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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寻找

    乔鹤年先回了一趟主家。

    这会儿正是中午, 吃饭的时候,乔老爷和刘氏接到阿影的飞鸽传书,今日都留在家中等着他一起吃午饭, 连被二房之事打击得萎靡不振的老夫人也起了身,赶到了刘氏院子里。

    乔老爷和刘氏规规矩矩坐在老太太下首,乔老爷道:“母亲, 您身子不适,该好好休息。等鹤年回来,我叫他去您院里请安就是了。”

    老太太去年刚过了六十大寿, 寿宴时还精神矍铄,可如今才过了短短几个月, 便像苍老了十岁,两鬓添了不少白发,眼神也变得暮气沉沉。

    她拄着拐杖,声音没有了往日的中气, 一句话断断续续换了几次气:“今年这个年节,只有咱们三个在家,过得凄凄惨惨,连团圆饭也没心思吃。今日鹤年回来,算是吃个团圆饭罢。”

    乔老爷和刘氏连忙应下了。

    老太太又问:“云县祁家那边,可还有写信来问?”

    刘氏道:“自那封信后, 没再来问过。媳妇想着, 该告诉他们一声,毕竟瞒也瞒不了多久,再说, 咱们家还在一直找着呢,总会有个结果。”

    老太太闭了闭眼, 叹了一口气。

    “我这个老太婆,可真是糊涂呀!”她摇着头,“要是不让这黑了心的一家三口从津州回来,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风波?让这年轻的小夫妻遭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刘氏的眼眶又红了,想宽慰老太太一句,可心里实在怨她,到底没能说出口。

    老太太又问:“那几个黑心肝的不肖子孙,可送到官府了?”

    她先前被二房孙氏偷盗财物气得不轻,后来又被乔柏年逼上门来,知道他们谋害了鹤年夫妻,身子一下子气垮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乔老爷便没再跟她提过二房后来的事。

    这下老太太自己问起,乔老爷才说:“先前鹤年媳妇那茶楼门口吊死的李秀才,官府查出来,幕后指使之人是二弟,便把他抓了,待十五开印,应当就会流放出去。”

    老太太一愣。

    乔老爷紧张地留意着她的反应,怕她一口气上不来又晕过去。可老太太也许是这阵子大起大落见的多了,也许是早就对这个结果有心理准备,只是怔了一会儿,便说:“也好。他对亲侄子下毒手,还害了无辜之人,他该赎罪。”

    又问:“孙氏和乔柏年呢?”

    乔老爷道:“孙氏和乔柏年被那帮刺客追着,要么付钱,要么偿命,现在躲了起来,找不到人。”

    老太太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们干下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就该承受老天给他们的惩罚。”她说,“随他们去。以后无论他们是生是死,都与我们乔家无关了。”

    乔老爷悄悄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是。”

    这时,外头的下人高声通传。

    “大少爷回来了!”

    刘氏立刻起身,急急往外走,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老夫人在,连忙停住脚步,让老太太走在前面。

    老太太拄着拐杖起身,颤颤巍巍往外走,叫着:“鹤年啊,我的乖孙……”

    两个婆子扶着她,她才勉强跨过屋子门槛,下到院中,就看见高大英俊的青年一步跨进了院门。

    “祖母安好。”乔鹤年走过来,面色淡淡。

    老太太连忙抓住他的手臂,激动道:“鹤年、鹤年,还好你没事、真是万幸……”

    乔鹤年只是静静望着她,脸上没有丝毫变化:“让祖母担心了。”

    老太太愣愣地看着他,看到他眼底的冷淡,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以前鹤年不是这样待她的,以前鹤年在家里最敬爱的就是她,可是现在……

    老太太两手颤抖着,浑浊的眼珠里泛起了泪光:“你在怪祖母,是不是?你在怪祖母让他们回来,害得你没了媳妇……”

    乔鹤年没有作声,只是看着她,片刻,将视线挪开了。

    这一转开眼,便如无声胜有声,老太太登时老泪纵横。

    “鹤年,是祖母对不起你,害得你又在鬼门关走了一回,还害了你媳妇……”

    乔老爷连忙过来,安慰道:“母亲,注意身体,

    现在再说这些只是让鹤年更难过。咱们还在找人呢,说不定鹤年媳妇吉人自有天相,早已被人救起来了。”

    老太太一边抹泪,一边说:“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容易,要是被人救起来,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儿消息……”

    这话一出,乔鹤年的脸色更冷了几分,乔老爷面上也讪讪,老太太自知失言,连忙把后头的话咽下去。

    “我这把老骨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日日在佛堂诵经,给你媳妇祈福……”她絮絮叨叨说着,被乔老爷扶着进了屋。

    四人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团圆饭。

    饭桌上,乔老爷问:“鹤年啊,现在年节也要过完了,你有什么打算?我听说你安排了文渊和文海去台州,你自己不过去了。”

    乔鹤年面无表情,一边吃饭,一边说:“是。我得把阿韵找到,暂时没空去台州。”

    他的表情如此笃定,看不出一丝疯狂,可说出来的话又让桌上的众人大吃一惊。

    一向把生意放在第一位,连过年过节、长辈生辰都抽不出多少时间的乔鹤年,竟然这样平静地说出来  我暂时不做生意了,先把祁韵找回来。

    乔老爷顿了顿,道:“现下找了大半个月,还没有消息,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乔鹤年语气平静:“现在运河开航了,我要雇人再在运河上仔仔细细打捞一遍。”

    “如果没有打捞出来,他便是早被人救起了,故意躲着我。我就是把整个东南翻个遍,也要把他找出来。”

    他一字一句道:“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乔老爷望着他,又同刘氏对视一眼,最后只能长长叹一口气。

    日子一晃,又过去了大半个月。立春后天气转暖,万物复苏,农人忙着春耕,商人忙着奔走,官府开印,整个东南都开始忙碌起来。

    云县虽然没有别处繁华,这阵子县城里也十分热闹。

    祁韵戴着帷帽,由周婆婆陪着,在县城里慢慢转悠。

    现在天气转暖,衣物轻便,走起路来微微出汗,非常舒服,祁韵就喜欢出门活动,每天都要在县城里兜上好几圈。

    不过,也许是每天都出来走动,消耗大了,他近日吃的也多了,总觉得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祁韵不由问周婆婆:“我近来是不是胃口太好了?总觉得肚子上长了一圈肉。”

    周婆婆跟在他身后,笑道:“近来开春,天气舒服,人的胃口本来就好。”

    祁韵想了想,又小声说:“会不会是……?”

    自上次与松年共度情潮,也有大半个月了,会不会是有孕?

    周婆婆也不敢下定论,斟酌着说:“要不,您再找大夫看看?”

    祁韵想起看大夫,又撇撇嘴:“这半个月都去了几回了,大夫就只说我长胖了,算了罢,过阵子再去。”

    周婆婆宽慰他:“夫人年纪还小,早着呢。只要老爷经常回来,总会有的。”

    祁韵叹一口气:“可他一个月就回来一次啊!”

    而且这一去大半个月了,一点儿信也没有。

    祁韵不由嘀咕:“真是的,早知道就该让他说个固定的日子,这么等下去,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正说着,两人转悠到了祁家的茶铺跟前,祁韵抬步就往铺子里走,正好他大哥今日在铺子里忙活,便把他接进后院,给他拿了些好茶叶,让他自己泡着喝。

    祁韵自己坐在茶桌前,拿热水烫开了茶叶,闻了闻茶香,感慨道:“还是家里的茶好。”

    他把热水倒去,开始泡第一泡茶:“不过,怎么就卖不好呢?”

    他大哥祁声走进后院,恰好听见这么一句,笑道:“酒香也怕巷子深哪。”

    他把手里的一罐茶搁在桌上,将刚才拿给祁韵的茶取走了:“我忘了,你现在身子虚,这新茶的茶性太冲,你不能喝。”

    祁韵“啊”了一声,道:“可我都泡好了。”

    祁声便在他对面坐下来:“那就便宜我了。”

    祁韵撇撇嘴,给他倒上茶,自己又重新冲了一泡陈茶。

    祁声一边喝茶,一边问:“鹤……松年什么时候回来看你?”

    祁韵:“我怎么知道?他走的时候也没给我留个准话,只说一个月总会回来待几天。”

    “先前他给我们引荐的几位老板很喜欢我们家的茶,不过他们也讲,越过东江往北走,茶的生意更好做。”祁声说着,看了祁韵一眼,“但是我们没去北边做过生意,松年应当更了解北边一些。”

    祁韵一愣,脑海中忽而闪过模糊的印象。

    在黑夜里,在月光下,他靠着男人的肩膀,男人的声音平静悠长。

    “岭北的冬天,风跟刀子似的……”

    这个画面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祁韵却蓦地愣在原地。

    他、他好像想起一点以前的事了!

    祁声见他发愣,就喊了他一声:“走神了?”

    祁韵眨了眨眼,想说自己想起以前的事了,可再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更多画面了。

    他只能垮下肩膀:“没事……你想要松年帮你引荐那边的生意伙伴么?等他回来,我跟他说。”

    祁声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有他帮忙,我们就会轻松不少。”

    他又给祁韵倒上一盏陈茶:“不过,你放心,哥哥不会一直麻烦你们的,不会让你在松年跟前抬不起头来。”

    祁韵嗔道:“说什么呢,松年才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第132章 暗号

    祁声看着他满不在乎的神色, 笑道:“要是他不计较这些,那就是真心待你,哥哥也算放心了。”

    祁韵把茶喝下去:“现在只怕他好久都不回来, 咱们在这儿干等着。”

    祁声想了想:“再过三五日,我要去宜州城附近送货,要不要我给你捎信过去?”

    祁韵双眼一亮:“你要去宜州城附近?那你把我捎去罢!”

    祁声不由好笑:“他又不一定在宜州, 你去了万一跑空呢?他叫你好好待在这里的,我捎信过去,等他收到信了, 回来看你就行了。”

    祁韵撇撇嘴:“万一他在宜州呢?我去了不就能见上面了?”

    祁声摇摇头:“去宜州坐马车得大半天,回来又得大半天, 你可折腾不起。”

    祁韵一想这么远的路,实在太折腾了,只能放弃,回家写了封信。

    第一封信, 他认认真真把近来自己的情况写了一遍,问松年何时回家,说自己在云县等着他。

    可写完之后,他仔细一看,觉得这封信里泄露的信息太多了。

    松年说过外面还不太平,他拿着信左看右看, 到底担心泄露消息引来杀身之祸, 便又重新写了一封。

    这一次他尤其小心,没有留下行踪信息,也没有落款, 写完了又觉得词不达意,反反复复改了几回, 又誊抄一遍,才终于把信完成,装进信封,在信封上写下了“乔松年亲启”,而后拿厚油纸仔细包好。

    过了几日,祁声便带着货物和信笺出发了。

    他这次送货恰好在宜州城附近的落霞镇,到宜州城只需两三刻路程。

    祁声清早从云县出发,午后抵达落霞镇,本想早早送完货便

    赶往宜州城,可没想到有几位老板验货验得仔细,拖了不少时间才肯付钱。

    等他把货全部送完,赶到宜州城中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祁声让伙计赶着马车,急匆匆到了乔鹤年的宅子门口,一下车便问守门的下人:“少东家今日可在家中?”

    下人一看,认出这是大舅爷,登时有些慌张,道:“少东家多日不曾回家了,小的也不知道……”

    而后,又连忙往院里喊:“舅爷来了!舅爷来了!”

    看他这么慌张,祁声有些莫名其妙,可细细一想就明白了。

    乔家现下还没找到祁韵,还瞒着自己家,当然怕自家的人找上门来了。

    这么一想,乔家的老爷夫人这样瞒着自家,确实不太厚道,要不是后来鹤年把弟弟送回了云县,他们一家人不知道得急成什么样。

    祁声心中便有点儿生气,要是换了别人,他今日可得找上去好好理论一番。

    可到底他家还得求着乔家帮忙,弟弟也还和乔鹤年相处不错,不好在乔家闹得难看,他便压住脾气,说:“既然少东家不在,我这就回去了。”

    这时,赵婆婆急急跑出来:“大公子,留步!”

    祁声顿了顿,喊她:“赵婆婆,正好你来了。今年鹤年和阿韵没有来家中拜年,这次我来宜州城附近办事,便来看看。”

    赵婆婆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来话。

    祁声也不是真的要问,只道:“听这守门下人说,他们俩今日不在家,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赵婆婆支支吾吾道:“这、大少爷和少夫人今日确实不在家。至于没能登门拜年的事,老奴也不清楚。”

    她想说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少夫人了,不知道少夫人去了哪儿。

    可这话一说出来,舅爷必定要去乔家主家问个清楚,要是闹得难堪,这可就是她这个下人的不是了。

    这一个多月里,大少爷倒是回来过两次,可是少夫人连个影都没有,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可问了大少爷,大少爷也不做声,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她拿不稳这事,便不好开口,可心里又着急,只能暗示般说:“要不,您去主家问问老爷夫人?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本也该去他们那儿看看,留下来吃个饭。”

    祁声假意叹了口气,道:“罢了,我近来事忙,今日也只是顺路过来问问,就不去叨扰了。我给鹤年和阿韵带了些土产,你拿着罢。”

    赵婆婆连忙应下:“是。”

    祁声把东西留下,便匆匆离开了。

    赵婆婆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仍没有开口把他叫住,只把这些土产收下了。

    可收了这东西,她又发了愁。

    祁声送了茶叶、熏肉,这都是现成能吃能喝的东西,可家里的主子不在,他们下人也不敢吃啊!

    不过,她没想到,只过了短短几日,乔鹤年便回家来了。

    他风尘仆仆,满身疲倦,回了家便径直到翠微苑睡下,连晚饭都没吃,像是累极了。

    赵婆婆没敢打搅主子休息,等到第二日早上乔鹤年起身,才寻着空隙,到他跟前禀报。

    “大少爷,前几日少夫人的大哥登门拜访,说是办事顺路来看看,问您和少夫人今年怎么没去云县拜年。”

    乔鹤年一顿,没有做声。

    赵婆婆小心地瞅着他,问:“大少爷,少夫人怎么还没有回家?”

    乔鹤年沉默片刻,说:“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赵婆婆心中焦急,但也只能说:“是。那……大舅爷送来的土产,怎么处置?您带出去给少夫人吃么?”

    乔鹤年微微一愣:“他还带了东西?”

    赵婆婆道:“是呀,少夫人家里家教严格,登门拜访,哪有空着手的。可惜那日大舅爷听闻您和少夫人不在家,匆匆就走了,老奴也没能留他吃个便饭,实在失礼。”

    乔鹤年道:“下回少夫人娘家再有人过来,务必好好招待。”

    赵婆婆:“可是,这家里没有个主子,客人不好进家门呀。”

    确实是这个道理,家里没有主子,便没人能招待客人。管事婆婆毕竟是下人,叫她去招呼客人,是有失礼数的。

    乔鹤年叹了一口气。

    片刻,他道:“大舅爷送的什么东西?”

    赵婆婆:“是家里产的茶叶,还有过年刚做的熏肉。”

    乔鹤年思索片刻,道:“我今日又要出门,这些吃的也用不上。你拿去主家交给母亲,就说是大舅爷送来的,让他们吃了喝了,别白费人家的心意。”

    赵婆婆只好点头应下:“是。”

    乔鹤年梳洗吃饭,又匆匆出了门。赵婆婆一个字也没问出来,只好捧着茶叶盒和熏肉送去了主家。

    刘氏收了这茶叶和熏肉,有些坐立难安,模棱两可地打发了赵婆婆,便又在屋里唉声叹气。

    乔老爷在旁道:“咱们这样瞒着亲家,到底不是个事儿。我看哪,还是得找个日子,亲自去云县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刘氏叹一口气:“这可怎么说得清楚?你没听阿福那小厮说么?是因为鹤年……哎呀!这、这我可说不出口,亲家公和亲家母会怨死我们的。”

    乔老爷背着手在屋里踱步:“看鹤年那样子,心里也后悔了,只是他这个人,面上不显,嘴也硬。你和他说说,让他一块儿去云县,给亲家赔礼道歉,该赔钱赔钱,该认错就认错。”

    刘氏当即说:“我才不跟他开口,你的儿子,你去跟他说。”

    乔老爷点着她:“你、你,你这个当娘的,就知道做好人是不是?这种难听话就叫我去说。”

    刘氏:“我是不费那个白工夫。要是去找鹤年,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他说什么话  肯定是讲,他媳妇还活着呢,就是躲着他呢。”

    乔老爷:“……”

    刘氏:“你看,他不是到现在还在外头找么?我们旁敲侧击多少次了,说这么久了,人大概是找不着了,他就是不信。”

    乔老爷把手一摊:“那怎么办?现在亲家还只是送点东西,叫大儿子来打探一下,再过一阵子,他们全家上门来要儿子,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你上哪儿赔他们一个儿子?”

    刘氏:“……”

    乔老爷:“现在去讲,好歹咱们礼数到了,先低头认错,诚恳一些。要是瞒到那时候,人家那积的一肚子气,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刘氏小声嘀咕:“好说话?人家儿子都没了,还跟你好说话?到时候你们爷俩上门去赔礼道歉,人家把你俩皮都剥咯。”

    这话一出,二人都沉默下来,想到了五岁便逝去的小儿子。

    失子之痛,他们是亲身体会过的。

    半晌,刘氏叹了一口气。

    “罢了,我俩便再找鹤年劝一劝,让他早日放下这个心结也好。”

    两人又看向了放在桌上的茶叶和熏肉,感到一阵头疼。

    不吃的话,浪费了人家的一片心意,要吃又觉得心里难安  毕竟祁韵现在还生死未卜呢,怎么好意思吃人家父母种的茶、做的熏肉?

    乔老爷叹一口气,点点刘氏:“你这个儿子啊,真是鬼精,他自己不吃,叫我们来吃。”

    刘氏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你儿子吗?怎么,他有出息的时候就是你儿子,他混账的时候就成了我儿子了?”

    乔老爷:“你还叫我去劝他,你自己光会做好人。”

    刘氏:“那你也没劝过啊!哪次不是我去劝的,你就知道讲大话,还倒打一耙,我真是看透你了。”

    两人又吵了几句,才忿忿停下,刘氏叫婆子把茶叶收了起来,将熏肉拿去炒了菜吃。

    一半一半,总没有错处了。

    婆子应下,将茶叶盒抱起来,抱进库房里,搁在了架子上。

    这从始至终没被打开过的茶叶盒里,静静躺着几块茶饼,它们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大概祁声和祁韵怎么也料不到,他们精心准备好的东西和信笺,到了乔家却被推来推去,最后这样留在了库房里。

    第133章 噩梦

    台州城。

    议事厅里管事们叽叽喳喳说着今年头几个月的海盐销路、产量, 乔鹤年坐在上首,揉了揉阵阵发痛的眉心。

    这阵子他头痛得厉害,吃药也不管用, 经常痛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而他也慢慢发现,每次这样剧烈的头痛之后,就非常容易陷入前两次那种长时间无意识的昏迷。

    昏迷期间, 就好像有另一个人在操纵他的身体。

    发现这个惊天秘密,是因为有一回他实在太疲倦,在桌上睡了过去, 但只片刻,他就强行逼迫自己醒来, 醒时却发现他已换上了准备出门衣裳,靴子都套上了一只。

    那是第一次,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昏迷过去后, 会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动。

    从这以后,他开始仔细留意,发现每一次短暂的昏迷后,身边都会有一些迹象  有时候是换了不同的衣裳,有时候是挪到了别处,有一次甚至已经骑在了马上。

    结合之前那两次长时间的昏迷, 他开始意识到, 自己似乎得了某种怪病。

    可是他不敢同任何人说,也不敢找大夫医治。

    这种怪病,很容易和神神鬼鬼的东西联系上, 要是被别人传出去,不仅他这个少东家会被打成妖魔鬼怪, 乔家所有铺子的声誉都会受影响,甚至可能失去刚刚到手的海盐专营。

    老百姓们对鬼神之论的敬畏犹如敬畏天和地,乔鹤年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最清楚人性,他决不会把自己置于这等险境。

    细细回想,其实前些年也偶有这种昏迷,只是次数太少,又总在深夜,他醒来时只觉得是自己睡觉不规矩罢了。

    既然一直都有这病,为何近来发作得如此厉害?

    是因为担心阿韵么……还是因为最近一直没有休息好?

    乔鹤年重重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乔文渊听见了这一声叹息,便凑近一些,低声道:“少东家,您累了么?”

    乔鹤年道:“台州的这处盐场刚开,大家想干出一番大事,这是好事,只是人人都有自己的主意,难为你了。”

    乔文渊忙道:“应该的。”

    乔鹤年又揉了揉眉心,这才朗声道:“各位。”

    堂下众人立时安静下来。

    乔鹤年:“北边的海盐销路刚刚打开,不要急躁,张管事、李管事这样稳打稳扎的路子为宜。”

    有他拍板,台下众人有的志得意满、有的略显不平,但到底都没有再作声。

    “方向已定,一应事务,由文渊做主,其他人不得指手画脚。”

    乔鹤年简短地说完,便站起了身:“今日议事就到这里。”

    他抬步往外走,乔文渊和乔文海连忙跟上,其他管事们也凑上来。

    “少东家,您大老远从宜州过来一趟,路上辛苦了,中午咱们备下了一桌酒菜,为您接风洗尘。”乔文海道。

    其他管事也连忙附和,都想趁此机会拉近关系,日后在话事人跟前说得上话。

    乔鹤年摆摆手:“我下午还有事,不去了。”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挽留,便大步走了出去。

    外头候着的老刀带着侍卫们护送他上马车,问:“大少爷,现在去哪儿?”

    乔鹤年上了马车:“去驿站,我累了。”

    老刀一愣:“您在台州有宅子,不去那儿歇息么?”

    乔鹤年心中叹一口气。

    要是阿影,就不会多问。

    他重复了一遍:“去驿站。”

    老刀这才听出主子的不满,连忙叫车夫赶车。

    车里的乔鹤年道:“阿影也歇了半个月了,晚上你就传信给他,叫他过来。”

    老刀讪讪道:“是。”

    马车摇摇晃晃往前走,乔鹤年撑着额头,忍着阵阵头痛,望着车窗外。

    马车恰好经过城中的天后庙。

    乔鹤年忽而想起大年初一那日自己在这庙中清醒时的场景。

    那时他靠在长廊下歇息,两旁坐满了同样在歇息的人,当时他穿的衣裳不是平日自己的浅色衣裳,而是一身藏青的新衣,十分朴素,脖子上还戴着一枚未曾见过的玉观音。

    难道他昏迷之中,还会自己去买新衣裳、新玉佩?

    不过,醒来后钱袋里的钱确实变少了。

    他要如何掌控昏迷之后的自己的动向呢?

    正这么想着,眼前忽而一黑。

    马车滴溜溜往前走,车中的人忽而开口。

    “去西城门口。”

    车夫一愣,只能赶着车往西城门去,老刀等侍卫也连忙跟上。等出了西城门,马车门帘一掀,男人从车上下来:“给我一匹马。”

    老刀摸不着头脑,只能自己下马,眼睁睁看着大少爷翻身骑上了马。

    “大少爷,您要去哪儿啊?”

    他的大少爷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道:“我三日后回来,你们就在城中等我。”

    说完,一扬马鞭,飞驰而去。

    云县。

    自祁声回家后,祁韵就开始等着乔松年回来。

    可是,一连多日过去,依然不见乔松年的人影。

    祁韵不由心里犯嘀咕,难道松年这阵子一直没回宜州?

    明明说一个月总会回来看他几天,这都一个半月了,他还没有回来,出去做一趟生意要这么久?

    他等得心焦,又束手无策,只能在家里干着急。

    祁声倒没有干等着,见宜州乔家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就打算自己先去北方四处看看,碰碰运气。

    他尚未成家,出门方便得很,拎上一个小包袱,带上家里销路不错的几样茶叶,和一名赶车的车夫,就坐马车出发了。

    祁韵清早送他出城,还给他添了点盘缠,看大哥乘着车远去,不由道:“这么天南地北地跑,其实也挺自在的,能去好多地方呢。”

    周婆婆在旁道:“许是老奴年纪大了,就喜欢待在一处不动,现在一想到要四处跑啊,就觉得折腾。”

    祁韵笑道:“我倒是觉得在外面也不错。不过,最近我也身子犯懒,吃得多,睡得多,不喜欢动弹。”

    周婆婆:“天气暖和了,春困秋乏嘛。”

    祁韵戴着帷帽,慢悠悠沿着县城主街往回走。清晨的太阳已经慢慢升起,驱散了夜里的寒冷,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晒得人懒洋洋的,他又有点儿犯困了。

    虽然松年不在家,但能保他衣食无忧,父母哥哥又在附近,这日子过的,可真是舒坦。

    只是,天气这么好,要是松年在,就能一起晒太阳了。

    他轻轻叹一口气,正想开口同周婆婆说快些回去睡个回笼觉,后头忽而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云县这等小县城,规矩没有别的地方多,在县城里可以骑马  只是城里单独养着马儿当坐骑的人家屈指可数,一般家里有驾马车都不错了。

    所以,祁韵一听这马蹄声,登时一个激灵,赶紧回头去看。

    乔松年正骑在马背上,稍显疲惫,却又落拓不羁。马儿在城中跑不快,只哒哒地走着,更显得他像个漂泊的侠客。

    祁韵一看见他,眼睛就亮了,连忙踮起脚挥手:“松年!”

    乔松年一愣,朝这边看来,很快发现了戴着帷帽的祁韵。

    祁韵撩开帷帽的纱帘,笑着同他挥手,乔松年也笑了笑,翻身下马,牵着马儿朝他走过来。

    “你走得好慢。”祁韵看他那样牵着马慢悠悠地走,忍不住拎起裙摆朝他走过去,“你都不想快点见到我么?”

    乔松年挑眉:“我不是已经见到了么?”

    他走到了祁韵跟前,牵起他的手,一道往回走去。

    他像是有点儿疲倦,眼下泛着青黑,嘴唇也干得起皮,但是神情却放松而愉悦,祁韵在旁瞅着他,问:“你又赶了一夜的路?”

    乔松年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祁韵和他靠在一起,和他一块儿懒洋洋地、慢吞吞地走着,沐浴在这春日的和煦阳光中。

    “怎么你总这样赶呀……不过,真巧。”祁韵说,“刚刚我还在想,天气这么好,要是和你一块儿走在这路上就好了。”

    乔松年笑了笑:“春天

    里不是一直都有这样的好天气么?”

    “……”祁韵没好气道,“真没情趣,不和你讲了。”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有松开乔松年的手,仍和他一块儿慢悠悠地走着,一起回到了家中。

    乔松年一身风尘,一到家先去屋里沐浴,祁韵就在外头给他找出新衣裳来。

    “松年,你出去这阵子,天气变暖和了好多。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在外面有没有再做新衣裳,我倒是在家里给你做了好几身,待会儿你都试试罢。”他一边翻箱笼,一边说。

    屏风里的男人却没有回应。

    “你怎么不说话?”祁韵翻来翻去,最终挑出一身衣裳,“今天就先穿这个。”

    他拿着衣裳越过屏风,才发现乔松年已靠在浴桶边上睡着了。

    看他如此疲惫,祁韵不由轻轻叹一口气,将新衣裳搭在一旁的衣架上,而后走过去帮乔松年洗。

    他拿起水瓢来,在浴桶中舀了一瓢热水,刚浇到乔松年肩上,乔松年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祁韵吓了一大跳,水瓢也被他撞得滑脱了手,直接带着半瓢水飞了出去,哗啦啦洒落一地水花,葫芦瓢当啷落地。

    “你干嘛呀,突然坐起来,吓我一跳。”祁韵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起身把水瓢捡回来,却发现松年还呆坐在浴桶中,一脸心有余悸。

    “……你怎么了?”祁韵不禁担心,“刚刚魇住了?我吓着你了?”

    乔松年喘了几口气,摇摇头:“没有。还好你叫醒了我。”

    祁韵撇撇嘴,继续拿水瓢舀水,浇在他身上,帮他搓洗:“做什么噩梦了?”

    乔松年平复了一会儿,语气才放松下来,半开玩笑似的说:“差点被别的男人抢走媳妇儿了。”

    第134章 喜事

    祁韵一愣, 随即笑道:“就是有人来抢,也抢不走的,我可不跟别的男人好。”

    乔松年挑眉:“真的?”

    祁韵打了他一下:“这还用问。你做了这么个荒唐梦, 还把梦当真了不成。”

    乔松年心里却想:你只以为我做梦,却不知道你自己身在梦中啊……

    他又问了一遍:“你要保证,不会跟别的男人跑了。”

    祁韵好笑道:“我保证, 行了罢?我怎么会和别的男人跑啊,没哪个男人比得上你,我眼睛又不瞎。”

    乔松年:“这可是你说的。眼睛现在不瞎, 以后也不能再瞎了。”

    祁韵又笑着打了他一下,而后才帮他搓背, 同他闲聊:“这一个多月在外面怎么样?都去了哪里?”

    乔松年顿了顿,道:“到处跑。主要是台州的海盐生意。”

    祁韵:“海盐生意做得如何?”

    乔松年:“还不错。已经打开了北方的销路。”

    听他提起“北方”,祁韵一下子想起来:“对了,大哥跟我说, 他也想去北边做生意,可是没有什么门路。本来想等你回来,问问你的,可是等了好久你都没个信儿,他今早就先自己出发去北边了。”

    他撇撇嘴:“也真是巧,他前脚刚走, 你后脚就回来了。你是不是看到了我写给你的信才回来的?”

    乔松年一愣:“什么信?”

    祁韵歪了歪头:“你没收到么?半个月前大哥去宜州附近办事, 我托他帮我捎去的,压在茶叶盒子里面。”

    乔松年立刻皱起眉,转过头看他:“你往宜州送了信?”

    看他面色冷肃, 祁韵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小声说:“因为你那么久都不回来, 我想催一催,可是又不知道你在哪里,只能送到宜州。”

    乔松年胸膛起伏几下,神情变化莫测,片刻,说:“……半个月前送去的?”

    祁韵点点头,又连忙补充:“你放心,我知道不能泄露行踪,信里没有提到我在哪儿,也没有落款。”

    乔松年一时没有作声,脑子里飞快转动着。

    半个月前,乔鹤年恰好回了一趟宜州。

    如果他看到了祁韵的信,哪怕信中并没有透露丝毫行踪消息,可他认得祁韵的字,只要再找到捎信的祁声,立刻就能问出祁韵在哪里。

    可他没有顺着信找到云县,就说明祁韵这封信并没有送到他手中。

    万幸。

    他只要先乔鹤年一步找到这封信销毁,那便没有露馅。

    乔松年轻轻松了一口气,道:“以后再也不要干这等冒险的事了。你虽然没有写下什么行踪,但有不少人认得你的字迹,加之是大舅爷帮你送信,细想一想就猜得到你在哪儿。”

    祁韵:“……”

    他后知后觉地冒了一身冷汗:“对噢……那、那我给你惹麻烦了?”

    乔松年道:“半个月前我正好回了一趟家,但没有收到这封信。你可知道大舅爷把这信送到了哪儿?”

    祁韵:“大哥说,就是送到了我们的宅子里,把熏肉和茶叶都给了赵婆婆。他说他去过我们家,不会送错的。”

    熏肉和茶叶,赵婆婆。

    乔松年道:“我知道了。”

    他洗好身子换上新衣裳,祁韵便叫李嫂把早饭端上来,几样小菜,还有一大碗肉臊子面,上头洒着青翠的葱花,盖着两个金黄的煎鸡蛋。

    乔松年从昨天下午开始赶路,一整夜都没合眼,也没吃没喝,这会儿洗了身子歇了片刻,精神好了一些,肚子里的饥饿感就愈发明显。

    “赶了一晚上路,真是饿了。”乔松年在桌边坐下,端起面碗将面搅了搅,就大口大口吃起来。

    祁韵就坐在他旁边,支着下巴看着他吃。

    乔松年看他笑眯眯的,就说:“看着我笑什么?”

    祁韵:“看你吃得香呀。”

    乔松年:“你要不要再吃点?”

    祁韵摆摆手:“我早上吃过了。”

    但是看着那红油油的面汤,他又觉得馋,咽了咽口水,转头叫李嫂:“给我也下一小碗面。”

    等面条端上来,他吃得比乔松年还香,完全不像个早上刚吃饱的人,屋里一时只有夫妻俩呼噜呼噜吃面的声音。

    乔松年不由多看了祁韵两眼,半晌,问:“韵儿,我刚刚看见你就想问,你是不是胖了?”

    祁韵如遭雷击,吃面的动作都停了。

    乔松年:“你接着吃,我不是说胖了不好,胖一些显得有福气。”

    祁韵:“……”

    他默默咬断嘴里的面条,放下了筷子,沮丧道:“我不吃了。”

    乔松年笑了笑,竟然真的没再劝:“好罢,要是你能忍住,那就不吃。”

    他自己又接着吃面了。

    祁韵:“……”

    他看乔松年吃得那么香,又看看自己的碗  其实也就剩一点点了。

    香浓的红油骨头面汤,鲜美的味道直冲他的鼻尖,祁韵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小声说:“不吃太浪费了,不差这一口。”

    然后,他抄起筷子,迅速把剩下的面条吃得精光,还把汤喝了一半。

    乔松年在一旁笑着摇头。

    不过,笑完了,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韵儿,这阵子你有没有去看大夫?”

    祁韵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情潮是很容易怀孕的,可是……

    他羞耻道:“看了。大夫说我长胖了。”

    乔松年:“待会儿再去看看。月份

    不足,会看不准。”

    他吃完东西,便带着祁韵出门,上医馆请了大夫。

    可惜,看完,大夫依然说:“令夫人脉象平稳有力,没什么毛病。”

    祁韵泄了气,跟着乔松年出了医馆,沮丧道:“以后不看了。都一个半月了,也许上次就是没有中。”

    乔松年也微微蹙眉:“不应当……”

    上一次祁韵情潮时,孕囊开了……应当是一发必中的。

    想起那会儿销魂蚀骨的紧密结合,他心头立刻涌上一阵燥热。

    乔松年轻咳一声:“没中就没中罢,我再加把劲儿。”

    到了夜里,他便尤其卖力,后半夜才鸣金收兵。

    祁韵后颈被他咬出了深深的牙印,手脚都有些发麻,平复了好一会儿,伸手下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乔松年察觉他的动作,伸手捉住他的手:“别想了。这事儿急不得。”

    祁韵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面朝着他,把脸埋在他怀里,合上了眼:“歇息罢。”

    两人度过了甜蜜的三日,到第四天早上,乔松年便要动身出门了。

    祁韵伺候他穿好衣裳,又给他灌上水袋,准备好路上的吃食,十分不舍:“就不能多待几日么?”

    乔松年吻了吻他的额头:“近来事多,等闲下来,我就回来陪你。”

    祁韵幽怨地看着他:“闲下来是什么时候?”

    乔松年不做声了。

    祁韵恨恨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就知道哄我。”

    他气冲冲出去了,坐在院中桂花树下的石桌边生闷气。

    乔松年拎着水袋和油纸包出来,把水和食物都挂在了马背上,回头看了祁韵一眼:“那我就走了?”

    祁韵背对着他,仍在生气。

    乔松年叹一口气,拉着马儿从侧门出去,翻身上马。

    “等等!”后头传来祁韵的喊声。

    乔松年便转头往门口看。

    祁韵从侧门跑出来,跑到马儿跟前,塞给他一个油纸包。

    “这是云香酥,云县的特产,别的地方吃不到。”祁韵瞅着他,说,“你拿着吃罢。”

    乔松年看了看手里的油纸包。

    给他送这儿的特产,是叫他吃了时时能想起这个味道,想起要回来。

    乔松年笑了笑:“好。那我走了。”

    他俯身又亲了亲祁韵的额头,这才一夹马腹,催动马儿向前跑去。

    祁韵惆怅地看着他走远,又在家里闷闷不乐地待了数日。

    然而,也许是乔松年回来的时间真的不巧,就在他离开七八日后,祁韵觉得肚子不舒服去看大夫,竟然诊出了喜脉!他怀孕足有两个月了!

    祁韵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连连叫道:“我有孕了!我有孕了!”

    又问大夫:“怎么前些日子来看,还说什么都没有呢?”

    老大夫捋着胡须:“这等大事,当然得稳了才说,不然,岂不是叫你们空欢喜一场。”

    周婆婆也在旁笑:“夫人,大夫也有大夫的规矩。”

    祁韵这会儿高兴,也就不计较了,付了诊金,还给大夫包了个红封,回家又给所有下人们都赏了银子,叫人赶紧去娘家报喜。

    到了下午,赵氏就喜气洋洋过来看他了,还给他拎来了家里养的老母鸡、鸡蛋,让李嫂给他炖母鸡吃。

    “韵儿,那姑爷下次什么时候过来看你?这喜事得让他知道啊!要不咱们去宜州给他送个信?”赵氏问。

    祁韵摇摇头:“算了,还是等他回来。上次我送了信,他后来说,有人认得我的字迹,又是哥哥去送的,一猜就猜到我在哪儿了。”

    赵氏想了想:“也对。你现在有了孕,更要多加小心。”

    她虽然也急着去亲家那边传达这个喜讯,好像有了这个孩子就总算能让韵儿在乔家扬眉吐气、站稳脚跟,好像她和老爷的腰杆也终于能挺直了一样。

    可是她仔细一想,反正孩子已经在韵儿肚子里了,跑也跑不掉,不急在这一时,要是弄巧成拙给韵儿招来祸患就不好了。

    赵氏便说:“既然姑爷不叫你写信,肯定有他的道理,那咱们就等着他回来。他有没有说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祁韵:“……没说。不过,大概再有一个月,也总要回来了罢。”

    上一次回来,也是隔了一个多月,松年应当不会食言的。

    第135章 心结

    乔鹤年从昏迷中醒来时, 眼前是厢房灰扑扑的屋顶。

    身下躺着的床板有轻微的摇晃,他正在船上,外头声音嘈杂, 有人在问什么时候能到宜州。

    乔鹤年坐起身,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心,可没揉几下, 就发现  之前一直缠扰着他的头痛消散了。

    他一愣,放下手,仔细感觉一下, 身子竟然有种久违的轻松。

    上一次这样轻松,是年节时, 他莫名其妙昏迷,好几天不见影踪,后来醒来时,便觉得身子松快多了, 头痛也暂时消散。

    乔鹤年静坐片刻,摸到自己胸口  果然,又戴上了那枚玉观音。

    每一次昏迷跑出去,都会换上这枚玉观音,把自己平时戴的无事牌收起来。

    这次他又跑出去多久?

    乔鹤年朗声道:“来人。”

    屋门立刻被人推开,阿影大步进屋:“大少爷, 你醒了。”

    乔鹤年看了他一会儿:“这就过来了。”

    阿影低着头:“属下接到您的吩咐, 不敢耽误,立刻赶到了台州。”

    乔鹤年:“哪一日到的台州?”

    阿影:“三日前。就在您下吩咐的第二天上午。”

    乔鹤年心中喃喃:三日前。

    那他这次昏迷足有四日了。

    他从床上起身,简单洗漱, 阿影连忙给他弄了些吃的来。

    商船上没什么好酒好菜,只有干粮, 好在乔鹤年也并不讲究,在桌边坐下,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回去歇了半个月?”

    阿影沉默片刻,道:“是因为属下对您有所隐瞒。”

    乔鹤年看着他:“既然你自己也知道,那就不用我一条一条问了罢?”

    阿影:“……”

    “小年时我回家那次,正月初四夜里我独自出去那次,还有前几日我又独自出去,这些事,”乔鹤年一件一件数过来,“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阿影:“……”

    原先乔鹤年跟他说的,是“我不记得”,现在变成了“记得不太清楚”。

    他的这位多疑的主子,在他跟前已谨慎起来了。

    阿影抿了抿嘴,说:“小年那次,属下没有亲眼见到您,只是听别人说的。”

    乔鹤年:“别人如何说?”

    阿影:“没说什么特别的,大家就是听到您平安回来了,很高兴。那天您是大半夜坐商船回宜州的,船上的伙计最先知道,很快就把消息传到了铺子里。然后您到宜州就直接回了主家,去见老爷夫人,天亮又走了。”

    乔鹤年立刻问:“去了哪里?”

    阿影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您没有坐乔家的商船。”

    乔鹤年微微蹙眉。

    阿影又接着说后来的两次,每次都是乔鹤年自己突然说要走,骑了马就走,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乔鹤年顿了顿,问:“那我回来时,是什么样子?”

    阿影:“就是平常的样子。”

    乔鹤年疑惑地挑眉。

    阿影老实道:“就是您现在这个样子,怀疑的时候,也会这样挑眉看我。”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中,霎时激起千层浪,即便乔鹤年见过不少大风大浪,此时也难掩震惊。

    他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那时的我,与平时的我无异?也像我这样说话、做事?”

    阿影点点头:“是。昨晚您回来,还召集了台州的管事议事,先前您身子不适没有讲清楚的地方,昨晚全部说了一遍。”

    乔鹤年:“……”

    先前他身子不适没有讲清楚的地方,昏迷中的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在他以为自己昏迷过去的时候,实际上自己是清醒的?

    只是自己昏迷时的记忆忘掉了?

    可是,昏迷中的那个自己,却有部分清醒时候的自己的记忆。

    这太荒唐了。

    阿影见他震惊得久久没有作声,有些担心,小声道:“大少爷,您没事罢?”

    乔鹤年猛地回过神来,立刻说:“我没事。”

    阿影点点头:“您身子结实着呢,也许是最近找少夫人太耗心神,有些恍惚,多休息就好了。您今日有没有舒服一些?”

    乔鹤年一顿。

    “我今日……的确舒服了一些。”

    他想起了前阵子折磨得他快疯掉的头痛。

    好像确实是,他越想强撑,越不肯休息、不肯睡觉,头痛就愈发强烈。

    睡着之后,或者说,昏迷之后,他的身子就会舒服很多。

    难道他不该尝试去控制昏迷的时间,不该去控制那一个未知的自己么?

    乔鹤年蹙起了眉。

    阿影见他脸色不好,就说:“大少爷,您吃点东西罢,咱们马上要到宜州了。”

    乔鹤年收敛思绪,拆开了桌上的油纸包。

    一包是他常带着当干粮的苦荞饼,还有一包,却又香又酥,不像他平时会带的东西。

    乔鹤年捧着这个香喷喷的油纸包闻了闻,心道,倒像是阿韵爱吃的。

    他看了阿影一眼,道:“这是你买的?”

    阿影一愣,抓抓脑袋:“属下没有买过。这是刚刚在您的箱笼里翻到的。”

    阿影没有买,难道是他自己买的?

    难道昏迷中的自己,口味也变了,变得爱吃甜食了?

    乔鹤年拈起一片酥脆的薄片,轻轻咬了一口。

    油香酥脆,味道有点儿熟悉。

    他不禁微微一愣,盯着这油香的脆薄片看了片刻,猛然回想起自己在哪儿吃过这个。

    是在云县,迎亲的时候吃起嫁酒,桌上有一样下酒的点心,就是这个,叫云香酥。

    是云县的特产,外地一般买不到。

    这昏迷的四日里,自己去了一趟云县?

    为什么偏偏是云县……

    乔鹤年蹙起了眉。

    没等他深思,阿影忽然开口:“噢,这是云香酥,属下跟着您去云县迎亲的时候吃过。”

    乔鹤年抬眼看他,阿影抓了抓脑袋:“咱们在台州落脚的驿站边上,好像就有一家云县人开的点心铺子,许是下面的人买的。”

    乔鹤年:“……”

    他打住了思绪,将手中的云香酥放下:“我不喜欢吃甜,叫他们下次别买了。”

    阿影连忙应下。

    简单填饱肚子,商船也驶入了宜州城的码头,在长长的船只队伍后头排着,缓缓靠岸。

    阿影出去吩咐底下的人收拾东西,乔鹤年则站在窗边,望着窗外。

    码头不远处,就是巍峨的宜州城墙。

    从小时候跟着父亲东奔西走开始,他不知道站在这里看过多少次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州府。

    以前他看着它时,心中总带着蓬勃的豪情壮志,总想着要在这里真正立足,要在这里出人头地。

    可现在他真的在这里出人头地了,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也失去了很多。

    失去了和家人的温馨团圆,失去了和朋友的把酒言欢,也失去了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妻子。

    到头来,他还是一个人站在这里,遥望着巍峨的城墙。

    古老的城墙只是多了一层岁月的风霜,他的十年却已经眨眼而过。

    乔鹤年静静望着不远处的城墙,黑沉沉的眼珠幽深而沉静。

    “夫君,那就是宜州城呀!”忽有声音从底下的甲板上传来。

    乔鹤年身子一震,立刻转头搜寻声音的源头。

    他这舱房在最顶层的最前面一间,视野很好,很快他的视线就锁住了讲话的那个人  不是祁韵,只是个声音有点儿像的年轻坤君,穿着朴素,正挽着他夫君的手臂讲话。

    乔鹤年:“……”

    他移开了视线。

    可下面的讲话声却依然清晰地传过来。

    “是啊,那就是宜州城,咱们就在这儿落脚了。”那坤君的丈夫说。

    “可是,这里的东西应该很贵……我们没有多少钱。”年轻坤君露出一丝窘迫。

    这一丝窘迫,让乔鹤年忽然回想起以前躲在房里偷偷数钱的祁韵。

    他的眼珠缓缓转过去,又看了这对年轻夫妻一眼。

    不过,这丈夫不是他,不像他那么阔绰,却又比他多了许多真诚。

    “没事,咱们不就是要来这儿讨生活么?只要我努力挣钱,咱们总能在这里立足的。”

    他的妻子开心起来,笑着点点头:“我也可以挣钱的,咱们一起努力。”

    两个人从简陋的包袱里翻出了剩的一个烙饼,分着吃了,恰好商船即将靠岸,丈夫便拉着妻子的手往下船的舷梯处走。

    等着下船的人很多,闹哄哄的全挤在舷梯处,可那交握的双手却一直紧紧牵着,没有被人海冲散。

    乔鹤年收回了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他和祁韵也牵过很多次手。

    在二房回来的那次团圆饭上,祁韵为他解围时。

    在祖母的寿宴上,祁韵终于把红珊瑚树抬出来,退到人群中时。

    在王府定的夜明珠丢失,祁韵追过来把珠子送给他时。

    在魁星茶楼出事,祁韵被拘在府衙,自己把他带出来时。

    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并肩经历过了这么多事。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同进退,这就是夫妻。

    可是在那天的船上,他却松开了祁韵的手。

    只是短短一瞬,他们就被冲散了。

    乔鹤年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慢慢收紧,可五指中抓住的,只是一簇虚无的空气。

    好像在告诉他,现在再抓紧,只是枉然。

    乔鹤年将握紧的拳头收了回来,背在身后,往窗外望去。

    那对年轻夫妻仍在人群中等着下船,那坤君显然是第一次来宜州城,十分兴奋,一直指着城墙的方向叽叽喳喳问着问题,而丈夫则耐心地笑着回答他。

    每一次他回答完,他的妻子就会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祁韵也用这种眼神看过他的。

    在他把他从刑事司府衙里带出来时,在马车上。

    他说:“在我心里,你很厉害,无所不能。”

    乔鹤年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拳。

    他会找到阿韵的,因为他在阿韵心里,无所不能。

    第136章 茶叶

    日子飞快过去, 进入四月,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

    祁韵做了几身透气轻便的夏衣,可一穿上, 圆滚滚的肚子就显露出来,看得他直摇头。

    “我的肚子怎么这样大?别人怀孕三个月,有的根本都看不出来。”他摸着自己的肚皮, 里头的胎儿已经会动了,不时踢他一脚。

    周婆婆在旁道:“许是双胎。李嫂不是说么,她在乡下见过不少怀双胎的, 肚子就是这样。”

    祁韵皱起了眉:“我听说怀双胎很辛苦的……也许就是我吃得太多了罢。”

    周婆婆笑道:“老爷不也是双胎么?还有一个孪生哥哥。他们都长得这样好,您生出来的双胎, 肯定也能长得好。”

    祁韵:“……”

    他倒没想那么多,只是这阵子听母亲说了许多分娩时的事,有些害怕,要是双胎, 岂不是要痛两次?

    想想他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心里又开始埋怨乔松年。

    都怪他,让自己这么辛苦,还这么久都不回来看自己一次。

    又过了一个多月了,他连人影都不见。

    祁韵叹了一口气,将衣带系上, 往窗外一看。

    初夏的艳阳早已高高升起, 晒得院里的青砖墙一片白光。

    “太晒了。今天不出去了。”他拿起蒲扇,自己扇了扇风,“今年夏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周婆婆给他把杨梅汁端过来:“今年立春早嘛, 不到四月就立夏了,再过几天小满, 谷子都要熟了。”

    祁韵喝了一口杨梅汤,嘀咕着:“也不知道松年在外头怎么样。日头这么晒,他日日在外

    跑,可别中暑了。”

    宜州。

    乔鹤年拎着袍子,跨进了翠微苑的院门。

    天气炎热,他还穿着一个月前出门时带的春衣,背上早就汗湿了,鬓发也湿漉漉粘在脸颊上。

    赵婆婆连忙迎上来:“大少爷,您回来了,要不要沐浴换衣?前几日夏衣刚刚做好送来。”

    乔鹤年点点头。

    婆子给耳房的浴桶里倒上了温水,丫鬟翠兰将新做的夏衣挂在了衣架上,乔鹤年忽而开口:“给少夫人做了夏衣没有?”

    翠兰一愣,随即道:“做了两身。”

    乔鹤年:“下去罢。”

    丫鬟和婆子应声退下,他自己脱了衣裳,进了浴桶,一边洗身,一边不时揉一揉眉心。

    最近又开始头痛了。

    他又要昏迷过去了么?

    乔鹤年叹了一口气。

    这一个月来他几乎将宜州至台州沿线的大小城镇村落都翻了个遍,四处张贴寻人启事,可依然没有找到祁韵。

    但是,有伙计送来了一条重要线索。

    在远波县城,有人说曾见过祁韵,还指出了祁韵落脚的宅子。

    只是等他赶到那里时,宅子早就人去楼空。他叫伙计向牙行一打听,才知道,这宅子只租了三个月,现在已被牙行收回了。

    伙计找来了当时的登记簿,翻到了这宅子的租赁信息,上头留的租赁人的名字,叫“云树”。

    云树?

    显然没人会叫这么个名字,一看就是编的,看来祁韵就是故意躲着他。

    不过,得知祁韵确实安然无恙,他心里松了一大口气,立刻吩咐底下的人四处搜寻“云树”这个名字是否还在哪里租赁过宅子。

    虽然东南四十州,地方很大,但他的生意也到处在做,底下的伙计多得很,只需去牙行仔细地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

    很快,他就可以再见到阿韵了。

    乔鹤年长长舒了一口气,洗完身子和头发,换上新做的夏衣,走出耳房。

    祁韵常住的这处梢间,赵婆婆一直精心打理着。床铺和纱帐早已换上了今夏时兴的紫云纱,帐钩也换成了一对白玉云纹钩,典雅华丽,一看就是祁韵会喜欢的样子。

    乔鹤年披散着长发,走到床边看了看,还算满意,又拨了拨挂在床头的鎏金香球。

    “里头的香膏用完了。”他道,“换个新的。”

    翠兰连忙应下,拿来一罐新的茉莉香膏,换到香球里。

    乔鹤年又走到妆台前,拉开了上头摆着的妆奁。

    里头只摆着寥寥几样东西  一支玉兔抱月簪,一支素银簪,还有一条粗糙的珍珠手钏。

    乔鹤年蹙起眉头。

    “怎么回事?我送过来的那么多金银首饰,都被你们吃了?”他冷声道。

    翠兰吓得往地上一跪:“奴婢不敢。这妆奁里放的是少夫人常用的东西,您送的那些,少夫人叫奴婢收进库房里了。”

    乔鹤年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去拿出来,把妆奁装满。”

    翠兰忙道:“是。”

    她匆匆下去,乔鹤年这才将视线再次移到妆奁中。

    两支簪子,一条手钏,都是粗陋的玩意儿,他从不会送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首饰。

    不过,倒像是祁韵自己会买的东西,他一向不舍得花钱。

    翠兰拿托盘盛着满满的金银珠宝回来了:“大少爷,这些可以么?”

    乔鹤年随意一扫,这托盘里的珍宝金光熠熠、华美逼人,但配上祁韵那张清秀的脸蛋……

    他不得不承认,这妆奁里的素净首饰,更适合祁韵一些。

    以前他送首饰的时候,没有考虑得这么多。

    乔鹤年沉默片刻,道:“不用了,收回库房里。我再买新的回来。”

    翠兰:“……是。”

    她捧着托盘退下了,乔鹤年又看了看妆奁里静静摆着的簪子和手钏。

    半晌,他伸出手,拈起那支玉兔抱月簪。

    这支簪子,他见祁韵戴过很多次。

    祁韵是知道自己适合戴什么样的首饰的,他送的那些,祁韵就很少戴。

    祁韵也明白,以前他待他的好,是很敷衍的。

    乔鹤年摩挲着这簪子上那只玉雪可爱的小兔子,心中微微发酸。

    这时,外头传来赵婆婆的声音。

    “大少爷,主家夫人那边听闻您回家了,请您中午过去吃饭。”

    乔鹤年将簪子放回了妆奁:“我知道了。”

    他束好长发,收拾齐整,出了翠微苑。

    刘氏已在院里备下了一桌子好菜,守在屋门口等着,乔鹤年一进院,她就连忙迎出来:“鹤年哪,回来了,快来吃饭。”

    乔鹤年今日脸色难得和缓,说了一句:“辛苦母亲了。”

    “我有什么辛苦的。”刘氏同他一道进屋,“我听见你传回来的消息,说阿韵有线索了,我高兴得不得了。”

    乔老爷已坐在饭桌上,闻言也附和一句:“这确实是喜事,只要人没事,就总能找到。”

    刘氏带着乔鹤年坐在了桌上,笑道:“是呀,亲家送来的东西,这下咱们也敢安心吃了,之前吃了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乔老爷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筷子炒熏肉:“吃,都吃,这熏肉做得很好呢。”

    刘氏一边吃饭,一边又说:“不过,阿韵这孩子,既然没事,怎么这么久都没传个信回来呢?不光我们不知道,亲家也不知道,他们该急死了。”

    乔鹤年:“……”

    他沉默着,夹了一筷子熏肉。

    乔老爷咳了一声,瞪了刘氏一眼:“吃你的饭,说那么多话做什么。”

    刘氏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妥,祁韵不回来,显然是记恨乔鹤年那时在船上没有救他,可要是因为这个,即便乔鹤年把他找回来,他也要闹的。

    她便又说:“也不是我想提,等把阿韵找回来了,这日子不还得往下过嘛。人心里有怨气,怎么肯好好地过呢?我是觉得,该好好想想这事儿。”

    乔老爷啧了一声:“孩子们屋里的事,你管那么宽做什么?少操心。”

    刘氏撇撇嘴,不作声了。

    半晌,乔鹤年道:“我既然要把阿韵找回来,自然会好好同他消解这些误会,你们不用担心。”

    乔老爷:“对、对,要好好说。”

    刘氏:“阿韵这孩子,脾气还不错,你好好哄一哄,还是能哄住的。只是啊,你以后再也不能干这样的事了……”

    话还没说完,桌子底下乔老爷就踩了她一脚。

    刘氏:“……”

    乔老爷:“鹤年又不是不知道,他心里明白着呢,你非得说出来做什么,真是的,你这个人。”

    刘氏忿忿道:“你们爷俩真是亲父子,一个德性,面子比天还大,说也说不得。”

    吵吵闹闹吃完了一顿午饭,刘氏又想起上次祁声送来的茶叶还收在库房里,便说:“正好吃完了饭,可以喝喝茶,我把你大舅爷送来的茶叶拿出来泡一点,祁家的茶叶几十年前在云县就很出名了。”

    她亲自进了库房,由婆子带着,找到上回收起来的茶叶盒,捧着出来。

    “亲家送的这茶叶,还真是精致。上回给你祖母送的那些,她也喜欢得不得了。”刘氏一边说,一边拿木刀划开纸盒的封条,“这回送的应当也是茶饼罢,沉甸甸的……”

    她打开了纸盒,刚拿起一饼茶,底下压着的信封便露了出来。

    “咦?”刘氏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旁的乔鹤年眼中却霎时亮起了惊人的亮光,猛地起身,一把抽走了信封。

    信封包得严严实实,有两层,可他心急,如何还有耐心一层一层地拆,直接一把撕开,抽出了里头的信纸。

    展开这薄薄的信纸时,乔鹤年的手都在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完全展开信,刚看到信纸上的字迹,眼中就涌上了一阵狂喜。

    “怎么了?是谁写的?写了什么?”刘氏看他脸色从紧张到狂喜,看得心里着急,连忙也站起身,凑过去想看。

    乔鹤年却一把将信合了起来。

    刘氏:“……”

    乔鹤年脸上是掩都掩不住的笑,将折好的信塞进了胸口:“是阿韵的字迹。父亲母亲,我出门一趟。”

    说着,抬腿就往外走,刘氏连忙说:“又去哪儿?喝杯茶再走呀!”

    就她说话的这么片刻,乔鹤年的人已出了院门,只留下一句

    “去接他回来!”

    第137章 如意

    从宜州到云县只能走陆路。坐马车太慢, 乔鹤年直接带着侍卫们一路骑马,沿着官道往云县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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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上一次走这条路,还是大半年以前与祁韵成婚时, 去云县迎亲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带着繁冗的迎亲队伍,天不亮就出发,不情不愿拖拖拉拉地走, 中午才到。而这一次他心急如焚,快马加鞭,竟然只花了两个时辰。

    抵达云县县城时, 天色尚早,日头还很亮。

    乔鹤年在城门口勒住缰绳, 下了马。在等着入城的间隙里,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叫了一声“阿影”。

    跟在他身后的阿影连忙上前,问:“大少爷, 怎么了?”

    乔鹤年:“今年还未给泰山泰水大人拜年,现在去家里,我不能空着手去,从宜州出来时忘了这码事。这会儿天色还早,待会儿进城买些东西再去。”

    阿影点头:“是。”

    乔鹤年看了他一眼,眉头一蹙。

    阿影:“?”

    乔鹤年像是想起什么, 转头叫了他身后的老刀:“老刀, 你去买。”

    老刀摸不着头脑:“啊?”

    乔鹤年:“你成家那么多年了,该知道买什么罢。”

    老刀抓抓脑袋:“我第一次去岳丈家里拜年,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他想了好半天, 才想起来,那时候给岳丈拎了两坛好酒、一条猪腿、两斤猪油、两斤白糖。

    乔鹤年:“……”

    老刀讪讪道:“大少爷, 属下跟您不能比啊,您只拿这么些就跌份了,怎么的也得半头猪,再捉几只鸡……”

    乔鹤年:“……你别去买了,我自己去。”

    老刀又抓抓脑袋:“大少爷,您别嫌弃这些上不了台面,您在这云县,也只能买到这些。”

    乔鹤年根本不听,拉着马儿的缰绳进了县城,沿着主街往前走,去找银楼。

    他记得祁韵说过,云县县城就这么一条主街,是城中最繁华的街道,大一点儿的铺子都在这里,县城里唯一的一家金银楼也在这街上。

    他沿着主街走了不多时,就看到了那家小小的金银楼,将马儿系在铺子门口的桩子上,便抬步走了进去。阿影等人也跟着进去,只留两人在外守着马。

    银楼只有一间门脸,走进来十分逼仄,掌柜正在柜台后打盹,店里只有一名伙计在擦桌子,见这么大一帮人呼啦啦涌进店里,为首的乾君高大英俊、贵气逼人,连忙放下抹布,满脸堆笑凑过去。

    “这位爷,看点什么?”

    乔鹤年:“可有金器?”

    伙计吃了一惊,随即意识到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财主,忙道:“有有有!”

    他回头就大叫:“掌柜的!这位爷看金器!”

    柜台后的掌柜一个激灵,醒了。

    “金器?”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抹抹眼睛抬头一看,伙计正满脸堆笑引着那位贵客过来。

    嗬,这位爷长得可真气派啊,穿得也气派,他们云县有这样的人物吗?

    掌柜一边心里想,一边换上了笑脸:“爷,要看金器呀?楼上请!”

    乔鹤年跟着他上了楼。

    这小店的木楼梯已不知历经了多少年岁,踩在上面吱呀作响,好像随时会崩塌。乔鹤年踩在这样的楼梯上,心里大概就知道这店里的金器会是怎样的货色了。

    掌柜把压箱底的货都翻了出来  可惜云县这等小地方,能买得起金器的人屈指可数,他这些在手里积压了多年的货,早就不是时兴的款式了,当然入不了乔鹤年这阅宝无数的法眼。

    掌柜留意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爷,这些都瞧不上吗?这可都是好东西呀,您看这支金簪,这可是成亲必买的款式,多么光彩夺目!”

    乔鹤年:“我是上门拜访岳丈岳母,不是成亲。没有金扳指、金手镯么?”

    掌柜忙道:“有有有。”

    说着,又给他翻出来几枚金扳指,几对金手镯。

    乔鹤年拈起了一枚金扳指,皱着眉打量。

    掌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他手上。

    这位爷人长得标致,手也生得漂亮,指节又长又白,拇指上戴着个和田碧玉扳指  极为难得的玉质,没有一丝杂质、浓绿纯正、干净细腻,泛着油润的幽幽光泽。

    掌柜心中咋舌:这得多少银子啊。

    又想:我这些货色,这位爷大概是看不上了。

    他脑中转了转,神神秘秘道:“爷,我这儿还有个镇店之宝,寻常人我都不给他拿出来看。”

    乔鹤年总算抬起了眼。

    掌柜连忙摸出把铜钥匙,打开了一旁的木柜,抱出一个沉甸甸的木盒来,故弄玄虚地打开。

    里头是一柄纯金的祥云如意,个头不大,只比成年男子的一只手长些许,比起他万宝楼的那柄差远了,但在云县这等小地方,能买到这样的东西,已算是可贵了。

    掌柜在旁吹得天花乱坠,乔鹤年只拿起这柄如意掂了掂,就知道这金子没有作假,道:“就拿这个。”

    掌柜立刻喜笑颜开:“爷,大气!”

    他连忙又去柜子里翻找:“您要去岳丈家里送礼,我给您再找个气派的好盒子装上……”

    乔鹤年并不在乎什么盒不盒子,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黄金如意,心里只想着待会儿见了祁韵,该怎么哄、怎么解释……

    不过,祁韵既然已写了那样的信给他,催促他来见他,应当已经不怪他了罢?

    乔鹤年想起那封信,微微一笑,低头去摸放在胸口的信。

    就在他低下头时,余光忽而一闪,看到了窗外楼下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戴着一顶帷帽,帽檐的纱帘垂下来,遮住了面容。可恰在乔鹤年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去时,微风轻轻吹起了他帷帽的纱帘,露出了半张清秀的脸蛋。

    乔鹤年猛地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他直接往楼下冲去。

    掌柜刚把压箱底的黑檀木盒找出来,一转身,眼睁睁看着那位从天而降的大财主抓着他的镇店之宝就跑,登时大叫:“哎!哎!您还没付钱!”

    阿影等人也被乔鹤年吓了一大跳,连忙呼啦啦跟着追上去。这下掌柜更着急了,也跟着往上追:“你们别跑啊!都停下!停下!”

    乔鹤年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那不堪重负的木楼梯差点被他踩塌了,发出岌岌可危的哀鸣。

    守在楼下的几名侍卫吓了一跳,忙围过来扶他:“大少爷,怎么了?”

    乔鹤年一把将他们拨开,往外冲,冲到了大街上:“阿韵!”

    半条街的人都回头看他。

    可是没有刚刚那道戴着帷帽的身影。

    乔鹤年喘着气,目光一一扫过人群,可全是陌生的脸孔,根本就没有祁韵。

    行人们回头看了看他,见没什么热闹可看,又各自回头,走路的走路,叫卖的叫卖,街上恢复了熙熙攘攘,徒留乔鹤年茫然地站在人潮中。

    刚刚是他看错了?

    这时,阿影几人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大少爷,怎么了?”

    银楼掌柜也追了上来,大声嚷嚷:“爷!爷!您还没付钱哪!”

    他的嗓门太大,一下子又吸引了半条街的目光,众人一见有热闹看,都兴致勃勃地朝这边张望。

    乔鹤年却像听不见似的,脑子里还反复回想着刚刚的那一瞥。

    那就是阿韵,他不会认错的。

    阿韵刚刚就在这条街上,肯定还没有走远!

    他立刻往前走去,高声喊:“阿韵!阿韵!”

    阿影等人也反应过来,大少爷刚刚是看见少夫人了,连忙也跟着四下张望。

    只有银楼掌柜干着急:“这位爷!这位爷!您还没付钱!哎哟,我的镇店之宝啊!”

    他看乔鹤年已经听不进话,干脆上手去抢:“不买就不买了,还装作在这里找人!真是的,穿得那么气派,亏我好生招待你!”

    这话一出,周围所有人都看起了热闹,对着乔鹤年指指点点。

    “穿得这么气派,怎么还使这种阴招啊。”

    “扮成这副模样来招摇撞骗的罢!那么

    大的如意,一个年轻后生怎么买得起,就是专门骗王老板这种势利眼!”

    “看着仪表堂堂的,怎么年纪轻轻干这种事啊。”

    乔鹤年只顾着找祁韵,疾步往前走,四处抓人过来看,根本听不见旁人的指指点点。而他习武多年,在人群里闪身如活鱼一般,王老板连他的袖子都摸不到,只能一路追一路骂。

    阿影看不下去,在旁高声道:“我家大少爷是东南首富乔鹤年!用得着骗你这么个小小的黄金如意?!”

    掌柜“呸”了一声:“谁不知道乔鹤年做奇珍异宝生意发家的,他还能到我这儿来买东西?!”

    两人正吵着,一旁忽有一道疑惑的声音响起。

    “乔鹤年?”

    这声音清亮悦耳,只是很小声,可阿影还是立刻闭了嘴,猛地转头看去。

    前面的乔鹤年也立刻顿住脚步,猛然转身。

    祁韵像是刚刚听见了街上的热闹,从街边的一间小铺子走出来,撩起了帷帽的纱帘,往乔鹤年的方向看去。

    人潮中,两人视线交汇。

    乔鹤年眼中浮上了清晰的狂喜,可祁韵的眼神却陌生而疑惑。

    他小声喃喃:“怪不得是孪生兄弟,长得可真是一模一样。”

    身旁扶着他的周婆婆也说:“是呀,老奴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像的孪生兄弟呢。夫人,咱们要同大伯哥打声招呼么?”

    祁韵点点头:“当然。”

    可没等他走出一步,乔鹤年已经冲到了他面前。

    祁韵被他吓了一跳,而乔鹤年狂喜的眼神,在看见他圆滚滚的孕肚后,瞬间凝固了。

    第138章 弟媳

    一瞬间, 他好像连呼吸都忘记了,眼睛只死死盯着祁韵圆鼓鼓的肚子,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阿韵怀孕了?

    他失踪了三个多月, 再出现时,就怀孕了?

    乔鹤年的脑子很少有转不过来的时候,但这回他足足愣了好半天, 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

    阿韵落了水,失踪了这么久,这个孩子还是保住了?

    他有孩子了?他要当父亲了吗?这么突然?

    打断他思绪的, 是祁韵开口的一句话。

    “弟媳祁韵,见过大伯哥。”他向乔鹤年行了一礼。

    乔鹤年的表情一片空白, 一时连脑子都停止了转动。

    他身后的阿影惊得嘴巴大张,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祁韵行了礼,见他们神情怪异,便也觉得奇怪, 又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几人便这样僵住了。

    僵持凝固的氛围里,掌柜王老板终于挤进来,扯住了乔鹤年的袖子,大嗓门嚷嚷个没完:“还在这儿认起亲来了!别给我耍这么多花样, 不付钱就把宝贝还给我!”

    祁韵一愣, 没料到这热闹的主人公竟然是自己的大伯哥,见四周看热闹的人都围了过来,连忙放下了帷帽的纱帘, 免得被人认出。

    可下一刻,乔鹤年就上前一步, 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双目猩红,目眦欲裂。

    “你叫我什么?”

    祁韵被他吓傻了,赶紧甩手想挣脱,乔鹤年的手却像铁钳一样紧紧攫住他:“我问你叫我什么?!”

    祁韵被他一吼,吓得连连后退:“你、你做什么?我是松年的媳妇,不叫你大伯哥叫什么?”

    乔鹤年如遭雷击。

    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老婆,怎么就成了弟媳、成了松年的媳妇?!

    周婆婆在旁扶着他,大叫:“哎哟!这是在做什么呀,我家夫人可是孕夫!您当心点儿啊!”

    乔鹤年身子一震,狠狠盯住了祁韵圆滚滚的肚子。

    他说他是松年的媳妇,那这个孩子……是松年的孩子?!

    这一瞬间,那些碎片般的场景在他脑海中串成了一条线。

    祁韵刚嫁进家门时,松年就总是捉弄他,自己发现松年可能爱慕祁韵后,狠狠罚了祁韵一次,后来松年就再没捉弄过祁韵。

    那时候他和祁韵的感情越来越好,他渐渐放松了警惕,没再留意过松年和祁韵的往来。可是每一次家中宴请聚会、换季做新衣,祁韵总会提一句,松年来没来?松年有没有新衣裳?

    他们是不是在那时候就勾搭上了?所以松年才再没有欺负过他!

    不错,不错。祁韵落水后在远波县出现过,他落脚的那处宅子,租赁人是“云树”。

    云脚低垂三五树,不就是“松”字么。

    乔鹤年的怒火直冲头顶,两只眼睛几欲喷出火来把祁韵烧成焦炭!

    一旁的王老板偏还不会看脸色,在旁不停大骂,跌他的面子:“我不管你们演什么,反正你今天得付钱!不付钱我报官来抓你!”

    乔鹤年紧紧抓着祁韵的手臂,胸膛急促起伏,几乎想回身就把王老板一脚踢出一丈远。

    好在阿影及时把王老板拉到一边:“别急别急,我们大少爷不会差你这点钱。”

    王老板:“哼,不差钱光拿嘴说没用,你倒是付钱哪!”

    乔鹤年深深吸了一口气。

    也许是气得过头了,他反而奇异地冷静下来,寒着脸,道:“嚷嚷什么,多少钱?”

    王老板一愣,没料到这位爷还真要买这如意,骂人的话出口一半,剩下的一半着急忙慌地咽了下去。

    “嘿嘿,这位爷,五百两。”

    四周看热闹的人群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个黄金如意,竟然要五百两!

    这个奸商王老板,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乔鹤年板着脸掂了掂手里的如意:“这如意九两六钱,加上工费,最多不过一百二十两银,你要的价太高了。”

    王老板一愣,没料到他只拿手掂一掂,就知道如意的分量,而且说出来的价格也如此精准,心中不由疑惑:难道他真的是乔鹤年?

    他有些犹豫,乔鹤年却不想同他纠缠,直接将如意往他怀里一丢:“一百二十两,给我包好送来,不然就拿回去继续供着。”

    王老板哪里肯放过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宰客机会,刚要张口,就见乔鹤年掏出了钱袋。

    围观的路人们看不见,可他离得近,一眼就看见那钱袋里的银票,是一千两的面额!

    要不是做大生意的人,谁会随身带着这么多钱?!

    他真的是乔鹤年!

    王老板眼睛圆瞪,眼睁睁看着他找了一会儿,才找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朝自己这边递过来。

    他颤抖着手想去接,哪知道这钱并不是给他的,一旁的阿影将手一伸,先他一步拿走了银票。

    “去付钱。”乔鹤年吩咐。

    阿影:“是。”

    王老板在旁尴尬地搓了搓手:“嘿嘿,乔少东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

    乔鹤年看都没再看他一眼,阿影把他一扯:“别废话了,快走。”

    王老板连忙点头哈腰跟着阿影走了。围观看热闹的人群见这奸商吃了瘪,也哄然一笑,各自散去。

    闹了这么一出,乔鹤年方才大乱的心神镇定多了,深深吸一口气,压住滔天怒火,转过头来,看向祁韵。

    祁韵戴着帷帽,纱帘垂下来挡住了面容,看不清神色,但被他抓着的那条手臂却害怕得微微颤抖。

    乔鹤年闭了闭眼。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他本来不想同他发火的。

    可是、可是……他哪能想到他失

    踪的这三个多月,是和松年厮混在一起!

    他恶狠狠盯着祁韵明显鼓起的肚子,恨不得撕破那肚皮,把里面那个孽种掐死!

    乔鹤年胸膛起伏,道:“你怀孕多久了?”

    祁韵看着他怒气冲天变幻莫测的脸色,十分害怕,可又挣不开他的钳制,只能小声说:“刚好三个月。”

    刚好三个月。

    而他失踪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

    也就是说,他失踪后不久,就和松年有了苟且。

    有了苟且就算了,他还堂而皇之地怀了这个孩子!把这顶绿帽甩在了自己脸上!

    乔鹤年的眼中烧起了熊熊烈火,抓着祁韵的手用力收紧,几乎把他的手腕折断。

    祁韵害怕极了,小声痛呼:“大伯哥,你、你先松手,你抓得我好痛……”

    周婆婆也在旁边求情:“伯老爷,我们家夫人还怀着孕呢,你们兄弟间有再多恩怨,也不能这样对孕夫啊!”

    这话一出,乔鹤年的动作一顿。

    对,他该去找松年。

    松年如果要逼祁韵,这等丑事,祁韵是没法说出口的。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把怒气撒在祁韵身上,他明明决定要改了。

    乔鹤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急促的呼吸,松开了祁韵的手臂。

    而祁韵一被他松开,就赶紧退了一步,像是怕他怕极了。

    乔鹤年心中像被针一扎,有些刺痛。

    他闭了闭眼,努力放柔声音:“先不说这个,我们回去罢?”

    祁韵心中觉得怪异极了。

    大伯哥怎么一会儿像要吃了他,一会儿又轻言细语?

    他忍不住看了看周婆婆,周婆婆也是一头雾水。

    祁韵便小声问:“回哪儿?”

    乔鹤年:“宜州。”

    祁韵一愣。

    松年同他说过很多遍,以后会带他回宜州,可是松年没讲过,会让别人来接他呀!

    虽然乔鹤年的这张和松年一模一样的脸做不了假,可是、可是……他一看到他,就本能地觉得害怕。

    他小声说:“我还是等松年回来接我罢。”

    听到这个名字,乔鹤年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

    祁韵见他又有发脾气的样子,不禁头皮发麻,胡乱说了一句:“您这回来云县,是有事要办么?”

    要是有事要办,就快走罢!别在这儿跟他拉着个脸了,真吓人!

    乔鹤年咬着后槽牙,蹦出几个字:“我这次来,是专程接你回去。”

    祁韵:“……”

    可是、可是松年没跟他讲过这事,乔鹤年这副样子,他哪敢跟他走?

    他想了想,小声说:“我现在怀孕了,不宜出远门。”

    乔鹤年:“……”

    他的脸色像吃了泔水一样难看。

    祁韵很不情愿,但出于礼貌,还是说:“不过,您大老远过来,可以歇一晚,明天再回宜州。不如到家里坐坐罢?”

    乔鹤年:“……”

    半晌,他咬着牙,挤出一个字:“家?”

    他和乔松年在这儿还有个家?!

    明明宜州那个才是他的家!

    祁韵点点头:“是。松年在这儿帮我找了个落脚处。”

    他引着乔鹤年过去:“走罢,大伯哥。”

    听到这个称呼,乔鹤年再次磨了磨后槽牙,可看着他挺起来的大肚子,到底发不出脾气,只憋得脸色青黑,跟在他背后走。

    侍卫们自觉地紧闭嘴巴,跟在主子们身后。

    祁韵的住处离主街很近,穿过小巷就到了,他把乔鹤年迎进家门,吩咐周婆婆倒凉茶来。

    乔鹤年四下看了看这处院子。

    位置在云县县城的繁华之地,闹中取静,出门方便,但屋子实在老旧,院墙上爬满了青苔和藤蔓,青砖瓦房也透出古朴的年岁感。

    乔鹤年背着手,走过院中的石子小路,看到一旁的花圃里居然还有一小片种着葱和蒜苗,实在寒酸,冷冷道:“他就让你住这样的地方?”

    祁韵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坦然道:“这里挺好的。”

    乔鹤年:“……”

    他不敢置信地再次把这处宅院看了一遍。

    三进院落,一个婆子,一个厨娘,一个看门的家丁,一个半大少年权当跑腿用。

    这样也能叫好?

    第139章 弟媳2

    原先在乔家, 祁韵一个人管着整个大宅子,光是他自己住的翠微苑,都比这三进院落要大。而伺候他的下人足有二三十个, 吃的用的,哪一样不金贵?他竟然说在这又老又破的小院里挺好的!

    乔鹤年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开口讥讽, 祁韵又道:“那时我们急急从远波县过来,什么都没准备,松年骑马赶了一夜的路, 到了云县还得找落脚处,忙这忙那。他肯这样为我用心, 我就觉得住哪里都很好了。”

    乔鹤年:“……”

    他蓦然回想起在家看见的祁韵的妆奁。

    自己送他的那些华贵珠宝,没有一样出现在他的妆奁里。

    他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明白自己适合什么,而那些金银珠宝中包含了几分心意, 他心里是很清楚的。

    乔鹤年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将要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祁韵先一步走进屋里,转身看他:“进来坐罢。”

    乔鹤年面色复杂,拎起袍子下摆,跨进了屋里,在桌边坐下。

    周婆婆送了凉茶过来, 又规规矩矩地退下, 只留两人在屋里。侍卫们也整整齐齐守在门口,隔开了院里的下人。

    祁韵拎起茶壶,亲自给乔鹤年倒了一杯茶。

    在他倒茶的时候, 乔鹤年就盯着他看。

    可能是因为怀孕,祁韵胖了一圈, 肤色白皙红润,脸上也有了点肉,但却不像以前那样粉嘟嘟的可爱,而是有了种丰腴慵懒的风情。

    这感觉有点儿陌生,但又很吸引他似的,乔鹤年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祁韵倒好茶,抬起头来时,正好与他的视线相撞。

    乔鹤年没有丝毫被抓包的胆怯慌张,反而明目张胆地与他四目相对。

    祁韵反而被他看得慌张了,偏开脸,把茶杯推到乔鹤年跟前。

    “天气热,喝点凉茶消消暑气。”他小声说。

    乔鹤年看着他偏过头露出的白皙侧脸,耳后那一点儿连着后颈的皮肤,简直白得像要发光。

    他顺着这片白皙往下看,看到比先前饱满了许多的胸脯,隐没在薄薄的夏衣中,只显出一道模糊的曲线。

    乔鹤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一边盯着祁韵,一边拈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茶。

    这灼热的视线如有实质,看得祁韵坐立难安,他脑中转了转,说:“大伯哥,现在时候不早了,今晚你们在哪里落脚?要不要我叫人给你们找一处客栈?”

    乔鹤年蹙起眉头,半晌,说:“我知道你心里怨我。”

    祁韵:“……啊?”

    乔鹤年:“但是,再怎么样,我们也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我以前对你不好,你现在也报复回来了,能不能别再闹脾气了?”

    祁韵一头雾水看着他。

    乔鹤年:“你和松年的事,这一次,我就当做不知道,我会找松年好好谈一谈,让他不再插足我们的感情。”

    祁韵听到最后一句,一下子爆发了:“什么插足感情?!你把松年说成什么人了!我和松年才是夫妻,哪有什么插不插足,你在说什么胡话!”

    乔鹤年:“……”

    他难以置信道:“你和他才是夫妻?!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你迷得晕头转向,把你变得这么不知廉耻!”

    祁韵被如此羞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拍桌而起:“我不知廉耻?你说我不知廉耻?我规规矩矩跟丈夫在一块儿,哪里不知廉耻?!你刚刚拿那种龌龊眼神看我,你才不知廉耻!”

    乔鹤年被自己老婆骂了“龌龊”,简直肺都气炸了,也腾的一下站起来:“我不知廉耻?我

    看自己老婆怎么就叫不知廉耻了?你哪里我没看过?!”

    祁韵双目圆瞪,一手颤颤巍巍指着他:“你、你、你下流!肮脏!龌龊!谁是你老婆?!谁被你看过?!”

    他不仅要骂,还要动手,两手抄起桌上的茶壶,对着乔鹤年就当头一泼。

    哗啦啦啦

    乔鹤年被一整壶凉茶浇成了个落汤鸡。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祁韵,眉梢发尾滴滴答答往下掉落茶水,整个人霎时没了掌权话事人的威风。

    “你、你、你……”他抖着手指着祁韵,“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像要被气疯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怒急攻心,头痛又开始发作,双重痛苦夹击之下,乔鹤年这样强健的体魄也撑不住,差点两腿一软昏迷在地。

    他一个趔趄,连忙撑住桌子站稳,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来,颤颤巍巍倒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硬生生服下。

    看他吃这个药,祁韵一下子想起了松年。

    松年头痛的时候也总吃药,甚至兄弟俩拿的白瓷瓶都一模一样。

    可是,对待宠他爱他的松年,祁韵就春风化雨关怀备至,每次都体贴地嘘寒问暖。而对待这个阴晴不定莫名其妙的大伯哥,祁韵便恶语相向。

    “吃药吃药,噎死你。”他哼了一声,又补充,“要死别在我这儿死,走远点。”

    乔鹤年一个气没喘上来,差点真被药丸噎住。

    他连忙自己拍拍胸口,好不容易把药丸咽下去,恶声道:“你就在旁看着,不会给我倒杯水来?!”

    祁韵瞪着他:“我不是给你倒了吗?一整壶都给你了!”

    浑身还滴着水的乔鹤年气得发抖。

    他望着祁韵,震惊、失望、懊悔、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胸口反复翻涌。

    他怎么也想不到,再见面,祁韵待他竟然如此冰冷,好像曾经对他的爱意已经全部消散了。

    就因为自己做错了那一次,他就要这样报复他吗?!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一样!

    祁韵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神色复杂,便皱起眉:“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我可是你的弟媳,你这个人也太没有道德了。”

    乔鹤年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你骂我没有道德?你和松年干出这种事,还有脸来指责我?”

    祁韵眉头紧皱,拉下了脸,十分严肃地看着他:“你怎么又这样说松年?再让我听到你讲松年不好,我马上拿扫帚把你打出去!”

    乔鹤年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脑中嗡的一响,心口好像也被洞穿了。

    那时候,一向维护着他的祖母掉转矛头,逼着他给二房道歉,是祁韵和他站在一起,帮他转圜。

    祁韵曾经待他那么好、那么体贴,万事以他为先,永远在外人面前维护他。

    可哪想到,情境再次重演,这回掉转矛头的人,变成了祁韵。

    他把别的男人护在身后,拿锋利的长矛刺穿了自己的心。

    乔鹤年喘着气,连眼眶都红了,咬牙切齿道:“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也放弃了我?!

    祁韵还没意识到他压抑的怒气,道:“什么为什么,松年是我的丈夫,我当然不准别人说他的不好。而且,他是你的亲弟弟,你本来也不该这么说他。”

    乔鹤年死死瞪着他,双目猩红:“丈夫?我不是你的丈夫吗?你跟他睡了几次,就把他当成你的丈夫了?!”

    祁韵:“你到底在瞎说什么呀?我……呃……”

    他话没说完,暴怒的乔鹤年一步冲过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祁韵被他带得噔噔噔连退几步,后背撞在了柱子上,而乔鹤年像疯了一样,把他抵在柱子上,两手狠狠掐着他的脖子:“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背叛我?!还这么理直气壮?!”

    祁韵吓坏了,拼命挣扎,两腿用力踢他,两手的指甲唰地在乔鹤年脸上留下几道血痕。

    乔鹤年双眼充血,已经完全失控,根本不管他的挣扎,只疯狂地怒吼:“你怎么敢抛弃我?!你怎么敢背叛我?!”

    “呃……呃……”祁韵被他掐得说不出话来,脸颊都涨红了,只拼命地拿手抓他,想逼他松手。

    可是乔鹤年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像个失去了最后一条救命稻草的穷凶极恶的匪徒,已经走投无路,只能和他的救命稻草同归于尽。

    祁韵很快就挣扎不动了,被掐得脸都泛起了紫,眼白都翻了出来,两手却还本能地、徒劳地去掰乔鹤年狠狠掐着自己脖子的手。

    最后,他失了力气,手掌徒劳地搭在了乔鹤年手背上。

    陷入疯狂的乔鹤年猛然一顿,视线落在那只手上。

    这只手,曾经和他相握着,一起面对了祖母的刁难,一起经历了红珊瑚树被毁、夜明珠被盗的风波,一起把二房赶出了家。

    他们明明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为什么祁韵现在抽手要走了?

    乔鹤年通红的眼眶中掉下了一颗泪。

    随着这泪落下,他骤然卸了力,松了手。

    几乎昏迷的祁韵一下子往地上滑去。

    乔鹤年伸手一抱,将他接在了怀里。

    祁韵猛地喘过了气,只是人还懵着,只知道捂着喉咙猛喘气。

    乔鹤年红着眼看着他,半晌,将他打横一抱,大步走出了屋。

    “收拾东西,今天就回宜州。”他冷冷道。

    屋外守着的侍卫们大气都不敢出,整齐应声:“是!”

    乔鹤年抱着祁韵就往后院走,让人把后院的马车拉出来。周婆婆见这个大伯哥居然如此逾越,抱着夫人就走,连忙追上来拉他的袖子:“这是做什么啊?我家老爷还没回来呢,您、您不能这样啊……”

    乔鹤年头也不回,继续吩咐:“屋里的下人,少夫人的东西,一并带上,把这处宅院退了。”

    跟在背后的阿影闷头应是,而后赶紧拉走了周婆婆。

    乔鹤年就这么浑身滴着水,抱着祁韵上了马车。

    侍卫们飞快收拾了东西,还买来一架板车把箱笼装上,把下人们也赶了上去。

    老刀捧着一身新衣裳,凑到车窗边:“大少爷,要不要换身衣裳?属下在屋里找到了没穿过的新衣,应当是您的尺码。”

    乔鹤年看着他手里的夏衣,脸拉得老长。

    没错,是没穿过的新衣,但却是祁韵给乔松年做的。

    他磨着后槽牙:“……把这些衣裳全烧了!”

    第140章 弟媳3

    天黑之前, 马车摇摇晃晃出了云县。

    祁韵已经清醒过来,警觉地坐在门边,离乔鹤年远远的, 两手还心有余悸地揉着自己的脖子。

    马车里没有下人,外头只有两名侍卫在赶车,祁韵熟悉的下人们都在后头那张板车上, 可以说,他现在四面八方都是乔鹤年的人。

    处在这样陌生而“危机四伏”的环境中,祁韵紧张极了。而他又怀着孕, 马车又颠簸,没一会儿, 他就开始浑身冒汗,脸色发白。

    乔鹤年一直留意着他,见他脸都白了,当即皱眉, 朗声道:“怎么赶车的,颠成这样?”

    外头的侍卫连忙放慢了车速。

    “大少爷,这儿的官道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夜里又看不太清楚……”

    乔鹤年打断:“走慢点。”

    侍卫忙应下:“是!”

    马车车速慢下来,祁韵的情况却不见变好, 不停拿帕子擦着额上的冷汗。

    乔鹤年盯着他, 眉头紧蹙,但方才闹得那样不愉快,他这会儿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怎么了?不舒服就要讲, 别自己硬撑。”

    祁韵咬住嘴唇,挪得离他远了点。

    乔鹤年心头蹿起一股恶气, 道:“现在不开口,要是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负责。”

    祁韵立刻转头瞪了他一眼。

    他总算看过来了,虽然是用瞪的。

    乔鹤年心里舒坦了一些,阴暗地想,这孩子流掉最好,他可不想给别的男人养儿子,就算是亲弟弟也不行。

    不过,一想这孩子到底还在祁韵肚子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祁韵也得去掉半条命,他便只能憋屈地按捺住这些阴暗的念头。

    “要是坐着辛苦,就躺下来。”乔鹤年把正中的方桌挪开,从箱笼里找

    出一床软垫铺上。

    祁韵仍不搭理他。

    躺下来的姿势太弱势了,也不方便起身,万一乔鹤年又来掐他的脖子怎么办?

    乔鹤年简直就是个疯子!骂他骂不过,居然想杀了他!

    祁韵一回想起被他掐住脖子那种窒息和无力感,就浑身发毛。

    要不是乔鹤年人多势众,他奈何不了,他今天绝对不会乖乖坐在这车里跟他回宜州!

    这心里的怒火一上涌,身子又开始不舒服,胸口憋闷,肚子里翻涌。

    祁韵连忙把窗户又推开了一些,深深呼吸着窗外的新鲜空气,想让自己缓下来。

    可是没有用,无论他怎么让自己放松,他到底是跟乔鹤年这个差点杀了他的恶魔共处一室,哪能不怕?

    渐渐的,他的肚子都开始痛起来,一阵一阵往下坠。

    祁韵慌了,不停拿手抚摸着肚皮,里头的胎儿好像也不舒服,不时撞他一下,踢他一脚。

    “怎么了?”乔鹤年的声音忽而响在耳边。

    祁韵被他吓了一大跳,一抬头才发现乔鹤年不知何时已经靠了过来,坐在他身边。

    “你、你走开。”祁韵连忙伸手推他,可手一推在他身上,才发觉胳膊都软了,根本使不上力气。

    他的身子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祁韵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只一个劲地说:“你走开,离我远点!”

    乔鹤年眉头紧蹙:“你嘴都白了,到底哪里不舒服?”

    祁韵听不进去,只一个劲推他,乔鹤年当即喊道:“停车!把那个婆子叫上来!”

    侍卫赶紧停下马车,不一会儿,周婆婆掀开门帘进来了:“夫人,您怎么样?哎呀,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她赶紧扶住脸色惨白的祁韵,把他扶到软垫上:“来,先躺着,您的肚子太大了,久坐不舒服。”

    有熟悉的下人在身边伺候,祁韵总算松了一口气,也能听得进话了,扶着她的胳膊站起身,准备躺在软垫上。

    可就在他起身时,乔鹤年眼尖,看见他裙摆上印了一丝红色。

    祁韵的夏衣单薄素净,这一丝红色尤为刺眼,乔鹤年当即伸手,扯过了他的裙摆细看:“这是什么?”

    没等他看清,周婆婆一把将裙摆扯了回来:“啊呀,你这个伯老爷,怎么能对我家夫人动手动脚呢?”

    说完,她也看见了裙摆上的一抹红,当即脸色大变,赶紧扶着祁韵躺下来,然后就来赶乔鹤年:“出去、出去,到马车外面走走。”

    乔鹤年意识到事情不妙。虽然他并不精通医术,但这些年来做生意混迹江湖,流产落红的事不知听过多少,登时变了脸色:“他不会流产罢?”

    这话一出来,躺着的祁韵蓦然瞪大了眼睛:“流产?!”

    周婆婆连忙安抚他:“没事的,夫人,不要怕,三个月了,孩子早就稳了。”

    说完,又来赶乔鹤年:“快走!快走!”

    乔鹤年却紧蹙眉头:“要是有流产的先兆,就得赶紧找附近的地方落脚,寻个大夫来看,你这婆子管不了事。三个月大的孩子掉下来,痛都能把他痛死。”

    说着,就去掀祁韵的裙摆:“张开腿给我看看。”

    还没等他掀开裙子,猝不及防一个巴掌照着他狠狠扇过来,把他扇得跌坐在地。

    伴随着祁韵的一声怒吼:“你给我滚!你害得我流产,我跟你没完!”

    乔鹤年被他一巴掌扇懵了,怔怔跌在一旁,被周婆婆着急忙慌赶下车后,好半天才知道去捂脸。

    脸上已经肿起老高,嘴唇都被牙磕破了皮。

    四周的侍卫们默契地没有看他,只假装巡逻。

    捂着脸的乔鹤年:“……”

    他冷哼一声,放下了手,任脸上那个清晰的巴掌印浮着。

    不一会儿,周婆婆下车来了。

    “伯老爷,我家夫人情况不太好,稳妥起见,还是找个地方落脚歇一歇,请大夫看看。”

    乔鹤年背着手板着脸,把阿影叫来。

    “我们走到哪儿了?这附近可有村落?”

    阿影掏出怀里的舆图:“属下记得刚刚过了牛头岭……不错,过了牛头岭,沿着官道走上三十里,就有个严家村。咱们翻过牛头岭应当走了一二十里路了。”

    再走十来里路就有村庄,乔鹤年松了一口气,走到车窗前往里看了看。

    祁韵正躺在软垫上,合着双眼休息,看起来比他在车里时要放松多了。

    乔鹤年:“……”

    他道:“阿韵,还好么?”

    车里的祁韵一惊,睁开了眼,惊疑不定地瞪着他。

    这样怀疑而警觉的反应,一下子刺伤了乔鹤年。

    他心口发堵,半晌,才说:“再往前走一刻钟,就能找到村落,我们今晚在村里歇一晚。”

    说完,他便从窗边走开了,叫阿影把他的马牵来,吩咐周婆婆上车伺候祁韵。

    没有他在车里,祁韵总算安下心来,合上了眼睛。

    这一天又惊又怕,还在路上折腾这么久,他早就累了,眼睛一合,就睡了过去。

    等到了村子里,阿影找里正借了一间屋子当主子们的落脚地,侍卫和下人们则在院里凑合一宿。

    周婆婆先下车去收拾屋子,从箱笼里翻出祁韵常用的物件,正想去把车里睡着的祁韵叫醒,却见乔鹤年已把人抱了下来。

    “哎,伯老爷,这……”周婆婆欲言又止。

    这位伯老爷实在太逾越了,跟夫人同坐一驾马车,还能说是因为马车不够用,可今晚只有一间屋,他总不能说屋子不够用,要同夫人一起睡罢?!

    乔鹤年没理会她古怪的神色,快步将祁韵抱进了屋里,放在刚刚收拾好的小木床上。

    这村里的条件自然算不得多好,即便这是里正家里,客房也不过小小一间,小床也仅能躺下一个成年男子。

    祁韵又怀着孕,大着肚子,一躺下来,床上便没有余裕了。

    周婆婆跟在后头看见,悄悄松了一口气,小声说:“伯老爷,老奴来伺候夫人罢。”

    乔鹤年充耳不闻,托着祁韵的头,小心地把枕头垫在他脑袋下,又亲自给他脱下鞋子、袜子。

    眼看着他的大手抓住了祁韵雪白的脚,捧着两只脚轻轻挪到床上,周婆婆不忍直视,把脸偏到了一旁。

    造孽啊,怎么夫人这样单纯善良的人,偏偏碰上这样的夫家人呢?

    她脑子里幻想了一出豪门恩怨纠葛。听夫人说,他是从小就和乔家的少爷有婚约的,而伯老爷和老爷是孪生兄弟,谁都可以履行这份婚约,他们是不是从小一直在抢这个机会?

    最后老爷棋高一着,抱得美人归,这位伯老爷十分不甘心,还在不停寻找机会动手动脚?

    可是再不甘心,也不能对弟媳出手啊!

    周婆婆往那边一瞥,见乔鹤年把她从箱笼里找出来的几个软枕垫在侧躺着的祁韵的腰后、肚子下,而后又去掀祁韵的裙子查看情况,不禁开口:“伯老爷,您……”

    乔鹤年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出去。”

    周婆婆:“这、夜里我得伺候夫人哪。”

    乔鹤年:“用不上你。待会儿大夫来看了,我和阿韵就歇下了。”

    周婆婆:“……”

    她从乔鹤年理直气壮的脸上,竟然看不出一丝端倪。

    周婆婆心里震惊于他的厚颜无耻,可嘴上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不妥当。您不能和夫人共处一室。”

    乔鹤年蹙起眉头:“阿韵是我的夫人,怎么不能共处一室。”

    恰在此时,阿影在外敲门:“大少爷,属下把村里的郎中请来了。”

    乔鹤年把祁韵的裤子和裙子拉好,抖开薄被为他盖上:“进来。”

    而后,他给了周婆婆一个不耐的眼神:“你下去罢。”

    周婆婆只好退出了屋子,心里啐一句:这些有钱人,屋里的事可真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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