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一下子凝固住了。


    秦浩然立即放下茶盏,关切地问:“怎么了?”


    刘玉柔也不再欣赏自己的镯子,急切地看过来。就连秦廉那张一向肃穆的脸都多了几分柔和,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回到了从前,就像天下所有父亲看着自己女儿那样,只剩下父爱。


    “小的该死,都是小的不长眼,烫着小姐,求老爷责罚!”


    原来是那看茶的仆从没见过世面,给秦忘机倒茶的时候,看到她那镯子,再看看她那葱白似的手,竟然看得失了神,茶水溢出来都未曾发觉。


    直到听见那声脆响,他才惊觉自己闯了大祸。立即放下茶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就开始求饶。


    秦忘机知道,这样上好的镯子,他哪怕把自己那几个女儿都卖了,恐怕也赔不起。


    幸好是初春,乍暖还寒,被茶水烫一下,除了疼些,留不下疤。


    她便扯着弄湿的那块裙摆,尽可能让布料远离皮肤,看向秦廉:“父亲,母亲,女儿没事。”又看了眼地上抖如筛糠的仆人,“他也是一时分神,并非有意,父亲就不要责罚他了。”


    秦廉颔首,目露欣慰之色,然后和言对那仆从:“把地上收拾一下,下去吧。”


    秦忘机说完方才那番话,又小声跟秦浩然说了句没事,知道表兄也在关注着自己,这才终于向他看过去,投以一抹微笑。


    萧行一眼中的紧张之色顿时消减了几分,笑容也渐渐浮现出来。


    待下人离开,秦廉才问萧行一:“这镯子价值几何?”


    萧行一忙把目光从秦忘机身上挪开,回道:“姨父,无碍的,改日孩儿再重新给表妹挑一对。”


    “不可,既然弄坏了,就要照价赔偿。”


    “这镯子本就是送给表妹的礼物,如今表妹却因此受伤,可见是不祥之物,坏了才好。”


    秦廉终于对这位侄子露出了一丝淡笑:“你有心了。”又看向秦忘机,“伤势如何,可要叫大夫?”


    秦忘机笑着摇头:“已经不疼了,父亲不必忧心。”


    表兄大老远刚来,若是因为她这一点小事就叫大夫,恐怕失了礼,又惹得大家担心。


    这点疼,跟她在掖庭受的那些磋磨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们在前堂叙话,偏房的院墙边,方才那名仆从正趴在地上,捡起从院外抛进来的一串铜板。


    *


    毕竟幼时就经常一起玩耍,才见面的那种尴尬不久就得到化解。


    表兄被安顿在了兄长的院子里,秦忘机自然懂得避嫌,但是近几日,父亲和兄长突然忙于公务,经常早出晚归,辅导萧行一的重担自然而然落在了她的肩上。


    几天下来,两人的相处已经恢复了从前那种自然的状态,但仍有分寸。


    不仅是担心宋桢的人在看着,更因她向来不是随便的人。


    不过,自从表兄进府,他身上从未发生过怪事。她也没再收到过宋桢的信。起初那份忐忑渐渐遁形。


    这日,秦忘机照例过来,准备解答萧行一的问题,他却提出要她带他出去逛逛。


    他一直记挂着那个被摔碎的镯子,那可不仅仅是给她的见面礼,那对镯子是他三年前买下,原本准备在她的及笄礼上送给她的。可却因故一直没能送出。


    在他心里,那就是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


    如今摔碎了也无妨,另买一对相似的就是。


    秦忘机原本不想去,可耐不住萧行一一再坚持,她又想起,那日女掌柜也是被宋桢胁迫的,可见他的势力也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强大。


    于是便答应了他。


    这几日天暖,早春的柳絮已经开始纷飞,稍不留神碰上,就觉得脸上痒痒的。


    他们一路来到前院,两人头上身上都粘上了一些。


    秦忘机看着萧行一那只镂空的素银发冠上此刻密密麻麻钻满了柳絮,就好像头顶上窝着一只小白鼠,不禁叫住他,伸手去他发冠上戳了一下。


    看着毛茸茸的,一戳却是硬邦邦的。


    “原来不是。”她笑着收回了调皮的手。


    萧行一的耳根瞬间染上淡粉:“不是什么?”


    秦忘机见他懵懂的样子,莫名更想笑了。但自从八岁那年知道了表兄胆小,如今她可不敢把心里的想法如实告诉他。


    这时,萧行一也温柔地笑着,像她方才那样,把手伸向了她头顶。


    他长得白净,五官端正,这样的笑容再配上他身上的白衣,宛然玉树临风。


    秦忘机的心跳在悄悄加快,她羞涩地挪开了视线。


    萧行一在她头顶轻盈地一捻,瞬而把一团白白的毛絮亮在她的眼前:“你看它,毛茸茸的,像不像一只小老鼠?”


    秦忘机一时意外,原来表兄并非如她所想那般胆小!


    也是,这都过去十年了,她的性子尚且越来越犟,表兄的胆子自然也变大了。


    她从他手中捏起那团柳絮,放在手心,对着空处一吹,那团柳絮又回到了天上。


    秦忘机看着徐徐飘飞的柳絮,萧行一在她身旁,满眼宠溺凝视着她。


    在吹走柳絮的那一刹,看清楚院门外那个前一刻没顾得上分辨的朦胧人影时,秦忘机瞬间后心一凉。


    她想转身,想逃。可一双腿就像被钉在了地上,完全不听使唤。


    好似一个被夺了舍的人,甚至都顾不上惊恐,只能愣愣地蒙在那里。


    宋桢一改往日半披半束的发式,今日头发全都竖起,戴玉冠,着玄衣纁裳,上用金线绣有繁复的九章纹,腰间一条暗红大带,上面绣着黑白相间的花纹。


    秦忘机认得,这是皇太子才有资格穿的衮服。短短几日,这个疯子不知用了什么下作手段,竟成了太子!


    难怪父兄连日早出晚归,原来是朝中政局有变。


    那宋桓他……不会已经被他杀了吧?


    看着他脸上写满的杀威,秦忘机心里很快有了答案,后心直冒冷汗。


    从未得见圣颜的萧行一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嘴里“皇、皇”着,可能在踟蹰他究竟是该喊“皇上”还是“皇太子”。


    萧行一出了声,将她从惊惧中脱离出来,她转身刚要跑,就听见门外传来宋桢雷霆万钧的嗓音。


    “秦忘机。”


    一字一顿,每一个字仿佛都有千钧之力,将她钉在了原地。


    “过来接旨!”


    一听有圣旨,她只能硬着头皮转过来,垂着头小心翼翼走过去。


    尽管她低着头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宋桢一身庄严的衮服朝她缓步而来,有着压倒一切的气势,恍如君临天下。


    秦忘机走到他一步之外,缓缓抬眸,看着他手里明黄的卷轴,暗暗抽了口气,提裙恭恭敬敬地跪在了他的脚下。


    宋桢手里的圣旨,是给点名让她来接的。莫非,是一道赐婚圣旨?他强求她而不得,所以便让他父皇下旨,逼她就范?


    *


    秦廉父子是跟着宋桢一起来的,因为君臣之仪,所以他们一直远远跟在宋桢的仪仗后面。


    此时终于来到门口,纷纷下了车,跑到院中。


    方才一看见宋桢,有机灵的下人便赶去后院通报,刘玉柔此刻也来了。


    一家四口,加上萧行一,还有一众仆从,此时都整整齐齐俯首跪在宋桢面前。


    宋桢压下怒火,打开圣旨,深深地看着秦忘机方才被旁人碰过的发顶,片刻,才把视线挪回到圣旨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素闻,永宁侯秦廉治下严谨,教子有方。卿乃秦廉之女,虽出身文臣之家,却有武将风骨,不畏艰辛,仅凭一己之力,为侯府鸣冤昭雪。斑衣戏彩,敬老尊贤。朕深感欣慰,特敕封卿为惠敏郡主,钦此!”


    读完最后一个字,宋桢把圣旨重新卷起,深望向秦忘机,等她接旨。


    秦忘机跪在那,一时不敢相信,皇上竟然下圣旨,亲口夸她孝敬父母,还封她为郡主。


    “秦忘机,还不谢恩?”


    宋桢的提醒让她瞬间回过神。他现在手里拿着圣旨,代表的是皇帝,她不得不对着宋桢郑重地磕了个头,才把双手伸了出去,举过头顶:“臣女谢皇上隆恩。”


    宋桢看着她伸过来的一双纤纤素手,就是这双手,曾拉着他在她身上探索过。


    而方才,她竟然用来碰别的男人!


    无名火腾地一下又燃了起来,冷冷地凝着她看似平静的脸,深深痛恨着这张脸下面,她那颗胆大包天的心。


    把圣旨双手递过去,放到她手上。


    秦忘机再次谢恩:“多谢太子殿下。”却觉手上一凉。


    众目睽睽之下,圣旨下面,宋桢竟然紧紧捏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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