一次,是不是公司有什么事,傅听岘只淡淡笑,说没事,就是有个项目出了一点问题。
简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也说不用。
直到跨年前夕,傅氏集团被狙击的热搜冲上热门第一,简以悬着的心被狠狠攥紧——
原来他遇到这样严重的事。
临近黄昏,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夕阳晒干,简以滞着呼吸去拿手机,不料指尖微抖,第一次没拿稳重重落回桌面。
啪嗒。
心脏又被砸了下。
她握了握拳,再松开去拿手机,恰好有电话进来,来电显示上印着“傅念霏”三个字,她急忙摁下接听键。
“嫂子”
傅念霏带着哭腔,语气很急,“我联系不上我哥,他跟你在一起吗?”
“没有。”
简以大脑一片空白,安抚傅念霏几句后便挂断电话。她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冰冷机械的女声告诉她对方已关机。
她抓起车钥匙往外走,最后的理智让她拐弯走进助理办公室,“新秋,帮我核算我名下账户的所有流动资金。”
吴新秋刚看到新闻,一瞬了然,点头正色:“好的简总,我马上做。”
“辛苦你加班了。”
“没事的,您去忙,我一会儿发您手机上。”
电梯直达停车场,简以坐上驾驶座,没立刻开车,而是缓缓心神,集中注意力后才发动车子,开出去。
回到别墅,她刷脸开门,几乎失态地喊:“傅听岘!”
空荡荡的别墅,回声清晰。她咬唇,上楼推开他的卧房门,依旧没有人。
——他没回来,否则不会不应声。
他会去哪里?
还在傅氏吗?
脑子一片混乱,不会在傅氏,刚刚傅念霏说她去过傅氏,找不到他人。
还有什么地方?
他在哪里?
手足无措时,唐小聪的电话如同及时雨一般到来。是了,还有一个地方,她匆匆下楼打车过去。
她很清楚,以她目前的状态无法开车,容易出事。
专车司机驾驶平稳,简以脊背僵硬,愣神地望着窗外。唐小聪在电话里说他情绪稳定,只是不说话。
可她的心依旧高悬,在崖边摇摇欲坠。
遇到红灯时,她忽然想起什么,打电话跟傅念霏说了一声,叫她别担心,“霏霏,关于傅家的事,你知道的、能说的,都告诉我可以吗?”
电话那头停滞一息,随即哽声回她:“好。”
有些细节傅念霏不见得一清二楚,但也足够了。挂下电话,简以浑身脱力,唇畔微微勾起。
自嘲的笑。
简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厌恶自己。说什么喜欢他多年,好像多感动天地似的。实际上她虚伪至极,比起傅听岘帮她的,她除了理性地反馈,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傅家,了解过他。
她一心扑在简氏,明明早该询问清楚的事,被他搪塞过去后就没有再问,真挺没心没肺的。
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浮于表面,肤浅至极。
从认识傅听岘以来,她沉浸在他桀骜不驯的外表下,只知他是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家庭亦不像她那个支离破碎的家。
他永远自在洒脱朗,好像从来没有烦恼。
但世界上哪有这么完美的人生?
完美主义、吹毛求疵、强迫症、洁癖这些都不是与生俱来的东西,而是后天形成的。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她没有认真关注过而已。
利己主义。
狼心狗肺。
她是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专车在目的地停下,简以扫码付款,司机表情复杂地看她一眼,而后递了包纸巾给她,和善道:“姑娘,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简以接过,道谢下车。
她哭了吗?
抬手触到脸颊上的湿润,好像是的。
白眼狼也会哭吗?
鳄鱼的眼泪。
恶心。
她用纸巾狠狠擦掉眼泪,平复情绪进去。瞧她多厉害,收放自如,连唐小聪都看不出她哭过。
“姐,岘哥在院子里,坐下就没动过,我也不敢去喊他。”
“嗯。”
简以缓步走过去,打开玻璃移门,走进院子。傅听岘还是坐在他的专属摇椅上,听见声响偏头望过来,漆黑的眼睛蕴着疲惫,他神色淡淡,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扯了下唇:“过来了。”
简以抿唇,压住所有情绪,可开口时嗓音蒙着哑,她问:“为什么关机?”
傅听岘愣了下,拿起边上的手机一看,站起来面对她,语气略含歉意:“没电了,没注意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对不起。
此时此刻,他还在道歉。
简以宁可他发泄情绪,骂她让她滚远点或者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都行,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全部憋在心里。
他是人,会被挫折打击、会伤心难过气愤的人,不是机器。
简以紧紧攥拳,任由指甲嵌入掌心也不觉得疼。
四目相对,傅听岘能读懂她眼底的情绪,是自责,深深的自责。心脏震动,他知道她高傲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讲义气的心,她有多好,他早就知道。
这次的事是他故意瞒着他,是他的问题,可她还是会归因于自己。
多傻的人。
让他如何能不喜欢。
“博眼球的新闻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多大事,我能处理好。”
他迈步走到她边上,淡定从容,“没吃饭吧?正好我也没吃,我去煮泡面,你要不要——”
简以拽住他的衬衫袖口,他停步回身。
五脏六腑被酸涩的气泡水淹没,而酸泡泡仍在四处攻击,漫上咽喉,让人说不出话。
简以就这么静静拉着他,傅听岘也不催她说话。
良久。
不擅长做安慰者的人,将他曾安慰她的话生涩说出:“有、有我在,你可以输”
傅听岘漆眸渐深,随即嗯了声。
停顿许久,简以终于把话说完,“也可以哭。”
“哭就算了。”
傅听岘低低地笑了,这种时候还不忘逗逗她,“剑桥高材生不说点新词儿?”
简以松开他的袖子,垂眸不语。傅听岘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转身。然而简以忽然出声问:“要抱抱吗?”
心脏被她的声音缠绕,脚下如有千斤重,他走不动了,只好回头。面前的人微微张开手臂抬高——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简以。
胸腔内情绪起伏,喉结上下滚动,他哑声回:“要。”
他竭力抑制住上前抱她的冲动,上一次在黑暗的密室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而现在她的踌躇、傻气、小心翼翼都尽收他眼底。
在他最无力的时候,他想再体会一次被她用力抱紧的滋味。
第43章
隔着玻璃移门, 心焦的唐小聪在屋内不住地往院子里张望,直到看见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繁星点点,伴着齐开的院灯, 给他们周身镀上一层柔软的光。
唐小聪差点惊掉下巴。
短暂的错愕之后,他忽然觉察到两人之间微妙的和谐感。没谈恋爱之前,他就像个愣头青一样,对男女关系一窍不通,只觉得一山难容二虎, 气场强大的两人应该是擦不出火花的。
但最近经过女朋友的调.教, 他开窍不少,待人接物也更加细致了。
EQ突飞猛进的唐小聪一下反应过来——
这两个人绝对有情况!
与此同时, 院子里的两人对唐小聪丰富的内心戏浑然不察。
简以微微踮脚圈紧他的脖子, 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傅听岘顺势搂住她的腰,把人摁在怀里。
不知抱了多久,简以有点站不住, 嗡声问:“可以了么?”
“嗯?”
“手麻了。”
“”
傅听岘扯了下唇, 松开她,捞起她的胳膊慢悠悠揉捏。简以瞬间脸热, 心跳比刚才拥抱时跳得更快。
不多时, 酸麻感消减,血液顺畅流动。
“先吃点东西?”
“嗯。”
简以任由他牵着走到屋内, 鲜香扑鼻而来,唐小聪笑嘻嘻地端着碗绕过吧台:“岘哥以姐,吃饭了!”
两人对视一眼, 默契地笑笑,然后落座吃东西。虽然胃口缺缺, 但唐小聪厨艺精湛,两人还是捧场地多吃了两口。
吃完,唐小聪默默收拾碗筷,把空间留给他们。有些话题适合在封闭的空间说,两人依旧来到拳房,变换了玻璃的颜色,挨着肩靠墙随意往木板地面上一坐。
这时,手机消息音响起,简以拿起,是吴新秋发来的,她看了眼资金数额,偏头说:“明天我把钱打你账户上。”
傅听岘凝视她认真的神情,勾唇:“多少钱啊?”
简以直接举起手机给他看。
“哟,富婆嘛。”
“”
简以蹙眉,忍不住握拳锤他一下,“严肃点。不知道你需要多少,这是我全部的流动资金,你先用着,不够的话我们再想办法——”
“不用。”
傅听岘不自觉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事儿两三天内就能解决,资金方面下午周叙提前把项目利润结了过来,目前也够。”
简以稍稍松口气,哦了声,又嘟囔道,“还是打给你吧。特殊情况,哪有嫌钱多的呀。”
听着她嘀嘀咕咕的碎碎念,傅听岘勾着她长发缠绕把玩的手指一顿,双肩耸动,笑出声。
简以觉得他莫名其妙:“笑什么?”
傅听岘挑眉,“有种联姻变包.养的感觉。”
“”简以很无语,推开他的手,欲站起身,“你再这样我走了。”
“哎,别。”
傅听岘拽她手腕,恢复正色:“不开玩笑,真够用。你把钱留好,没事别给男人花钱知道吗。”
“”
简以目光闪烁,索性垂眸不言。
她想说她精着呢,要换作别人,她才没这么大方。
不过这话感觉古怪的。
算了,说多错多,还是不说了。
安静片刻,她才抬眼,一鼓作气启唇说:“关于傅家的事,我问霏霏,知道了一点。没有想窥探你隐私的意思,只是刚刚联系不上你,我才——”
“本来就该告诉你的。”傅听岘说。
简以抿唇,摇摇头:“不想说也没事。”
“没有不想说。”
之前没告诉她,只是怕她疲于简氏的一摊事,给她加无谓的负担。既然如今简氏运转良好,资金流充足,她又想知道,就没什么不能说的。
瞧着简以一脸凝重,傅听岘伸手戳了下她的脸:“放轻松。”
简以听傅念霏说的,知道个大概,而傅听岘则把所有细节补全。相比京市某几家混乱的豪门关系,傅家的事确实算不上最狗血,但也是狗血的。
傅老爷子年轻时,精明能干,与钱家联姻后,将傅氏集团带上一个新台阶,可谓是志得意满。
虽是联姻,傅老爷子和钱家千金属于极幸运的一对,两人互相一见钟情,婚后生活甜蜜蜜,并生下三个儿子。
吃到联姻甜头的人,自然强势地让儿子们与他一样,走强强联姻的路。可惜,联姻中产生爱情的几率极低,除了三儿子婚后与太太过得不错,大儿子和二儿子皆不顺遂。两个儿子原本就有自由恋爱的对象,却惨遭棒打鸳鸯,不得不接受父亲的安排。
结果便产生了两对怨侣。
大儿子傅坤娶了孙家千金孙梦云,生下傅凌予;二儿子傅远娶了周家千金汪瑜,生下傅听岘。
完成联姻生子的任务后,傅坤开始夜不归宿,游戏人间。孙梦云是书香世家出身,温柔恬淡,管不住丈夫便郁郁寡欢。
另一对则相反,傅远虽然不爱汪瑜,但为人正直,既然结了婚,便想着好好过。然而汪瑜却不愿意,她是汪家最小的女儿,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直到被逼婚。
生下傅听岘后,汪瑜逆反心大起,开始包男人玩儿。今天小明星明天大学生,月月换新。
傅远跟她彻谈讲道理,她亦不为所动。
当时的傅家,三家人同住在别墅。傅远才能一般,比不上哥哥和弟弟,又遭老婆嫌弃,颇为郁闷。
他在傅氏挂个闲职,平日较为空闲,时常抱着画板去外面写生顺便散心。
一日,他在湖边写生时,碰见同样在外闲逛的孙梦云。两人经历相似,十分投机,傅远给孙梦云画了幅素描,相谈甚欢。
自此,两人有意无意一起出门散心,咖啡厅小花园,处处留下他们的身影和心跳。虽然两人各怀小九九,但亦做到了度己以绳,除去画画,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直到有一天,汪瑜发现丈夫藏起的画,每一张都是孙梦云。汪家千金,嚣张跋扈,严于律人、宽以待己,要是别的女人也就算了,孙梦云和她是妯娌,便是公然在打她的脸。
汪瑜大闹一通,几乎闹得傅家人仰马翻。
孙梦云从小家教甚严,如此一来,孙家面子挂不住,强硬地将她“接”回家,说是好好管教。
回孙家十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孙梦云从家里的别墅一跃而下,跳楼身亡。
一场惨剧,闹得沸沸扬扬。
傅坤倒是无所谓,他本就对妻子没什么感情。
而傅远深受打击,他觉得是自己害了孙梦云,如果两人不走得那么久,孙梦云也不会死。平庸的男人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脸上再看不到一点笑容。
汪瑜则不然,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她认为孙梦云是活该,与她无关。
夫妻俩貌合神离,关系愈发紧张。
傅老爷子出面将消息压下,意识到自己的强势给儿子儿媳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心力交瘁,一下子苍老不少。
自此,他对长媳的儿子、嫡孙傅凌予加倍溺爱,屹辞补偿逝去的孙梦云。
见状,汪瑜心气不顺。虽然丈夫窝囊,但她的儿子却智商超群,于是她便把心思放在傅听岘身上——
不是因为爱,而是逼迫,逼他成为最完美的小孩,把傅坤、傅凌予甚至是傅老爷子,都比下去。
成绩,必须要拿第一。
语言,必须掌握八国以上。
特长,必须比傅凌予会的更多,数量上至少是翻倍
从三岁起,傅听岘便在强压下,过着窒息的生活。汪瑜请了最有名的老师,一对一的教学,将他的所有时间排满。
没有放松时间,只有无尽的功课。
如果他学得好,汪瑜会奖励他一辆小汽车,同款不同色,不是给他玩,而是让他一辆辆排好,必须排整齐且要一尘不染。
她说要训练他的定力。
别像他爸爸那样又蠢又不自觉。
傅远成日郁郁寡欢,注意力从没放在傅听岘身上。傅老爷子忙于集团事务,偶有闲暇也是更关心傅凌予的成长状态,以至于等傅奶奶发现汪瑜变.态的教育时,傅听岘已经小学毕业了。
没人知道三岁到十岁间,傅听岘是怎么过来的。傅奶奶请了心理医生给孙子做疏导,庆幸的是除了洁癖和强迫症,没有别的大问题。
后来孙辈慢慢长大,在闲言碎语中得知父母辈的事。傅凌予恨屋及乌,加上深浓的嫉妒,他恨极了傅听岘,拼命跟傅听岘作对。
而傅老爷子因愧偏帮长孙,时常跟傅听岘说:总归是你母亲的错,你就多让着点哥哥。
就这样,直到现在。
实际上,傅老爷子心里门清,傅氏的未来只能靠傅听岘。可对于傅凌予的捣乱挑事,一次次给傅氏造成损失,他却总是狠不下心。
他习惯了让傅听岘受委屈,包括这一回。
傅凌予联合华尔街狙击手,意在把傅听岘从总经理的位置上弄下来,却赔了夫人又折兵,差点让外人尽收渔翁之利。
最后还是要靠傅听岘收拾烂摊子。
说到这,傅听岘自嘲地笑了下,“你知道我爷爷说什么吗?”
简以指尖发颤,屏息压制情绪,摇头。
“还是那句话。让让他,你大度一点。”
简以握住他的手,眼眶通红,呼吸不平,喉咙像被堵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傅听岘偏头,曲指轻敲她的脑门:“也没那么惨,你别脑补过头。”
稍顿,他又说,“其实还好,小时候认识了周叙,后来还有徐知越,我也不算是孤独少年。”
简以眼睛发涩,双手用力攥紧他的手,声音低哑:“以后还有我。”
傅听岘愣了下,身上缺失的能量被补足,“嗯。”
不多时,他拉她站起来,往外。走上楼,他松开她的手,“早点休息。”
简以却拽住他的袖子,小声却坚定地说:“我想和你一起睡。”
不含情.欲。
只是单纯想要陪着他。
这里不是界限分明的江景别墅,暂时忘记联姻,忘记简氏,今天她只是那个喜欢他的简以。
傅听岘读懂她的眼神,半晌后,点头。
是夜,简以紧紧抱着他,以绝对保护的姿势,牢牢不松手。傅听岘动了动被卡住的脖子,在窒息前把她的手移开,将人搂进怀里。
随即失笑——
这么多年,她身上的保护欲不减。
“我可没占你便宜。”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压低声音,“是你先抱我的。”
睡梦中的人低唔一声,将他抱得更紧-
正如傅听岘所说,狙击的事很快处理完毕。好在他发现得早,提前做了应对方案,才不至于让傅氏蒙受更多的损失。
当周周末,傅老爷子约傅听岘和简以到傅家老宅吃饭。
傅听岘对爷爷的想法心知肚明,于是便同简以说,你不必去,我去应付一下就行。
但简以不肯,她非要去亲眼看看老爷子的心有多偏。
傅听岘哭笑不得,只好由着她。
一周时间眨眼过,两人来到傅氏老宅。果不其然,傅凌予和唐真真也在。这个家庭聚餐,不过是老爷子组局,做和事佬罢了。
等定期来给老爷子做检查的家庭医生一走,众人齐上桌,老爷子眉眼和善地让大家动筷。
简以的心思不在美味佳肴上,她仔细观察始作俑者的嘴脸,依旧是堂而皇之、神采飞扬。
很快,老爷子轻咳一声,放下筷子说话。
“最近公司的事,听岘处理的不错。”
闻言,傅凌予皮笑肉不笑地阴阳怪气,“那是,听岘多厉害,什么事能难倒他啊?”
“够了。”
老爷子脸色微沉,“凌予你也安分一点,听到没有?”
“知道了爷爷,我又不是故意的,被坏人骗了嘛。这次得到教训了,以后不会了。”
“嗯。”
简以眉心拧得更紧。
——就这样,这么大的事就这样翻篇了?
淦!
她好想骂人。
这时,傅听岘在桌下伸手,握了握她的拳头,慢条斯理地掰开她的手指,安抚她。
简以咬唇,暂且忍了。
一顿饭吃得窝火。
饭后,傅凌予和唐真真麻溜儿闪人,傅听岘和傅老爷子到书房谈话,简以在大厅陪傅奶奶吃水果聊天。
很快,傅听岘下楼,说是去帮傅老爷子取件东西,马上回来。
等他前脚迈出门,傅老爷子后脚就下楼,唤简以去茶室喝茶。简以知道,肯定不是纯喝茶闲聊,一定是有话跟她说。
茶室飘香,与第一次过来时一样,傅老爷子招呼她坐下,然后递给她一杯茶。
“小以,最近简氏的生意不错?”
简以接过热茶,点头:“还行。”
“说起来我跟你外公有过几面之缘,”
傅老爷子笑起来,面露欣赏,“你不愧是孟崇山的外孙女。”
“”
这么大一顶高帽戴下来,简以不由地警惕起来。
知道她是聪明人,傅老爷子便也不卖关子了,直言说:“傅氏和傅家的事,听岘肯定告诉你了。爷爷知道你聪明、能力强,也帮了听岘和傅氏很多,爷爷很高兴你能成为傅家的孙媳妇。”
简以凝眸,弯唇:“爷爷,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性子还挺急。”
傅老爷子笑笑,“爷爷看得出来,你为听岘不平。但是有些事,放宽心,人能活得更自在些。傅氏有听岘,现在还有你,肯定出不了大乱子。我记得你外公是个温和大度的人,相信小以也一样是不是?”
简以本来就窝着火,听了这话火气更大。拉偏架也就算了,这会儿居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摆明就是想让傅听岘吃哑巴亏,照这样下去,有老爷子偏帮,下次傅凌予绝对还敢,说不定折腾得更大!
“不是。”
简以眸色沉郁,冷声回,“我和我外公不一样。”
闻言,傅老爷子一愣:“小以你——”
“我知道爷爷偏心傅凌予,也知道傅凌予妈妈的事。但这不是他可以瞎胡来的理由,不只是因为傅听岘,也为了傅氏上万个员工,您不可以再由着他了。”
“他闹不出什么大事的。”
“是吗?这回可以联合外人,下次就能亏空公款了。”
简以面无表情,“傅听岘不欠他的,也不欠您的,您帮着傅凌予一次次让他受委屈,让他收拾烂摊子,您就一点也不心疼他吗?”
老爷子眼中有愧意,重重叹气:“我当然心疼。可是小以,能者多劳。”
“不,您不心疼他。否则您不会说这样的话。”
简以气得坐不下去,直接站起来,顽固的老头说不通,她也不想多说了,“既然您要纵容傅凌予,那我今天也跟您撂个底。与其让傅凌予嚯嚯傅氏,倒不如等简氏资金充沛时,我把傅氏收购了。”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老爷子瞬间震惊,随即捂着心口:“你”
“爷爷别装了,刚刚家庭医生走的时候,我和傅听岘问过您的身体状况,各项指标正常得很。”
傅老爷子:“”
不多时,他舒出一口气,眉目舒展笃定道:“你不会的。”
“我为什么不会?”
“因为听岘。你今天跟我说这些,不就是心疼他?你不会做有损傅氏的事,你不会害他的。”
“收购傅氏和害他有什么关系?如果傅氏收归简氏名下,傅听岘可以继续做他的总经理,没有乌糟事再烦到他。”
简以笑,一鼓作气,“如果您再由着傅凌予乱来,如果还有下一次,我跟您保证,我一定会这么做。到时候,傅氏和傅听岘都是我的,我不会对傅凌予客气的。”
这下,傅老爷子是真的被气到了,连连喘气。简以拿了茶给他顺气,非常体贴周到。
待气息平缓,老爷子抬眼,余光瞥见倚在门边的身影,气更不打一处来,立刻摆手不耐烦道:“臭小子,还不快把你老婆领走?”
简以闻声愣住,顺着老爷子的目光看过去,傅听岘正悠然斜靠在门边,漆眸蕴着笑意,与她对望。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第44章
从傅家老宅出来, 两人默契地没有上车。冬日阳光大好,透过树叶的罅隙照在身上,将毛衣晒得更加暖融。
简以自认为性格不算冲动, 方才对傅老爷子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实在是情绪累积到极限,没忍住。
那天在拳馆,傅听岘将傅家的事讲给她听——
说到父母辈的恩怨情仇时,他低垂眉眼, 尤其讲到孙梦云跳楼自杀的时候, 低沉声线里难抑的哽。
可说到他自己,却是三言两语带过, 甚至还反向安慰她, 让她别脑补太多。
他是个共情力很强的人,能快速觉察出身边人的情绪。他共情旁人,却不让别人共情他的感受。
他把所有痛苦隐藏起来,在外永远是桀骜洒脱、云淡风轻的样子。
所以简以非要跟着过来, 体验过才更能感知。果然, 一次就让她无法忍受。可他却是从小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下。
控制欲强的母亲、事事不理的父亲、偏心的祖父、疼爱他却对孙辈一碗水端平的祖母他从未得到过独一份的偏爱。
简以是泡在糖罐子里长大的,即便有几颗糖吃到最后, 显露出酸苦的内馅儿, 但小时候尝到的甜是实打实的。更不必说她的外公,完完全全的将她当成掌上珠来宠爱。
她无法想象, 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不长歪已经是福报了,他是怎么做到正能量爆棚的?
“关于傅凌予, 我跟老爷子谈过了,这是最后一次。”
见她迟迟不说话, 傅听岘悄悄看她两眼,率先打破沉闷,“大伯母来傅家两年,我进傅氏前就跟自己说过,给傅凌予两年时间,期间他做什么我都不计较,算是补偿大伯母,现在两年快结束了,我不会再由着他乱来。”
简以回神,心尖发酸,“你不欠他的”
“我知道。”
傅听岘扯了下嘴角,又重复一遍,“可还是想为大伯母做点什么。我十岁那年有一晚下楼喝水,碰到我爸,他喝得醉醺醺的,迷迷糊糊、嘴里念叨着大伯母的事”
虽然不曾见过面,但通过父亲的表述,傅听岘认识了孙梦云。或许是死亡美化了记忆,傅远口中的孙梦云善良得天上有地下无,温柔恬静、优雅端庄。
“不知道真假,总归不是什么坏人。”
傅听岘叹了口气,“我想如果她还在,肯定希望傅凌予能好好的、有出息。我也尝试过,希望他能正正心思,可惜失败了。”
从小在长辈溺爱偏心中长大的人,自私自利已经深入骨髓,没得救。
顿了顿,他耸耸肩,像是释然后的轻松:“也算问心无愧了。”
简以抿唇,心里五味杂陈,想说点什么却又词穷,只能应一声:“嗯。”
“不过你跟老爷子说的那些话——”
感觉氛围有点凝重,傅听岘扯开话题,勾唇,“不会是把我当圣母了吧?”
“”
刚才一鼓作气没什么感觉,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要尴尬死。什么收购傅氏,傅氏傅听岘都是我的,居然还被当事人听到了——
脸烫得不行,大概是太阳晒的,简以目光闪烁,终于憋出个理直气壮的说辞:“我给你撑场子呢!”
傅听岘笑,哦了声,由衷评价:“牛逼,不愧是你。”
“”
不知不觉,两人走得离别墅老远,于是转身往回走。背光而走,刺眼的阳光顿时变得舒缓,温和许多。
简以忍不住开口:“傅听岘。”
“嗯?”他走到她面前,面向阳光面向她,慢悠悠地倒走。
简以蹙眉:“干嘛倒着走?多刺眼。”
他又恢复欠欠儿的语气,“你管我,我乐意。”
简以不自觉翻了个白眼,又被抓包,脑门上挨了一下,不痛不痒,她没还手没还嘴,思绪飘散。
傅听岘瞧出她的怪异:“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
简以怔怔望着他被阳光刺得微眯的双眼,轻声问:“就是好奇,那十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在其他小孩玩闹、叛逆的三至十三岁,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傅听岘愣了下,脚步微顿然后继续缓步走着,久远的记忆模糊却深刻,他曾一度抗拒回忆,发现难以将记忆剥除,有些事越抵抗越清晰,任由它在那里,反而能够和谐共存。
“真想知道?”
“可以吗?”
“你还挺八卦。”
“”
傅听岘没有用过多的情绪来描述,而是像在讲别人的故事那般平静地讲述。
被习题、口语课、特长课挤满的十年,是孩童最懵懂的时光。小时候的傅听岘不懂正常的父母、正常的教育是怎么样的,汪瑜给他安排了什么,他无力反抗,只能照做,每天都累得精疲力尽。
直到上了贵族小学,他看见来接同学的父母,好像跟他的父母完全不一样。没有疾言厉色,他们会问小孩想吃什么、喜欢什么玩具、想到哪里去玩玩儿?
傅听岘的饮食是经过健康规划的,玩具就是小汽车,哦,还得排得整整齐齐,至于玩儿,他的所有时间都被排满
原来,不是每个小孩都是这样的。
于是八岁那年,他曾有过一次“叛逆反抗”,用绝食逃避没完没了的课外课,结果反而惨遭制.裁,换来汪瑜的变本加厉,将课时拉长,占据他的睡眠时间
“后来就学乖了。”
他笑笑,下意识转动腕表,将它掰正,“犟不过就装乖,很管用。”
简以的眼睛被他的动作刺痛。
酸胀难受。
“说实话,是很压抑。不过后来接触到网络,看到一些落后山区的新闻,还有残障儿童努力奋发的报道,就看开很多。”
“比惨真的有用。比起许多可怜人,至少我物质上不缺什么,人嘛,也不能既要又要。虽然是自我安慰,总归好受很多。”
“后来我奶奶终于看出不对劲,我也算解脱了。但其实也没完全解脱,小初中生,被我妈看见还要阴阳怪气几句,说我成绩好还不是多亏她”
简以听他轻快的语气,心里更堵。傅听岘根据时间线讲着,最后总结:“到高中才觉得自己真的完全脱离了,心理上的摆脱。”
也许是生长激素影响,也许是看的书越来越多,看到的世界越来越大,他终于脱离桎梏,轻装上阵。
“然后就碰到了徐知越,神经兮兮的,心大又开朗。还有周叙,他算是我认识时间最长的朋友了。”
简以舒出一口气,弯唇点头。
年少时遇见好的朋友,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能量。
傅听岘定定地注视她。
其实在遇到徐知越前,高中开学第一天,进入他眼帘的第一个人,是她。
走到车边,两人拉车门上车,系好安全带,傅听岘开车。半降车窗,微风拂面,她想起高中时学校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不由地失笑,“一下子解放了,你居然没学坏?不抽烟喝酒泡夜店什么的吗?”
初高中生大多有叛逆期,富贵人家的小孩也不例外,尤其因着富足的物质条件,干出来的事会更离谱。
傅听岘轻踩刹车,在人行道前停下等红灯,偏头看她一眼,想起高一时的演讲比赛,是关于“光”的主题。
学校嘛,肯定得搞点正能量的活动比赛。
可偏偏,讲“背光”的人拿了冠军。
牛逼轰轰的冠军上台领奖的时候,扬起下巴,弯着眼睛自信地说着领奖词。不是提前准备的,学霸女神做什么都是信手掂来。
“背光的树或许生长地慢一点,但别管周围快飞生长的同类,只要做好自己,慢一点没有关系。只要坚持下去,汲取每一分能汲取到的养分和能量,枝叶照样能强盛往外,触到本该属于你的阳光。”
好好长大。
慢一点没关系。
急躁和叛逆被抚平,比起发泄不满,他更想触到光。
良久没听他说话,简以微怔:“嗯?被我说中了?”
傅听岘笑笑,“你说抽烟喝酒?想过。高一的时候偷偷买了烟和打火机,想试试。”
“抽了?感觉怎么样?”
“没抽,被人没收了。”
“哪个老师?”
“不是老师。”
傅听岘扯唇,凝眸说道,“是你外公。”
简以睁大双眼,惊得唇瓣微张:“?”
“就在学校附近的那条小巷口,我刚拿出烟,就被你外公收走了。”
“我外公有时是会来接我放学。”
“嗯,顺便把一只脚迈入歧途的人给拽出来了。”
“”
有瘾的东西都不好,尤其是未成年,心智不成熟,体验过烟酒的滋味,说不定会去找更刺激的玩意儿。
简以心脏砰砰跳。
以前不知道,他居然见过外公,像是冥冥中的一些注定,无形的线将他们相连。
奇妙的感觉。
“你见过我外公几次?”
“四次。”
“居然有四次”
简以拼命回想,想不起外公有提到过他,不过也是,外公本就乐于助人,再加上不知道傅听岘是她的同学,肯定不会专门告诉她一声。
她从小跟外公关系最好,而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喜欢的人和外公居然见过面。真的像是上天安排,至少外公见过他了。
虽然可能是不太好的形象?
外公不会把他当成抽烟的败家子吧
简以无声轻叹:这些问题注定没有答案了。
车子驶入车位,傅听岘熄火,偏头:“在想什么?”
怔愣的人回神,抿唇问:“你觉得我外公人怎么样?”
“和蔼、幽默,非常好。”
傅听岘不自觉笑起来,半晌,才聚神望向她,“脾气比你好多了。”
“?”
没等简以反应过来,人已经推开车门飞速溜走。
第45章
冬去春来, 有些阴霾亦随着京市的厚重积雪而消融。简以没有主动问傅听岘与外公四次见面的细节,傅听岘也没有说。不过或许是因外公的缘故,给两人的关系更添一层不可言说的感觉。
但两人默契地没有说破。
因为开春后, 是京市各大型企业最忙碌的时节。每年的第一季度末,要评选出企业叶鼎奖,这个奖项是京市企业的最高荣誉。不仅要看企业的利润额,还要从公益项目、员工匿名调研、离职率等诸多数据综合评估排出名次。
简以外公在在世时,简氏曾连续五年蝉联第一。但自从孟崇山过世后, 简怀年接手简氏, 这个奖项便与简氏越来越远。甚至于去年,简氏连入围的资格都没有
简以从去年的第二季度进入简氏, 到今年第一季度末, 正好整整一年。对许多进家族企业的人来说,有父母铺路、起点很高,再不济便是从零开始,只有简以差不多是地狱开局, 从负值开始干。
所以当看到入围名单时, 她实在是有点不敢置信。前30家入围企业,简氏排在第27位, 虽然是倒数, 但也算是入围。
短短一年时间,对于这个名次, 简以已经很满意了。叶鼎奖颁奖典礼那天,她与傅听岘一同到达现场。
颁奖现场人声鼎沸,环形舞台由LED屏幕包围, 垂挂的金色圆柱使得整个舞台呈现震撼人心的视觉效果。
这是简以第二次来到叶鼎奖颁奖现场,上一回是在高二, 外公带着她过来见见世面。那时她坐在前排观众席,而今天她的铭牌放在入围企业席中,虽然是后排,但心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从懵懂抱着玩心的观众变为身在其中的企业家。
坐在水晶椅上,简以认真注视桌面上的铭牌、笔记本和钢笔,忍不住翘起唇角。
“有这么高兴?”
轻飘飘又欠欠儿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简以偏头,不耐烦道:“你怎么还不去前面,杵在这儿干嘛?”
傅氏去年便进了前十,今年的入围名次为第三,今晚有望登顶。入围企业的席位按名次排序,傅氏在第一排,简氏在倒数第二排。
傅听岘一身正式的高定西装,像个常客般神色轻松,目光却始终凝着眼前人。今天她穿一袭金色亮片鱼尾礼服,后背开了深V,蝴蝶骨性感又可爱,配上现场熠熠灯光,如同高贵的人鱼公主。
“过去听他们吹牛啊?没兴趣。”
简以往前排望去,果然几个面熟的企业家正端着笑互相交谈着,她知道这种场合免不了吹牛恭维,不过能坐到前面,偶尔职业假笑也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傅听岘绝对是在凡尔赛!
简以撇撇嘴:“切。”
傅听岘扯唇,“怎么,想去?”
“废话,谁不想。”
“我带你过去坐坐?”
“不用,明年那里会有我的位子。”
看着她扬起下巴志在必得的表情,傅听岘勾唇点头:“当然。”
这时,第26名的企业负责人抵达现场,简以忙不迭戳他手背,小声提醒:“别占人家位置,快走啦。”
傅听岘收起嬉笑,正□□起身,却又被唤住:“等等。”
“嗯?”
简以抬手很自然地帮他整理领带,几秒后朝他眨眨眼,“可以了,祝你拿奖。”
若有似无的淡香拂过脖颈,傅听岘微怔,随即站起来,掌心轻触她的发顶,“谢谢。”
转身与几个企业老总碰面,打声招呼后继续朝前走,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领带,唇角无意识弯起弧度,眼底蕴满笑意。
颁奖典礼即将开始,所有观众、业内人士、媒体记者都纷纷落座。坐在简以旁边的均正集团总经理含笑与她打招呼,“你好,傅太太。”
简以愣了下,眼尾微垂,面上保持微笑,点头:“你好。”
纵观整个入围企业,30个席位中,只有7位女企业家,不到30%的比例。简以抿唇,垂眸无声低叹。
随着灯光变幻,典礼正式开始,主持人优雅上台,介绍颁奖嘉宾以及流程。在一段长长的京市企业剪辑片播放结束后,主持人开始揭晓一个个常规奖项。获奖的企业家陆续上台,终于到典礼尾声,宣布叶鼎奖的最终得奖企业。
LED上开始疾速滚动五家企业的名字,最后画面停格在傅氏集团上。
简以心脏随LED画面跳停,虽然不是简氏获奖,但她依旧激动得无以复加,情绪复杂,比开心更兴奋。
周围三两个集团老总笑着恭喜她,傅总拿奖,傅太太肯定很高兴吧?
当然。
她朝几人点头致意,视线却牢牢锁定前方,注视他的身影。
简以屏住呼吸。
不知道傅听岘现在是什么心情,上台领奖会不会紧张?
然而被聚光灯包围的男人大步走上台,身姿挺拔、淡定从容,一气呵成说完官方的获奖感言。
水晶和大理石融合而成的多彩奖杯,质感好又大气,拿在他手里,十分合衬。叶鼎奖历来是严肃正经的场合,但今年的得奖企业家堪称历史最年轻,主持人亦忍不住笑着开口:“傅总停步,不急哈。”
傅听岘闻声停住,眉眼略显疑惑。
主持人一脸调笑,明显是要搞事情:“今天入围叶鼎奖的有您太太的企业,傅总难道没什么话想对傅太太说吗?”
追光灯打过来的时候,简以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看见LED屏里自己的脸,才想起做表情管理。
同样的,方才还一脸淡定的男人,眼底难以掩饰地泛起局促,他紧握话筒,启唇:“呃”
尾音拉长,两秒后,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想谢谢我太太,刚刚给我整理了领带,还祝我拿奖。现在我真拿到奖了,说明我太太是预言家。”
“”
简以哭笑不得,澄澈眼眸弯起,心跳与激烈的颁奖音乐融合。在场的人群或笑或揶揄的朝她望来。
气氛到这里,已经非常不错了,但年轻的主持人显然舞台经验不足,八卦心又重,有点玩嗨了。她咧着嘴继续问:“那这个奖杯,回家后傅总会不会偷偷送给傅太太呀?”
话一出,全场安静下来。明显过头的玩笑,但凡换一个有点经验的主持人,都问不出这么没有大脑又让人难以回答的话。
简以亦是愣住。
心口五味杂陈,难以言说的滋味。
后台工作人员意识到现场事故,忙撤了追光灯,大屏幕恢复颁奖背景。主持人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正欲救场,傅听岘却先一步开口。
“不会,她不需要我的奖杯。”
没有追光灯,他仍定定注视着那个身影,漆眸深深,一字一顿笃定道,“我说过她是预言家,她说明年她会坐到第一排,那她肯定可以。我相信明年她能自己拿到叶鼎奖——”
微顿,他深吸一口气,与台下的目光交汇:“简总加油。”
几息沉寂后,现场掌声雷动,他亦转身稳步走下台。
简以眼眶微红,心口巨大的酸涩感被另一种情绪覆盖,她竭力调整呼吸,对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微微启唇,无声应答。
好。
她一定会的。
颁奖典礼结束,两人坐上商务车。简以从红木盒中拿出奖杯,轻轻摩挲着,眸光微动。
傅听岘问:“在想什么?”
简以笑了下,“想我外公。”
傅听岘喉咙微哽,良久才说:“刚才在台上说的话,我是认真的。”
“嗯。”
简以把奖杯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还给他,“我知道。”
车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
半晌,傅听岘轻咳一声,别别扭扭地问:“要不要去吃宵夜?”
简以目光闪烁,指端轻捏裙摆,“行啊。”
“王叔,调头。”
坐在驾驶位上的王叔一脸恨铁不成钢,觉得后排两个成年人还不如自家早熟的孙子,他清清嗓子,应声打方向盘-
打仗一般的第一季度过去,许多企业慢下脚步、调整战略,而简以不敢松懈,一来是工作狂的性格难改,二是因为简怀年用尽关系网,终于让简立凯从戒毒所出来。
不过简立凯毒瘾深重,出来后一直呆在家里,暂时没有要回公司的迹象。只不过自他出来后,简怀年又开始蠢蠢欲动。重男轻女观念根深蒂固的人,总认为把资产和公司给女儿的话,相当于送给外人。
总归儿子才是根。
原本步入正轨的简氏,因为简怀年接连给简以使绊子,业绩又开始滑落。而她好不容易谈下来的项目,因简怀年迟迟不批复文件而不得不耽搁,没办法,他借故避着她,采取拖延政策,简以只好拿着文件回简家堵人。
时值周五,傅听岘来接她下班一起吃饭。近来太忙,两人没什么闲暇时间,便约定了每周五一起吃晚餐,于是一同往简家去,先去找简怀年。
“需要帮忙吗?”
“不用,他也没什么大动作,就是拖呗。等见面,他就没办法了。”
傅听岘嗯了声,在红灯时偏头看她。气温回升,她在去年冬天养回来的一丁点儿肉又没了,眼底一片红血丝,周身泛着疲倦。
“哎,绿灯了。”
傅听岘回神,松开刹车,“哦。”
迈巴赫缓缓在简家别墅门口停下,两人一起下车,缓步走向大门,没等简以刷脸解锁,院子里传来简立凯和秦舒吵吵闹闹的声音。
秦舒难道加重语气:“立凯,您能不能听点话!?”
简立凯依旧是混不吝的态度,轻狂道,“我怎么了?你跟爸非要把我关在家里,是不是想把我关一辈子,关到死为止啊!”
“我跟你爸是为了你好,你爸花了多大功夫把你弄出来。你又要去找你那堆狐朋狗友是不是?立凯,那东西不能再碰你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
秦舒重重叹气:“你给妈妈争点气,简以现在占着公司,你得快点恢复精神,才能把她赶走。”
“全都怪那臭丫头,从她回来就没好事!”
简立凯咬牙,面目狰狞恨声道,“她怎么不跟她外公那老不死的一样,赶紧去死!!!”
闻言,秦舒心口一跳,忙扯他手腕,“你轻一点,别被你爸爸听到了。”
“我爸?呵,我爸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天是他带我们回家的,被老不死的撞见,气得心脏病发翘辫子,他难道心里没数?不就是装呗,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行了!”
秦舒火冒三丈,嗓音尖利,“给我闭嘴!这件事以后再不许提!”
当时孟崇山撞见她和简怀年厮混,还看见立凯,当下气得一命呜呼虽然这事没人知道,但经不住死小子嘴里没把门,迟早惹祸。
面对发火的秦舒,简立凯到底犯怵,于是嘟囔着进屋回房去了。
简以站在门外,落日余晖照在身上,身上的血液凝固,如坠冰窖。
外公撞见他们才心脏病发的。
外公本该活着的。
外公本该活着的。
她双眼空洞,全身力气被抽干,整个人往后栽去。傅听岘眼睛血红,扶住她的身体,屏息把人横抱起,步伐沉重地走回车边。
解锁开门,系安全带,启动车子。
不过两三分钟,迈巴赫驶离,快得仿佛从未来过一样。简以瘫在副驾驶座上,面无表情,耳畔和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简立凯和秦舒的话。
大二时,她接到外公出事的电话,连夜搭飞机回国,在飞机上她止不住地哭,乞求上天再让她见外公最后一面。
明明她飞在空中,离天最近的距离,天却充耳不闻,听不见她的乞求。
她没能见到外公最后一面。
明明高三时外公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手术很成功,去医院定期复查各项指标也很正常。
怎么会那么突然?
简以无法接受,却不得不强撑着安慰更崩溃的母亲。后来简怀年带秦舒和简立凯进门,骗走母亲手里的股份,简以不是没怀疑过外公去世是否不是意外,但无凭无据,没有任何办法。
原来。
原来真的并非意外,是他们害死了外公。
简怀年、秦舒、简立凯,他们是杀人犯。
车子在江景别墅外停下,傅听岘把简以抱出来,浑身的神经扯得生疼,可他不能在这时候倒下。
进门后,简以忽然挣脱他的怀抱,跌跌撞撞双脚触地。
“简以”傅听岘嗓音沙哑。
简以表情木然,没流一滴眼泪,她听不见任何声音,踉跄着上楼回房,把门关上。
她没有开灯,安静地摸索到床上,什么自觉都没有。
月光透过玻璃,淡淡地铺洒床被,她摁下遥控,把窗帘合上。黑暗中,她睁着眼,眼前一帧帧闪现的是外公陪她长大的画面。
从孩童学步、咿呀学语,到高中毕业,画面定格在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将近二十年,外公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想拿回简氏,不甘心是一回事,主要是不想外公的心血被糟蹋。
可是外公是被害死的。
她什么都不能做吗?
报警?
不会有用。
干涸的眼睛似要滴血,万亿细胞中的暴戾因子集合一处,她死死攥拳,所有理智在顷刻间被湮灭。
当她回神开窗帘时,晨曦微光显露,她抿了下干燥的唇,漠然下床往外走。
啪嗒——
房门开启。
眼帘里出现熟悉的身影。
傅听岘无声站在房门外,眼底亦是血红一片,憔悴不堪。简以没有多余的情绪分给他,怔然转身,却被握住手腕。
“简以,”
他的声音沉哑,“听我说几句话。”
简以转头,目光很冷:“说什么?让我冷静?别冲动?”
“我——”
“傅听岘,他不是你外公。”
所以你能冷静面对而我不能,因为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没法当成什么也没听见,继续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
简以用力甩开他的手,身体也随之轻晃。
她知道自己说的话挺没良心的,但她控制不了,她像一只竖满刺的刺猬,无论谁靠近,都免不了被她狠狠扎到。
简以慢悠悠地下楼,傅听岘没再说话,只是跟着她。她没有绝食,相反,她认真吃饭,比平日里吃得更多些,因为她要保存体力。
整整一个周末,除了吃饭,她始终吧自己关在房间里,而傅听岘在外面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直到周日晚餐过后,简以上楼,机械地转动门把手,推开房门,却忽然顿住,转身面向身后的男人。
她凝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淡声说:“你拦不住我的。”
他不是无所事事的人,他有傅氏要管,最多再一两天,他肯定要出门去公司。所以她不反抗,因为她迟早能出去。
傅听岘唇线紧绷,闻言上前一步,将人拢进怀里。
“简以,”
他的掌心缓慢抚过她的后脑,“好好睡一觉”
简以呼吸滞住,她抬手轻轻推开他,转身进了房门。寂静的空间中,她合眼浅眠一会儿。
再睁眼时,她起身打开房门,外头的人已经消失无踪。走到另一侧卧房,房门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他终于被她气走了么?
这样也好,简以重新走回房间,从笔记本里随意撕下一张纸,想要写点什么,提笔却是无言。
对他,她词穷了很多年。最后,她只写下一句话。
「对不起,你要好好的。」
要好好生活,好好搞事业,最好再找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好好过日子。
简以把纸放在他的书桌上,用钢笔压住。然后从衣帽间拿了只容量较大的手袋,下楼从厨房拿了一把小刀放进去。
随后出门。
没有立即去找人,简以先去了趟墓园,总要跟外公说一声。来到孟崇山的墓碑前,一束新鲜的话安静地摆在台面。
她心脏一紧,莫名地感知到什么,正好守墓人经过,与她打招呼。
墓园有简氏的投资,守墓人自然对简以不陌生。简以问:“李叔,今天是不是有人来看过外公?”
“对啊,人刚走一小时不到吧。”
孟崇山资助过不少青年,所以常来墓园探望的人不算少,可此时此刻,应该不会这么巧。
简以掏出手机,守墓人看照片,她和傅听岘没什么合照,这张照片还是在爱尔兰拍的。
“是,就是这个小伙子。”
李叔对傅听岘印象很深,“简小姐,您前几年在国外,这个小伙子每年会过来看孟老先生几次”
风声呼呼刮过,简以无力坐在墓碑旁,心脏发堵,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半晌,她苦笑一声。
终究,没能跟他好好告别。
可能是注定的。
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好好告别过。
不多时,她起身,深深凝望孟崇山的照片,目光坚决:“外公,我马上就来陪你——”
希望到时候,你不要骂我。
她转过身,包里的手机响起,她打开,拿出小刀边上的手机,是祝夏的电话。思考半息,她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风声更急,祝夏语气凝重:“以以,你跟傅听岘在一起吗?”
简以心脏猛然一跳:“没有,怎么了?”
“那就是真的了。”
祝夏大声:“徐知越的朋友跟他说好像看到傅听岘抓了简立凯去城南棒球场,我跟徐知越现在正飞车赶过去,你人在哪里”
啪——
手机坠落在地。
耳畔嗡鸣隔绝风声,眼前和脑海里仅有一片白光。
第46章
傅听岘第一次见孟崇山, 是高一上半学期的某个周五。
那时汪瑜基本将傅家当成旅馆,偶尔回一次,也不怎么管他, 但碰面的时候仍会故意刺他一下。因为傅听岘的五官越长越像傅远,更是遗传了傅远的绘画天赋。这便触了汪瑜的逆鳞,让她越看儿子越不顺眼。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值叛逆期,加上对家里乌糟事心烦得很, 于是这天放学, 傅听岘避开学校正门口来接他车,从侧门溜出去, 到附近的超市买了包烟。
当时学校里偷偷抽烟的男生不少, 考试没考好来一根,没追到女生来一根,仿佛香烟能够解千愁。
傅听岘见过同学抽,家里的父亲烟瘾更是大, 好奇加心烦, 让他忍不住想试试。拿着烟随意拐进一条巷子,他靠着墙, 撕开包装取一跟叼在嘴里, 淡淡的尼古丁味道令他皱眉,当他掏出打火机欲点燃时, 一记低笑声冷不丁响起——
他叼着烟偏头看过去,穿着中山装的儒雅老头慢悠悠地缓步走过来,瞧着年纪和他爷爷差不多。
看衣着打扮和身上不言而喻的贵气, 便知不是普通老头,而且这个点出现在柏晟附近, 一看就是过来接孙辈的老人。
老头一脸和善,笑眯眯地开口:“小伙子,借根烟?”
傅听岘:“”
原来是犯烟瘾的老头子,傅听岘大方地将剩下烟和打火机递过去,孟崇山接过,顺便把他嘴里叼着的那根也拿走。
“?”
“嘿!没收了。”
傅听岘满头黑线,很无语,转身迈步欲走,却又被拉住。
“急什么?喏,还你还你。”
不过还的不是烟,而是一把水果糖。傅听岘撇撇嘴,一脸嫌弃:“小孩才吃糖,我不要。”
“你这年纪不跟小孩儿差不多?抽什么烟,吃糖吃糖。”
香烟没了,还碰上个奇奇怪怪的老头,可傅听岘又不想太早回家,于是剥开糖纸丢一颗进嘴里。
是柚子糖。
酸酸甜甜的,不腻。
孟崇山问:“好吃吧?我外孙女最喜欢的糖。”
傅听岘:“还行吧。”
“怎么偷偷摸摸买烟抽,考试没考好?”
“当然不是。”
“哦,那就是追不到姑娘。”
“”
傅听岘服了。
好一个八卦老头。
在傅家那种家庭氛围长大的人,几乎从来没有跟长辈有过如此轻松的交谈,聊了几句后,傅听岘不再神经紧绷,说话也没了顾忌。这个年龄段的高中生,多少有点臭屁在身上,他语气欠欠:“我这张脸,需要追女生?”
孟崇山轻啧,瞄他一眼,认真道,“帅是挺帅,不过比我年轻的时候要差点。”
“”
“我外孙女不一定能看得上你。”
“?”
傅听岘脱口而出:“我也看不上您外孙女啊。”
话音刚落,脑门就挨了一记爆栗,痛得他嗷嗷两声。孟崇山理直气壮地说:“这世界上就没有人会不喜欢我外孙女。”
“行吧。”傅听岘学乖了,不跟亲外公眼的老头逆着来,免得又被打,反正他心里的女生才是世界第一。
聊了一会儿,孟崇山接到司机电话,于是同傅听岘道别:“走了,我接外孙女去了。”
原先积压在心里的郁闷散去大半,傅听岘别别扭扭地开口:“谢谢您的糖。”
孟崇山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兜里放点糖,别抽烟,大多女孩子不喜欢闻烟味,吃糖的男孩子更讨人喜欢。”
傅听岘挠挠头,“知道了。”
自此,他对香烟的好奇尽数覆灭,后来步入社会,也不曾抽过一根。
第二次见面,是高一下学期期中考试后,他的优秀成绩在家庭聚餐时被汪瑜拿出来大肆夸赞,目的在于给大伯和傅凌予难堪。
一餐饭吃得每个人都板着脸,最后傅老爷子撂话走人结束。事后,老爷子还不忘敲打他,让他没必要揪着成绩到哥哥面前炫耀。
真是滑稽。
他一句话都不曾提起。
压抑的家庭让他窒息,以至于周一时他提前出门,宁愿早一点去学校。而到校门口,等接送的车驶离,他又来到小巷子,喘口气静一静。
孟崇山送简以进校门后,路过巷口看见他,便让司机停了车。
“不上学去,杵这儿干嘛呢?”
熟悉的声音令傅听岘眼睛一亮,他转身扯了下唇角:“是您啊?您来送外孙女上学吗?”
“嗯。”
“哦,时间还没到,我等会再进去。”
“又碰到不开心的事了?”
孟崇山又拿糖给他,“吃糖吃糖,没什么事是吃糖不能解决的。”
“不用,我有。”
傅听岘摆摆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几颗递给他,“我请您吃。”
“行呀。”孟崇山乐呵呵地收下。
“怎么了?跟我说说。”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羡慕您的外孙女。”傅听岘垂眸,自嘲地笑,“我爷爷不喜欢我,应该说家里没什么人喜欢我。”
孟崇山愣住,面上笑容凝固,半晌,他抬手摸了摸傅听岘的脑袋,“羡慕啥?爷爷喜欢你。”
傅听岘抬眼,有点懵:“?”
“多俊的小伙子,你家里人不喜欢你,是他们没眼光。”孟崇山表情认真,“不要理他们,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的。”
对于亲人,总有人会说,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爱你的,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傅听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们不喜欢你是他们没眼光。
“您不劝我跟他们搞好关系吗?”
孟崇山微笑,摇摇头:“不是所有父母子女都能有深刻的缘分,你是懂事的孩子,如果这样他们还是不喜欢你,那就不是你的问题。把目光放远一点,亲缘如果一般,你的朋友缘、爱情缘一定会很好老天不会亏待你的,你的缘分在别处,不要把自己困住,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一番话,让傅听岘豁然开朗。自小缺爱的人难免奢求亲人的关注和爱,但有些爱注定不属于你,那么就应该早早放弃,不必自困。
自此,傅听岘彻底放下,专注自己,不再庸人自扰。只是在高三的某日,汪瑜和傅远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起来,汪瑜声音尖利地翻旧账,摔了许多东西,走出卧室后见到画室里的傅听岘,恨屋及乌,突然像疯了一般冲进去撕扯他的画
傅听岘心如死灰。
他双手颤抖把碎片捡起,一遍遍告诉自己,还有几个月就能解脱,就能跟这个窒息的家说再见。
第二天上学,他又来到许久未曾来的小巷子,拿着被撕碎的画,心里忍不住期盼能再碰见那位爷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快到上课时间,他轻叹一声准备离开。然而或许是老天听到他的愿望,竟然真的给他一点甜头。
孟崇山的车原本都开过去一百米了,心里却突然有什么感应似的,便让司机掉头回来看看,没想到真又碰到熟悉的小伙子。
看到他手里的碎纸片,孟崇山不禁皱眉:“谁给你撕坏的?爷爷找他去!”
傅听岘眼眶微红,他从小听过最多的话,就是“你妈就是这样的,别跟她一般见识,毕竟是你妈妈”,而一个与他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爷爷居然会为了他出头,他哽声:“是我妈。”
“走!”
孟崇山拽住他的手腕,昂首挺胸,“爷爷给你去评理,哪有这么当家长的。”
“不用了爷爷谢谢您。”
傅听岘很知足,这是他从未感知过的温暖。
真的足够了。
孟崇山无声低叹,拿过他手里的碎片仔细地瞧,“画得真好,以后想当画家吗?”
“没,就画着玩儿。”
“可惜了,世界书画圈痛失一个大画家。”
“?”
神级转场让傅听岘噗嗤笑出声,孟崇山拍拍他的肩,说,这些送给爷爷吧,要珍藏起来,万一以后真成了有名的画家,碎片也是钱呐!
傅听岘不好意思地笑,“您喜欢的话,我给您画幅肖像画吧?”
孟崇山眼露笑意,“好啊!我回家挑挑照片,下回带张给你。”
“不需要照片,我过目不忘。”
“这么牛!?不得了不得了”
回家后,傅听岘花了一个周末把肖像画画好。温和的眉眼、永远含笑的嘴角,以及精神的中山装。
可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碰见爷爷。直到高三快结束时,一日放学,他看见校门外,自动门敞开的商务车里坐着的人。他面露喜色,正欲抬步走过去,一阵风刮过,简以蹦蹦跳跳地跑去,边挥手边喊外公。
傅听岘怔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远处亲昵互动的两人,很快简以上车,自动门合上,商务车缓缓汇入车流。
原来爷爷是简以的外公。
像是冥冥中的注定,傅听岘凝眸笑了笑,还真被说准了,爷爷的外孙女可不就是看不上他嘛
算了算了,下次简以不在的时候在把画送给爷爷吧。
以免尴尬。
谁知,那竟是最后一面。
而那幅肖像画,永远都送不出去了。
在耶鲁时,听闻简氏集团老董事长逝世的消息,傅听岘整个人头重脚轻,搭飞机回国,赶上孟崇山的葬礼。
他没有身份进去,只能远远地看着简以,苍白憔悴,而他的心脏亦绞得生疼。
有些人共同生活了二十年,依旧感情浅薄;而有的人不过几面之缘,却仿佛认识了很多年,与亲人没什么两样。
吃糖的男孩子更讨人喜欢。
你的缘分在别处。
爷爷给你去评理
简以说得没错,他的确没福气当孟崇山的外孙。但那道坎,他同她一样,无法迈过去。
滋啦——
尖锐的刹车声掐断思绪。
他面无表情地下车,双眼血红,将后座昏昏沉沉的人拖出来,往棒球场走去-
简以打车到城南棒球场时,一下车双腿还是软绵绵的,全身虚脱般无力。她原本做好心理准备,想要跟他们同归于尽,但是傅听岘她根本不敢想。
城南棒球场是傅家的产业,简以踉踉跄跄跑进去,终于在西侧的棒球场地见到傅听岘。
昏黄灯光下,傅听岘垂着头静静坐在石阶上,简立凯躺在一边,不知是死是活。简以心跳停拍,呼吸的阀门被牢牢拧上。
脚下如有千斤重,她一步步走过去,瞧见地面上的血迹,以及简立凯鼻青脸肿的脸
她脚一软,蹲下伸出颤抖的手去探他的鼻息。
虽然微弱,但还有呼吸。
心跳恢复一些,她大致看了下简立凯的伤势,右手和左腿都骨折了,估计两三个月下不来地。
冷光晃眼,简以抬眸,看见傅听岘手里握着的匕首,急忙跨步走上台阶。好在匕首上没有血迹,可他的手背和卫衣上血迹斑斑。
简以握住他的手,想取下匕首,他却死死攥着不放,简以喉间酸涩,嗓音沙哑:“你松手。”
傅听岘缓缓抬头,猩红的眼底空洞无光,简以瞬间鼻酸,眼睫轻颤。光圈晕开,他看清面前的人,喉结滚动,声调沉哑:“这件事,我们俩总有一个人得做,不是么?”
设想和现实相差甚远,原来要一个人的命是这种感觉。简以以为足够的恨意能够支撑她,痛快地捅下去
但是真的到此刻,她才发觉,恐惧和颤抖把她紧紧缠住,自小外公的教导和多年来受到的教育,都无法让她视法律于无物。
天知道方才探到简立凯鼻息时,她有多庆幸。不是庆幸他还活着,而是庆幸傅听岘的人生不会因此毁灭。
而他亦同样不是么?
自小的修养和道德让他无法下手。
“不做了”
简以红着眼,语带哭腔,“你松手。”
傅听岘终于把手松开。简以松口气,紧握匕首四处张望,没瞧见垃圾桶,便咬唇收进手袋里。
这时,祝夏和徐知越匆匆赶到,紧接着前后脚赶来的,是简怀年和秦舒。
今晚的事闹得不小,加上近期简怀年时刻盯着简立凯的动向,自然很快收到风声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见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儿子,秦舒平日里故作的优雅荡然无存,对着台阶上的两人破口大骂:“疯子!畜生!小贱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我要报警把你们抓起来!”
说着便要往简以的方向冲。
傅听岘直接上前挡在简以面前,眸光冷厉:“你再骂她一句试试。”
秦舒一瞬止住脚步,瞧着傅听岘身上的血心头发怵,只好拽着简怀年的衣袖撒泼:“老简,你不管吗!你儿子就要让人打死了!!”
简怀年看了眼简立凯,心疼得不行,转眸恨恨盯向简以,厉声质问:“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简以的目光始终停在简怀年身上,闻言她一步一步迈下台阶,眼前闪过的是外公对简怀年的提携和看重,逢人便夸女婿的画面。
“简怀年。”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倒是让简怀年愣了下,“是你害死外公的。”
简怀年目光微闪,只一瞬便恢复原样,他狡辩道:“你听谁在背后嚼舌根?你外公是心脏病突发走的,那是意外!”
“是吗?你心里清楚。”
简以冷笑,“简怀年,你梦到过外公吗?你就不害怕吗?”
简怀年身形微晃,“你、你怎么跟爸爸说话的——”
“简怀年,你们一家人”
简以心脏微梗,恨到极致,“你们会不得好死。”
“你!”
简怀年气得抬起手,往简以的脸颊狠狠扇去,却在空中被人一把攥住,用力甩开。不再年轻的躯体往后踉跄一步,秦舒赶紧扶住他,表情狰狞:“你这个不孝女,连你爸爸也打!”
一旁的祝夏实在听不下去了,大步跨上前,骂道:“你给我闭嘴,否则下一个就打你!”
“好,好啊,你们一个个人模狗样,聚在这里打人,我要报警!”
傅听岘完全不在意,今天他既然做了,就不怕进局子。而秦舒的话音刚落,地上的人动了下,裤袋里掉出一包白色的粉末站在边上的徐知越眼疾手快,弯身拿起——
“行,你报,你特么赶紧报!”
收起平日的嘻哈模样,他语气急躁,“我兄弟进去,你儿子也得进去,这回你们猜他还能不能出来?”
秦舒瞬间哑火,简怀年亦说不出话。不成器又去嗑药的儿子,面前一群家里有背景的人,他能怎么做?
报警么?只怕以傅家和徐家的能力,傅听岘关个几天就能出来。但复吸的立凯,怕是又要被关进戒毒所里。
沉吟片刻,简怀年阴着脸,让秦舒一起把人扶起,然后抬步离开。
简以的后背被汗浸湿,也许真是外公在天有灵,帮了他们一回,她重重吐出一口气。
祝夏和徐知越上前:“我们送你俩回去吧。”
两人异口同声:“不用。”
猜到他们的情绪没那么快平复,便也没再勉强。祝夏轻轻抱了抱简以,徐知越则拍了拍傅听岘的肩,让他们早点回家休息。
等人走远,简以垂眸看向他手上凝固的血迹,抿唇:“去洗洗吧。”
傅听岘站着没动,仰首望向夜空中的月,良久,才很轻地问她:“简以,我是不是挺孬的?”
——我没有为外公报仇。
——我们的外公。
嗓音和声调浸染沉痛,简以眼睛酸胀,喉咙被苦水堵住,她使劲儿摇头,半晌才找回声音,“没有。”
她拉起他的手,嗡声:“我带你去洗手。”
棒球场面积宽大,两人牵着手安静地往另一侧走,月光安静,呼吸和心跳都有点发疼。
简以咬了下唇,低声问:“跟我说说吧。”
“什么?”
“你和外公的四次见面。”
灯光下两人的身影拉长,傅听岘沉声启唇:“好。”
寂静深夜,回忆翩翩。当两人走到洗手池边,傅听岘正好说完,简以垂眸拧开水阀。
流水哗啦,她握着他的手放到水流下。
“我自己来吧。”
“我帮你。”简以难得执拗。
干涸的血被冲刷,露出手背和指骨处的伤口,未结痂的伤口经水洗涤,冒出新的血液。
简以眼前一片模糊。她眨了下眼睛,聚集的水雾凝成眼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是从小在黑暗里长大的人,只要一点点光都能让他发亮,何况是外公对他的帮助。
他是真的把外公当成了亲人。
而她却说了那样伤人的话。
傅听岘关掉水阀,用纸巾擦拭双手,随即掰过她的脑袋,给她抹了把泪,“不哭了。”
“对不起”
简以的眼泪止不住,捧住他的脸,小声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傅听岘眼睛通红,一把把人搂进怀里,湿漉漉的泪沾湿他的脖颈,他的眼尾微湿,脸颊贴着她的头发:“嗯。”
许久,简以哭累了,抱着他低声呢喃:“我们回家吧。”
傅听岘瞳仁一震,声线微颤,“你说什么?”
“回家,”
简以低呜,“我想回家了”
傅听岘揉了揉她的后脑,哑声回:“好,我带你回家。”-
周末的颓然,加上今晚的一通闹腾,两人皆是精疲力竭。江景别墅离城南太远,两人便去了拳馆。
家的定义不在于房子,而是人。
唐小聪和女友去了外省旅游,馆里静悄悄的。两人把灯开启,上楼洗澡,洗去黏腻汗湿和沾染上的污秽气息。
原本疲累的身体在洗完澡后却怎么也睡不着。
简以叹气,起身下楼,走到小院子里。与她一样,傅听岘也睡不着,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坐下望天。
星月璀璨,两人心脏相连,想的是同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些困意,简以起身,却听见啪嗒一声,馆内灯光顷刻熄灭,黑暗一片。
“应该是线路不稳定,我先带你上楼,等会我看一下电闸。”
“好。”
手牵手摸黑进去,两人走得极慢,简以仍是不慎被沙发凳绊了下,身子歪扭,栽倒在身侧人的怀里。
傅听岘呼吸沉缓:“没事吧?”
“没事。”
呼吸相闻,一抹月光透进来,两人只能瞧见对方如星子般的眼眸。不知道是谁先吻过去的,凌乱的气息汇于一处,在漆黑的空间里点燃无形的火。
后背触到沙发时,简以有过一瞬清醒,傅听岘亦是,薄唇稍离,只余炙热的呼吸拂在她的唇上。
不过须臾。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稍微用力往下,唇瓣再度被衔住。
第47章
炙热绵长的深吻直到两人濒临窒息时才依依不舍地结束, 趁喘息的间隙,傅听岘仍捧着她的脸一下又一下轻啄她柔软的唇,宛若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浑不觉累。
比起满含情.欲的热吻,这样的浅啄更令简以脸热心跳。周遭的空气明显升温,交错的呼吸从脸颊缓移至脖颈,简以思绪混沌,无意识抬手去解他的睡衣纽扣
这时, 微弱的电流声响起, 紧接着馆内每盏灯通了电,灯光大亮, 满室通明。
黑暗增生胆量, 明亮徒添怯意。
四目相对,眼底皆是意乱情迷,凌乱的发丝和敞开的衣领彰显了方才的冲动疯狂。及时的来电使得丢失的神思恢复清明,黏连的目光被迫切断, 两人撑着沙发坐起来。
缠紧的双腿分开时, 简以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差点又跌回沙发上, 傅听岘扶了把她的腰, 让她坐稳。
简以垂眸心虚:“呃,很晚了。”
傅听岘亦目光闪烁, “嗯。”
“那我去睡了。”
“好。”
简以腾地起身,低着头急急迈步,没走两步, 手又被握住。她半回身,傅听岘抬眸凝着她, 半晌启唇,嗓音里蕴着未尽褪的喑哑:“晚安。”
然后,温热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的。
全身如同过电般轻颤,简以缩缩肩,抿唇不自然地回:“晚安。”
缱绻深浓的视线注视着她的背影,简以逃一般冲回房间,跳上床用被子把头蒙住。额间和脊背洇出细细密密的薄汗,心跳如鼓,久久难歇。
但身体的疲惫盖过粘稠的情绪,她终于合上困倦的双眼,沉入梦乡。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几天她的脑海里全是外公的影子,许是外公感应到她的思念,知晓她得知了真相,于是静静入梦来。
梦里的外公一如当年,和蔼可亲、笑容满面,他温柔地抚摸简以的脑袋,称赞她做得对,以后也一样不要冲动。
简以眼睛通红、抱着孟崇山的胳膊,声音哽咽地求他别走。
“小以,这下外公是真的放心了。”
孟崇山眼含泪光,长舒一口气,笑着说,“你永远是外公最大的骄傲。”
透明的身躯消失在晨曦微光之中,简以睁开眼睛,纤密的鸦睫一片湿润,她吸吸鼻子,起床洗漱。
下楼后,傅听岘已经穿戴整齐,若不是手背的痂痕,实在看不出他昨晚做了什么。简以整理手袋,将里面一大一小两把刀丢进垃圾桶里,傅听岘沉眸望着她,胸腔五味杂陈。
无需言语,默契攀升。
收拾妥当,加热两个三明治,两人相对而坐,边吃边聊。
“我算了下流动资金——”
“能不能借我点钱——”
两人异口同声,随即怔愣,几秒后不约而同地弯唇笑。芝士和培根搭配,鲜香溢满口腔,简以将嘴里的三明治咽下,继续说:“既然已经完全撕破脸,我之前的计划要变,需要加快脚步。”
“嗯,我下午把钱打你账户里。”
傅听岘点点头,又问,“你预计需要多少时间?”
简以正色仔细一琢磨:“两个月左右。”
傅听岘挑眉,扯唇轻笑,漆深的瞳仁泛着自信狂妄的光,“我觉得可以再快一点。”
“多块?”
“一个月。”
“?”
怎么可能。
满打满算,一个月也做不到把简怀年手里的股份完全吸纳。
傅听岘拿起笔记本电脑,稍抬下巴:“去沙发说?”
简以微愣,随即起身跟上,“行。”
昨晚的旖旎消散,沙发区变得格外商务正经。简以咬了口三明治,认真望向屏幕里的方案——部署周密,细节周到,绝不可能仅用一个晚上就能想出来。
的确是早就盘算好的计划。
在孟崇山逝世、简怀年接秦舒母子进门后,傅听岘与简以一样,时刻关注着简家的动向。在有知遇之恩的老丈人过世后,迫不及待显露狼子野心,简怀年在业内的名声早就烂了。
回国之初,傅听岘不是没想过直接收拾了简家父子,但思虑之下,还是没有实行。一是他没有做这件事的身份,二是简怀年毕竟是简以的父亲,这件事必须由简以来决定。
况且,无需假手于人,她自己绝对能做到。
但眼下情况有变,外公离世另有隐情,简以与简怀年彻底决裂,再无半分父女情谊,自然不必再留情面,而他如今亦是名正言顺。
偏头看向简以,傅听岘问:“你觉得怎么样?”
“不行,风险太大。”
简以摇摇头,忍不住皱眉,“如果失败了,你可能、可能会”
倾家荡产。
傅听岘懂她的意思,但是无论哪一个计划都有风险,“你的方案是比较稳妥,但你别忘了,他是只老狐狸。”
简以怎么可能不明白。
对付疑心深重的简怀年,时间拖得越长,越容易让他察觉,从而影响整个布局。若非一击即中,第二次的难度将会更高。
“可是,可是你。”简以还是犹豫。
“这样吧,把选择交给上天。抛硬币决定,头像还是花?”
“这么随意的么?”
“快点。”
“头像吧。”
傅听岘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随手一抛,而后硬币落在掌心被盖住。简以心跳砰砰,果然在硬币抛到空中时,她就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了。
她希望是花的那一面。
而结果亦然。
傅听岘勾唇,把正反面皆是花的特殊硬币藏回口袋:“那就决定了?”
简以轻嗯一声,眸色复杂地凝视他的眼睛,心潮翻涌,抿唇低喃,“谢谢。”
傅听岘盖上笔记本电脑,偏头目光灼灼,喉结轻滚,声线沉缓:“还要跟我说谢谢?”
指尖微蜷,柔软的沙发垫漫开令人酥麻的热度,与昨晚一模一样。简以如坐针毡,视线飘忽,迟迟落不到实处。
难得见到她如此羞窘的模样,傅听岘眼底笑意渐浓,垂眸看见被她紧捏着的小半块三明治,低笑:“吃饱了?”
“啊?”
简以茫然回眸,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摸摸鼻子:“吃不下了。”
“那给我吃。”
“”
三明治快被她捏成饼,简以僵硬地抬手递给他。傅听岘没接,而是握住她的手腕固定住,然后低头咬住。
温软的唇隔着薄薄的透明膜触碰指腹,简以的手像是被烫了下,立马松开,飞快地站起来,故作急切:“你快点吃,要回公司了!”
说完赶紧背过身,大步往门外走。
白皙的脸颊红至耳根,神态动作像极了被逗生气的猫。傅听岘飞快地吞下三明治,起身追过去:“等我。”
“哎呀,你慢死了。”
虽然语气凶巴巴的,但脚步却不自觉慢下来,等他一起出门-
既然计划定下来,两人有序分工,意在打简怀年一个措手不及。
简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辞退简怀年的两个兄弟。她进简氏一年多,早已收集到不少这两位叔伯背地里的勾当,等到如今才动手,不过是要在最适当的时机,砍断简怀年的两只手臂。
即便是心不甘情不愿,但证据摆在眼前,两人不得不妥协。其实在简氏那么多年,兄弟俩捞得油水不少,即便离开,后半生也能比寻常人过得好。
因此大伯没说什么,收拾东西便走;但小叔简怀时则不依不饶,望向简以的目光像是猝了毒,恨意满满:“臭丫头,你个小白眼狼!”
简以懒得理会,叫保安将人拖出去,一了百了。
此举给简怀年敲响狠狠的警钟,自打棒球场决裂后,他的心脏总是不安稳。因为简立凯不成器的缘故,先前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到最后儿子依旧扶不起,他便做低姿态与简以缓和关系。
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父女,她还能真对他赶尽杀绝不成?
然而不知怎么被她知道了孟崇山的事,简怀年很清楚简以对外公的感情有多深如今她毫不留情地处理了她的叔伯,那么接下来一定是他。
他不能坐以待毙。
即便简立凯无用,他也要将简氏牢牢握在自己的手里。
沉静的眸子染上凶戾,是不孝女逼他的。
简怀年拿出手机拨通某个号码,待接通后,沉声吩咐:“生产车间正在赶产的最新机型,你去把图纸换掉。”
次日,江宁初带着录音和被更改的图纸来到简以办公室,边舒气边笑:“终于行动了。”
简以弯唇:“那就好。”
江宁初撇撇嘴,“我这双面间谍当得很累哎。”
江宁初之所以能在简氏快速站稳脚跟,一是凭借超强的能力,二是在她进入简氏前,简怀年就已经找上了她。
简怀年和江宁初的父亲关系匪浅,加上江宁初自小听话,所以简怀年早打了坏主意,把江宁初挖到自己的阵营,以求在关键时刻给予简以最重一击。
“辛苦啦。”
“你就不怕我真的被简怀年买通?”
简以耸耸肩:“当然不怕。”
“害。”
江宁初抿唇,一脸嫌弃:“自以为是的蠢坏老男人,难怪臭味相投。他们还以为我是小时候唯唯诺诺的自卑姑娘呢,切,我跟你说,我爸早出轨了,再外面还有个女儿。”
简以表情微愕,闪过一丝不自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三暑假回家,听到的。不过好在是大三,如果是高中时的我,说不定真就被打击到了。”
简以缓了口气,又问:“你查过你爸外面的女人和私生女吗?”
“没,懒得管,一堆烂事我没兴趣,反正他离破产也不远了。”
“嗯。”
这个话题结束,江宁初的眼底泛起几许意味不明的笑,她随意地往办公桌上一坐,调笑道:“你跟傅听岘怎么回事?假戏真做啦?”
简以移开视线,“什么假戏真做。”
“别藏了。”江宁初老神在在,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男人不为你花钱,一定不爱你,为你花钱呢,也不一定真的爱你。可是把整个身家砸进去,这种玩命程度,绝对是真爱!”
简以心脏一紧,不动声色道:“哦,是吗?”
“废话!”
江宁初轻敲桌面,“姐妹,你就一点也不心动?”
简以垂眸,唇角向上翘起,嗡声呢喃:“心动的吧。”
“啧,嘴角要翘上天了你!”
“”
江宁初感慨:“真好,说起来你俩确实有缘分。就说救我那天吧,你俩从天而降,气势汹汹,就像一对收服小鬼的黑白无常。”
简以嘴角一抽,“你能不能换个比方?”-
简怀年打的歪主意是让简氏陷入抄袭风波,到时作为总经理的简以势必首当其冲,届时股价大跌,他便可借此机会收购简以手里的股份。
可是他的流动资金不足,要做事哪哪儿都要钱,加上简以步步紧逼,人被逼急的时候,什么法子都会尝试。
比如说,先卖出手里的股份。
当好友为他接洽到资金雄厚的国外卖家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其中或许有诈。如今简以并非孤军奋战,她身边有个实力不菲的男人,甚至会为了她不惜打架伤人。
但这样一个局,即便是傅听岘,也要拿出所有资产来玩儿。同是男人,简怀年也曾年轻过,曾经对孟时青,他亦是满腔热血和爱意,可人都有劣根性,推己及人,他不信会有男人傻到如此地步。更何况,傅听岘是精明能干的商人,怎会因为头脑发热而做出不理智的事?
所以,他放心地赌了!
另一边,在交易进行时,简以紧盯屏幕,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傅听岘递给她一杯水,轻笑:“放松点儿。”
简以猛然抬头。
这人什么心态?白花花的钱呐,就不紧张?
“万一他在最后关头反悔了怎么办?”
傅听岘无谓地耸耸肩:“那输就输了呗。”
“傅、听、岘。”
“简以,我们输得起。”
他定定地注视她的目光,“你剑桥我耶鲁,头脑就是我们的资本。最坏不过是从头再来,就算比命长,我俩也稳赢。”
“”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屏幕跳出消息,简以急切扫视,凝重的脸上终于显露笑容。
傅听岘绕过书桌,笑望着她:“稳了?”
简以乐得跳起来,猛地抱住他,“Yes!!”
请君入瓮,如今断了双臂的简怀年两只脚都迈进瓮中,再无翻身之地。凶险的一局,依旧被他们赌赢了。
这一局,几乎所有好友都参与了帮忙,尤其是徐知越,动用徐家在国外的资源,掩护好两人的脚步。
胜负已定,徐大少爷比当事人还兴奋,在群里叫嚷着让傅听岘请吃饭。
没办法,只好满足爱闹腾的人。
等到聚餐那天,简以和傅听岘才知道徐大少爷打得是什么主意。人来疯的徐知越,破天荒忽视祝夏的眼刀,在酒足饭饱后忽然严肃道:“简以,老傅,我有一个问题憋了很久,实在是忍不住了!”
简以:“”
傅听岘:“”
两人眉心一跳,预感不是什么好问题。
徐知越恢复乐呵呵的表情,拿筷子敲了下碗,高声问:“你们俩,是不是先婚后爱?说!”
“”
饭桌倏然陷入沉默,简以垂眸,脸颊烧得滚烫,又羞又恼,只能狠捏祝夏的手——谁叫她没管好徐狗的嘴!
这时,江宁初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了句:“就是,说说嘛,这儿又没外人。”
在座的,祝夏是简以从小玩到大的闺蜜,剩下的全是老同学。确实都不是外人,可是熟人才尴尬啊!
不多时,简以另一只垂落的手被宽大的掌心覆住,握紧,温热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两只交握的手搁上桌面。
傅听岘挑眉,眸光坦荡:“是又怎么样?”
“喔喔喔~”
“卧槽,老傅你真的,卧槽!”
“啧啧啧啧啧。”
在起哄声中,简以呼吸发紧,偷偷偏头望向身侧的人。傅听岘也看着她,漆眸幽深。
简以抿了下唇。
或许是的吧?不知情的人大概都会以为他们是先婚后爱,傅听岘亦如是,只有她知道,自己是暗恋成真。
心口漫开酸酸甜甜的滋味。
很快,调笑揶揄在傅听岘警告的眼神中渐渐消散,众人纷纷感慨又祝福。徐知越笑道,“咱们班当时谈得有三对吧?后来一对也没成。倒是你俩,‘最不可能CP’,反而成真CP了。”
祝夏拧他耳朵:“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这时,一直在旁温笑的周叙开口,像是顺着高中的话题延伸道:“说起来,我们柏晟抓早恋还挺严格,所以好像不少同学都是默默暗恋的。”
江宁初接话:“我可没有,我当时喜欢傅听岘来着,惨遭拒绝。”
“”
真有你的,现在是完全不在意了哈!
闻言,祝夏斜了眼徐知越,徐知越赶紧举手表忠心:“我也没有啊,我三岁开始就只喜欢你了!”
桌上的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于是将目光投向没有说话的两个人:“男神女神不需要暗恋吧?”
没想到两人非常诚实:“暗恋过。”
话音落,傅听岘眸色微怔,他一直以为她暗恋的人是剑桥的,怎么,居然是柏晟的么?
而心尖酸泡泡越冒越多的人没瞧见他的眼神,默默抽回手,战术性喝水——她早知道了,多大点事呀。
毕竟人都结婚了,好端端提高中的暗恋算怎么回事儿?
祝夏和江宁初对视一眼,赶紧把话题扯开,免得两人不自在。等聚餐结束后,几个人在餐厅外告别。
周叙独自解锁上车,面上笑意全失,他掏出手机,点开那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按下拨号键。
嘟嘟嘟——
“喂,周叙?”
清淡的女声传来,周叙皮笑肉不笑道,“嗯,最近好吗?”-
餐厅里江景别墅很近,来时是徐知越开车捎了他们一程,现下月色皎好,夜风舒适,正好散步回去。
两人并排走着,一时无言。
傅听岘在脑子里搜寻了许久,才想起一号人物,长得挺有书卷气,成绩也不错,他的优秀作文曾经在整个年级传阅过。
蓝昊,隔壁班内向的男生。
完全对上了。
原来简以高中时喜欢的是这种类型?
傅听岘失笑,他承认他还是很酸,不过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的简以会因为他脸红,还会主动亲他区区一个瞎了眼的暗恋对象算什么?
而简以从纷乱的心绪中抽离后,也垂眼自嘲——不就是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他早八百年没联系了,有什么好多想的?人家可是为了你哐哐砸下全副身家,简直不要太爱了好吧!
一阵微风吹过,傅听岘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其实高中时期懵懵懂懂的暗恋,算不上什么的。”
简以附和道:“嗯。”
——你最好是心口如一!
“那”
两人同时停步,侧身望向对方。简以呼吸窒住,感知到他的情绪,不免心跳加快。她缓慢地眨了眨眼,与他对视。
他要说什么呢?
那——
我们就在一起吧?
好好过日子吧?
做真夫妻吧?
估计八九不离十,简以做好心理准备,不就是点个头的事儿?她脑补不少,甚至想到,如果等会儿她答应了的话,晚上是不是就要跟他睡一间房了呀?
是他搬过来还是她搬过去?
然而,清冽的声线随风拂过耳膜,打断她的思绪。傅听岘双手背在身后,藏起紧张和忐忑,一字一顿郑重地问:
“我就开始追你了?”
第48章
简以不是特别注重仪式感的人。自青春期开始便不缺追求者的人, 见过许许多多追求的方式,但都不是她想要的。
新颖浪漫、花样百出的追求,皆抵不上她喜欢的那个人。
而且如今他们已经结婚了, 这种追求的步骤其实省略也没关系,不过听他说出口,简以的心跳仍是加快节奏、雀跃难抑。
被暗恋对象追哎谁能不激动?
何况此时此刻,她总不能表现得太急不可耐,直接说不用追, 赶紧牵手拥抱接吻睡觉一条龙吧?
稳住稳住。
要矜持一点。
见她迟迟不语, 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傅听岘眼底忐忑愈甚, 沉声再度开口:“行吗?”
简以回过神, 对上他的视线,眼睫轻颤、垂眸转过身,“行吧。”
嘴角疯狂上扬,简以竭力忍住, 不到五分钟, 感觉脸颊都要僵住了。
害!
憋笑好难。
好在傅听岘也低着头没看她,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地, 他缓缓舒出一口气, 全身每个细胞似乎都泡在糖罐子里,眉眼晕染开的笑意无法掩藏。
心情同频的两人短暂地丧失语言系统, 默不作声地并排漫步,却丝毫不觉得尴尬或无聊。喜欢的人近在咫尺,连吸入肺腑的空气都是甜的。
不知不觉走到别墅, 进家门后,两人搭电梯上楼。电梯门开, 两人的卧房一左一右,隔着长长的走廊。
互道晚安后,简以迈步欲走,又被唤住:“简以。”
她停步回头:“嗯?”
“明早你想吃什么?”
“呃都行。”
“哦,好。”
简以抿唇,摸摸鼻子:“明早见。”
傅听岘笑了笑,“明早见。”
好像差不多了,简以干巴巴地挥手,“那,拜拜?”
“嗯,晚安。”
“你刚刚说过了。”
“有吗?”
“”
几分钟莫名其妙的对话结束,简以脚步飘忽地走进卧室,脸颊和耳朵都红红的。她赶忙拿睡衣去洗澡,顺便把水温调低几度,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下。
果然有点用。
沸腾的血液好似平静了些。
吹干头发,她重重深呼吸,然后舒展身体往床上一躺,顺手拿过手机解锁——傅听岘在十五分钟前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困倦的眼皮赫然睁开,简以屏息点开。
[傅听岘]:睡了么?
短短三个字,像羽毛一般在她心尖挠痒痒。澡白洗了,她用滚烫的指腹摁手机键盘:还没。
傅听岘秒回:我也没。
简以不知道该回什么,边思考边乱点手机屏幕,下一瞬,又一条消息跃入眼帘,伴随着满屏的星星雨。
[傅听岘]:在想你。
几秒懵怔后,简以忍不住踢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明明在同个屋檐下,好像更抓心挠肺了
该怎么回?
我也想你。(删掉,太不矜持。)
你过来吧。(好像更不矜持。)
啊啊啊啊啊好难,比做生意、商务谈判争份额还难。想来想去,发什么都不太对,只能动用万能表情。
简以聊天时大多言简意赅,表情包用得少,存的也少。思前想后,还是选了最近使用里的第一个可爱表情。
然而太过紧张,手往下微滑,她没注意到直接按下发送键。
[J]:/微笑.JPG
紧盯着屏幕的人,见对话框上方断断续续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整颗心脏七上八下,直到一个微笑脸出现。
傅听岘手一抖,脸色微僵:
是太轻浮了?
简以不会把他当成油腻男了吧?
傅听岘丧着脸捶床——怎么办,怎么找补?他的好感分不会一下子减到负值吧?!
完蛋。
激动蹦跶的心被浇了一盆冰水,在他心如死灰之际,微笑脸倏然被撤回,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萌萌的可爱脸。
心脏瞬间死灰复燃。
傅听岘挺直脊背:他又可以了。
简以咬唇拍了下手背,希望他没有看见那个阴阳怪气的笑脸。她撤回的速度不慢,他总不可能一直盯着屏幕吧?所以肯定没看到。
不多时,消息又进来。
[傅听岘]:明天送你去上班?/可爱.JPG/可爱.JPG
简以:
傅听岘的拽哥形象和萌萌哒反差巨大,让她噗嗤笑出声。她回了个好,也加上一个可爱脸。
[傅听岘]:/可爱.JPG
好幼稚好可爱好喜欢,好想摸
简以丢开手机,睡意全无,跳下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散散燥热。余光瞥见那本陈旧的薄荷绿日记本,她打开一张张翻阅,翻到那页赌气写的话,唇角弯起更大的弧度——
梦幻的想法,好像真的实现了。
将日记本随意放到桌上,她无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真煎熬呀!
过去是不敢想,现在成真了,却看得见摸不着。相隔几十米,像是千山万水似的。
好烦。
好热。
好馋。
以前想的时候还能用用小蓝,现在却连打开盒子的欲.望都没有。哪有被抱着压在沙发上亲舒服?还有那次在车里,跨坐在他腿上接吻的感觉也很刺激
简以烦躁地薅了把头发,扑到床上呈凌乱的大字状——
唉。
他要追多久呢?
翻来覆去许久,翻腾的神经终于抵不住困倦,简以的肌肤蒙着一层薄汗,皱眉入眠。
天边露出些许鱼肚白时,漆黑大床上的男人第三次醒来,全身跟着火似的发烫,额头上全是汗。
他掀开被子起身去浴室解决,然后拧开水阀冲冷水。春末夏初,晨间温度并不高,但傅听岘丝毫不觉冷,心火根本浇不灭。
回想梦境,他不禁深深皱眉,没由来地鄙夷自己——
不管不顾地掐着她的腰,把人翻来覆去,无视她的哭喊,在她双眼红肿一搭一搭抽着气的时候,还扯过领带绑住她白皙的手腕,扣紧她纤细的脚腕往上抬。
落地窗边、氤氲水雾的镜子前、浴缸里、衣帽间他跟疯了一般,凶狠地欺负她。
简直就是个禽兽。
水声淅淅沥沥,良久才停歇。禽兽披上外衣,人模狗样的,随意擦了擦头发走出浴室。
不敢再睡,梦里无理智,抓住人就压上去,实在太不像样了。唾弃自己千百遍后,他索性打开电脑,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开始认真做约会攻略。
标题:与简以第一次约会前的准备-
然而没等到两人正式约会,简以又开始忙得连轴转。
简怀年马前失蹄,找的内应是碟中谍不说,手上的股份全部被简以吸纳。而他妄图以抄袭风波陷害简以的事也露出马脚,一时间,董事会中仅剩无几支持他的董事尽数倒戈。
利益至上,是商场亘古不变的道理。简怀年为一己私欲,不管简氏的名誉,令人心寒和厌恶。
胜负已定。
昔日风光不再,如今简氏掌权人移位,他已然大势所趋。
资产变卖、财产清算,一样接着一样来,连简家别墅,也不得不变卖。好在,他还有一套房产,是当初包.养秦舒时,买在她名下的大平层。
总归还有容身之所。
简怀年搬出别墅的那一天,卖家面无表情地踏入别墅,亲眼来看他们落魄的模样。褪去光鲜亮丽的西装洋服,简怀年和秦舒面容憔悴,头上生出不少白发,而重伤未愈的简立凯仍坐在轮椅上,右腿打着石膏,眼圈乌黑
父女俩对视,简以眼底漠然,而简怀年神色复杂,终是一句话也没说,与她擦肩而过。秦舒满腔怒火,恨不得撕碎面前的人,但她不敢,没了金钱则丧失底气,她没有蛮横的资本了。
当初她扬着下巴昂首挺胸地走进这里,站在三楼露台看着孟时青提着行李落荒而逃。如今,孟时青的女儿成了赢家,而她不得不被赶出去。
她怎么能甘心!?
简以瞥向咬牙切齿的秦舒,唇角勾出一抹轻蔑的笑。秦舒眼神愤恨,脸色铁青地走出别墅,与简怀年一起先把儿子扶上出租车,再低下头颅坐到后座。
别墅陷入寂静。
简以缓步往里走,环视四周、一地狼藉,心口不免发酸。这栋别墅,是外公送给简怀年,作为女儿女婿的新婚贺礼。
这里更承载了她人生的前十八年,欢笑和温馨的画面历历在目,转眼皆成空。
她垂下眼眸,眼窝发酸。
傅听岘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把人轻轻搂进怀里,无声给她力量。简以靠着他的肩,嗡声低喃:“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栋别墅”
“想卖吗?”
“想卖又不想卖。”
对这里的情感太过复杂。
“那就不卖。”
傅听岘用下巴蹭她的头发,“我叫人过来打扫一下,把他们三个住过的房间封起来好不好?”
简以点点头:“嗯。”
从别墅出来,傅听岘开车直接送简以去机场,有个大项目需要简以亲自飞一趟英国。以前出差不觉得有什么,这回出发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很舍不得。
取好登机牌,傅听岘送她去过安检。两个人的步子都放得很慢,百米不到的距离走了好几分钟
“那我进去了哦?”
“等等。”
傅听岘眼眸漆深,上前一步替她把碎发掖到耳后。
“工作狂。”
他轻扯唇角,笑着开口:“回来约次会?”
简以耳根发烫,心跳砰砰,抿唇回应,“好。”
然而她这趟差,一去就是大半个月。
简氏从运转平稳期顺畅地过度到快速增长期,而傅氏集团因着某些捣乱的人,股价有所动荡。
傅听岘本就不想再惯着傅凌予,打算趁这次他收受供应商回扣和转移公款的事,让他彻底滚出傅氏。令他吃惊的是,傅老爷子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再包庇傅凌予,反而支持他,接受他的决定。
上回简以的话,傅老爷子是真的听进去了,加上年纪大的缘故,回想以往,对傅听岘这个孙子确实亏欠甚多。更重要的是,如今他已老,阻止又能阻得了几次呢?
孙子孙媳妇都是有能力的人,万一哪天他们真的不管不顾起来,他说不定会像孙媳妇那个没脸的爸一样被扫地出门
总归,如今傅氏已不是他拍板的时候了。
而傅凌予这回干的事,闹出不小的动静,连身在英国出差的简以也收到了消息。她想起半小时前还跟她若无其事打电话的人,心口不住地发酸——
傅家的人全都是混蛋,居然又欺负他,他们真当她死的吗?
傅听岘也是混蛋,演技真好,还瞒着她呢!
简以咬唇,通宵将合作方案赶出来,缩短了一天的时候,改签航班提前回国。他不告诉她,她也不要告诉他。
什么傅凌予,敢欺负她的人,回去她就收拾他。
至于约会,她也要拒绝,谁让他瞒她事情的?简以决定了,要晾傅听岘一星期至少三天!-
京市郊区拳馆内。
简以出差好久,别墅里冷冷清清,傅听岘百无聊赖地来到这儿。这里原本就是为了她而建的,大学时知道她常去拳馆发泄,他就投资建了这所拳馆。
能让她无所顾忌地肆意发泄。
唐小聪参加完成人高考后,与女友一起奋发图强,合伙开了家小餐馆,如今生意红火,与女朋友同住,有了自己的生活。
傅听岘开冰箱拿水喝,越想越不是滋味——
怎么人人都在热恋期?
偏他有老婆还是跟孤家寡人一样,连见面都要在梦里才能见。不敢给她打视频,怕吵到她工作,他连语音电话都很少打
烦死了。
好在简以明天的航班回来,傅听岘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垂眸看向腕表。
时间过得真慢啊!
忽然,门外传来解锁的声响。傅听岘皱了下眉,绕过吧台抬眼就看见走进门的人,眼眸定住,他愣在原地。
简以把手里的包扔在地上,大步跑到他面前,紧紧抱住他
她去过别墅,发现空无一人,便直接赶到这里。果然与上次一样,受了委屈就往这儿跑。
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她打定主意不要理他,却在见到他的刹那变了主意。
根本忍不了。
好心疼好心疼。
傅听岘用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握着她的肩,眼露惊喜:“提前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简以松开他,凝眸注视他的脸庞,喉咙被酸糖堵住。
此时此刻,他还在强颜欢笑?
简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索性捧住他的脸凑过去用力亲他。傅听岘彻底懵了,他开始自我怀疑,这是在做梦还是真的?
几秒后,他搂紧她的腰,回应她的吻。沉静的空间,交缠黏腻的水渍声格外清晰,漫长的吻直到两人气喘吁吁才结束。
傅听岘瞧出她的不对劲,摸着她的后脑沉声问:“怎么了?项目谈得不顺利?”
简以摇头,澄澈的鹿眼蒙着水雾,不知是心疼还是接吻所致。傅听岘半信半疑,抬手曲指蹭了蹭她微红的眼尾,忽然想起什么,启唇:“我跟你说件事——”
话没说完,嘴巴又被堵住。
“?”
她肆无忌惮地点火,搅得他呼吸凌乱,浑身滚烫僵硬。简以不想听他转移话题的说辞,他总是这样,把不好的事都藏在心里
双唇暂离的一瞬,傅听岘掌心触着她的后颈,气息又沉又乱,眸色愈发狐疑:“到底怎么了?嗯?”
胡作非为的手往下一握,所有话皆化为一声沉重闷哼。
简以不擅长安慰人,对于他的性子,除了这件事,估计也没其他方法让他能痛快发泄一下。
“先做”
她声音微哽,有些发颤,“先做不行吗?”
喉结起伏滚动,漆眸晦暗幽深,额上的血管突突地跳。忍耐到极限,他重重掐住她的腰,一用力转换了两人的位置,将她的后腰抵在冰凉的吧台上。
空出的手则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微微仰起头。
然后,他俯首狠狠吻下去。
第49章
空气升温, 馆内的冷气跟摆设似的,毫不顶用。
单薄的小外套被丢到地上,露出两节白皙纤细的胳膊。简以被吻得浑身无力, 后腰硌得有点疼,双腿软绵绵的,她下意识抬手欲推他,却被强势地缚住、交叠束于身后
大脑晕眩缺氧,简以这才意识到, 音乐节那晚他绝对是收着的, 现在他彻底放开,她完全招架不住。未到正餐, 不过是开胃前菜, 她便已经吃不消了。
但又无法喊停。
是她自找的。
纯白柔软的细吊带挂在肩上欲坠不坠,伴着明亮的灯光,极度晃眼。怀中人颤抖了下,傅听岘终于舍得暂时放过她的唇, 转而细细啄吻她的脖颈至肩头。
天大的惊喜。
前不久他还颓丧着, 暗暗酸那几个热恋的人,而现在, 他实在庆幸这里没有碍眼的闲杂人等在, 否则真就坏事了。
被情.欲席卷吞噬的男人仅剩一丝理智,才在最后一步前刹车, 把人扛在肩上,大步往楼上走。
“啊——”
突然的头重脚轻令简以惊呼,她挣扎乱动, 气血翻涌:“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傅听岘扣住她乱蹬的腿, 掌心覆上她的小腿肚,轻轻揉捏,笑得不怀好意,“你确定?”
简以的身体仿佛过电般酥麻一片,放弃挣扎,又不甘心,掀开他的衣摆狠狠掐他精瘦的腰。
“还有力气就行。”
傅听岘踹开门,动作愈发无所顾忌,把人丢到床上时却不忘用掌心垫住她的后脑,然后顺势捧住她的脸含吮她嫣红的樱唇,辗转吻磨。
紧接着,简以深刻地理解了人狠话不多这句话。
空气闷热稀薄,简以仿佛置身潮湿的桑拿房,呼吸艰难,全身肌肤被汗浸透。
……
待呼吸平复,简以发丝湿透、凌乱地黏在脸上,她搭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过来得匆忙又急迫,甚至连妆都没卸,估计要糊脸了。但实在疲累不想动弹,简以只好抽了张纸巾盖在脸上,不用想,妆肯定花完了,现在是她最丑的时刻。
见状,傅听岘勾唇轻笑,伸手拿开她脸上的纸巾,凑过去吻了吻她的耳尖,随即起身:“等我一下?”
简以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应一声。
傅听岘捞起件浴袍穿上,走出房间。简以隐约听见下楼的脚步声,她拽了拽被子,心口莫名涌上些许失落——
男女生理构造不同,满足的点也不太一样。女生抽离较慢,男生就不一样了,神清气爽,可以秒提裤子走人。
嗯,狗男人。
傅听岘也不例外。
这时,浑然不知被骂的“狗男人”折返房间,手里还拿了不少东西。他缓步走到床边蹲下,目光缱绻地望向静静躺着闭目养神的人,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脸。
简以心气不顺,闭着眼睛挥开他的手,整个人被低气压笼罩:“别碰我。”
傅听岘愣怔,眼露慌乱——
才几分钟功夫,怎么就变脸了?难道是把她弄疼了?不应该啊,他明明收着力的,完全根据她的反应调节奏,而且过程中她也很舒服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没良心的女人,爽完就翻脸!
心脏拔凉拔凉,傅听岘无声叹气,但还是拧开电解质水的瓶盖,把水倒在玻璃勺里。
“不碰你,”
他嗓音沉哑,略显无奈和落寞,“你把嘴张开。”
简以:“?”
简以睁开眼睛,瞧见喂到唇边的玻璃勺,疑惑不解:“这什么?”
傅听岘言简意赅:“电解质水,喝点。”
“”
葡萄味的电解质水一口一口喂进嘴里,清甜弥散在口腔内,而后滑入咽喉,逐渐缓解干渴和不适。
简以心口微震,茫然地吞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像错怪他了。
给她喂完水,傅听岘拿起从她房间取来的卸妆水,沉声问:“这怎么用?”
简以更加心虚,微微坐起身,抿唇:“给我吧,我自己来。”
傅听岘神色不变,执着重复,“怎么用?”
“”
卸妆步骤很简单,湿敷等待,轻柔擦拭。简以闭着眼,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透过湿润的卸妆棉传至眼皮,干净的眼睫轻轻颤。
很快,黏糊糊的彩妆被卸去,素颜清爽无比,简以舒服地喟叹一声。
傅听岘把卸妆棉丢进垃圾桶,再偏头问她:“去洗个澡?”
简以点头,拽他手:“嗯。”
“不是不要我碰?”他语调幽幽。
简以理直气壮:“现在要了!”
“”
好个变脸大师。
傅听岘轻松抱起她往浴室走。
磨砂玻璃里水汽迷蒙,热雾缭绕,好心帮忙的人边帮边收取报酬,那半瓶电解质水终是以其他方式进入他的口中。
又是一番折腾,等简以穿着浴袍被抱到洗手台时,腰已经酸得直不起来了。傅听岘拿吹风机给她吹头发,热风徐徐,使人燥意难褪。
等湿发吹干,傅听岘收起吹风机,简以顺势圈住他的脖子,眨眨眼:“你刚才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没有。”
“实话吗?”
傅听岘手上一顿,“不是。”
简以噗嗤笑出声,凑过去在他下巴亲一口:“现在呢?”
“”
真会拿捏他啊。
傅听岘眉眼舒展,抱她出去躺回床上,把人拢进怀里,贴得严丝合缝。他轻嗅她的发丝,两人身上的味道融为一体,他哑声启唇回答:“很高兴。”
“高兴就好。”简以轻抚他的背。
傅听岘笑着感慨,“你提前回来,傅氏的事也解决了——”
捕捉到重要信息,简以怔住:“嗯?什么?”
方才她来的突然,话都不让他说完,急切地缠他,说要先做。那种情况下,不做就不是男人了。
现下吃饱喝足,正好把好消息告诉她。
简以傻了,僵在他怀里,感觉CPU干烧了。傅氏没事,傅凌予也快凉凉了,那她刚刚在做什么?!
有些事经不得深想。
她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么大的乌龙。如果她的记忆没有错乱的话,刚才在楼下,她像只发.情的孔雀疯了似的抱他亲他毁灭吧!
整个人僵住,简以本能地回缩,试图脱离他的怀抱。傅听岘察觉到不对劲,摁住她的腰:“怎么了?”
“呃,恭喜恭喜啊。”
简以干笑两声,推开他的手,掀被下床,“我去楼下喝口水。”
傅听岘皱眉坐起来,“我去帮你倒。”
“不用!我马上回来。”
跟逃一般窜出房门,简以用最快速度到隔壁房间换衣服,然后跑下楼,目光闪烁,没眼看扔了一地的衣服,轻手轻脚拿起包溜出拳馆,打车直接去机场
十分钟后,人还没上来,傅听岘意识到不对,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无人回应。他皱眉起身下楼,却不见人影。
跑了?
他掏出手机打她电话,漫长的嘟声过后,电话接通。
“你去哪里了?”
“机场,我去出差。”
傅听岘脸色阴沉:“出差你一声不吭就走?”
简以含糊其辞,“比较急的事。”
“我不是傻子,”傅听岘嗓音发沉,一字一顿唤她名字,“简以,你到底干嘛来了?”
“真的有事不说了,回见!”
嘟嘟嘟。
她把电话挂断了。
傅听岘扶额,头疼得厉害。被窝还热着,她的气息还留在他身上,人居然穿上裤子就跑了。
好样的。
不愧是简以-
简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急急跑路到外省出差——一趟可出可不出的差。
冲动是魔鬼,什么都毁了。
本来人追得好好的,仪式感满满。现在被她这么一搞,相当于告诉他,她有多等不及
真的巨丢脸。
人也别做了。
简以蔫儿了吧唧地度过两小时的飞行,下机时,腰和腿仍是酸酸的。她拧着眉打车去酒店,办理入住。
走进宽敞的套房,冷冰冰一片,她垂眸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开机,很快,傅听岘的消息跳入屏幕。
[傅听岘]:下机回电
好冷漠的四个字。
简以抿唇,正要打字回复,语音电话弹了进来,熟悉的头像让她心脏发颤,她手指一抖,直接按下挂断键。
几秒后——
[傅听岘]:再不接电话,我马上飞来找你。
淦!
居然开始威胁她了?
电话再度进来,简以只好接起,轻咳一声,故作轻松道:“刚刚不小心按了挂断,你怎么还没睡呀?”
傅听岘冷哼,语气不善:“你说呢?”
低哑的声线拂过耳膜,简以呼吸滞住,指尖微蜷,垂眼硬转话题:“还是早点睡吧——”
说没话说,直接被打断,“简以,你把我当工具了是吧?”
“没有”
“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一记很轻的笑,而他的嗓音愈加沉闷,“那你睡完就跑?”
质问的话语隐含几许委屈。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