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向着光的人,波澜不掀的情绪管理,然而还是能从他眼里看到笑意的痕迹。
周乘既学她骂人的口吻,“什么乖乖儿,是周乘既!乖乖儿是你喊的嘛,我妈都不喊的。”
“我就要喊。乖乖儿可比周乘既好听多了。”曲开颜说着,眉心有吃痛的情绪,她已经没气力反抗或者说些口是心非的话了。她是想,白天还回味来着,这于成年人再寻常不过了。
她拖他的手出来,也跨他膝上,一点一点吻她的乖乖儿。
原来真是人嘴两张皮呀。从前曲开颜和舅舅叫嚣的不与体制内的乖乖儿来往,竟也是她自己的刻板印象了。
周乘既这个乖乖儿却是一点都不乖。他真的是很有耐性,哪怕由着曲开颜在他身上作威作福,也并没有觉得这样就跌了他男人的尊严。
直到曲开颜催他去洗澡,周乘既拿刚才嬉戏的手来拨她的脸,却没有盛她这份热烈的情。
只冷冷静静地劝退彼此,“好了,头疼就别闹了。”
说罢,又想起什么,端详着她的眼,扣住她的腰,“你这例假怎么回事,不是十天前嚷着痛经的吗?”
曲开颜一时破功地笑。
懒洋洋的人即刻会意,“哦,原来曲大小姐也爱用这么小学生的招啊。”
“对你有用就行。”她坐他身上,感受得清清楚楚。曲开颜骂他伪君子,假清高,“就明明很想……”
周乘既直言不讳,“嗯,身体想,但心不想。”
“为什么啊?”
“你喊头疼,我就没兴致了。”他也提醒她,别拿小毛病不当回事。要认真对待你身体给你的每一个信号。
曲开颜嘟嘟囔囔,都说了是生理期前的偏头痛啦,就没见过比你更龟毛的男人……
岂料,周乘既一把掇开她,他从不问她过去式的。即便江岑这一篇也还是无厘头撞他脑门上了。“更?”
某人一字诀地反问过来,“我比谁更?还有,我为什么要和谁谁谁比,嗯?”
曲开颜一时哑口,她心里叫着呢,你就是更啊。但她不敢秃噜出嘴。
周乘既便怪她没有心,“我为谁好?你当我在这扮清高呢,是吧。那我就清高一回给你看看。曲开颜,我跟你讲,男女那事,男人不主动没几个能成得了的。换句话说,你以为的那些女人投怀送抱,那都是男人偷换概念的话术,半推半就的狡诈罢了。”
“我真清高,你的那瓶桔子罐头烂在陈家楼上你都打不开。”
曲开颜这个无厘头的笑点,关键时刻,周乘既在那发无名之飚呢,她忍俊不禁。
对面人,松解领带,见她这个样子,更是生气。干脆把解下来的领带扔她脸上。
他径直拿衣服去洗澡,曲开颜气呼呼,喊他名字也不理。
周乘既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她帮他送去干洗了,现在沙发上的那些是她在他姑姑那里帮他拿的。
“周乘既,我头疼。”
“疼死最好。”
“喂,那你有本事别穿衣服,衣服还是我帮你拿回来的。”有人不理会她这些无理取闹。
曲开颜再玩着他的领带,跟屁虫地跟着他去卫生间,说她抱着一锅鹅还有一袋衣服上出租车的,她这辈子都没这么洋相过。
周某人:“你这辈子还有很长,以你的稳定发挥,一定会打破记录的,放心。”
“周乘既,你混蛋。”
前头的人突然脚下刹车,侧身过来,手撑在卫生间移动门边上,“嗯,混蛋的人现在要洗澡。”
“你洗你的,我进我自己的卫生间。谁管得了我,搞笑。”
周乘既被她气得,隐隐要发作。
门也不关了,随她便罢。
只一面脱衣服,一面客观陈述,这就是中国人活着要挣个屋檐,死也要埋个坟头的硬道理。
曲开颜不解,“什么道理?”
“我和你说话了吗?”
“这里就我和你。”
“哦。那么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就是个怪,爱和自己说话,和空气……”
周乘既还没全气完呢,只见有人急吼吼扑过来。曲开颜跳到他身上去,委屈却也是霸道着的,“周乘既,这是第一天,没人第一天就和女朋友吵架的。”
“那是他们没遇到你这么号人。”周乘既才想说他还不是担心她的身体。
曲开颜却不依不饶自我担保,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知道,但她也自认说错话了。是的,他们都不必和谁比,谁也不是个容器,有固定刻度容量在那。
可是,这一刻,她就是想。也严阵声明,不是只有男人才有诉求,她也有。
总之,她就是有点想。食髓知味那种。
所以,周乘既湿发未干回来,由着她在上,那种新鲜恋人,新鲜的思念如倦鸟投林般地合拢而来。
于曲开颜而言,淹没简直是毁灭性的。
她好爱周乘既由着她,也无比认同了他的话。这种事情,男人不点头,确实难成。
她问他,那么这一刻,他也是半推半就吗?
坐在床边的人,醉眼迷离之态,他全没施力,所以否认她的话,“我是曲小姐的工具人。”
曲开颜听这话更想疯,从身体到一颗心,全想收紧,最好能把他这样锁住,占为己有。
他在她耳边,问她,“头还疼吗?”
“疼。”
“那显然这样是无效的。”
曲开颜任性地绞着他,伏在他肩头,一时说,她待会要吃两颗布洛芬。
这才引得周乘既光火,“放屁。你吃给我看看。”
曲开颜忘乎所以,晕头转向地,便在他耳边骄纵地说:“我先吃你……”
话都没吐完,有人托抱着她翻身在上。
他说她软绵绵的,怎么这么不利索的。
曲开颜骂人,“你这算半推半就了吧!”
周乘既拿手稳狠地别住她的下巴,施力间,手背上的青筋可见,“算、拨乱反正。”
曲开颜眉心有侵略涌进来,“哼,话术,狡诈!”
……
周乘既本没那个心思,也被她折腾出一身汗。汗一出,身上困顿的酒意倒醒了不少。
结束后,曲开颜哪里还记得她要吃什么。
周乘既也只问她,要不要吃颗布洛芬。
曲开颜摇头,她懒懒伏他手臂上,说因为她爸爸的缘故,她不轻易吃药的。吃也是医生开的处方药。
到这一刻为止,周乘既都没认真问过她父亲是做什么的。当初陈家楼上,也只听明白曲父和现在陈适逢的太太最后不欢而散。婚姻乃至背德的苦果,向来是孩子最无辜。
他也只当曲父是和陈适逢一样做生意的。这一段相处,曲开颜都不必明说,就知道父亲的死是她还没过去的坎。周乘既便更不愿提起,他懂这种过去事无能为力却也难轻飘飘说过去了的苦。
他当年那么小,全不要他背什么责任,但是昊昊就是没了,他还光鲜得活着。这种坎,只有经历人明白。
他向来不喜欢慷他人之慨的圣与仁。
过不过得去,只有当事人说了算。
眼下,夜阑人静的。周乘既只问她,“那么你平时不吃药,怎么缓解呢?”
“闻风油精,吃一口冰淇淋。”说着,曲开颜求援般地撒娇,趴他背上,“你背我下楼吧,我想吃一口冰淇淋。”
周乘既如她的愿。
曲开颜原本就瘦,伏他背上,被他成心这么一掂。她惊呼出声也死命地搂住他脖子。
一路下楼的时候,背上的人随着他脚步往下去,心起起落落的。
曲开颜一歪头,长发散开一片,她认真袒露她偏执的占有欲,“周乖乖,你会永远这么由着我吗?”
“那倒未必。”
“喂,你说句骗我的话能怎么样?”
“如果可以,我想一句谎话都不要和你说。当然,男女平等,你也要这么做到。”
曲开颜倒是比他痛快多了,“我才不稀罕撒谎。我这个人已经很没你没优点的啊。你不是浑身都是优点。”
“哪里?”
“睡觉的时候,自己找找。我都做标记了。”
曲开颜即刻来勒他脖子,这个臭流氓。“周乘既,你奶奶肯定后悔死给你取这个小名了。还乖乖儿,我看你坏坏儿差不多。”
“嗯,中国人起名字不是向来都这个尿性嘛,恨不得把字典里的好词都镶脖子上。”
“那叫寄以厚望。”难得,曲开颜拽了句文。
“那叫自己没活出,以道德之名绑架自己的孩子。”周乘既是亲眼看过有人走不出原生家庭的阴影,那种绝望与脆弱。
骄傲富有如曲开颜,她依旧没什么安全感。这份缺失,旁人读不懂,周乘既却一秒看穿。如果可以选,她也不想这样。
曲开颜这个傲娇怪,从冰箱里翻出一盒冰淇淋,是那种敲敲杯,上头嵌一层厚厚的坚果巧克力盖。
她敲半天也没碎。气得不要吃了。
说想起她从前在a城过年和疏桐一起肺炎住院了,舅妈来照顾她们两个。那时候有人来探病,特地买了可以热烧后吃的糖水罐头。舅妈起初还嫌这东西老土的,没想到开颜和疏桐两个都很爱吃。
后来养成的习惯作传统了。疏桐年年春节过来,都要给开颜带一份各色古早食品的伴手礼,其中一定有这个玻璃瓶装的罐头。
曲开颜有时候想起来吃,偏偏怎么也打不开。她就是这种能被吃的东西为难住的笨蛋。
周乘既在厨房岛台那头,帮她把冰箱里的盐水鹅一一码放到便当盒里,由她明天带去工作室吃。或者请她的员工尝尝。
曲小姐手里抱着冰淇淋,走过来拈一块正当中带肉带皮的鹅肉送进嘴里。
直到她在口里嚼起来,才明白为什么周乘既执意把他们家阿姨拐过来了,是真的很好吃。
“哦,对了,阿姨关照这个汤别给倒了。留着下次做老卤。”
大小姐连家里豆豉是什么东西都不明白的主,自然不会懂什么叫老卤。
周乘既便跟她解释,你吃的很多老字号,那个汤卤基本上是不离火的。天天熬,日日炖,也日日添新汤新料进去。
曲开颜傻眼了,真假的,那不是没有保质期嘛。
周乘既眼见着和她扯不明白,“嗯,你就当没保质期吧。你还敢不敢吃?”他提醒她,阿姨这个也是由老卤做出来的。
“我敢啊。你爷爷奶奶都吃这么多年了,都硬硬朗朗的,我有什么不敢的。”
周乘既闻言,笑出声,问她还跟阿姨打听了些什么。关于他们家的。
曲开颜脸一红,“我打听什么了。不过是羡慕你们家有个这么细致做饭又可口的阿姨罢了。”
“嗯。这么羡慕,下次去我家做客吧。”
“不要。你们家光那个院子和你爷爷饮茶的那些家伙什,我就自觉不能去打扰。”
周乘既不解,问她怎么知道的。
计划通的人给他说明,“呐,我可不算偷看哦。你们家阿姨发在朋友圈里头的,应该不算吧。”
曲开颜说周乘既爷爷奶奶那个房子可真好看,一开就是文化人布置的,院子里花花草草,一树一木,全是景致。周乘既奶奶自己不养猫,但特地为了流浪猫在院墙根留了猫洞。
这样的老太太,都不必背书什么,就坚定地让人信她的品德与医德。
而曲开颜院子里,她坦言,不是她弄的,是园艺师帮她弄得。
她说她这种俗人,还是不要去他们周家了。
周乘既却不准许她这么说,“那仅仅代表我奶奶自己。她一向嫌弃我们的,包括我爷爷。说我们一屋子棒槌。”
此刻,棒槌周提醒棒槌曲,“冰淇淋能敲了。”
曲开颜恍然,这个家伙,真的时时刻刻长着比她多的心眼。
果真,和他聊了一会天,冰淇淋到达最佳接触室温后的品尝时机。
周乘既再把盐水鹅搁进冰箱,提醒她,明天和同事分享吃的时候最好微波炉叮一下。
曲开颜拿勺子敲开冰淇淋上头的巧克力盖,她只吃了一口,也喂了周乘既一口。然后,想和他说什么的,却一时停住了。
不是她内秀,反而是她学会了他的沉默论。
曲开颜心想,周乘既,你最好一辈子都给我待在这个房子里。
我不准你再去这样事无巨细地对任何别的女人的。
次日一早,周乘既起来晨跑后才去了公司。
他们两个都没吃早餐的习惯,都得到早午饭的档口才有胃口。
周乘既早上穿戴洗漱的时候告诉曲开颜,是这些年忙出来的后遗症。起初职场新人的时候,每天恨不得觉都不够睡,更没时间做早餐,他也吃不惯外头那些油大的东西。
久而久之,养成了现在这种状况。要么让助理帮他随便买点,要么就直接饿到中午吃。
曲开颜原本今天没想这么早去工作室的,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一半折腾,一半踏实,
她夜里也可以慢慢睡几个小时了。
周乘既一走,她反而空落了。
干脆爬起来,洗澡化妆,顺带着把冰箱里的盐水鹅拿出来。
她出门前,正巧赵阿姨回复了曲开颜认真称赞她盐水鹅做得很好吃的那条消息。
一径已经坐到车里的她,想起什么,便好奇地问阿姨讨教了,曲开颜问的是:阿姨,周乘既平时在家都吃什么早餐啊?
心虚的人,又连忙补了条:
我的意思是,我这种白痴也可以做得出来的。
曲开颜忙忙叨叨的,一路赶完早高峰的塞车。
九点钟半出现在工作室门口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心想今天该不是有什么大客户要见,曲总来这么早。
既然来了,舒婕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奴役曲开颜开会的档口。
召集全员小组审稿会,会上舒婕问曲开颜,上回被毙掉的画稿,你还改不改。
秉着上下一心的团结,曲总硬着头皮也得说改。
一散会,当真回自己办公室想改稿的方案了。
曲开颜多长时间没有认真伏案为了生计忙碌了,直到她翻出在赵阿姨朋友圈里看到的周乘既家庭院里那两棵苦楝树,她心中一阙春日戒才算有了定貌。
父亲写过一篇短篇,很早年的作品。也是少时开颜很喜欢也很认真读过的一篇。
文里,小和尚和小尼姑在各安天命的戒条里长大。
因为一场饥荒奔逃而结缘。
一路逃,一路遇。
小尼姑抢了小和尚仅有的干粮,小和尚非但不恼,还拿指尖的血供她解渴充饥。
最后他们逃进了一个有流兵作了寇的江边村庄,那些流兵正骑在马上,绕行着两户人家,要他们各自交出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还有一个法子,就是两家易子而食。
这样大家都能活下来。
那时的人,都饿疯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人了。
小和尚凭着心中的佛祖,站出来反对。
流兵见况,便起哄利用囚徒困境,逼小和尚和他身边的小尼姑出来一个,这样就可以替他们死。
小尼姑怕疼,只把小和尚推出来了。
小和尚答应他们煮了自己,但唯一的条件,你们要分我妹妹一口。
流兵一径都笑了,她是你哪门子妹妹,你们分明是对公母秃驴,你头上还有戒疤哩。这样也好,吃斋念佛的人,本就该普度众生才是啊。
小和尚却抵死不改口,她就是我妹妹呀。
我逃出来—在凡间里—破了戒—愧对佛祖—喜欢的妹妹呀。
故事戛然而止。
小时候的开颜问过父亲,那么小尼姑到底有没有吃小和尚呀……
爸爸端自不答复女儿,故事的意义就在于一期一会。颜颜,你的一期一会,是你的。永远不要来问我,我的只是我的。
父亲文里就写过一笔,春日里两棵苦楝。
这么多年,曲开颜都没细细留心过,原来苦楝树真得处处都是。她只是因为字生僻了些,便以为爸爸写得多难寻的景呢。
伏案的人潸然泪下。
助理在外头叩门,说有曲总的同城跑腿需要本人签收的快递。
案前的人抹掉脸上的热泪,出门凭手机里的验证码交换了那个同城快递件。
她一打开,却是一个已经拆了塑封的新手机盒。箱子里还有不少手机相应型号的镜头膜。
曲开颜下意识明白了是谁送的。
果然,拆开手机盒,手机裸机上已经贴好了钢化膜和一个镜头膜。
机身上附了枚便签纸:
收到后第一通电话请打给我。
落款署名只一个潇洒有力的: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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