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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失忆

    这小村庄里的郎中并不靠谱, 只稍稍一搭脉,就把祁韵的症状说得凶险无比,让乔鹤年从他这儿买“符水”给祁韵喝。

    乔鹤年见这种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见得多了, 当即皱眉,叫阿影把他送走了。

    阿影将人送出去,再返回来, 有些为难:“大少爷,可这村里,就这么一个郎中, 找不到别人给少夫人看了。”

    乔鹤年凝眉望了祁韵一会儿,道:“最近的县城在哪里?”

    阿影又翻出舆图, 看了看,尴尬地说:“大少爷,前面没有县城了,再走二十里有一个小镇, 然后就是宜州城。”

    乔鹤年一挑眉,拿过舆图一看,才发现这儿离宜州也不过五六十里地了。

    五六十里,坐马车慢慢地走,约莫一个多时辰,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能回宜州当然是最好的, 家里什么都有,大夫的医术也更高明,可祁韵还经得起路上这样的折腾么?

    乔鹤年叹了一口气, 把舆图一扔:“你明天清早出发,去宜州请大夫来看。我和少夫人暂且在这儿待着。”

    阿影连忙应下:“是。”

    他退出了屋子, 还细致地帮主子们关上了屋门。

    乔鹤年拖了条矮凳过来,坐在床边,看着祁韵。

    祁韵的脸色比方才在马车上好了不少,而且这会儿睡得很沉,并没有被肚子疼闹得翻来覆去睡不着,那情况应当还不算坏。

    乔鹤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将他稍显凌乱的鬓发拢到耳后。

    睡梦中的祁韵也许有所察觉,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乔鹤年凑近去听,才发现他嘟囔的是“松年”。

    他为他拨头发的手一下子收紧了。

    他终于有点儿慌了。

    松年。他在梦里也叫松年的名字。

    难道他真的移情别恋,真的中意松年了?

    难道他白日里说的那些不是气话?

    乔鹤年喃喃道:“不可能。”

    不可能。

    祁韵亲口说过,他从十六岁起就中意他了。

    他和松年才认识多久,不可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的。

    他不停安慰着自己,却又忍不住心慌,就这么守在祁韵床头,守到了第二天清早,才迷迷糊糊伏在床边睡去。

    祁韵是在熟悉的气息中醒来的。

    他循着这气息,本能地往那边靠,靠在了男人的胳膊上,迷糊地呢喃:“松年……”

    可是松年却没有像以往那样,伸手把他抱紧。

    祁韵不满地在他胳膊上蹭来蹭去,最后把自己蹭醒了。

    一睁眼,松年就伏在床边,像是守了他一整夜。

    祁韵心疼他,想把他扶到床上来睡,捧起他的脑袋时,才看见他脸上结了痂的血痕。

    他是乔鹤年!

    祁韵立刻松了手。

    乔鹤年的下巴磕在了床上,当即痛叫一声,醒过来了。

    他揉着下巴,勉强撑开眼皮,看向祁韵:“醒了?身子舒服些了么?”

    祁韵却两眼圆瞪,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乔鹤年:“又怎么了?”

    祁韵:“……”

    他脑子有点儿迷糊,想,孪生兄弟,难道连气味都是一样的?

    不应该呀,每个乾君的气味应当都不相同。可为什么乔鹤年身上的味道,和松年一模一样呢?

    他心里起了疑,但到底不相信乔鹤年,并没有问出来,只小声说:“怎么是你啊。你怎么能在我房里待一整晚。”

    乔鹤年揉了揉眉心:“不是我,还能是谁?我是你的丈夫,难道不能在你房里待?”

    祁韵:“……”

    他昨日听了这话,还觉得荒唐,可乔鹤年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再加上他的气味……

    祁韵鬼使神差般问了一句:“你说你是我的丈夫,有什么证据?”

    这下换乔鹤年愣住了。

    他看着一脸真诚地发问的祁韵,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以祁韵的性格,就算记恨自己,应当也不会堂而皇之地背叛自己、叫另一个男人作丈夫的!

    他紧紧盯着祁韵,道:“我是你的丈夫,还需要什么证据?我八抬大轿把你从云县抬到宜州的,那么多人都看着,你父母、兄长,亲自送你出的门,这还需要什么证据?”

    祁韵听到“父母兄长”,立刻笃定了,说:“你骗人!”

    乔鹤年:“……”

    “我父母认的儿婿是松年呀,我和松年一起回家拜过年的。”祁韵说。

    乔鹤年惊得瞪大眼睛。

    祁韵这话里的信息太多,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了祁韵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阿韵,你、你不记得你嫁给我了?”

    祁韵纠正他:“我嫁的是松年。你是东南首富,娶我这么个穷酸乡下人,不是太委屈了么,你家里就让松年和我履行了婚约。”

    乔鹤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失声道:“谁这么告诉你的?!”

    祁韵撇撇嘴:“松年告诉我的。我父母也认他了呀,喊他姑爷,他不会骗我的。”

    乔鹤年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蹲在他身前,握住他的肩膀:“不,阿韵,他骗了你,你嫁的是我。你都忘了吗?你十六岁的时候来我家参加我的生辰宴,一眼就相中我了,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祁韵一愣,脑中霎时闪过零星的画面。

    他腼腆地同男人说:“我中意你……我十六岁就中意你了。”

    可男人只是浅浅一笑,漫不经心的模样。

    祁韵被这一闪而过的画面吓了一跳,赶紧甩甩脑袋,把这画面甩出去,像是说服乔鹤年,又像是说服自己:“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呀,我嫁的是松年。”

    乔鹤年急得不得了,几乎半跪在他跟前,抓着他的手臂,祈求般地说:“你再想想,我们一起经历了好多好多事情,你还跟我说,在你心里,我很厉害,无所不能,你好好想想。”

    他像个幡然醒悟的恶徒,在他的佛祖跟前苦苦祈求、发愿,双手发着抖,求他的佛祖不要把他忘记。

    祁韵歪了歪头。

    乔鹤年半跪在他跟前,殷切地望着他,两眼闪烁着哀求的光。

    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恳切地求过人。他两手虔诚地握着祁韵的一只手,说:“我们总是这样牵着手,你还记得吗?”

    祁韵垂眸看了看他握着自己的双手。

    昨天,这双手还死死地掐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心中一阵恶寒,眉头微微一动。

    乔鹤年的眼睛霎时亮了:“你想起来了?”

    祁韵抬眼看他。

    “我没讲过这种话。”他冷淡地说。

    乔鹤年心头一空。

    祁韵毫不留情地把手抽出来,自己扶着肚子,下了床。

    乔鹤年仍愣愣地半跪在原地。

    祁韵把他忘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韵没管他,兀自洗漱、吃早饭,等阿影带着大夫来了,就自己在屋里让大夫诊脉。

    乔鹤年眉头紧皱,把周婆婆叫了出来,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伺候阿韵的?”

    周婆婆道:“去年底,过小年时。”

    去年底过小年时,那不就是阿韵刚刚

    落水的时候?

    乔鹤年立刻问:“那时候阿韵是什么情况,仔细说来。”

    周婆婆回想一番,说:“那时候,是老爷把我买回家的,说夫人刚落了水,又撞伤了头,需要人照顾。”

    撞伤了头?

    乔鹤年心中一提。

    “那会儿是在远波县,老爷带着夫人两个人,夫人还得在医馆住着,身边也没个下人,很不方便。”周婆婆回忆道,“老爷把我们几个买回来,又租了一处宅子落脚,买这买那,忙了一整天,才总算收拾出个家的样子来。”

    “可是,夫人那会儿身子很不好,有半个月,眼睛都看不见,天天在家里哭。”

    想到祁韵孤零零在家委屈地哭,乔鹤年心中有些发堵,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会看不见?”

    “啊呀,撞伤了脑袋,脑子里有血块,压住了眼睛那条经络。”周婆婆说,“人也糊涂了,只以为自己是十六岁的年纪,还没嫁人呢,老爷哄了好多天,才哄好了。”

    乔鹤年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

    一旁的周婆婆还在絮絮叨叨:“还好那时候有老爷在,无论夫人怎么哭闹、发脾气、发牢骚,老爷从来都不舍得对夫人说一句重话。”

    “老奴还问过他,问他心里就没有一点儿怨言么?明明夫人落水受伤也不是他造成的,是意外,可夫人的脾气却都撒在了他身上。”

    “老爷就说,生病的人,身子不舒服,心里当然也难受,谁叫夫人是他的媳妇儿呢?两个人成了婚,就得共同进退,换成他躺在病床上,夫人也会照顾他的。”周婆婆说起来,感慨不已,“老奴伺候过不少主子,可像老爷这样有情有义、明事理的男人,真是第一回见。”

    “所以,夫人哪怕把他忘了,很快就又中意他了。只要长眼睛的人,就认得出好男人的。”

    乔鹤年:“……”

    他紧紧握住的拳头,一下子松了劲儿。

    他再一次想起了祁韵的妆奁。

    祁韵分得清别人的心意,他知道自己待他很敷衍。

    他能坚持到现在,只是为了十六岁那一眼。或者说,他在用后半辈子为这一次一见钟情买单。

    而乔鹤年,就在他这种优柔寡断、割舍不下中,继续阴暗地享受他的付出、他的爱。

    只要祁韵还忘不了年少时的那点心动、放不下这么些年的付出,那他就永远离不开乔鹤年。

    乔鹤年自以为拿住了他的弱点,自以为祁韵一辈子都逃不开他的手掌心了。

    哪想到,祁韵失忆了。

    什么心动、付出,刹那间烟消云散。

    乔鹤年慌张地发现,他再没有其他能留住祁韵的筹码了。

    第142章 失忆2

    这次失忆, 就像给了祁韵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而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对自己好的男人。

    乔鹤年只不过是因为意外,侥幸得到过他纯粹的真心。而又一次意外,他便骤然失去了它。

    可他无法接受。

    习惯了被爱的人, 怎么可能再回到过去孤零零的日子?

    乔鹤年站在屋檐下,望着屋里同大夫讲话的祁韵,沉默了很久很久。

    祁韵却只关注着自己的肚子, 很仔细地向大夫描述了昨晚的不适,又说今早起来好多了。

    “应当是昨日受了惊吓,情绪紧张, 孕期的情绪是很重要的。”大夫道,“少夫人现在怀着孕, 不宜吃药,这几日吃些温补的东西,好好歇息,等脉象平稳, 就没事了。”

    祁韵松了一口气:“多谢大夫。”

    大夫写下了几样药膳,交给周婆婆,这才起身告辞。

    祁韵忙要付诊金,阿影却道:“少夫人不用管,这是乔家医馆的大夫,他回去自然会记大少爷的账。”

    听到“记账”, 祁韵微微一愣, 像是才意识到,乔家是很有钱的,请大夫、买东西, 同他这样家境的人自然不是一般做派。

    他有点儿赧然,收起了自己的钱袋, 可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和松年相处的日子。

    松年就从来没有这种做派,对自己的穷酸抠门也不计较  之前搬到云县时,自己想把远波县买的东西都带上,他只说搬家不便,却没说过自己行事小气。

    松年从来不让他感到尴尬和难堪,祁韵又不傻,当然知道,这是因为松年在乎他的感受。

    果然,还是松年对他最好了。

    祁韵就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也不跟乔鹤年客气,反正是乔鹤年害的他躺在这儿走不动,这钱本来就该乔鹤年出。

    大夫收拾了药箱退出屋,在屋外又同乔鹤年说了好一会儿话,祁韵也不去听,兀自躺下了。

    他不管这个莫名其妙的乔鹤年怎么样,反正他得好好养着自己和孩子,免得松年回来了心疼。

    送走大夫后,乔鹤年在门口犹犹豫豫站了一会儿,见屋里的祁韵背对着门躺着休息,便拎着袍子跨进屋门。

    床上的祁韵登时看了过来:“你进门怎么不敲门?”

    乔鹤年:“……”

    他张了张嘴,可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默默把跨进门的一只脚收回来,伸手敲了敲屋门。

    “阿韵,我进来了。”

    祁韵:“不准你进来,出去。”

    乔鹤年:“……”

    要照他以前的脾气,他早转身走人了,因为以前的祁韵爱他、心疼他、拿他没办法,他发脾气是有恃无恐的,无论他气冲冲地走多远,祁韵永远都会在背后等着他。

    可现在,他知道,再发脾气,祁韵直接就走了。

    人就是这样,被偏爱时有恃无恐,被抛弃时低声下气。

    乔鹤年抿了抿嘴,就在门槛上坐下了:“我是想问问,你身子好些了么?”

    祁韵翻回了身,继续躺着:“嗯。你走远点,我就更好了。”

    乔鹤年:“……”

    他低声道:“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

    如果说没失忆的祁韵恨他,他还能想通,可现在祁韵把一切都忘了,怎么还对他冷着脸?

    祁韵哼了一声:“乔大少爷,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天差点把我掐死,今天就忘了?”

    乔鹤年:“……”

    他的嘴张开又合上,最后艰涩地说:“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突然没法控制自己……”

    祁韵打断了他:“如果昨天你真的掐死了我,我今天还能听到这句抱歉吗?”

    乔鹤年:“……”

    祁韵嘟囔道:“你好像不把别人的命当命似的,真是个疯子。我有丈夫,有孩子,可不想死得这么早,我得离你远一点。”

    乔鹤年:“……”

    他像是还有很多话想解释,但看见祁韵冷冰冰的背影,又艰难地咽了回去。

    祁韵不傻。

    原先他愿意相信自己那些虚无缥缈的哄人话,多少是顾念夫妻情份,不是真的被骗了过去。

    现在再想用几句话哄他回来,不可能了。

    乔鹤年坐在门槛上,一时没了主意。

    祁韵躺在屋里床上,本来警醒着的,可是昨日历经一番风波,他今天身子还发虚,沾上枕头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到了中午,他揉揉眼睛爬起来,竟发现乔鹤年还坐在门口  准确地说,是坐在门口的地上,靠着屋门睡着了。

    祁韵心里不由嘟囔:在这儿睡什么呀,好像我多苛待他似的,明明再找村民借一间空屋子就行了,堂堂东南首富,又不是付不起这点小钱。

    他扶着肚子起了身,走到门口,本来想叫醒乔鹤年,却忽然记起今早在乔鹤年身上闻到的气味。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会有两个人道气味一模一样?

    祁韵心中疑惑,忍不住扶着肚子蹲下来,凑到乔鹤年身边闻了

    闻。

    就是这个味道。

    和松年一模一样。

    甚至,闻过之后,自己身上都被勾出了一阵躁动。

    祁韵皱起了眉头。

    这时,睡着的乔鹤年眉心一皱,猛地睁开了眼。

    祁韵立刻站直了身子,装作无事发生。

    乔鹤年揉揉胀痛的额头,缓了一会儿,扶着屋门站起身来,才发现他站在身后。

    “阿韵,你醒了,身子好些么?”他问。

    祁韵瞅了他一眼。

    乔鹤年的脸色很憔悴,也许是因为昨夜没怎么休息,也许是因为被头痛折磨,他现在的脸色看起来可比祁韵还要差。

    “好些了。”祁韵冷淡地说,“什么时候动身?”

    乔鹤年抹了把脸,道:“你不要逞强,我们在这儿再歇两晚,等你身子完全稳了,再动身也不迟。”

    祁韵:“……”

    他又看了乔鹤年一眼,道:“我自然愿意多休息,可是,你没有事情要忙么?”

    乔鹤年可是乔家的话事人,有这个闲时间陪他在路上耗好几天?

    乔鹤年笑了笑:“阿韵,现在你的事,就是我的头等大事了。”

    祁韵:“……你在说些什么胡话。”

    乔鹤年望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阿韵,我确实是你的丈夫。虽然你不记得我了,但是家里有婚书可以作证,等你见了父母亲,也可以问个清楚。”

    “你要是还不相信,我们就去云县见你的父母,你听听他们怎么说。”乔鹤年道,“我不知道松年是怎么瞒过他们的,但是松年长得和我几乎一样,想来瞒过他们也不是难事。”

    看他说得如此笃定,祁韵又想起他身上的气味,心中微微动摇。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动摇压了下去。

    “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相信松年。”他坚持道,“松年不会骗我的,你就不一定了。”

    这话狠狠地扎了乔鹤年一下。

    他很想说他也不会骗他,可是想想之前哄祁韵的那些话,最后都没有兑现,又有些难以开口。

    他很希望祁韵恢复记忆。

    可是,之前祁韵说过,事不过三,而他已经犯了第三次错,如果祁韵把一切想起来,也许立刻就会离开他,永远都不会再给他一次机会了。

    乔鹤年抿紧嘴唇,最后说:“这件事,我无需骗你。如果回到宜州后,你还是叫松年为丈夫,会有损你的名誉。”

    祁韵张嘴就想反驳,可是一想到他身上那个和松年一模一样的气味,就打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鹤年的话可以作假,他身上的气味却做不了假,自己确实和他有过肌肤之亲……

    可是松年身上也是这个气味呀!难道、难道之前的自己和他们两个都睡过?

    不、不可能,这太荒唐了!他只有一个人,怎可能同时嫁给两个郎?!

    祁韵甩甩头:“你现在讲的话,我根本不敢信。我自己会看的。”

    他越过乔鹤年,走出了屋。

    在这处小村庄歇了两天后,祁韵的身子恢复平稳,乔鹤年便带着他继续上路,慢悠悠走了一两个时辰,终于回到了宜州。

    祁韵从车窗往外看,看到熙熙攘攘的繁华街道,看到热闹非凡的酒楼饭馆,看到莺莺燕燕的勾栏瓦舍,心里又新奇,又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乔鹤年在外骑着马,特意放慢了速度,凑到他车窗边:“阿韵,你在城西有一条街上的六间铺子,要去看看么?”

    祁韵一愣:“我有这么多铺子?”

    “是我送给你的。”乔鹤年道,“现在铺子由朱婆婆和林星儿管着,每个月林星儿还是上门来送账册和分红,不过你不在家里,我叫赵婆婆给你收着。”

    他说的这些人名,祁韵一个都对不上,只嘀咕着:“你干嘛送我铺子,你会有这么好心?”

    乔鹤年:“……我看上去就这么坏?”

    祁韵:“又精明,又坏。你肯定不是无缘无故送给我的罢。”

    乔鹤年:“……”

    他发现,祁韵不中意他的时候,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祁韵仅仅失去了记忆,但这两三年的经历、意识等等,还潜藏在他的脑海中,所以他并不像真正的十六岁少年那样好糊弄。

    乔鹤年轻咳一声:“是补偿给你的铺子。”

    他这一句说的声音太小,祁韵根本没有听清,把窗户推得更大了些:“什么?”

    乔鹤年当然不会再把之前的罪证抖出来,伸手关上了祁韵的窗户:“别把头探出来,街上都是人。”

    祁韵被他强行推进了马车里。

    乔鹤年四下看了看,催着马儿往前走了。

    不远处的街角,被小摊挡住的巷子口,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们。

    第143章 失忆3

    马车从侧门进了宅子, 一直走到翠微苑门口,才停下来。

    “到了,阿韵。”乔鹤年敲敲车窗, 而后才去掀开门帘,“下来罢。”

    祁韵扶着肚子出来,刚要踩在车凳上, 乔鹤年已伸手抱住他一双腿,把他搂着接下车。

    祁韵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等落了地, 才反应过来被他占了便宜,气得蹬他一脚。

    乔鹤年也不躲, 挨了一脚,面不改色道:“进去罢,看看你自己的院子。”

    祁韵抬头看了看眼前宽敞豪华的宅院,赵婆婆早等在门口了, 几乎是含着热泪迎了过来:“少夫人,您总算回来了。老奴在家里真是急得头发都白了……哎哟,您有身子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祁韵愣了愣,盯着她认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母亲以前的婆子,随母亲姓赵, 后来家里养不起这么多下人, 又把她发卖出去了。

    怎么现在又在乔家?

    他道:“赵婆婆,你怎么在这儿?”

    赵婆婆愣住了:“少夫人,是您让夫人把老奴买回来伺候您的呀!”

    祁韵满脸懵懂, 眨了眨眼。

    乔鹤年适时开口:“好了,少夫人该歇息了。赵婆婆, 你把这些下人和箱笼料理好。”

    他带着祁韵进了院,院里的下人恭恭敬敬朝他们行礼,祁韵看着却全是陌生的脸,只能糊里糊涂跟着乔鹤年走。

    这种全然陌生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好像又回到了刚刚失忆被松年救起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四周全是陌生的人。

    他不由着急,本能地想找一个熟悉的、靠得住的人,便小声问:“松年呢?他在家吗?”

    乔鹤年脚步一顿:“待会儿我去找他。”

    祁韵忙道:“我也去。”

    乔鹤年:“你在院里歇息。”

    他可不想让孕夫看到什么血腥的场面。

    祁韵急了:“我、我想见他,我在这儿一个人都不认得,我……”

    乔鹤年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祁韵有些焦急无措,抬眼瞅着他。

    乔鹤年忽而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机会  祁韵失忆了,再次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比起和松年争执,更重要的是抓住祁韵的心。

    乔鹤年放柔了语气:“觉得害怕?没事的,你是这儿的主子。”

    说着,他朗声道:“都过来,见过少夫人。”

    院里所有的下人都停下手里的事,规规矩矩排在了院中。

    这么大一个院子,伺候的下人有二三十个,祁韵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忍不住往乔鹤年身后缩。

    “别怕。”乔鹤年伸出手臂,示意祁韵扶着他,“来罢,来。”

    祁韵微微蹙眉,看看他,又看看院里的下人们,好半天,才犹犹豫豫把手搭在他手臂上。

    乔鹤年扶着他,从游廊下到庭中,先把四名大丫鬟叫过来,让祁韵认:“这是近身伺候你的四个大丫鬟,其中,翠兰和翠青是掌事丫鬟,打理你的衣食住行。”

    丫鬟们虽然不明白大少爷怎么突然介绍起她们,好似祁韵不认得她们一样,但还是规规矩矩向祁韵行礼。

    乔鹤年道:“少夫人有了身孕,伺候要加倍小心。”

    丫鬟们连忙应下。

    而后,乔鹤年又叫了小厮、婆子、厨娘等等,一一让祁韵认了,顺带把整个院里的下人都敲打了一遍。

    祁韵有些紧张,一直抓着他的手臂,一言不发。

    赵婆婆把新来的下人们安顿好,将祁韵的箱笼都抬进了屋里,才走过来,喜气洋洋道:“少夫人,先前老奴给您做了夏衣,哪想到您有

    身子了,这下得新做了,下午老奴就把料子送过来让您挑。”

    祁韵:“……”

    他刚刚认了那么多下人,脑子里还有点发懵,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下意识地看向乔鹤年。

    这种被他依赖的感觉,着实让乔鹤年心中暗爽。

    他道:“知道了,挑少夫人喜欢的颜色。”

    赵婆婆应下。

    乔鹤年又继续扶着祁韵,在院里转起来。

    “我们这处宅子里,最大的院子,就是翠微苑,当时建宅子时,就是打算给我的媳妇儿住的。”乔鹤年道,“我住在东边的日升苑,比这里要小一些。”

    祁韵默默听着,四下乱看。

    这里实在太宽敞了,只是宅子里的一处院落,却比他在远波县、云县住过的整间宅院都要大。

    “这院里,就只住我一个人么?”他问。

    “当然。”乔鹤年一边走,一边说,“我没有妾室,以后也不会有。”

    祁韵:“……”

    他想起这院里的下人称呼自己为“少夫人”,看见他俩在一起时神色如常,好像真的把他当成乔鹤年的夫人,忍不住问:“他们叫我少夫人,到底是大少夫人,还是二少夫人?”

    乔鹤年偏头看他:“你觉得呢?”

    祁韵:“……”

    他摇摇头,喃喃道:“不可能。”

    松年不可能骗他的。

    乔鹤年盯着他:“你看着这院里,难道就不觉得熟悉?”

    祁韵望着他,再次摇头:“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嫁给你这种疯子。”

    乔鹤年猝不及防挨了骂,一时无言,最后无奈道:“我不是疯子,我正常得很。”

    又道:“我在宜州城,好歹也算个鼎鼎有名的青年才俊,怎么到了你嘴里如此不堪。”

    他嘀咕完,却见祁韵猛地愣住了。

    乔鹤年:“怎么了?”

    他顺着祁韵的视线看去,看见了北跨院的小门。

    乔鹤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偏偏此时,祁韵开口:“我好像来过这里。”

    乔鹤年头皮发麻。

    他人生中少有慌张害怕的时刻,最近却总阵脚大乱,也许是之前做下的孽,全都疯狂地报复回来了。

    祁韵望着这道院门,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画面。

    他苦苦抱着男人哀求,但还是被赶进了这里;他饿得头昏眼花,阿福浑身狼狈地把烤地瓜塞给他;他被下人们欺负,跑出来时,撞在了松年身上……

    “嫂嫂这里好热闹啊。”松年笑吟吟地说。

    宛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雳,祁韵的头皮瞬间炸开了。

    嫂嫂……嫂嫂!

    松年叫他嫂嫂!

    随着这个关窍被打通,那些尘封的记忆宛如潮水一般,霎时涌了进来。

    他在这处宽敞豪华的翠微苑里,受尽了委屈和折磨,极尽卑微地讨好乔鹤年,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他,最后还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他想起落水前看见的那个绝情的背影,想起自己在江底绝望地挣扎,想起被松年救起后哭着说过不下去了。

    他两腿一软,就往地上跌去,乔鹤年立刻扶住了他:“阿韵,没事罢?”

    他看着祁韵惨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你想起了什么?”

    祁韵看见他这张脸,就想起他一次又一次冷冰冰的眼神,想起他干脆利落地放弃自己时绝情的背影,身子一抖,像被火舌燎了一样,立刻把他推开了。

    乔鹤年:“……”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又看看祁韵防备而怨恨的眼神,心中慌乱,急忙道歉:“阿韵,那时候我气昏了头,我保证过不会再犯了……”

    说完,他想起自己后来又犯了两次,心中不由顿足捶胸。

    怎么以前的自己混账成这样?

    可他仍不愿放弃,放低身段求着:“阿韵,我知道错了。你失踪的这几个月,我一直在反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祁韵根本听不进他讲话,只再看了一眼北跨院的门。

    阴森森的,好像一张吃人的巨口。

    他发着抖,往后退,远离乔鹤年,远离那张吃人的巨口。

    乔鹤年连忙追上来:“阿韵,我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会……”

    祁韵双目通红,阴冷怨恨地盯着他:“你保证过。我想起来了。”

    乔鹤年:“……”

    祁韵:“你保证过三次。”

    乔鹤年一愣,眼神霎时从慌乱转为绝望。

    祁韵急促喘着气:“第三次,我差点就死在你手里了。乔鹤年,你好厚的脸皮啊,你怎么还有脸在我面前装得这么冠冕堂皇、装得好像无事发生!”

    乔鹤年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祁韵指着他,眼睛里蓄满泪水,大吼:“你骗我骗得好苦啊!一次又一次,永远都不会改!你骗完了,乔松年又来骗我,骗得我怀了他的孩子!你们兄弟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乔鹤年急了,还想去捉他的手,祁韵却猛地甩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我不会再信你一个字了,我祁韵也是爹生娘养的,不是理所应当给你当牛做马的!”祁韵朝他怒吼,吼得脸都涨红了,“你给我写和离书,现在就写!”

    乔鹤年登时连脸都忘记去捂,扑上去抓住了他的手:“阿韵,你冷静一点,我们好好说,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提什么和离……”

    祁韵猛地甩脱了手。

    “别碰我!”他两眼通红,胸膛急促起伏,“乔鹤年,你也配说好好过日子。你的好日子,就是要把我的命榨干吗?!”

    乔鹤年徒劳地否认:“不是的,我知道错了,阿韵,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再给你一次机会?”祁韵短促地笑了一声,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我给你的机会还不够多?你何曾珍惜过一次?”

    乔鹤年哑口无言。

    他心慌意乱,还想去牵祁韵的手,祁韵却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我的这只手,原本希望牵住一个真心到老的人。”他的眼泪不停往下掉,“哪知道牵住的是一个虚伪精明的恶鬼。”

    “别拿你的那些虚伪算计来碰我了,真恶心。”

    第144章 和离

    这一句话像扎中了乔鹤年的心尖,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怔怔看了看自己的手。

    曾经他抓住过那样真挚的一颗心。

    曾经他们牵着手一起度过了多少难关。

    可现在,祁韵说他真恶心。

    他抬起头来, 难以置信地望着祁韵,喃喃道:“阿韵……”

    祁韵的眼神冷得宛如三冬的坚冰,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乔鹤年一下子慌了, 连忙追上来,却又不敢抓他的手,只在旁苦苦恳求:“阿韵,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保证再也不会犯错了……”

    祁韵一句话都不说, 快步走回前院,朗声道:“赵婆婆!”

    赵婆婆连忙过来:“少夫人。”

    祁韵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把我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好,包括我的嫁妆。”

    赵婆婆一愣,疑惑地看向他:“少夫人, 这是做什么?”

    祁韵:“从今天起,我和大少爷和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院里所有下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乔鹤年袖中握紧了拳头,道:“阿韵,我不同意。我不会写和离书的。”

    祁韵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

    但他眼中,不再是以前的温柔而含情脉脉, 而是毫无波澜的、心如死灰的平静。

    “我现在怀着你们乔家的骨肉, 想要一封和离书,还不简单吗?”他淡声道。

    乔鹤年变了脸色:“你要做什么?”

    祁韵转回头:“赵婆婆,照我说的做。”

    赵婆婆到底是他娘家的下人, 总是向着他的,当即应下:“是。”

    祁韵抬腿就往院外走。

    乔

    鹤年急了, 追着他出来:“你要去哪里?”

    祁韵一句话都不说,只往前走,乔鹤年跟着他,很快就发现他走的是去主家的方向。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快走几步,挡在了祁韵身前。

    “阿韵,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你要我的一半家产,要整个海盐专营的生意都行!”他急切道。

    整个海盐专营的生意,这可是滔天的财富,是乔鹤年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东西,这话一出来,就连气头上的祁韵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乔鹤年一见有希望,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凑近一些,语气几乎算得上低声下气:“好不好?我们都可以商量。”

    可是,祁韵很快就收回视线,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如果不和离,你给我再多产业,实际上也还是你的产业。你知道我管不了这么大的家业,也知道我舍不得乱花钱,这些最后还是你的。”

    “你可真会算计。你一向如此。”他平静地留下这句话,像是早已经看透了乔鹤年,不会再为他的算计而伤心难过了。

    乔鹤年追上来:“不,我说了给你就是给你,我不会再算计你了。原本我挣这些家业,就是为了家里越来越好,可你走了,我哪还有家呢?”

    “阿韵,阿韵,算我求求你,你不要到父母亲跟前提和离,我真的会改,我真的……”

    祁韵再也不听他讲的什么,一步跨进了主家的门,脚下生风,直接走到刘氏院门口。

    “父亲,母亲,媳妇祁韵今日有一事相求。”他站在门口朗声道。

    守门的下人看见他,尤其是看见他隆起的孕肚,连忙高声喊:“少夫人回来了!少夫人和大少爷都回来了!”

    乔鹤年仍不放弃,在他身旁恳求着:“阿韵,我们好商量……”

    祁韵拎起裙摆,跨进了院门。

    乔老爷和刘氏匆匆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走进院中的祁韵,以及他明显隆起的肚子。

    刘氏瞪大了眼睛,紧紧盯住了他的肚子:“我的天哪……这、这……”

    她的神情由震惊转为大喜:“是鹤年的孩子吗?”

    乔老爷也道:“啊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你能平安回来,竟然还有了孩子……”

    他们连忙走过来,围着祁韵嘘寒问暖,连乔鹤年都被晾在了一边。

    乔鹤年看父母这样激动高兴,心中愈发沉重。

    祁韵手里的这个筹码,真是拿住了他们的软肋。

    祁韵十分平静,跟着长辈们走进了屋,才开口:“儿媳今日有一件事,求父亲母亲做主,请母亲屏退下人。”

    乔老爷和刘氏面面相觑,又一齐看向乔鹤年。

    乔鹤年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刘氏很快反应过来,先让下人们都出去,关上了屋门,才温言细语地拉着他的手,说:“是不是鹤年又欺负你了?母亲替你教训他。”

    祁韵却撩起裙摆,直接往地上跪去。

    刘氏吓了一大跳,赶紧把他扶住:“快起来快起来,这是做什么呀!”

    祁韵不顾她的阻拦,依然跪在了地上。

    “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鹤年的。”

    乔老爷和刘氏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然而,祁韵下一句紧接着便说:“是松年的。”

    乔老爷:“……”

    刘氏:“……”

    两人表情变幻莫测,十分古怪复杂,好一会儿,刘氏道:“先起来罢,你怀着孕,不能久跪。”

    她又去拉祁韵,祁韵却仍不肯起。

    “父亲,母亲,媳妇自知有错。但鹤年待我如使唤牛马,这次落水害得我几乎丧命,我实在和他过不下去了,今日来,就是请父母亲做主,叫他写下和离书,我们好聚好散。”

    话音刚落,乔鹤年就铁青着脸,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刘氏啧了一声,继续去扶祁韵:“哎呀,先起来说话,快起来。”

    祁韵的话说完了,总算起了身,就听刘氏说:“我们也知道,鹤年的性子不好,脾气大,这回害得你落水,你记恨他,也是常情。只是,松年的性子更坏一些,难道你能受得了他?”

    祁韵一愣,乔鹤年也愣住了,反应了片刻,难以置信道:“母亲,你在说什么?!”

    又转向乔老爷:“父亲?!”

    乔老爷咳了一声,走到一旁去,不作声。

    刘氏:“你嚷嚷什么?本来与祁家定的婚约,只是我家出一个乾君,你和松年都有份的,当时想着松年脾气太差,才把阿韵配给你,哪知道你这么混账,现在嚷嚷有什么用?阿韵都怀了松年的孩子了,你有什么办法?”

    乔鹤年仍然难以置信,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父母竟然如此轻易地接受了这件丑事,并且要祁韵改嫁给松年!

    他喃喃道:“母亲,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祁韵也惊呆了,一时没能开口。

    刘氏转向他:“阿韵,你肚子里到底怀了我们乔家的孩子,你也不想这孩子生出来被别人说闲话罢?”

    祁韵怎么也料不到事情是这样的进展,怔怔地望着她。

    刘氏:“那你就听母亲一句劝,母亲做主,让你改嫁给松年,但是你不能在外人跟前提起这件事。明面上,你还是鹤年的正妻,这孩子,也得管鹤年叫爹。”

    祁韵:“……”

    乔鹤年的脸色缓了过来。

    比起祁韵离开乔家,他更愿意接受母亲的提议  毕竟,只要祁韵还在身边,只要祁韵还住在他的宅子里,就相当于还是他的人。

    至于改嫁给松年,这事他自然会同松年去解决。

    可是,祁韵并没有这么傻。

    他平静地说:“母亲,我不会再和鹤年、松年在一起,所以才提和离。等孩子生下来,我会把孩子送回来。”

    刘氏仍然劝他:“阿韵,一个人在外讨生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可我要是继续留下来,只怕命都没有了。”祁韵一下子打断她,“我在这里的奢侈享受,是用伺候他、忍让他、为了他委曲求全换来的,不是白白享受!”

    “我只要他写和离书,这孩子我留给你们  不,不止是一个孩子,是双胎。”祁韵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有些不舍,但语气依然坚定,“没有和离书,我不会让这对双胎生下来。”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时,肚子里的胎儿像能听见一样,轻轻踢了他一脚。

    祁韵袖中的手一下子握紧了。

    这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松年骗他怀上的,那时松年说了假话,可对他的心意却没有作假,这两个孩子依然是当时他和松年互相中意的印证。

    可是,他却用无辜的他们来当筹码。

    要么抛弃他们,要么杀死他们。

    祁韵咬紧了嘴唇,默默在心中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娘亲,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刘氏又劝了几句,可祁韵无论如何都不松口了。她看看他坚定的眼神,又看看他隆起的孕肚,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转向乔老爷:“哎呀,老爷,你说句话呀!”

    乔老爷板着脸回头看了一眼,走到乔鹤年跟前,伸手就抽了他一个大耳光。

    “看看你做的混账事!”

    乔鹤年猝不及防,被父亲扇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把他给我按住!”乔老爷叫来几个家丁,把乔鹤年按在地上,回身拿起屋里方几上的鸡毛掸子,唰地就抽在乔鹤年背上。

    刘氏在旁叫了一声:“唉呀,轻点打!”

    乔老爷充耳不闻,一边狠狠地抽儿子,一边骂:“叫你欺负媳妇!在家耍威风!算什么本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

    他下手重,夏季衣物又薄,没几下就把乔鹤年背上的衣裳抽破了,露出被抽得红肿的皮肤。

    乔鹤年被按着跪在地上,闷不吭声,也不挣扎,任父亲又打又骂,眼睛只盯着祁韵的手。

    那双手紧紧握着拳头,微微颤抖着。

    只要阿韵还肯心疼他,只要这苦肉计还能留住阿韵……

    唰

    鸡毛掸子被抽断了。

    乔老爷喘着粗气,将掸子扔到一旁,悄悄瞥了祁韵一眼,而后踹了乔鹤年一脚:“还不去和你媳妇道歉?!”

    第145章 和离2

    乔鹤年背上已经被抽得一片红肿狰狞, 有的伤口甚至渗出了血水,十分可怖。他被家丁们松开,喘了几口气, 才撑起身子,朝祁韵走去:“阿韵,我……”

    他才走出一步, 祁韵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够了。”他两手紧紧握着拳,戒备地看着乔鹤年,“不要再在我面前演戏了, 我不要你们乔家补偿我什么,孩子也可以给你们, 我只要离开你!”

    他一把拔出了头上的那支松枝玉簪,对准自己的肚子:“现在就给我写和离书!”

    身旁的刘氏被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来拦他的手:“哎呀,使不得使不得, 不要冲动!”

    祁韵立刻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都不要过来!”

    他双目通红:“我已经被他骗了多少次?!我一次又一次受委屈,受折磨,可他从来就不悔改,一直到现在还在耍花招!我的命都差点丢了,你们还要我再相信他?!你们是不是人啊!”

    他一手拿簪子对准自己的肚子, 另一手指着乔鹤年的鼻子破口大骂:“我祁韵当初瞎了眼!嫁给你这个铁石心肠、狼心狗肺的混蛋!”

    “你现在就给我写和离书!现在就写!”他歇斯底里地大叫, “今天我拿不到和离书,我就一尸三命死在这里!”

    吼完了,也许是因为情绪太激动, 也许是因为前两日受过惊还未完全恢复,他腹中忽然一阵绞痛。

    祁韵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扶住肚子,趔趄了一步。

    乔鹤年连忙快步上前,扶住了他。

    刘氏被他吓得半条命都没了,慌忙上前一步:“怎么了?肚子痛?哎呀,你怀孕头几个月,不能这样大喊大叫这样激动!”

    祁韵白着脸,挣脱了乔鹤年,扶住一旁的柱子,仍拿簪子抵着自己的肚子:“不要过来。”

    乔鹤年眉头皱起了深深的纹路:“阿韵,你前两日刚受了惊,也许还没恢复,你现在得去看大夫!”

    祁韵喘了一口气,腹中的阵阵绞痛让他两腿都打起了摆子,但他仍强撑着,撑得眼睛里都盈满了泪花。

    “你、你给我写和离书……”他咬着后槽牙,忍着痛挤出字来,“现在就写……”

    “你现在要去看大夫!你不要命了吗!”乔鹤年的眼睛也红了,难以置信地朝他吼,“你就那么想离开我?!”

    乔老爷和刘氏更是在旁急得团团转,刘氏焦急道:“现在就别说这些了,他快撑不住了,鹤年你快给他写罢!”

    说着,她急急出去,叫外头的婆子找笔墨纸砚来,乔鹤年怒道:“我不写!这两个孩子反正也不是我的种!我……”

    啪

    乔老爷狠狠一个耳光扇过来:“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这两个孩子就是……!”

    刘氏连忙返回来:“你和松年是孪生兄弟,他的孩子不就是你的孩子吗?他们以后要认你当爹的呀!”

    乔鹤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们,又看向脸色惨白,强忍痛楚死死逼他写和离书的祁韵,这些哀求、冷漠、怨恨的目光齐齐朝他射来,几乎把他扎成筛子,他终于尝到了众叛亲离、荒唐痛苦的滋味。

    婆子很快送进来笔墨纸砚,乔老爷亲自研墨,把笔塞到了他手里,按着他的手落在白纸上:“写!”

    乔鹤年双目通红,咬着后槽牙:“不,我不……”

    “写!”乔老爷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背上,背上红肿流血的伤口霎时一片火辣辣地疼。

    刘氏在一旁苦苦哀求:“快写罢,鹤年,快写罢!”

    乔老爷狠狠按着乔鹤年背上的伤口,压着他的手往纸上落,乔鹤年死死咬着牙,疼得整条胳膊都剧烈颤抖,仍不肯落笔,拼命摇着头:“不、不要,爹、娘,我求你们,我不能没有阿韵……”

    一边是儿子痛苦挣扎,一边是儿媳以命相逼,刘氏急得哭了出来:“鹤年,不是爹娘逼你,是你在逼他呀……你要看着他流产痛死吗……”

    乔鹤年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看向一旁的祁韵。

    祁韵已经痛得站不住,脸色惨白,靠着柱子滑坐在了地上,抱着肚子急促地喘气,但眼睛还牢牢地盯着他,盯着他的笔。

    他要和离书,他哪怕痛死,也要和离书。

    乔鹤年双眼通红地望着他,那双总是镇定自若、胜券在握的眼睛,终于涌出了泪水。

    他嘶哑着哭出来:“阿韵……我、我中意你……”

    惨白着脸的祁韵愣了愣。

    随即,他摇摇头,气若游丝:“给我、和离书……”

    乔鹤年崩溃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啪嗒、啪嗒,一颗又一颗,落在了雪白的宣纸上。

    他终于落了笔。

    刘氏松了一大口气,忙喊下人请大夫来,又去扶起祁韵:“他在写了,他在写了,你怎么样?”

    祁韵已经说不出话,眼睛只紧紧盯着乔鹤年的笔尖,看着他写下财产分配、孩子养育事宜,最后写上“夫妻情分,今日到头,来日婚丧嫁娶,两不相干”,终于松了一口气。

    乔鹤年写了两份,落下名字后,祁韵也强撑着一口气,写下了名字,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红手印。

    看见他如此干脆利落,乔鹤年的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可是他不再说话了,像个提线木偶,怔怔地用拇指按了红泥,而后盯着桌上的两份和离书。

    祁韵就在旁看着他,等着他把手印按下去。

    刘氏也小声催促:“快呀,鹤年,大夫都在门外等着了。”

    乔鹤年抬起头来,看向祁韵,两眼红通通的。

    “阿韵,我……”

    祁韵也抬起头,两只眼睛还是那样圆溜溜的,但却没有了昔日看他的温柔情意,只剩数不清的恨。

    乔鹤年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后只有一句。

    “我很抱歉……”

    他闭了闭眼,按下了手印。

    祁韵总算松了一口气,立刻把这份按完了手印的和离书抢过来,折好收进了袖中。刘氏急急招呼大夫进来,把祁韵扶进了屋里让大夫诊脉,乔老爷也连忙跟过去看情况。

    他们呼啦啦地涌向内间,偌大的厅堂,一下子只剩了乔鹤年一个人。

    他怔怔望着自己面前剩下的那份和离书,一字一句地轻声念。

    “……夫妻情分,今日到头。”

    “来日婚丧嫁娶,两不相干……”

    他吃吃地笑起来,眼泪却啪嗒啪嗒往下掉,他抱着这份和离书,哭得跌坐在了地上,泪水洇湿了宣纸上的字迹,让刚刚写下的墨迹模糊开来,很快整张和离书都被打湿了,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可惜,字迹会晕开、会模糊,曾经犯下的错、烙下的伤痕,却永远也不会消散。

    哪怕他再有本事、再有财力,也无法让时光倒流,无法回到过去弥补过错。

    他终于受到了惩罚。

    ……

    三日后,祁韵正式搬离了乔家。

    乔鹤年给他分了不少家产,里头也包括好几处别院,可他没有搬去住,而是让下人们把自己的嫁妆和箱笼搬去城西的铺子里  那六间铺子都在一条街上,他住在那里,便于管事,而且铺子都很宽敞,他住在后院绰绰有余。

    他由赵婆婆扶着,披着披风走出宅

    子,马车就停在门口等着他,一起等着的,还有几日不见的乔鹤年。

    祁韵看见他时,微微一愣。

    短短几天,乔鹤年消瘦了一大圈,面色憔悴,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意气风发。

    他好像从来没见乔鹤年这样落魄过。

    不过,现在他落不落魄,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祁韵朝他点点头,轻声道:“保重。”

    而后,就拎起裙摆往马车走。

    乔鹤年追了一步:“阿韵。”

    祁韵停下来,望向他。

    “……为什么不住我送你的那几处别院?那都是不错的宅子,比住在铺子里舒服。”乔鹤年艰涩道,“你不用担心我过去打扰你,我不会再勉强你了。”

    祁韵淡声道:“住在铺子里比较方便。”

    他拎起裙摆,踩上马车前的车凳。

    乔鹤年伸手想扶他,祁韵却避开他的手,自己上了车。

    乔鹤年讪讪地将手收回来,走到车窗边:“阿韵,我给你的那些铺子,有些生意比较复杂,你如果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不,你叫人来给我传个话,我过去教你。”

    祁韵坐在车中,面色冷淡:“我自己会看着办。”

    看他这神色,好像随时会叫车夫启程,乔鹤年连忙两手扒住车窗,凑在窗前:“这几日,我没脸来见你,你、你身子好些了么?”

    祁韵惜字如金:“好些了。”

    乔鹤年:“大夫怎么说?”

    祁韵:“好些了。”

    乔鹤年:“……”

    他看了看祁韵隆起的肚子,心里忽而庆幸,他和祁韵还有这么一点儿联系。

    “孩子的名字,我这几天想了好几个。”他从怀里掏出个字条来,从车窗递进去,“你看看。”

    祁韵:“……”

    他看了赵婆婆一眼,赵婆婆连忙伸手去接。

    可乔鹤年却捏着字条不松手。

    祁韵:“……”

    他伸出手,接过了字条:“好了,乔少东家,保重。”

    乔鹤年急急道:“等等!”

    祁韵微微蹙眉,冷漠地看着他。

    乔鹤年被这冷漠的目光刺了一下,抿了抿嘴,说:“阿韵,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么?”

    祁韵没有作声。

    乔鹤年讪讪笑了笑:“你肯定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我了罢。”

    他说出这话来,小心翼翼地瞅着祁韵的脸色,希望能听到他一句否认。

    可是祁韵没有否认,甚至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

    “车夫,赶车。”他道。

    乔鹤年心中一空。

    马车滴溜溜地往前走,带着他的心上人哒哒哒地走远了。

    第146章 和离3

    祁韵在城西的禄丰街上落了脚。

    乔鹤年先前补偿给他的六间铺子都在这条街上, 被林星儿经营得红红火火,朱婆婆坐镇着铺子里,各项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祁韵有很久没见她了, 看她精神不错,但还是像以前那样总板着脸,便笑着说:“朱婆婆, 你还是老样子,这么严肃。”

    朱婆婆引着他进后院:“老奴这样习惯了,改不了了。”

    祁韵:“也挺好。有威严, 才管得住铺子里。”

    后院早就给他收拾出来了,这是这几间铺子中最宽敞的一间后院, 足有三进院落,除了一进院里堆放着杂物,后面两进院落看起来十分干净整洁。祁韵对这儿还挺满意,让赵婆婆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他的嫁妆里多是家具, 这会儿正好用得上,不过这回他带出来的只有赵婆婆,以及在远波县买来的四名下人,人手少了,东西就收拾得慢,偏偏他的东西又都是金银细软, 叫伙计来收拾也不方便, 朱婆婆只能也动起手来,在旁帮忙。

    “少夫人,您真的不住大少爷给您的别院么?”她一边帮忙一边问, “铺子里到底人多眼杂,您现在怀着孕, 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您……”

    祁韵道:“那些别院都太大了,我一个人住,还得配不少下人。去牙行买新的下人,难免鱼龙混杂,我听星儿说乔柏年和孙氏还流窜在外,我还是别给他们可趁之机了。”

    朱婆婆点点头:“少夫人说的也是。”

    祁韵:“别再这么叫我了,我已不是少夫人。以后就叫主子罢。”

    朱婆婆抬眼看了看他:“少夫人……主子,老奴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虽然同大少爷和离了,可到底还怀着他的孩子,您和他哪可能断得了呢?”

    祁韵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怀的是松年的孩子,不过这等丑事,乔老爷和刘氏当然不会宣扬出来,这些不知情的下人们只以为他怀的是乔鹤年的孩子。

    他道:“和离了,就是断了。但凡我还想跟他过下去,我都不会提和离。”

    朱婆婆还想再说话,祁韵摆摆手:“不说了。以后不要在我跟前提乔鹤年。”

    朱婆婆只能闭了嘴。

    天黑之前,后院终于收拾齐整。

    祁韵梳洗完毕,换上寝衣,就进屋歇息了。

    本以为今天搬出来,收拾了一整天东西,他会累得一沾枕头就睡着,哪知道好半天都没能入睡。

    这里太吵了。

    城西本来就是宜州城的平民区和娱乐区,能被乔鹤年挑中开铺子的地方,客流当然不会少。禄丰街就是城西几条最热闹的街区之一,林星儿每次来给他汇报生意,都说这儿位置特别好,所有店面都特别热闹。

    原来是这样的热闹。

    铺子通宵达旦不打烊,老百姓们跟不需要睡觉似的,大半夜街上还人满为患,酒楼饭馆澡堂人声鼎沸,勾栏瓦舍咿咿呀呀唱着戏,街边的夜宵摊、冰品摊生意好得不得了  甚至不做生意的老百姓,也从家里搬出小桌小板凳,在路边下棋、打牌。

    外头的欢呼声再一次钻进耳朵,祁韵重重叹了一口气,睁开眼来,看着头顶有些陈旧的青瓦屋顶。

    宜州城的老百姓,可真能享受生活。

    他掀开被子起身,披上轻纱披风,走出屋。

    他的这间铺子有四个门脸,后院十分宽敞,他住在二进院正中的主屋,两侧就是下人们歇息的偏房、厨房等等。最后一进院落权当库房和马厩,放着他的大件嫁妆和马车,开了一扇后门,门外就是另一处巷弄了。

    祁韵一走出屋,便听见清晰的笑闹声  却不是从前面的铺子里传来,而是从隔壁的酒楼传来的。

    他抬头看了看隔壁,这栋酒楼同他的铺子并排在禄丰街上,中间只隔了一条窄窄的小巷。酒楼十分气派,他记得前排有三个门脸,足有三层楼高,后院则用作雅间招待贵客,只建了两层,此时灯火通明,正是热闹的时候。

    怪不得这么吵呢,这酒楼的雅间,正好同他住的二进院并排,后厨则和他的三进院并排,哪怕他搬到三进院去住,也避不开这吵闹声。

    祁韵叹了一口气,扶着肚子在院里走了走,坐在了院中桂花树下的石桌边。

    外头的喧闹一阵一阵传来,他的心却平静得有些落寞。

    白日里忙着还好,一到晚上闲下来,这些乱七八糟的纠葛便又浮上脑海。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憧憬的婚姻,最后会以这样的一地鸡毛收场。

    乔鹤年欺负他、辜负他,而他被骗,和松年有染,给乔鹤年戴了绿帽子,甚至还怀了孕。

    而这两个孩子生下来还要送回乔家,管乔鹤年叫父亲。

    真是好荒唐的一出戏。

    祁韵轻轻笑了一声。

    可这些居然都真实地发生在他身上,他的人生可真是过得一塌糊涂。

    以后该怎么办呢?

    等孩子出生了,他就当个自由自在的寡夫,走南闯北做点生意,四处看看名山大川罢。

    祁韵不由抬头看了看夜空。

    一轮半圆月挂在空中,洒落皎洁的月光。

    他忽然想起了和松年一块儿看月亮的时候。

    那会儿他和松年一起坐在屋顶,吹着微凉的夜风,那是他嫁到乔家后少有的开心轻松的时刻。

    松年……松年,没想到松年也骗了他。

    祁韵望着月亮的目光有些黯淡。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坐在院中静静看着月亮时,一旁的酒楼上,也有人在看他。

    乔鹤年已独自在雅间坐了一整天。

    这间酒楼的老板同他是生意伙伴,爽快地收了他的钱,把二层邻着祁韵铺子这面的这间雅间给他包了一年。

    他白天在这儿看着祁韵在那后院里忙忙碌碌,到了晚上,祁韵歇息了,他就在这儿盯着那间主屋的窗户,直到窗里摇曳的烛光熄灭。

    原以为今晚要坐在这儿看一扇不会打开的窗户看一整晚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祁韵又出来了。

    乔鹤年拈着的酒杯顿了一顿,视线随着祁韵的身影游移,最后看见祁韵在桂花树下坐下了。

    睡不着么?

    乔鹤年将酒杯凑到了唇边,盯着祁韵的身影,慢慢将杯中酒饮尽。

    辛辣的酒水滑入喉咙,他的脑子更清醒了几分。

    也是,禄丰街上这么吵,住在这儿怎么可能休息得好呢?

    他的阿韵,原先住在安静的茶山上,后来成了被他娇养在大宅子里的金贵夫人,就算是流落在外的这几个月,松年待他也不差,给他找的都是县城里最好的住处,他大概从来没有被吵得睡不着觉过。

    乔鹤年轻轻笑了笑,心里盼望着他受不了吵闹、吃不了苦,盼望着他早日回到自己怀中。

    可是院中的祁韵只是静静抬头看着月亮。

    乔鹤年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夜空中的一轮半圆月。

    只是普普通通的月色而已,今夜不是月圆之夜,这儿也不是什么赏月的好地方。

    可祁韵却望着月亮发呆,像沉浸在往事中。

    乔鹤年忽而想到  自己从没陪他看过月亮,那么他这会儿回忆的,是和谁的往事?

    他的脸色霎时变了,双指难以克制地用力,将酒杯捏得粉碎。

    碎成几瓣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守着门口的阿影顿时看了过来。

    乔鹤年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坐在窗边的雅座上,盯着窗外。

    阿影招招手,叫小二送了新酒杯过来,自己拿着走进去,默不作声给乔鹤年换上了新酒杯。

    在他蹲下来收拾地上的碎瓷片时,乔鹤年忽而开口。

    “阿影,你跟在我和松年身边快十年了。你说,我难道比不上松年么?”

    阿影:“……”

    他沉默良久,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好,站起身,说:“您和二少爷各有所长,何必比较。大少爷,您喝多了,要不要回去歇息?”

    “各有所长……”乔鹤年像没听见后一句话,只喃喃着,“各有所长,那你说,他长在哪儿?”

    阿影:“……”

    他这次的沉默比上一次还要长,好半天,才说:“二少爷很少让属下跟着,属下对他并不了解。他是您的亲弟弟,想来您要比属下了解得多。”

    乔鹤年轻轻嗤笑一声:“是啊,我原本也这么以为。”

    他原以为敲打松年一下,松年就会把伸向祁韵的手缩回去。

    他的弟弟,他是了解的。

    虽然松年看起来玩世不恭、桀骜不驯,但他骨子里是个正直善良的人,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会真正逾越道德伦理的规训。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松年竟然会趁着祁韵失忆,直接把他据为己有。

    那可是他的嫂嫂,是他亲哥哥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

    乔鹤年袖中的手握紧了,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悲的是,他这个正牌的丈夫、祁韵一见钟情的心上人,最后竟然被比了下去。

    如果没有松年,如果祁韵没有变心,大概还会再给他机会的。

    应该会的。

    祁韵曾经是那么中意他。

    乔鹤年睁开了眼,扶着桌子站起身,往外走去。

    阿影连忙跟上:“大少爷,咱们回去?”

    乔鹤年:“不回去。”

    阿影看他连路都走不稳了,急道:“这么晚了,又不回家,您去哪儿?要不就在雅间里歇一歇也行啊。”

    乔鹤年径直出了酒楼,拐进旁边的小巷。

    阿影带着几个侍卫跟在他身后,护卫着他,哪知道他走到一处围墙下,助跑几步,在对面的墙上一蹬,翻进了围墙里。

    阿影:“……”

    第147章 死心

    乔鹤年落在了院里, 不过因为喝多了酒,没能站稳,一下子跌在了墙脚的草丛里。

    坐在桂花树下的祁韵被墙脚翻进来的黑影吓了一大跳, 立刻站起身:“谁?!”

    他想大声叫下人们出来,不过,还没喊出声, 摔在草丛里的男人就支着身子爬了起来,露出熟悉的脸,还穿着今早送他出门时那身衣裳。

    祁韵:“……”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救, 现在一看见这个男人,心口还是蓦然一阵酸疼。

    乔鹤年喘着气, 往前走了一步:“阿韵。”

    祁韵握紧拳头,警觉地后退了一步,保持着冷漠镇定的语气:“你来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走出一步的乔鹤年又摔在了地上。

    祁韵:“……”

    看他连路都走不稳, 祁韵皱起眉:“你喝酒了?”

    乔鹤年勉强坐起身,抱住了一条腿:“……翻墙进来,好像崴了脚。”

    祁韵:“……”

    祁韵这下是真是无语凝噎,瞪着他老半天,真想干脆甩手不管这个大半夜醉酒翻墙的疯子了。

    可是,乔鹤年这人, 在乎面子在乎得不得了, 崴了脚绝对不肯叫人帮忙,他自己再偷偷翻出去,真把腿给摔断, 那日后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祁韵闭了闭眼,最后说:“阿影没跟着你么?”

    乔鹤年坐在地上, 抱着脚不作声。

    祁韵:“说话。”

    乔鹤年可以编谎,可以再骗他,可他张开嘴,好半天,最后如实说:“……他在围墙外。”

    祁韵便走过去,站在墙边喊:“阿影,你在外面吗?”

    外头立刻传来阿影的声音:“少夫人,属下在。”

    祁韵懒得计较他的称呼了,说:“你家大少爷翻墙崴了脚,你进来把他带走。”

    围墙外是好半晌的沉默。

    “阿影,你听见我说话没有?”祁韵又问。

    阿影:“……是,属下从正门进来。”

    祁韵听了,看向坐在地上的乔鹤年:“阿影都知道走正门。这里不是你家,你翻墙进来,我可以报官抓你知不知道?”

    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再有下次,我肯定报官,让你也尝尝蹲在牢里的滋味。”

    他扶着肚子往回走,经过乔鹤年身边时,乔鹤年却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裙摆。

    “阿韵,我……”

    祁韵被他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对自己干什么,回身就甩了他一巴掌。

    啪

    乔鹤年被打得脸都偏了过去,手上一下子松开了。

    他愣愣地捂住脸,看向祁韵,眼中有几分猝不及防,也有几分难过。

    祁韵知道自己下手狠了  刚刚扇巴掌那只手,现在都微微发着麻。

    可他也不会给乔鹤年道歉,只退后一步,道:“有话就说,不要碰我。”

    乔鹤年:“……”

    他捂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本来是想问,我到底哪里不如松年。可是现在再问这个,好像也没用了。”

    祁韵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乔鹤年一愣,抬眼看他。

    逆着月光,祁韵的脸有些暗,看不太清楚,但他的声音却很清晰。

    “如果叫我重新选,我会选嫁给松年。”祁韵一字一句道,“我后悔遇见你,后悔嫁给你,我恨不得和你的一切都没发生过。这样,起码我和松年还能过得不错。”

    “可是,我没法选择了。我那样中意过你,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你在我的心里、我的身上,烙下了永远磨不掉的印记,哪怕我以后再对别人动心、再嫁给别人,我都会忍不住拿你和他们比较!”

    祁韵的眼睛红了:“你既然不珍惜,为什么要在我身上留下你的印记呢?!”

    “我就算中意松年了,我也没脸再嫁给他,因为我身上留着你的印记,怎么磨都磨不掉!我面对他就会觉得羞愧!”祁韵袖中的手攥得紧紧的,胸膛急促喘息,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我只能留下这两个孩子,然后一个人度过余生。”

    “我的一辈子,

    都要为这一次错误买单。”

    他说出这句话时,眼泪也掉了下来。

    “所以,乔鹤年,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放弃你了。”他道,“你轻而易举地得到,轻而易举地毁掉,你从来都不懂得珍惜,因为你有的东西太多太多了,这一个毁掉了,还有无数个。”

    乔鹤年望着他,摇着头:“不是的,我知道你只有一个,没有无数个你……”

    祁韵抹了一把眼泪:“那你当时怎么选了你的账本呢?”

    乔鹤年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不会水,乔鹤年,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为了松年在池塘里救我,还关过我一个月。”祁韵刚刚抹过的眼睛又湿润了,“我不会水,掉下船是什么结果,你难道不知道吗?”

    乔鹤年张着嘴,想叫一句阿韵,喉咙里却像灌了铅,艰涩得发不出声音。

    “我在江水里拼命地挣扎,可是你没有跳下来救我。我越挣扎,越往下沉,我喘不过气,水从我的鼻子里灌进来,我根本没法呼吸,只能沉到黑漆漆的江底去。”祁韵一边说,一边流着泪,“那时候我想,我爹娘该多伤心啊,他们把我捧在手心里养大,结果我就这么死了,死在又冷又黑的江底,等被找到的时候,尸体都发烂发臭了吧。”

    “我想,我只有下辈子再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擦亮眼睛,再也不嫁给你这样的人了。”祁韵抹了抹眼睛,把眼睛抹得红通通的。

    “我直到死之前,才这么想的。”他道,“因为直到死之前,你都没有来救我。”

    这一句话,彻底击垮了乔鹤年。

    他像是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祁韵是多么爱他,才意识到自己彻底错过了这份真心。

    祁韵怪的不是他当时选择了账本,而是怪他直到他死之前都没有去救他。

    他一个不会水的人,在冷冰冰的江水中挣扎、下沉的时候,该是多么恐惧?在他沉入黑漆漆的江底,最后也没等到人来救时,是多么绝望?

    他一直在恳求祁韵再给他一次机会,却没想到,祁韵已给过了。

    在黑漆漆的江水中给过了。

    只要乔鹤年在他将死的前一刻把他救上来,他都会愿意继续跟他过下去。

    可是乔鹤年没有救他。

    那个傻得一塌糊涂的祁韵,就这样死在江底了。

    所以现在的祁韵,绝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因为他连命都已经给过了,乔鹤年都没有珍惜,他还有什么能给的呢?

    乔鹤年像掉进了冰窟窿,浑身都冷了,只有眼眶变得通红。

    祁韵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半晌,道:“你没有输给松年,是你自己亲手结束了我们的感情。”

    乔鹤年慌忙抬起头:“阿韵,不、不,你听我解释,那时候我想去救你的,但我突然就昏过去了,从那一天开始,直到正月初一,我才醒过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我可能是有什么病,我也不敢告诉别人,我只告诉你,这是真的……”

    可祁韵只是冷淡地看着他,像看一个说谎成性的混蛋。

    乔鹤年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心都寒了,只重复着:“我说的真的是真的,我对天发誓是真的,我不会再骗你了……”

    祁韵闭了闭眼:“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有意义的,阿韵,我当时不是不想去救你,我真的失去了意识,根本不知道那中间发生了什么。”乔鹤年费力地挪过来,慌张地拉着他的裙摆,“那时候船上还有很多人,我可以把他们叫过来作证,我那时确实昏了过去……”

    祁韵低头看着他:“是么,偏偏在要救我的时候昏了过去?”

    乔鹤年:“……”

    祁韵叹了一口气:“不说这些了。乔鹤年,你知道的,我很胆小、很优柔寡断,很怕做什么大决定,但凡我还有一丝和你过下去的可能,我都不会闹得这么难看。”

    “所以,我敢在你爹娘面前闹得这么厉害,敢把我和松年的事都捅出来,敢逼他们,敢逼你,就是下定决心,一辈子都不会回乔家了。”祁韵将自己的裙摆一点一点从他手中扯出来,“要不是死过一次,我真没法下这个决心。”

    听到他说“死过一次”,乔鹤年的手一抖,松开了。

    那轻纱做的柔软裙摆,就这样,倏然从他手中滑走了。

    就像他没握住的那份真心一样,轻飘飘地拂过他的手掌,毫不留恋地飘走了。

    这时,前院终于传来动静,是林星儿的抱怨。

    “你们可真够蛮横无理的,你们家大少爷翻墙进了我们铺子的后院崴了脚,那是他活该,我没报官就不错了,收你们钱不是理所应当吗?谁知道他有没有把我们的围墙踩坏,就算没踩坏墙,坏了我们当家郎君的清誉,你们也要赔呀!”

    阿影:“你骂够了没有?钱早就给你了,你非得在外面骂那么久,要是耽搁了我家少爷治腿,我也要叫你赔钱!”

    林星儿嗤笑一声:“你放心罢,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家少爷命肯定大着呢。”

    两人吵着嘴进院,看见院里的景象,登时闭了嘴。

    祁韵倒没什么,虽然披着长发,但衣着整洁,神情也早就恢复了平静。只是乔鹤年现在凄惨的模样就和平日大不相同了  坐在地上,可能还爬了几步,衣衫凌乱满身是灰,脸上肿得老高,浮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眼角的泪还没擦干。

    第148章 □□波

    阿影愣住了, 林星儿反应倒快,目不斜视走向祁韵:“郎君,没事罢?”

    阿影这才反应过来, 连忙快步过去,想扶起乔鹤年:“大少爷,您摔伤了?”

    他的手刚伸到一半, 乔鹤年一言不发,自己握住崴了的脚,咔嚓一声, 掰正了。

    阿影:“……”

    祁韵:“……”

    林星儿嗤笑一声:“乔少东家,既然你自己能把脚接上, 在这儿跟我们当家郎君拉拉扯扯做什么呢?”

    他又“噢”了一声:“也对,乔少东家这种生意人,最会拿捏人心了,看准了我们郎君心软, 就演一出苦肉计。您可真豁得出面子呀,佩服,佩服。”

    乔鹤年被他讽刺挖苦,一言不发,自己起了身,拍拍满是灰尘的衣摆, 将有些凌乱的衣裳拉整齐。

    反而是一旁的阿影听不下去, 回嘴:“你嘴怎么这么毒呢?我家大少爷也没做什么,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林星儿:“这还叫没做什么?他都翻进我们郎君住的院子里来了,要不是摔伤了脚行动不便, 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阿影:“你!”

    “好了。”乔鹤年道。

    阿影只能忿忿不平地闭了嘴。

    乔鹤年收拾齐整,又是人前那个处变不惊、运筹帷幄的话事人模样  只除了脸上那个清晰的巴掌印。

    他看了看祁韵:“阿韵, 我走了,你早些歇息。”

    “再会。”

    他说完,拎起衣袍下摆,抬步走了出去,阿影连忙跟上。

    祁韵皱起了眉。

    林星儿在旁不满道:“什么再会,再也不会!”

    他扶着祁韵往屋里走:“郎君,

    你可别再上当受骗了,这个男人也太可怕了,演戏演到这个地步。我们一进来,他擦擦眼泪整整衣裳,又跟没事人一样,变脸比翻书还快。”

    祁韵淡声道:“他一向如此。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心里的弯弯绕绕当然不会少。”

    林星儿补充:“是呀,心够硬,脸皮也够厚。”

    他把祁韵扶进屋,让他早早上床歇息。

    祁韵道:“星儿,这儿总是这么吵么?”

    林星儿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是太吵了睡不着?我在这儿待久了,都习惯了,没想起这回事。要不明天还是换一处地方住?”

    祁韵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吵,你休息不好,白天还要管铺子,实在太辛苦了。”

    林星儿笑了笑,坐在床边:“郎君,你刚刚过来,还不适应。这禄丰街上就是夜市出名,酒楼饭馆、勾栏瓦舍,要一直到五更天才散场,白天呢,这些地方是不开张的。”

    “咱们在这条街上的铺子,大多是酒楼饭馆,所以我也跟着客人们闹到后半夜,白天我就歇息。”

    祁韵微微蹙眉:“这样昼夜颠倒,能歇好么?”

    林星儿道:“习惯了,也就好了。”

    他扶着祁韵躺上床:“快歇息罢,郎君,你怀着孕,和我们不一样。”

    祁韵有点儿别扭:“星儿,要不,你还是换个称呼罢。”

    林星儿:“这宜州城里,自己当家做生意的坤君很多,未婚的就叫公子,已婚的就叫夫人,离了的就叫郎君,都是这么叫的。”

    祁韵有些惊讶:“出来做生意的坤君很多么?”

    林星儿点点头:“是呀,有些还把生意做得很大呢,走南闯北的,去过很多地方。”

    他给祁韵盖上被子:“你先歇息,明日再聊。”

    他出了屋子,祁韵就一个人躺在床上,心想:星儿也只比自己大一点点,管了铺子大半年,行事一下子就成熟多了,也许做生意真是锻炼人。

    又想,要是自己像星儿这样也好,虽然原先在家里吃了很多苦,但有个厉害的嬷嬷教养,逼着自己学了一身本事,现在离开林家在外立足,没了退路,只能拼命地干,倒也少了许多优柔寡断和顾虑。

    星儿的那个嬷嬷现在也被他赎出来了,住在他买在附近的一处小宅子里,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两个人相依为命,挺好。

    祁韵叹一口气。

    自己比起星儿来,还算是很幸运的,可为什么自己却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祁韵沮丧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外头的喧闹声依然不断,他迷迷糊糊直到后半夜才睡着,第二日便没能起身,一直睡到中午。

    周婆婆伺候他梳洗,道:“夫人,昨夜是不是太吵了,您没睡好?老奴也觉得这儿太吵了。”

    祁韵揉着眉心:“习惯就好了。快些梳洗,我去铺子里看看。”

    周婆婆连忙给他梳好发髻,又从妆奁里拿出一支玉簪,便要簪在他发中。

    “等等。”祁韵拦住她,拿过那支玉簪。

    是那支玉兔抱月簪。

    祁韵轻轻摩挲了这支雪白无暇的簪子一会儿,将它和松枝玉簪、珍珠手钏都拿了出来,放在妆奁最底层。

    “这几样东西,以后不要用了。”他说。

    周婆婆连忙应下,再去看那妆奁里  只剩一支素银簪了。

    她有点儿为难,取出这支银簪:“夫人,那就戴这支么?”

    祁韵点点头。

    周婆婆把素银簪给他戴上了。

    这支簪子是祁韵未嫁时,为数不多的首饰之一,他那时候只要出门做客,就会戴它。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戴它。

    只是现在铜镜中的脸,早已不是那时青涩天真的模样了。

    祁韵叹一口气,不再看镜子,起身吃了些东西,就去了铺子里。

    林星儿也起了,正等着他,两人坐着马车,把祁韵和离分到的几处产业看了看。

    “铺子倒是好铺子,只是各处分散,每日要跑来跑去。”林星儿道,“乔少东家是故意的罢,把这些分给你,你就得经常出门,他便能在路上堵你了。”

    祁韵没有作声。

    林星儿看向他:“郎君,你打算怎么办?这些铺子都正常开着张,掌柜和伙计要换成咱们的人么?”

    祁韵摇摇头:“不急。先叫他们把账交上来,换人的事,慢慢来。”

    正说着话,马车忽而急急刹停,林星儿和祁韵都往前一冲,差点摔倒。

    “怎么回事?!”林星儿扶住祁韵,朗声道。

    车夫慌张道:“有个乞丐突然冲过来,摔在咱们马车下,看着像是昏死过去了!”

    林星儿一皱眉,让祁韵在车上坐着,自己下车去看看。

    跟着他们马车的几个伙计已围在了那乞丐旁边,一人道:“掌柜的,咱们的马没碰着他,他冲过来就倒在地上了,讹咱们呢!”

    林星儿:“人还活着没?”

    一名伙计去试乞丐的鼻息,哪知道刚凑近,那乞丐猛然睁眼,一口唾沫吐在了他脸上。

    “啊呀!”伙计连忙后退,那乞丐却一骨碌爬起来,手中不知拿着什么,猛地往马屁股上一扎。

    马儿一声嘶鸣,一下子冲了出去。

    坐在车前的车夫猝不及防,被猛地甩了下来,马儿拉着车疯狂向前跑去。

    林星儿失声大叫:“郎君!”

    再看那乞丐,早已跑得没影了!

    林星儿这会儿也顾不上抓那乞丐,带着伙计们就赶紧往上追。

    这儿可是闹市,到处都是人、摊子,马儿要是被绊倒,带着车翻了,车里的祁韵就得摔个半死!

    受了惊的马儿在街上横冲直撞,行人和摊贩们避之不及,惊叫着散开,而挂在马儿身后的马车则被甩来甩去,车里的祁韵慌忙死死抓住车窗,免得自己被甩得四处乱撞,撞伤肚子。

    可是,这条街并不长,再往前,就是城北最大的集市,里头全是搭起来的棚子摊子,还有一块地方专门卖马,要是把马儿都惊了,那可就大乱了!

    祁韵勉强爬出车厢,紧紧抓着门口的木椽,想瞅准机会跳下车。

    可是马儿实在跑得太快,他看着飞快往后退的青石板路,心中忐忑。

    要是现在跳下去摔了,大概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罢?

    可要是等马儿冲进了集市,撞翻了棚子摊子,他再跳下来,可就被压在棚子下面了,小命都难保!

    祁韵咬咬牙,正想往下跳,就在这时,忽有几人策马追上来,与他马车并肩而行,是几名穿着官袍和铠甲的陌生乾君。

    “夫人,进车里去!”领头那名小将大喊。

    祁韵愣了愣,连忙缩进车里,就见一左一右两人甩过来一条带勾的长鞭,拉住车头,随即,领头那年轻将军一个飞身,落在了疯跑的马儿身上,一刀斩断了马儿挂在身上的车绳。

    马车骤然松开,好在有左右两人骑马拉着车头,才没有翻过去。

    领头的年轻将军一把拔下马屁股上的长针,在疯马即将冲进集市时,狠狠勒住马头,硬生生掉了个方向,往侧面一条街上跑去。

    左右拉着马车的两人则控着马儿,减慢速度,慢慢让车停稳了。

    可是,行进中还好,马车能保持平稳,这一停下来,车头没有东西搭住,登时整个马车往前倾倒,坐在车里的祁韵猝不及防往前滑去。

    就在他滑出车帘时,一旁伸出一条手臂,将他一捞,半抱了出去。

    祁韵的脚碰到了地,慌忙站稳了,抬眼一看,却是世子妃雀澜那张美丽不可方物的脸。

    他头上还戴着发冠,两条长长的红缨垂下来,身上的乌金铠甲在日光底下发着幽幽的光泽,整个人犹如刚刚收鞘的利剑,有些散漫,但杀气犹在。

    “哦,是你呀。”他认出了祁韵,笑了笑。

    祁韵缓了几口气,连忙草草整理仪容,向他行礼:“多谢世子妃搭救。”

    雀澜这才注意到他隆起的小腹:“怀孕了?恭喜。不过,既然怀了孕,怎么乔鹤年没陪着你?”

    第149章 孩子

    祁韵一顿, 平静道:“草民已同他和离了,就在几日前。”

    雀澜有些惊讶,看了他一会儿, 才说:“怀着孕,同东南首富和离,这可真需要几分勇气。”

    这时, 方才那名领头小将骑着马儿回来了,刚刚还疯狂奔跑的马儿,现在已恢复了温顺。

    雀澜便问:“宋奇, 这马怎么回事?”

    宋奇道:“回世子妃,马屁股上扎了根长针。”

    正好后头追着的林星儿等人也赶上来了, 连忙拜见了世子妃,把刚刚的情形讲了一遍。

    雀澜点点头,吩咐宋奇把这事报去衙门,叫衙门去把那名乞丐抓捕归案, 又问祁韵:“那

    你现在做些什么营生,在何处落脚?”

    祁韵道:“在城西禄丰街上开了几间铺子,做点小生意。”

    一旁的林星儿连忙道:“禄丰街上的青竹戏园、缘聚酒楼、闲云茶馆,都是我家郎君开的,世子妃若是得闲,一定来铺子里坐坐, 好让我家郎君答谢您的救命之恩。”

    雀澜点点头:“一定。”

    他翻身上马, 带着宋奇等人离开了。

    林星儿这才问:“郎君,没事罢?刚刚在车上有没有受伤?”

    祁韵仍有些惊魂未定,摸了摸肚子:“还行。”

    林星儿吩咐伙计们把马车重新装好, 带着祁韵先到街边的茶楼去休息。

    只是,刚刚走进茶楼, 便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这些人刚刚在茶楼里看热闹,清清楚楚看见世子妃救了祁韵,还同祁韵和颜悦色讲了几句话,这会儿都在悄悄猜测着祁韵的身份呢。

    林星儿皱了皱眉,让伙计开了二楼的雅座,扶着祁韵上楼去了。

    只是,这茶楼的雅座只挂了张竹帘挡住门口,并没有屋门,他俩才坐下不久,就有人走到竹帘外,问:“敢问这位夫人如何称呼?在下刘大光,在城北做生意,这间茶楼就是在下的产业,不知能否和夫人认识一番?”

    祁韵一愣,见竹帘外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顿时皱眉,林星儿也没什么好语气,道:“我家郎君方才受惊了,不便见人。”

    听他称呼祁韵为“郎君”,这刘大光顿时明白了,笑得更加讨好:“啊呀,原来是郎君,失礼失礼。郎君今日的茶,我包了,不知道郎君有没有空……”

    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悄悄去掀祁韵那边的竹帘,想把这位郎君的脸看清。

    就在这时,斜里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狠狠一拧。

    “哎哟!”刘大光顿时发出一声惨叫,立刻松开了竹帘。

    “谁啊,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他忿忿看去,却在看见来人的瞬间熄了火。

    “原来是乔少东家,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啊?”刘大光立刻换上笑脸。

    乔鹤年像是跑着来的,还微微喘着气,铁青着脸盯着他:“刘老板,人家说了不见你,你还偷偷摸摸掀帘子,实非君子所为。”

    刘大光尴尬地笑了两声:“是、是,失礼了。今日这位郎君的茶,还有少东家的茶,我都包了。”

    他灰溜溜地走了,四周悄悄打量着这边的人更加好奇了,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往这边看。

    乔鹤年站在雅间门口,微微喘着气,一个一个扫视过去,把这些好奇窥探的目光全部吓走,才在旁找了张方桌,坐下了。

    他身旁还跟着七八个侍卫,就在他的桌子和雅座中间来回地巡逻,把伙计都吓得不敢从这儿经过。

    坐在雅座里的祁韵一时无言,但这儿是茶楼,大家都来得,他不可能不准乔鹤年在这儿喝茶,只能闷声坐着,盯着窗外。

    一壶茶喝了一半,伙计们把马车修好了,林星儿就扶着祁韵下楼去。

    他们前脚走出雅座,后脚乔鹤年就搁下茶杯,站了起来。

    祁韵立刻停住脚步,不想同他一起下楼。

    哪知道,乔鹤年就背着手在一旁踱步,祁韵不走,他也不走。

    祁韵:“……”

    他万不可能再跟他搭话,就抬步先下楼。

    乔鹤年随即跟着他下楼。

    祁韵和林星儿上了马车,乔鹤年也上了后头的一驾马车,紧紧跟着他们。

    林星儿从车窗探出去看了看,郁闷地把脑袋缩回来:“他在做什么呀?这么跟着,又不说话,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祁韵摇摇头:“别管他了。”

    林星儿想了想,又道:“不过,乔少东家的名头还是响亮啊,这城里就没几个生意人不认识他的。”

    祁韵道:“他手里的生意太大了,几乎把着各行各业的商会,又靠着王府,大家都得在他手底下讨口饭吃。”

    林星儿:“他生意这么大,又黑白通吃,王府难道就不忌惮他?”

    祁韵瞥了他一眼:“他又不傻。他给王府干了不少差事,挣了不少钱呢,世子殿下就算想换把刀使,也没有别的更合适的刀。”

    “啧啧。”林星儿摸摸下巴,“奸诈。”

    “只要他止步于此,安安分分做着生意,世子殿下不会动他的。”祁韵说。

    林星儿:“怪不得。这小半年来,都没见他有什么动静了,说是在找你,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该低调一些了罢?”

    祁韵愣了愣。

    现在乔鹤年这么闲,天天跟着他、缠着他,是不是也想让世子殿下放心呢?

    毕竟,掌权之人,最怕的就是没有弱点的下属。

    乔鹤年有了弱点,世子殿下知道怎么拿捏他,就会对他放下戒心了。

    半晌,祁韵说:“他怎么想的,我可不知道。”

    他扭过脸,看向了窗外。

    林星儿又念叨了几句,才想起来:“对了,回去路上正好经过一家医馆,咱们去看看有没有伤着哪儿。”

    他让车夫看见医馆就停,祁韵则摸了摸肚子。

    最近肚子里的胎儿比之前顽皮很多,总是踢他,他想,这两个也许是乾君。

    脑海中忽然闪过除夕时的画面,松年把他抱在肩上,挤在人群里看驱傩游行,同他说

    “韵儿,我想要个坤君娃娃。”

    祁韵抚摸着肚皮的手停住了。

    他回来也有好几天了,松年没来找过他。

    是知道他记忆恢复了,没脸来见他么?还是仍在外头忙着生意?

    罢了,就算他来找自己,自己大概也不会见他的。

    到了医馆,林星儿扶着祁韵下车,进去找大夫看诊,后头跟着的乔鹤年也下了车。

    他看见祁韵走进医馆,眉头就皱了起来。

    “阿影,叫人去衙门问问,要是抓到了那个乞丐,给我传个信。”他说。

    阿影连忙应下,差了个侍卫出去了。

    乔鹤年拎起衣袍下摆,跨进了医馆的大门。

    掌柜的看见他,当即迎出来:“少东家,您来了。”

    乔鹤年四下看了看,堂屋里都是些伤胳膊伤腿哀叫连天的老百姓,没有祁韵的身影,便问:“刚刚进来的那位夫人呢?怀着孕的。”

    掌柜连忙给他引路:“在这边。”

    他引着乔鹤年走进中庭,正好看见祁韵和林星儿跟在一名药童背后,走进了一间诊室,药童随即放下了门帘。

    “就在那儿呢。”掌柜说。

    乔鹤年打发他下去,自己快步过去,没有进屋,就站在门帘外听。

    屋里的坤君大夫问了情况,诊了脉,说:“没有大碍。不过,夫人,你这三个月的肚子就这么大了,比寻常的双胎看起来还要大一些,日后生产恐怕困难,平时要多走动。”

    祁韵道:“我也觉得我的肚子太大了,会不会是孩子有什么问题?”

    大夫又给他仔细诊了一次脉,又让他解开衣裳,仔细摸了摸他的肚皮,还俯身听了好一会儿。

    “夫人,你说你的这对双胎足有三个多月,是自己算出来的,还是大夫告诉你的?”

    祁韵脸红了,仔细回想一番:“诊出喜脉时,大夫并没有说是几个月。只是,在那之前两个月,我正好过了一次情潮,我便觉得是那时候怀上的。”

    门外的乔鹤年听见“情潮”,脸一下子拉得老长,袖中的手握紧了,在门口踱了几步。

    屋里,大夫仔细想了想,说:“在那之前一个月,还有同房过么?”

    祁韵微微一愣,点点头:“有的。”

    在情潮之前的一个月,他和乔鹤年在一起时,房事十分频繁,后来被松年救起,除夕前,和松年也同房了两晚。

    大夫便给他解释:“夫人,双胎有同时怀上的,但更多的,并不是同时怀上。”

    祁韵愣住了:“……啊?”

    “在刚刚怀孕的第一个月,孕囊还没有完全闭合,这时候如果再同房,或是

    碰上情潮,可能就会怀上第二个孩子。”大夫说,“虽然双胎的情况少,但是如果怀上了,大部分是这种情况。所以,双胎早期的脉象把得不稳。”

    祁韵惊呆了:“一个月内,都能再怀第二个孩子?那、那我……我这两个孩子差几天呢?”

    大夫:“看你这肚子,和四个月的差不多,两个孩子至少相差半个月。”

    祁韵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被林星儿扶着走出屋,看见了屋外偷听的、同样震惊的乔鹤年。

    祁韵:“……”

    乔鹤年怔怔望着他,一脸空白。

    祁韵不敢看他,扶着肚子就走,乔鹤年立刻回神,追上来:“阿韵,那个大一点的孩子,是不是……?”

    祁韵心慌意乱,立刻否认:“不是!”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一对孩子明明都是松年的,怎么可能其中一个是乔鹤年的孩子?!

    他要摆脱这个男人,他一辈子都不想跟他有纠缠了,怎么偏偏又怀了他的孩子呢?!

    第150章 孩子2

    可他越是否认, 乔鹤年却越是确信,喃喃道:“不会有错的,那阵子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就在离开台州之前,我们还……”

    祁韵立刻瞪了他一眼:“闭嘴!”

    乔鹤年却像听不进去,喃喃道:“我们有孩子了, 阿韵。”

    祁韵抬步就往外走。

    乔鹤年连忙跟着他:“不要走得这么快,当心脚下。”

    林星儿扶着祁韵的一边胳膊,他便追上来去扶另一边, 被祁韵一把甩开了:“你别碰我!”

    乔鹤年只能把手缩回去,就跟在他身边, 与他并排走。

    祁韵:“你别跟着我。”

    乔鹤年背着手,小声说:“我也要往外走,不是跟着你。”

    祁韵:“……”

    他不搭理他了,付了诊金, 快步走出医馆,上了马车。

    等他们的马车走起来,乔鹤年的马车就紧紧跟在背后。

    林星儿探头出去看见,不由啧啧两声,一脸鄙夷。

    骑马跟在乔鹤年马车旁的阿影见了,登时皱眉, 不满地嘀咕。

    林星儿:“那边那个骑马的黑大壮, 你嘀咕什么?在骂我吗?”

    阿影:“……”

    他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我?黑大壮?”

    其他侍卫们一阵哄笑。

    阿影虽然长得高大、晒得黑,但和土气的“黑大壮”可沾不上边,是个劲瘦挺拔的年轻小伙子。而且, 林星儿是知道他的名字的呀,先前向他打听少夫人的情况时, 还叫他“影侍卫”呢!

    他不由驱马向前走了一些,道:“今天可是你先骂我的。”

    林星儿:“我也不想骂你。可是,你家大少爷死皮赖脸地跟着我们郎君呀。”

    阿影:“……”

    他想说,要么你就去骂大少爷。可一想大少爷那个脸皮,平时金贵的很,一旦碰上自己想办成的事,可比城墙还要厚。

    林星儿现在是少夫人的左膀右臂,别说阴阳怪气两句了,就是当着他的面骂他,他恐怕也面不改色。

    阿影只能憋屈地哼了一声,不作声。

    林星儿:“哎,你怎么不说话了呀?”

    阿影不搭理他了,放慢速度,落到乔鹤年的马车后头去了。

    林星儿把脑袋缩了回来,嘀咕一句:“没意思。”

    祁韵看他这副模样,笑了笑:“你怎么总捉弄阿影。”

    林星儿:“看他呆,捉弄他有趣。不过,郎君,乔少东家这么缠着你,也不是个事儿呀。你要避开他,总不能天天都不出门罢?”

    祁韵不说话了,只摸了摸肚皮。

    林星儿并不清楚他怀孕时经历过的荒诞事情,道:“看乔少东家刚刚那副高兴的样子,好像刚知道自己有孩子似的。不过,我一直想不通,既然他这么舍不得你和孩子,怎么会写和离书呢?”

    祁韵叹了一口气:“是我拿孩子的命逼他父母亲,他父亲压着他写的。”

    “至于孩子……”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原先以为两个孩子都不是他的。”

    林星儿吃了一惊。

    祁韵这才把自己失踪的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叮嘱:“星儿,我知道你嘴严,这事儿你听了,就烂在肚子里。”

    林星儿点点头,又感慨道:“这可真是……”

    祁韵:“你是不是也觉得太荒唐了?”

    林星儿笑了笑:“郎君小瞧我了,我在林家长大,多离奇的事都见过,我的那些叔叔婶婶们,关系一团乱。我只是没想到,乔家的兄弟二人,都中意你,这可有意思了。”

    祁韵小声说:“有什么意思呀,多丢人的事。”

    林星儿:“这有什么丢人的,是他们自找的,又不怪你。再说了,多试几个男人,才分得出谁好谁坏嘛。”

    祁韵登时满脸通红。

    他想反驳,却又觉得星儿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原先他并不觉得乔鹤年待他是如何不好,等和松年在一起过后,有了比较,才发现方方面面都有区别。

    林星儿又嘀嘀咕咕同他说,不少自己做生意打拼的郎君都有情夫,有的还不止一个,不过他们想得很开,从情夫那儿要这要那,但没一个愿意再成婚的。

    “姻缘美满当然令人羡慕,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美满的姻缘呢?咱们碰上个不美满的,也别沮丧,想过好日子,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不是非得走那一条。”林星儿老成地说。

    祁韵这些天一直沉浸在自己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的阴霾里,听了他的话,总算舒服多了,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他摸摸自己鼓起的肚皮,心想:不管这两个孩子是谁的孩子,反正是在他肚子里长大出生的,就是他的孩子,想那么多做什么。

    马车回到了他的铺子门口,祁韵下了车,径直往铺子里走,穿过大堂,往后院去。

    乔鹤年在后跟着,眼睛只紧紧盯着他,眼看着祁韵要迈入门帘,连忙加快脚步。

    可还没等他追到近前,一直扶着祁韵的林星儿忽然一顿,停下脚步挡住了他。

    乔鹤年眼睁睁看着祁韵掀开门帘,跨进后院,门帘落下来,挡住了他的身影。

    林星儿:“乔少东家,后院是我们郎君起居的地方,直愣愣往里闯,实非君子所为。”

    乔鹤年:“……”

    林星儿拿他刚刚说过的话来堵他,他一时无言,最后只能说:“……失礼了。”

    林星儿伸手往他身后的方向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走。

    乔鹤年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两个沉甸甸的黄金长命锁,道:“这是今早我刚刚到铺子里拿的,没来得及给阿韵,烦请林掌柜替我转交,愿两个孩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林星儿:“……”

    他是一万个不愿意帮乔鹤年传话带东西,可是长命锁是极好的寓意,送过来一般是不能拒绝的,他只能宽慰自己  毕竟是送给孩子的东西,暂且放乔鹤年一马。

    而且,他要是不转交,乔鹤年肯定会自己寻机会亲自送给祁韵,那样对祁韵来说更加困扰。

    林星儿只能不情不愿地伸手接过了这对黄金长命锁。

    跟在一旁的阿影第一次见他吃瘪,不由对自家大少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乔鹤年:“多谢。”

    他矜持而冷淡地朝林星儿点点头,转身走了。

    一旁的阿影这才故意凑到林星儿跟前,挑眉,语带得意:“多谢。”

    林星儿瞪了他一眼,马上就要张嘴骂人。

    阿影连忙脚底抹油,溜了。

    林星儿黑着脸拿着长命锁进了后院,交给祁韵:“真不想和乔少东家这种人打交道,就会拿人家的短处,太烦了。”

    祁韵掂了掂这对沉甸甸的黄金小锁,道:“这是实心的呢,好沉,小孩能戴得了么?”

    林星儿立刻抓紧机会诋毁乔鹤年:“人家都送空心的,就他送实心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呀!这么沉,戴在脖子上都累坏了。”

    又说:“长命锁一般和金手镯一起送的,他怎么不送金手镯?该不会要留着下次送罢?”

    祁韵:“……你可算把他的心思摸清了。”

    林星儿:“都和离了,说了再不想见他了,他还变着花样在这儿晃,无耻。”

    祁韵正想把长命锁收起来,却忽然发现,这锁上是刻了字的。

    他细细一看,一个刻着乔怀钰,一个刻着乔怀远。

    林星儿也凑过来看,嘟囔:“他这就把名字给取好了?也没跟你商量呀。”

    又道:“对了,他做这金锁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有一个是他的种呢,他这是心甘情愿当便宜爹了?”

    祁韵:“他爹娘很看重这两个孙子,许是他们取的名字、做的锁。”

    反正无论是鹤年的孩子,还是松年的孩子,都是他们的孙儿,对他们来说当然没有区别。

    不过,乔鹤年自从知道他是被松年骗了才怀孕的,倒也没有再说过他的不是。

    只是他不明真相的时候,以为祁韵真的移情别恋了,心甘情愿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十分激动,差点把祁韵掐死。

    祁韵现在静下心来仔细回想,觉得乔鹤年这个人实在有些偏执难懂,也有些病态。

    他的独占欲非常强,像是要把人囚禁在他的那方小小牢笼里,一辈子只能看见他一个人、只能想着他一个人一样。

    他不允许伴侣变心,但如果伴侣是被别的男人骗了,他心里就会好受很多,因为那不算主动背叛他。

    也许乔鹤年真有点什么病,不过不是他自称的那种昏迷不醒的病,应当是有点疯。

    祁韵摇摇头,把长命锁收了起来。

    到了夜里,禄丰街上又是喧闹连天,祁韵悟出了些经验,先在院里多转几圈,等累了再去睡,就能很快睡过去。

    他扶着肚子,先在二进院转了几圈,又走到三进院。

    刚进来,就有小石子滴溜溜滚到了他脚边。

    祁韵一愣,抬头一看,乔松年正坐在院墙上,朝他微微一笑。

    “韵儿。”他跳下来,快步朝祁韵走来。

    祁韵立刻往后退了几步。

    乔松年一愣,停住脚步:“怎么了?”

    祁韵没有作声,只把脸偏去一旁。

    乔松年便又朝他走过来:“韵儿,我今天才知道你怀孕了,我好高兴。”

    祁韵又往后退了几步:“松年,你别过来。”

    他叫他的时候,不再是之前把他当成丈夫时那样甜甜蜜蜜的“松年”,而是做嫂嫂时,矜持疏离的“松年”。

    乔松年:“……”

    他看了祁韵好一会儿,说:“韵儿,你怪我骗你?”

    祁韵偏过脸不看他,也不做声。

    乔松年:“可是我不后悔骗你。”

    “我中意你,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扑进我怀里的时候,我就中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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