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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孩子3

    祁韵微微一愣, 可仅仅是片刻,他就摇摇头:“不要再说这些了,你走罢。”

    乔松年当然不愿意就这样离开, 他又走近了一步:“韵儿,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是我不骗你那一次, 我们一辈子都不会有可能。我、我不甘心。”

    祁韵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他。

    “你不甘心, 就可以这样骗我吗?你不甘心,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一字一句道, “你有没有想过,这事情被揭穿以后,我该如何自处?我怀的孩子生下来之后,又是怎样的处境?!”

    “你觉得你比乔鹤年好, 是吗?你觉得你和我更般配,是吗?”祁韵望着他,“可世事就是不尽如人意,就算你比他好,就算我们俩更般配,可我也早已经嫁给他了, 你有再多不甘心, 也只能甘心!”

    乔松年怔怔地看着他:“韵儿……”

    祁韵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微微喘着气:“你只能甘心。”

    乔松年抿紧了嘴,片刻, 说:“如果他待你好、珍惜你,我有再多不甘心, 也不会这么做。”

    “和我比起来,他才算是个完整的人,他应当能给你更好的生活。我曾经一次又一次这样提醒过自己,所以我安安分分待在我的位置上,从没有逾越。”他道,“可他没有做到。”

    “韵儿,你还记不记得,我把你从江底救上来时,你是怎么哭着说要和离的?你说你跟他过不下去了,再也不会给他机会了,你放弃他了。”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行?”

    “韵儿,你选错了一次,难道就不能重新再选吗?”乔松年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祁韵身前,“韵儿,你现在和离了,是自由身,你会不会选我?”

    祁韵心中剧烈动摇起来。

    他并不傻,松年待他如何,他心里十分清楚。

    以前在家时,松年就总是帮他,虽然他出尔反尔好几次,可松年也没有计较。后来他落水,是松年把他救起来的,他失忆了,松年虽然趁机骗了他,可那时的情意却不是假的。

    他愿意和松年度过情潮,甚至期盼着怀上松年的孩子,也是因为那时确实中意松年了。

    那失忆的几个月,现在想来虽然荒唐至极,可当时的他却过得无忧无虑、幸福圆满。

    那才是他梦想中的婚后生活。

    可后来梦醒了,他一下子发现现实的婚姻生活充满算计、欺骗和辜负,而那幸福美满的日子却是编造出来的,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乔松年看着他的脸色,再次轻声问:“韵儿,你会给我一个机会么?”

    祁韵咬住了嘴唇,神色犹豫。

    乔松年望了他片刻,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不逼你,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不好?我好不容易出来,只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他伸手来牵祁韵的手,祁韵下意识躲开了,乔松年就低声哄他:“你不想和我牵手么?我想和你一块儿到外面走走,我们好久没有一起散步了。”

    祁韵犹豫不定,没法开口拒绝,但又觉得不应当答应。

    乔松年再来牵他的手,他微微挣了挣,没有挣脱,便由着他牵着了。

    乔松年总算松了一口气,笑起来:“我们出去走走。”

    祁韵小声说:“这么晚了,还出去走?”

    乔松年:“外面热闹着呢。城西就是这几条街的夜市最热闹、最好玩,你住在这里,不出去逛,岂不是浪费?”

    祁韵被他说得心动,乔松年便给他取来帷帽和轻纱披风,体贴地给他穿戴好,才抱起他,从后院的院墙翻了出去。

    禄丰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酒楼饭馆人满为患,勾栏瓦舍热闹非凡,乔松年牵着祁韵的手,先去看了一会儿街头的杂耍,又去街边的小摊吃了宵夜,才到戏园里去听戏。

    祁韵以前不怎么爱听戏,因为云县那等小地方,戏班子技艺有限,里头唱戏的旦角小生也都长得磕碜。他这人肤浅,看戏就爱看俊俏的皮相,凑了几次热闹发现没什么俊俏人物之后,就再提不起兴趣了。

    然而,这宜州城里,可说是汇聚了东南四十州的美人,戏班子一个赛一个的厉害,这城西最热闹的几条街上,更加如此。他们这回来看的这个戏班,里头就全是俊俏美人,身段柔若蒲柳,美目顾盼生姿,祁韵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等这出戏结束了,不少前排的大老板买下大把的花往台后送  这戏园里的花可不是普通的花,一朵便是十两银。谁收的花越多,就代表谁给戏班挣的赏钱多,谁就能得到班主的器重和奖赏、能被培养成台柱。

    祁韵看着那些前排的老板争先恐后地送花,不禁咋舌:“这一出戏,他们得花多少钱呀。”

    乔松年给他剥了花生喂进嘴里:“捧戏子么,花多少的都有,还有人为了捧戏子倾家荡产的呢。”

    祁韵睨了他一眼。

    乔松年立刻说:“我可没捧过。”

    祁韵:“是么?我看你在这儿如鱼得水的,熟练得很。”

    乔松年:“我手底下也开戏园,我能不熟练么?我还开赌场,我对赌场也熟悉,我也不赌钱呀。”

    祁韵把头转了回去,不一会儿,又转过来:“你开了赌场?我记得宜州城里乔家的几处赌场,都是你哥哥的。”

    乔松年:“……”

    他轻咳一声:“我在外地开的。”

    他把话题绕回来:“我精着呢,这些地方的人,一门心思只想要钱,没什么情分可言。我挑媳妇儿不要什么美若天仙,就要他心里有我,我当然不可能从这儿挑。”

    祁韵:“没说要从这儿挑媳妇。这些捧戏子的大老板,哪个不是家里有正室的?”

    乔松年:“要是不挑媳妇儿,我把钱花在这儿干什么?”

    祁韵:“……”

    他一时竟然无法反驳,一想乔鹤年和乔松年倒都不是沉湎美色的人,便就此作罢,不再刁难乔松年了。

    哪想到,他不刁难乔松年,乔松年反而问起他来:“不过,韵儿,我发现你就是喜欢长的好看的。”

    祁韵:“……”

    他心虚地反驳:“我哪有?”

    乔松年:“你十六岁的时候对乔鹤年一见钟情,不就是看他长得英俊?”

    祁韵:“……”

    他一时竟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解释,只能支支吾吾“我”了半天,最后说:“我那时候见识短浅,第一次进城,被鬼打到了,迷瞎了眼。”

    乔松年摸摸下巴:“可你现在也没改呀,刚刚台上唱戏那几个小生,你就只盯着最俊的那个一直看,不管他有没有唱词,你都只盯着他看。”

    祁韵:“……”

    他恼羞成怒:“你不看戏,专门看我?”

    乔松年支着下巴看他:“戏有什么好看的,我一听前两句,就猜得到下文。”

    祁韵发现,这男人待他好是真的,爱捉弄人也是真的,干脆起身:“不看了,回去。”

    他抬腿就走,乔松年连忙付了茶钱,追着他出来,笑道:“这就生气了?”

    祁韵一边走,一边系上帷帽,乔松年就在背后拨他帷帽的纱帘:“韵儿,别不搭理我呀。”

    祁韵一把打开他的手,出了戏园的大门。

    乔松年跟在他身后:“要不要再吃点东西?还是再逛逛?”

    祁韵:“我累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乔松年凑到他身旁:“时候还早呢,你看,街上还有这么多人。”

    祁韵仍不搭理他,兀自拐进了小巷,可等走到自家铺子的后院时,他停住了。

    方才出来时,松年是抱着他翻墙出来的,后院的门还从里头闩着呢,他这会儿怎么进去?

    铺子倒是还没打烊,可以从前门进,可他一个明明早该睡下的人,又从外面回来了,如何和林星儿解释?

    祁韵只能转头,瞪了乔松年一眼。

    乔松年立刻就坡下驴:“韵儿,我抱你进去。”

    他把祁韵抱起来,翻墙进了后院,送他回了屋里。

    等坐到床上了,祁韵才觉得两条腿走得酸胀,连忙把鞋脱了,自己想揉揉腿,奈何肚子已经大了,弯腰都弯不下去。

    乔松年坐在床边:“你躺着,我给你揉腿。”

    祁韵依言躺下,说:“那你好好揉腿,可不能乱摸。”

    “好好好,不乱摸。”乔松年把他两条腿抱起来,搁在自己膝上,一点一点按揉。

    祁韵现在肚子大了,稍微走走路,脚就水肿得厉害,鞋子都换成了大一些的尺码。今晚和乔松年在外面逛了这么久,这会儿停下来,两只脚才觉得累,脚底板都发酸,他便踢踢乔松年:“再给我揉揉脚呗,脚板好酸。”

    乔松年就把手移到他脚上,按摩脚底的穴位。

    祁韵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快活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走这么多路,现在一躺下来,只觉得困意一下子席卷而来,很快眼皮就直往下掉。

    “韵儿?困了么?”乔松年一边给他按着脚底,一边问。

    祁韵迷迷糊糊哼哼两声,已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了。

    乔松年低声道:“我想听听孩子的声音,可以么?”

    祁韵依然哼哼了两声,眼睛已经闭上了。

    乔松年便伏下来,轻轻把耳朵贴在他的肚皮上。

    三四个月大的胎儿,正是活跃的时候,祁韵今晚又走了很久,这会儿小宝宝正在肚子里闹腾呢,乔松年刚把耳朵贴上去,就感觉肚皮上微微一震。

    他一下子愣住了,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种生机勃勃、血脉相连的感觉,像一股奇妙的热流,涌进他的心田。

    第152章 早饭

    第二天, 祁韵醒来时已是晌午,他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穿着寝衣, 两条腿久违地感觉到轻松,没怎么水肿。

    昨夜松年给他按了很久么?他都不知道松年是什么时候走的。

    祁韵坐起身来,叫周婆婆进来伺候梳洗, 而后用早饭。

    不过,他刚夹起凉面吃了一口,就奇怪道:“今天的凉面……这是李嫂拌的?”

    李嫂已经伺候他的饮食有好几个月, 早摸清了他的口味,祁韵也吃惯了她的手艺, 今天这凉面一入口,就不是平常那个味道。

    周婆婆一顿,犹豫着不敢开口。

    祁韵便唤门外的赵婆婆,问她怎么回事。

    赵婆婆毕竟是管家婆婆, 淡定多了,如实道:“公子,今早乔少东家来了,您的这些早点,是他在咱们厨房里亲手做的。”

    祁韵:“……”

    他难以置信道:“乔鹤年一大早过来做早饭?不是,他怎么进来的?”

    赵婆婆:“他在后院敲门, 老奴听见, 就去开门。他硬要进来,老奴拦不住。”

    祁韵:“……”

    他没好气地把筷子一搁:“下次不许他进来。”

    赵婆婆:“是。”

    她又问:“公子,这些早点, 您不吃了?”

    祁韵看了看桌上的早点  有他最近喜欢吃的鸡丝凉面,还有一盅冰糖燕窝, 一小碟枣泥糕。

    他的视线停留在那盅冰糖燕窝上。

    在乔家做少夫人时,他每日都有二两燕窝,自从流落在外,以及和离之后,就没再吃过了,毕竟这东西金贵,每日吃二两,一个月就是几百两银的花销,他可吃不起。

    今日乔鹤年过来,亲自做的早点,桌上才又有了燕窝。

    祁韵不想吃他的东西,可这么金贵的补品,倒掉又实在可惜。

    可不倒掉,乔鹤年就会认为他默许了他过来做饭,明日他还会来。

    祁韵不禁在心里骂他可恶,知道自己舍不得浪费东西,就拿捏着自己这个弱点,得寸进尺。

    他恨恨道:“他人在哪?走了么?”

    赵婆婆:“乔少东家还在厨房,说等着您吃完。”

    祁韵:“把他给我叫来。”

    赵婆婆应声下去,不一会儿,乔鹤年就过来了,十分自然地抬步进屋,坐在了祁韵旁边。

    祁韵:“……”

    乔鹤年看了看桌上几乎没动过的早点,道:“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祁韵偏头看他:“谁准你进来的?谁准你自作主张用我这儿的厨房?我有厨娘,不需要你堂堂乔家的话事人来给我做饭吃!”

    乔鹤年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说这些,面色丝毫不改:“阿韵,我并不是给你做的。”

    祁韵愣住了:“……”

    乔鹤年看了一眼他的肚子:“我的孩子得好好养着,不能随随便便应付。”

    祁韵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脸红,想为自己找补,却又没法反驳他的话  因为乔鹤年是孩子的父亲,他希望养育出一个健康的孩子,无可厚非。

    乔鹤年见他不吭声了,悄悄松了一口气,说:“快吃罢。”

    祁韵顿了顿,拿起那盅燕窝,吃了一口,就搁下了,又尝了一小块枣泥糕,又搁下了。

    乔鹤年:“就吃这么点?你要是亏待了我的孩子,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祁韵:“…

    …”

    他握紧了拳头,说:“……太难吃了。”

    乔鹤年:“……”

    他一本正经的脸色这才有些慌张,自己拿过燕窝,舀了一勺吃下去。

    他放的糖很少,只盖住了燕窝原本的腥气,能尝到一丝淡淡的甜味,并不算难吃。

    乔鹤年便抬头看了祁韵一眼:“我吃起来还好。出锅的时候,我也尝过的。”

    祁韵气道:“你和我的口味能一样吗?你吃苦荞饼都吃得下去,你当然觉得吃起来没问题了!我的厨娘知道我的口味,专门做我爱吃的东西,你抢她的活干什么?你担心你儿子吃不好,把食材送来就好了!”

    乔鹤年:“……”

    他搁下了勺子,面色讪讪:“我去加些糖。”

    祁韵:“燕窝可以加糖,凉面和枣泥糕呢?难道我还要等着你重新做?”

    乔鹤年不作声了,坐在一旁,低着头。

    祁韵:“你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做什么?你是乔家的话事人,不是我的下人,你当然做不来下人的事,你也没必要做。你今天多此一举,只是给我添麻烦,给你自己添麻烦!”

    乔鹤年仍不作声,由着他训斥。

    院里伺候的下人们都没见过祁韵发这样大的脾气,一个个噤若寒蝉。

    祁韵骂完了,叫李嫂把燕窝拿下去,加些糖来,然后将凉面和枣泥糕都撤了。

    乔鹤年就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等李嫂把燕窝重新端上来时,他才开口:“我可以尝一口么?”

    祁韵瞪他:“你还要做什么?!”

    乔鹤年面色平静:“记住你的口味。”

    祁韵:“……”

    他难以置信道:“乔鹤年,你刚刚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叫你不要再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在这边说话,乔鹤年就伸手接过了燕窝,尝了一口,然后叫李嫂再重新给祁韵拿个勺子。

    祁韵被他气得倒仰,拍桌而起:“不吃了!”

    乔鹤年淡声道:“这是新到的顶级龙牙官燕,一两便是三十两银。我今早用了二两,熬出来也就这么小小一盅,几口就吃完了。”

    祁韵:“……”

    他憋屈地坐了回来。

    乔鹤年微微一笑,把燕窝推到他跟前:“吃罢。我记住这个味道了,明天会多放些糖。”

    祁韵拿起勺子:“我叫你明天不用来了。”

    乔鹤年又不作声了。

    祁韵:“你不想听的,你就装作听不见吗?”

    乔鹤年继续沉默。

    祁韵奈何不了他,又不能真的把他打出门去,只能继续说他:“乔鹤年,你以前不是很要面子的吗?说我穷酸,上不了台面,丢你的脸,觉得我耍小脾气,伤了你的脸面,把我骂得多惨。你现在死皮赖脸坐在这儿被我挤兑,怎么不要面子了?”

    乔鹤年终于开口:“阿韵,我很抱歉。”

    祁韵冷笑一声:“我不需要你道歉。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你听不明白吗?”

    乔鹤年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但面色依然不改:“阿韵,你就当是为了孩子,再忍耐忍耐罢。”

    祁韵气得冷哼一声,道:“我凭什么还要忍耐?我忍的还不够多?乔鹤年,你永远只会叫别人忍耐,连这种自以为是的道歉都是给别人增添麻烦,还要别人忍耐你,那你来道什么歉啊?”

    乔鹤年抿紧了嘴唇。

    祁韵:“是,你是拿住我的软肋了。我穷酸,我舍不得浪费东西,但你就能拿这个来故意逼我接受你送的东西吗?你觉得我强行收下这些东西会开心吗?!”

    乔鹤年低声道:“阿韵,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舍不得看你过这样的日子,住在又吵又小的院子里,每天吃这些粗陋的东西。”

    祁韵冷冷道:“你少在这儿装深情,你以前叫我吃的苦还少吗?!你把我关在跨院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住的屋子比现在还小还破,吃的是阿福偷来的地瓜!”

    乔鹤年不作声了。

    祁韵又道:“还有,阿福到底在哪里?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他放出来还给我?”

    乔鹤年叹了一口气,道:“阿韵,我说过了,他在主家有人照顾着,我不会害他。你把他要出来,到了这里,院里就这么几个下人,人手不够的时候,他还得干活,更别说有人照顾他了,那样他的身子恢复得更慢。”

    祁韵道:“谁知道你把他拘在手里想干什么。”

    乔鹤年无奈道:“他救了你一命,我对他只有感激,还能对他怎么样?阿韵,你自己也受过伤,知道这伤恢复起来很慢,而阿福比你那时的伤要重得多,现在还起不来身,在乔家有好大夫、有人照顾,比这里强。”

    祁韵总算不作声了。

    乔鹤年顿了顿,低声道:“其实,你也和阿福一样,现在都是特殊时期,身子不便,如果能住在家里……”

    祁韵把勺子搁下了:“燕窝吃完了,你走罢。”

    乔鹤年:“……”

    祁韵刚要开口叫人送客,乔鹤年又道:“我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

    “昨天故意冲撞你的马车,害马儿受惊的那名乞丐,找到了。”

    祁韵一愣,看向他。

    乔鹤年道:“我昨日叫人去衙门留意了,今早衙门就有消息,说找到了那名乞丐,但人已经死了。”

    祁韵瞪大了眼睛。

    “能想出这样的毒计,过后又杀人灭口的,定是穷凶极恶之徒。”乔鹤年看他一眼,“阿韵,你在宜州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但是我的仇家不少。他们现在知道你怀孕了,又同我和离,一个人住在外面,朝你下手,当然要比对付我容易得多。”

    祁韵一时有些坐立难安:“那怎么办?难道我都不能出门了?”

    乔鹤年道:“我会叫阿影带几个人守着你,你平时出门,要带上他们。”

    祁韵:“可要是再碰上昨天那种事怎么办?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乔鹤年:“尽量少出门。”

    祁韵又害怕,又气愤,说:“我倒是想少出门,可你给我那些铺子东一个西一个,我不出门,怎么管铺子?这些歹毒之人也是你招来的,我真是倒了大霉了,都同你和离了,还要被你的事缠个没完。”

    乔鹤年面色平静地挨了骂,片刻,说:“阿韵,我会尽快把这些人料理干净,不会让你和孩子有危险。”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总是镇定而可靠。祁韵看了他一眼,忽而想起那时自己被他接出府衙时,曾满心依赖地说过

    “在我心里,你很厉害,无所不能。”

    第153章 纠葛

    祁韵抿了抿嘴, 心中的怒气渐渐平息下来。

    乔鹤年确实辜负过他很多次,但在大风大浪面前,也确实镇定可靠, 从没让他卷入过是非。

    一码归一码,他不能把所有不幸的遭遇都怪在乔鹤年身上。

    祁韵冷静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

    乔鹤年看了他一眼, 片刻,说:“阿韵,衙门还发现了一些线索, 你要去看看么?”

    祁韵点点头。

    他起身就准备走,乔鹤年愣了愣, 道:“你不换身衣裳?”

    祁韵愣住了。

    他今早穿的是在家的朴素衣裳,浅兰色的窄袖纱衣,配着湖蓝的棉布长裙,发髻上只有一支素银簪, 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

    原本没什么,在城西的街上,一眼望去几乎都是这样的打扮。可他和通身华服的乔鹤年站在一起,登时就像两个世界的人。

    祁韵心里闪过一丝窘迫,但很快就释然了。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不会再为了乔鹤年,拼命去挤进那个不适合自己的世界了。

    “不用了, 就这样。”祁韵扶着肚子, 往外走。

    乔鹤年忙快步跟上,在他越过门槛时,伸手想扶他。

    祁韵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 离他远了一些。

    乔鹤年

    :“……”

    他道:“阿韵,我不是说你这样打扮不好看, 我……”

    他干脆打住,直接喊了周婆婆:“去拿条披风。”

    祁韵脚步一顿,低头看看自己。

    他身上穿的薄纱衣有些透,隐约能看见两条雪白的胳膊,街上倒有不少人这么穿,但是去衙门便不太妥当。

    原来是他想岔了。

    周婆婆把披风送来,乔鹤年便接过,说:“到了衙门再穿罢,这几天确实热。”

    祁韵心里有点儿羞窘,没再作声,闷头往前走。

    乔鹤年也没再讲话  他现在似乎明白自己讲话不中听,但又说不来什么甜言蜜语,只能尽量少说,虽然没法让祁韵开心,但好歹减少一些让他生气的次数。

    两个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出来,分别坐上了马车。

    说实话,祁韵不太适应这样和乔鹤年相处。

    原先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祁韵找话来说,乔鹤年只需听一听,发表几句意见,这样的相处模式和两人的地位是匹配的,所以他们也没觉得如何不自在。

    可现在,他们的地位没变,祁韵却不再主动了,变成了乔鹤年围着他转。

    这太奇怪了,习惯处于上位的人不得不放下身段,极其笨拙地做些讨好他的事,而他这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要强迫自己平静地吃下叱咤风云的乔家话事人亲手煮的饭。

    这事要是传出去,乔鹤年还能在宜州城混吗?

    他虽然恨他,但曾经也是爱过他处变不惊、运筹帷幄的模样的,他并不为乔鹤年这样讨好自己而开心,乔鹤年养着这么大的生意、这么多的人,他自然有他该做的事,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讨好上。

    可是,他现在还管乔鹤年做什么?也许乔鹤年就是想要他管他。

    算了,他现在管好他自己就行了。

    祁韵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影带着几名侍卫护卫着他的马车,祁韵看见他骑着马走在车外,便喊他:“阿影。”

    阿影连忙弯腰凑近车窗:“少夫人。”

    祁韵顿了顿:“你不能再这么叫我了。”

    阿影:“是。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祁韵:“……”

    阿影:“少夫人见谅。阿影是大少爷的属下,从大少爷那儿领工钱,大少爷不叫我改口。”

    祁韵只能放过称呼这事,说:“你这阵子在我跟前护卫,我住的那处院子正好还有个后院空着,腾出来给你们落脚歇息。”

    阿影道:“少夫人不用担心这事,大少爷安排了住处。”

    祁韵有点儿好奇:“他安排你们住在哪儿?”

    阿影:“就在您后院那条巷子上,和您背靠着背那处民宅。”

    祁韵:“……”

    “他不会把那院子买下来了罢?”他皱起眉,“怪不得今天一大早就能来,他难道就住在那儿?”

    阿影:“属下不知道。您可以直接问大少爷。”

    祁韵:“……”

    他哼了一声,没好气道:“随便他住在哪儿,我管不着。反正他来做早点,也是为了他亲生儿子,又不是为了我。”

    阿影:“少夫人,您知道大少爷的,他不会说什么好听话。这无论给谁做的,最后不是吃到您肚子里吗?”

    祁韵瞥了他一眼:“你还挺维护他。他都这么折腾你了,你不觉得累吗?”

    阿影如实道:“大少爷给的工钱多。”

    祁韵无话可说,摆摆手:“骑你的马去罢。”

    到了衙门的正门口,乔鹤年给祁韵披上了披风,系上带子,才带着他一道进门。

    衙门的捕头同他们讲了乞丐的死状、仵作验尸的结果,又说问过认识他的其他乞丐,说是看见过他近日同一名年轻男子攀谈过。

    乔鹤年:“怎样的年轻男子?”

    捕头:“这几个乞丐没什么见识,只说约摸二十来岁,穿得挺气派,不过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

    乔鹤年一顿,道:“只有他一个人么?身边没有跟着个中年妇人?”

    祁韵闻言,微微一愣。

    捕头道:“乞丐们说的,就是只看见一个年轻男人。”

    乔鹤年:“我知道了。多谢了,王捕头,帮我留意一下这个案子,有空再邀你小聚。”

    他带着祁韵出来,祁韵连忙问:“你觉得是乔柏年和孙氏?”

    乔鹤年道:“我的仇家虽然多,敢同我作对的却少。而其中,连个下人都没有,要自己亲自出马的,只有乔柏年和孙氏了。”

    祁韵蹙起眉头。

    这两个人现在算是亡命之徒,只有把乔鹤年斗倒,他们才有翻身的可能,所以使的手段也尤其阴毒。

    要是这两个人盯上他了……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他担忧道:“那怎么办呢?”

    乔鹤年:“别太担心。他们手段虽然毒,但没钱没势,要做点什么,只能亲力亲为,很快就会露出马脚的。”

    两人走到了马车前,他便伸手扶祁韵上了车:“有阿影他们护卫着你,你只要少出门,就不会有事。”

    祁韵进了马车里,从车窗探出个脑袋:“那我的铺子……”

    “你昨日不是去查了账本么?我暂且帮你管着,你过阵子再去查账就行。”乔鹤年道。

    祁韵:“……”

    这样一来,两人哪算正式分了家?

    可是他现在手底下没几个能干的,只有一个林星儿,管着禄丰街上的六间铺子就已经够辛苦了,没法再分心去管这些东一个西一个的铺子。

    不像乔鹤年,手底下养着一大帮管事,还有年轻族人,出类拔萃之辈不在少数。

    祁韵只能向现实屈服:“……那就有劳你了。”

    乔鹤年一怔,随即微微一笑。

    他也不说别的,只这么笑笑,祁韵更加不自在,连忙叫车夫赶车回去。

    回到了自家铺子正门口,伙计正打着哈欠开张,林星儿已经来了,正站在柜台后打着算盘算账。

    见祁韵走进来,他喊了一声:“郎君。”

    随即,他就看见了跟在祁韵身后的阿影几人。

    林星儿当即搁下了算盘,走出来:“谁叫你们进来的。”

    阿影这回可不怕他,带着几分得意,说:“我们这次进来,可是少夫人自己准许的。”

    林星儿一愣,看向祁韵。

    祁韵同他解释:“星儿,昨天冲撞我的马车的那个乞丐,今天被找到了,但是已经死了。看起来有人要针对我,所以乔鹤年叫阿影他们过来守着。”

    他一说完,阿影就挑了挑眉,像在说“你看,我没说假话”。

    林星儿瞥了他一眼:“你们来守着,难道要住在这里?”

    阿影:“我们有住处。放心罢,林掌柜,不会占你的地方。”

    林星儿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

    祁韵这一天便留在家中,没再出门。

    到了晚上,乔松年又来了。

    他听说了白天的事,这晚并没有再带祁韵出门,只是安安静静地给祁韵揉着腿。

    “韵儿,你现在身子重了,还有哪儿不舒服?”

    祁韵侧躺着,两条腿搭在他膝上,想了想:“腰酸。”

    但是他肚子大了,没法揉腰,万一揉到什么要害处,反

    而弄巧成拙。

    乔松年从榻上拿了个软枕过来,垫在他肚子下面:“你现在不方便仰躺了,侧躺的时候,可以在肚子下面垫个枕头。”

    祁韵摸了摸肚皮,忽而叹了一口气。

    乔松年:“怎么了?”

    祁韵有点儿低落:“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等孩子生下来,就要送到乔家去。等他们长大了,会认得我这个娘亲么?”

    乔松年顿了顿,说:“你要是想自己养,可以和兄长提,他肯定愿意你来养,那样他就能经常见你了。”

    祁韵:“可是我不想见他。”

    乔松年没有作声,手上动作不停,给他揉着腿肚子。

    祁韵也意识到这个话题有点儿奇怪,像是在和现任丈夫谈论前夫。可是以前在乔家的时候,他就总和松年说这些,已经成了习惯,碰上摸不清乔鹤年想法的时候,他就来问松年。

    他道:“你介意我说这些?”

    乔松年:“我只是不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想着别的男人。”

    祁韵:“可我说的是不想见他呀。”

    “那是因为他现在每天都来找你,每天都出现在你面前。”乔松年揉着他的脚底,“你想想,原先他不怎么回家的时候,你是不是每天都等着他回来?现在天天都能见到,你反而觉得不稀罕了。他也一样,你中意他、对他好的时候,他不珍惜,现在反而舍得下血本了。”

    “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就越想要。”

    第154章 纠葛2

    祁韵有点儿不服气, 说:“也不能这样讲。我那时候想见他,是因为我在乎他、中意他,现在, 我……”

    乔松年:“现在你就不中意他了?那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原谅了我?”

    祁韵一愣。

    他怔怔望着乔松年,好半天,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松年:“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不是吗?”

    祁韵当即坐了起来:“乔松年!你……”

    “被我说中了?”乔松年盯着他,“你拿我当他的替代,反正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性格比他还好一些,更体贴你, 是不是?”

    “我没有这么想!”祁韵气道,“乔松年,我没有追究你骗我,你反而怪起我来了?!”

    “那为什么对我不像以前那样了?!”乔松年逼近他, “你失忆的时候,把我当成丈夫的时候,不是这样待我的!”

    祁韵哑口无言。

    乔松年直勾勾盯着他,胸膛起伏:“以前你跟我说过,说你好中意我,你现在怎么不说了?”

    “以前你叫我的名字时, 那样欢喜温柔, 现在怎么不那样叫了?”

    “就因为你记起了乔鹤年,你记起了你真正中意的那个人。就算他辜负你千万次,你心里还是最在乎他、最爱他!”

    他的话总是那样一针见血, 祁韵在他面前好像无论怎么遮掩都遮不住赤条条的内心。他难堪羞恼,争着说:“我没有!我要是还中意他, 我为什么同他和离?!”

    “你是和他过不下去了,可是你心里还是中意他。”乔松年的眼睛像直直地看透了他的心,“你就是爱他那副波澜不惊、万事不在乎的模样,爱他高高在上、玩弄心计的冷淡,现在他来讨好你,你心里反而觉得不该这样,是不是?”

    “就连你现在恨他,也是因为无法放下他。你记他记得太深刻了,一旦关于他的记忆恢复,你眼里根本看不见别人。”乔松年的语气阴冷冷的,“你记恨我骗了你,但又庆幸和我有过这么一段,好叫你现在名正言顺地从我身上看他的影子!”

    “够了!”祁韵的眼睛红了,“乔松年,我就不该对你心软,我就该把你赶出去!”

    乔松年依旧咄咄逼人:“全都被我说中了?你就是心里还想着他,还忘不了他!”

    祁韵终于被他逼问得崩溃了,猛地把他推开:“那你要我怎么办?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他标记了我!”

    “你要我像失忆时那样待你,那时我以为我是十六岁、没嫁过人,可我现在不是啊!”祁韵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也希望能回到十六岁,我也希望我没有嫁给过他,可是时间哪能倒流呢?”

    “我经历了这么一次失败的婚姻,受过了这么多委屈磨难,你还指望我像十六岁那样天真烂漫吗?!”

    他双目通红:“乔松年,你要看清楚,你面前这个,是嫁过一次人的郎君,不是待字闺中的公子。”

    “我的心里、身体上,都有过第一个男人留下的痕迹了,我哪能那么轻易就抹去这些痕迹呢?我哪还能像对待第一个男人那样对待你呢?”

    “你要是想要一个天真烂漫、心无旁骛的人,你就不该来找我。”祁韵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那个十六岁的祁韵,你已经错过了,就是永远错过了。”

    乔松年怔怔望着他。

    祁韵看着这张无比熟悉,又爱又恨道脸,泪水又在眼眶中打转。

    他勉强忍住,下了床,走到妆台边,拉开了妆奁的最底下一层。

    里头静静躺着乔松年送给他的那几样首饰  玉兔抱月簪、松枝白玉簪,还有一条乔松年亲手串的珍珠手钏。

    祁韵把它们拿出来,递给了乔松年:“这是你送给我的几样东西,原本我只是收起来不戴了,今天你既然这么说,我就把它们还给你。”

    他红着眼,哽咽道:“祝你再找到另一个十六岁的祁韵。”

    乔松年一下子慌了,连忙走过来:“韵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嫌弃你嫁过人。”

    祁韵不再听他说,只吸了吸鼻子,轻轻把这几样东西搁在了妆台上。

    他看着它们的眼神带着不舍和难过,像在看那段快乐无忧、却再也回不去的日子,可最终,他还是把它们全部放下了。

    轻轻的,哒的一声,这些首饰落在了桌上。

    乔松年怔怔道:“韵儿……”

    祁韵红着眼,转过了身,背对着他:“你走罢。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他的声音艰涩而哽咽,这句话一说完,眼泪就再次掉了下来。

    乔松年连忙走近,来拉他的手。

    祁韵却猛地甩开他,一把将桌上的簪子手钏全部扫了下来。

    “走!”

    乔松年眼睁睁看着两支白玉簪被他扫落在地,叮铃几声脆响,玉碎,四散滚落。

    他想去拉祁韵的手,就这样怔怔停在了半空。

    许久许久,他终于一点点收回了手。

    祁韵只觉得身后一阵风过,一回头,乔松年已不在屋里了。

    这一次把他赶走,他大概不会再来了。

    祁韵的眼眶又红了。

    他吸吸鼻子,连忙扶着肚子,弯腰去捡那些四散的碎玉,一截一截地捡起,坐在妆台前,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重新拼在一块儿,找出胶来粘好。

    可是,玉碎了就是碎了,哪怕他拼得再好,也不是从前那样完整光滑的一支玉簪了。

    祁韵红着眼看着这拼凑起来重新粘好的玉簪,轻轻摸了摸簪头上的月亮。

    玉簪上的小兔子依然倚着月亮熟睡,可是他的月亮却不会回来了。

    祁韵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把眼睛抹了又抹,喃喃道:“没事的,现在分开反而好,总比以后他后悔了,再来嫌弃你要好……”

    窗外,一轮半圆月挂在深蓝的夜空,一点一点西沉下去。

    一夜很快过去了。

    第二天清早,祁韵推开了屋门。

    他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把屋外的周婆婆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您昨晚哭了?”她连忙问。

    祁韵没有回答,只说:“伺候梳洗,去地窖里拿点冰块来给我敷一敷。”

    周婆婆连忙应下,伺候他梳洗完,然后给他挽发髻。

    “主子,今早那个乔少东家又来了,在厨房给您做早饭呢。”她说。

    祁韵没有作声。

    周婆婆:“他这么大个老板,肯来为您做饭,也是一片真心。”

    祁韵:“你也为他讲话?”

    周婆婆连忙闭嘴不敢作声了。

    她给他梳好发髻,簪上银簪,连忙下去拿冰块去了。

    祁韵在妆台前坐着,看着镜中的自己。

    一夜没睡,脸色憔悴得不像样,眼睛还肿得像核桃,滑稽极了。

    这副模样,要是乔鹤年看见,只怕明天就不会来了。

    祁韵轻轻嗤笑一声。

    他站起了身,往外走去。

    厨房的门开着,在门口就能看见里头忙碌的身影。

    乔鹤年正端着碗,仔仔细细把碗里泡发的燕窝中的细小毛发一点一点挑干净。

    祁韵就站在门口看着他。

    乔鹤年认真做什么事的时候,总是心无旁骛、全神贯注。也正因如此,他才总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祁韵心里想起了昨夜松年的话。

    “你就是爱他那副波澜不惊、万事不在乎的模样,爱他高高在上、玩弄心计的冷淡。”

    “现在他来讨好你,你心里反而觉得不该这样,是不是?”

    是。

    他觉得乔鹤年不该在这处小小厨房里洗手作羹汤,他的手应该去搅弄风云、运筹帷幄,那才是乔鹤年。

    他恨乔鹤年那样辜负自己、恨他一次次在自己和生意中选择生意。

    但他也无法看着乔鹤年颓废、堕落、改变。

    他就是这样傻,宁愿自己受再多苦、再多罪,也不愿意曾经爱过的、现在与他无关的一件惊世佳作,被染上污垢。

    他无法承受那种毁灭别人的罪恶感。

    祁韵红肿的眼睛又有了些湿意。

    这个世道啊,就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他善良、心软,就只能一直受欺负、受委屈。

    谁叫他天生就是这样呢?

    祁韵闭了闭眼睛。

    这时,厨房里的乔鹤年总算发现了他,连忙走出来,道:“阿韵,你怎么醒得这么早?我刚刚把燕窝炖上。”

    随即,他看见了祁韵红肿的双眼。

    “……怎么了?”他走近一步,想伸手来碰。

    祁韵想起自己滑稽的模样,连忙偏过了脸。

    乔鹤年低声问:“你昨晚上哭了?是因为……是因为我又做错了什么事么?”

    祁韵袖中的手握紧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乔鹤年,你以后别再来了。”

    乔鹤年蹙起眉头。

    祁韵:“你是不是买下了背后那座民居,住在那里?你堂堂乔家的话事人,不该住在这种地方。”

    乔鹤年忙道:“阿韵,我……”

    祁韵却像听不见:“你的仇家很多,你要养的人也很多,你的命太金贵了,不该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乔鹤年蹙眉望着他:“阿韵,这怎么是浪费呢?我身上是有很多责任,可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想要妻子、孩子,想要幸福美满的家。”

    “原先的我,确实太不顾家了,没有经营好我们的家,是我的错。我会改的。”

    祁韵摇了摇头:“乔鹤年,也许我话说的难听。但是你这样的人,就只适合独身一人。”

    乔鹤年愣住了。

    “你年纪轻轻就卓有成就,养着几万张嘴。人的眼界高了,胸怀广阔了,哪还愿意拘于一个小家呢?”祁韵望着他,“有家,就有责任,这责任比起你的事业来说,似乎太小,但这对我和孩子来说,却是全部。”

    第155章 纠葛3

    乔鹤年连忙说:“阿韵, 我会承担这个责任的,我不会再辜负你了。”

    祁韵摇摇头:“乔鹤年,我是说, 我们并不合适。你是个不需要家庭的人,而我把家庭看得太重。”

    “不,我需要的, 我只是……我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能松懈、不能贪图享乐, 我也是个普通人,我怎么会不想休息、不想玩乐呢?”乔鹤年道, “阿韵,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也很开心么?我们不是也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波折么?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祁韵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仍然摇摇头:“我不想再试了。我凭什么一定要陪着你呢?”

    “乔鹤年,在你身上跌的这一次跟头, 我摔得太惨了,如果再有一次,我……”祁韵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不会再有了。”

    乔鹤年想去拉他的手,却听祁韵说:“想想一年前, 我还满心欢喜, 以为自己要嫁给心上人了,以为我们会一起组成一个幸福的小家。哪知道短短一年,我的人生就变成了这样。”

    乔鹤年的手顿在半空。

    祁韵望着面前虚无的空气:“云县是个很闭塞、很落后的小县城, 我的前十几年,都在为嫁人这一件事做准备。所以, 我不顾父母的阻拦选择与你履行婚约的时候,是把后半辈子的宝都押在你身上了。”

    他道:“我们那里不像宜州,在云县,坤君一辈子就只嫁一次人的。”

    而他就这样把这辈子的唯一一次机会用掉了。

    乔鹤年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

    好半天,祁韵才再次开口:“我押错了宝,乔鹤年,我自己也没想到。”

    这轻轻的一句话,像重重的一锤,砸在乔鹤年心头。

    “我现在没脸回去了。”祁韵继续说,“即便爹爹和娘不在乎这些,可别人会指指点点,甚至我的两个哥哥的婚事都会受影响。”

    “我只好待在宜州,好在这里大家各有各的活法,我这样的并不算稀奇。”他淡淡地说,“星儿说,宜州的不少郎君日子过得很不错,甚至还再找了情夫。”

    乔鹤年听到“情夫”两个字,额头青筋一跳。

    “我是没法活得那么潇洒了,我以后大概看见男人都怕了。”祁韵转过头来,看着乔鹤年,“看看,你都把我变成什么样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乔鹤年:“……”

    他抬眼望着祁韵。

    祁韵的脸色很憔悴,两只眼睛也肿着,可怀孕后肤色变得更加白皙细腻,配着一头乌发和憔悴的神情,只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他不是明艳动人的长相,现在天天穿着的朴素衣裳,反而是最适合他的,即便现在挺着个大肚子,一出门还是有不少人看他。

    可是他自己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有多么惹人怜爱,乔鹤年从没夸过他漂亮,刚成婚时还拿宜州城里的美人们贬低他、说穷酸,他把这些话一直记到现在,只觉得自己是乡里来的土气村夫。

    而现在他还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他更加觉得自己没有人要了,可乔鹤年心里清楚绝不是这样!

    他敢肯定,等祁韵在铺子里待久一些,再把孩子生下来,立马就会吸引大把的狂蜂浪蝶。

    祁韵在小县城长大,迂腐守旧,单纯善良,宜州这些见惯了各色美人的男人们就是喜欢这一款,他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不行。

    他捡到的宝贝,决不能让别人看见,更不能让别人抢走。

    什么情夫,阿韵就算找情夫,也只能找他。

    乔鹤年在袖中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半晌,才说:“阿韵,我很抱歉。”

    但我不会放弃的。

    我乔鹤年,就是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男人。

    祁韵:“你走罢。你有你该过的生活,不要再来找我了。”

    乔鹤年顿了顿,道:“没有什么该不该过。我想过怎样的生活,就可以过怎样的生活。”

    他盯着祁韵:“我奋斗了这么些年,不就是为了活得恣意么?”

    祁韵:“……”

    “不过,阿韵,我会听你的话。”乔鹤年走近一步,语气温柔,但又无端地令人胆寒,“你觉得我做的饭不好吃,我就只把食材送过来。我会做些我擅长的事。”

    祁韵:“……你什么意思?我是说,叫你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生活,我现在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普通日子。”

    乔鹤年微微弯腰,盯着他,甚至微

    微笑起来:“你想过什么日子都可以,但是日子里没有我,不行。”

    祁韵一愣,怒道:“乔鹤年!”

    乔鹤年坦然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抛弃我,找别的男人,你做梦都不要想。”

    祁韵:“我没说我要找别的男人,我叫你……!!!”

    他话音未落,乔鹤年一把将他拉进厨房,甩上屋门,就把他按在了门上,堵住他的嘴唇。

    双唇相触的时候,他甚至发出了一声久旱逢甘霖的喟叹。

    “阿韵,我真是想你想得要疯了……”他牢牢钳制着祁韵的手臂,疯了一样地顶进他的嘴唇,缠住他的舌头,舔舐他敏感的上颚,像恨不得把祁韵吃进肚子里。

    “嘶  ”

    舌头上尖锐一痛,乔鹤年不得不松开祁韵,刚刚退后,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

    啪

    伴随着祁韵的一声怒吼:“乔鹤年,你要不要脸啊!”

    乔鹤年的脸被扇得重重偏了过去,可他只是若无其事地转回来。

    “我不要脸,我要你回到我身边。”乔鹤年坦然而平静。

    “我刚刚跟你说了那么多,你都当耳旁风?!”祁韵崩溃地大喊,“我叫你走,叫你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生活!”

    乔鹤年:“阿韵,以后我会听你的话,你提什么要求都可以,只除了叫我走。”

    祁韵被他气得胸膛急促,颤颤巍巍指着他:“你、你怎么有脸,还跟我说这种话?你把我害成什么样子了?!你想要我的命吗?!”

    乔鹤年迎着他的指尖:“阿韵,我很抱歉。可是我向你道歉,你不接受,我补偿你,你也不接受。你只要我离开你,可是我不能接受。”

    他十分坦然:“阿韵,你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很自私,只会勉强别人,不会勉强自己,除了你,大概也没有人会这么爱我了,所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罢?”

    祁韵这辈子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可这些对乔鹤年都没用。

    对啊,乔鹤年不是乔松年,他心机深沉又能屈能伸,碰上自己想做成的事,可谓百折不挠,怎么可能随便一骂就被骂跑呢?

    祁韵指着乔鹤年,指尖被气得一直颤抖,心里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最后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气晕了过去。

    乔鹤年立刻上前一步,接住了晕过去的祁韵,拉开门,将祁韵打横抱起走出去。

    “叫大夫!”他朗声吩咐。

    赵婆婆神色复杂,打发小豆子出去请乔氏医馆的大夫。

    乔鹤年抱着祁韵进了主屋,走进内间,把他放在床上躺好。

    周婆婆跟在背后,想帮忙伺候,却发现帮不上忙  乔鹤年很小心地托着祁韵的脑袋,让他枕在软枕上,而后亲自给他脱了鞋,抱着他的腿放到床上,盖上被子。

    而后,他就坐在床边,支着下巴看着祁韵。

    周婆婆:“……”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跟进来。

    “昨天晚上,夫人碰上什么事了?怎么哭得眼睛都肿了。”乔鹤年忽而开口。

    周婆婆:“……老奴也不知道。这附近都是酒楼饭馆,一到晚上就特别吵,老奴在屋里,就听不见主子屋里的动静。”

    乔鹤年:“你们不守夜?”

    周婆婆:“主子不让。说我们年纪大了,熬不住。”

    乔鹤年微微蹙眉。

    他摆摆手让周婆婆下去,等大夫来给祁韵诊脉了,他就走到外间,把阿影叫了过来。

    “昨晚你们在这儿守着,有没有听见少夫人在屋里哭什么?”

    阿影:“……”

    他看着乔鹤年,表情十分复杂。

    昨晚他确实看见了,看见大少爷  不,应该是二少爷,进了少夫人的屋子。

    可是这话他能说吗?

    就不论能不能说的问题,他也没傻到说出来惹大少爷发脾气,给自己找罪受啊!

    可是,先前因为瞒过一次二少爷的事,大少爷差点直接把他撤职了。

    阿影万分纠结,半天都没说出来话。

    乔鹤年皱起眉:“你听见动静了是不是?听见什么就说什么。”

    阿影权衡了好一会儿,说:“大少爷,这事依属下看来,是件好事,您可一定要耐着性子听完。”

    乔鹤年:“我什么时候耐不住性子了?”

    “……”阿影便直接开口,“昨天晚上,二少爷翻窗进了少夫人屋里。”

    乔鹤年:“!!!”

    看他神色大变,阿影不敢拖沓,立刻把最后的结果提前告诉他:“最后被少夫人赶走了。”

    乔鹤年:“……”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两步,而后压低声音问:“他没对少夫人做什么吧?”

    阿影如实说:“两个人在屋里,属下看不见。不过二少爷待的时间不长,没进屋一会儿就和少夫人吵起来了。”

    乔鹤年哼了一声:“毛头小子。”

    阿影:“……”

    孪生兄弟,谁敢说谁是毛头小子?

    也只有乔鹤年敢了。

    乔鹤年又问:“他们为了什么吵起来?”

    阿影:“……这属下真的不知道,属下也不敢听二少爷和少夫人的墙脚啊!”

    第156章 放过

    乔鹤年又哼了一声, 背着手继续踱步,若有所思的模样,像是在想该如何对付自己的孪生弟弟乔松年。

    不多时, 大夫出来了,脸色并不太好。

    “少东家,少夫人的情况不好。”他说。

    乔鹤年的脸色登时一变:“他怎么了?哪里不好?”

    大夫说:“脉象虚浮, 心慌气短、忧虑多思的症状。孕夫最忌想得多、歇不好。”

    乔鹤年皱着眉。

    祁韵近来连遭波折,先是落水失忆,而后被小叔子骗得怀孕, 再恢复记忆和自己闹了和离,现在搬到这个又小又吵闹的铺子后院来住, 可谓大起大落,怎么可能心平气和?

    祁韵又不像他,在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被熬出了万事波澜不惊的老成心态, 祁韵是个被父母娇宠的小儿子,虽然家里穷,吃的用的不好,但有父母的庇护,他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风波。

    只有这样的人,才养得出一颗单纯善良的心。但是这样的人, 却又像琉璃一样容易破碎, 因为善良的人有好心肠、有底线,就总是容易让自己辛苦劳累、受委屈。

    所以老话说,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讲的就是好人把罪留给自己受, 坏人则让别人受罪这个道理。

    而乔鹤年,正是折磨着祁韵的那个恶人。

    他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大夫则接着说:“怀双胎本就不易,孕夫要是心浮气躁、情绪不宁,吃不好睡不着,不利胎儿发育,到时候生出来的孩子,恐怕会有先天不足呀,这可是耽误孩子的一辈子!”

    乔鹤年冷肃着脸:“那怎么办?”

    大夫:“疏肝解郁的药得吃一吃,但最紧要的,还是要自己放宽心,开心一些,多吃些东西。”

    乔鹤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要祁韵开心一点,那自己岂不是应该消失在他眼前?

    他转头盯着大夫:“他现在看到我就发脾气,今天还气晕过去了,难道他怀孕期间,我就一直不能来了?”

    大夫可不像阿影,他知道怀孕期间养好身子至关重要,口气一点都不松:“既然这样,您就不该来。不仅是怀孕期间,等孩子生完了坐月子的时候,您也不要来。”

    乔鹤年脸色十分难看,盯着他的目光像要杀人:“……为什么?”

    大夫:“前几年我接过一个孕夫,怀孕的时候没养好,孩子先天不足不说,还难产,生了三天三夜呀,孕夫的命都去了半条。坐月子的时候孩子哭闹、丈夫发脾气,把他身子气得更坏了,生完孩子第二年就死了,没过几年,那孩子也夭折了。”

    “少东家,难道您希望少夫人也早早死了,孩子也夭折吗?”

    乔鹤年脑中嗡的一响。

    祁韵落水后他没日没夜地在运河边寻找,一次又一次落空,那种疯狂、恐惧、无助、无可奈何的心情,再次席卷了他。

    这种害怕到极致、恐惧到癫狂的感觉,他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体会过。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但这恐惧和癫狂在他脑海里不知名的地方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每次触发,都有种惊心动魄的余悸。

    他不能再失去祁韵了,他不敢再失去祁韵了。

    他隐隐地感知到,这是自己手里抓着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祁韵死了、孩子死了……他受不了的,他真的会疯的。

    脑子里那种突突的剧痛又涌了上来。

    乔鹤年捂住了额头,身子趔趄了一下。

    阿影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大少爷!快、快坐下歇一歇。”

    乔鹤年被他扶着坐到桌边,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往外倒。

    可倒了好半天,药丸都没倒出来,阿影连忙接过白瓷瓶帮他倒,这才发现瓶子里的药丸已经吃空了。

    “大少爷,这、属下前不久才帮您配的一整瓶,您不能把这药当饭吃啊!”阿影皱着眉头。

    乔鹤年揉了揉眉心。这次的头痛好像与先前不一样,不是一阵又一阵接连着袭来,只是突然一刺,而后就消散了。

    他缓过来,道:“我没事。药吃完了?再去配一瓶。”

    阿影:“大少爷,您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唉……既然大夫都这样说,您就让少夫人单独歇一阵子,您也歇一歇。”

    大夫附和道:“影侍卫说的对。您何必和少夫人互相折磨呢?两个人各退一步,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对彼此都好。”

    乔鹤年不作声。

    他退后了,别的男人凑上去怎么办?

    离祁韵生产还有半年,保不齐就有野男人往上凑。

    这里不是他的地盘,他没法时刻盯着祁韵、拘着祁韵,那个林星儿还一直在祁韵跟前宣扬些乱七八糟的观念。祁韵年纪小,半年时间,够林星儿把他潜移默化变成一个根本不需要婚姻的寡情郎君了。

    阿影见他不讲话,想了想,又道:“现在属下天天守着少夫人呢,不会有事的。您不是也把旁边酒楼的雅间包下来了么?想看少夫人,还是能看到。”

    乔鹤年:“……”

    他一想到那个“夫人第二年死了,孩子没多久也夭折了”,心口就像被刺一扎,深深地酸疼。

    他不要祁韵死。

    哪怕祁韵讨厌他,他也想缠着祁韵,吵吵闹闹,活到七老八十。

    他本以为自己看不上祁韵、以为祁韵在自己心里无足轻重的。

    可实际上,有这样一个温暖的人安安静静陪在身旁,失落伤心时有他轻言细语的安慰,波澜起伏时有他共进共退,噩梦惊醒时有他躺在身边平稳的呼吸,永远不用担心他算计、伤害自己,这样的日子是多么可贵。

    活得聪明、活得算计,是很累的,能碰上这样一个能让多疑的他全然信任、全然放松的人,十分不易。

    他不由自主地亲近这份放松,不知不觉地爱上了这样的日子。

    他很想回到几个月前,回到这些风波没有发生的时候。

    他不会再说祁韵穷酸土气了,他要像伺候眼珠子一样伺候他的宝贝。

    可时光哪能倒流?

    许多人都幻想回到过去、幻想人生重新来过,把犯过的错一一弥补。可实际上,每个人都只能在不停的懊悔中继续走下去。

    永远回不到过去了,他能做的,只是在未来的日子里少犯错误。

    乔鹤年极不情愿,却又万般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祁韵和他和离了,他们永远无法回到婚后的甜蜜时光了。

    他后悔、难过、恐慌,无所不用其极,想把祁韵追回来,可只是越做错得越多。

    他不能再犯错了,他怕自己承担不住那个后果。

    乔鹤年在桌边坐了很久,才道:“我知道了。”

    大夫这才放心,把调理的药方开好,又叮嘱了注意事项,才离开。

    乔鹤年把赵婆婆叫来,叮嘱了她好半天,最后将阿影等侍卫留下,独自走了出去。

    祁韵悠悠转醒时,屋里只剩了周婆婆在伺候。

    他的胸口还有些发闷,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周婆婆把他扶起来,说:“主子,你终于醒了,早饭还没吃呢,要不要吃点东西?大夫过来看了,开了药,但是吃完饭才能吃。”

    祁韵抚着胸口,低声问:“乔鹤年呢?”

    周婆婆:“乔少东家已经走了,说以后不会再来烦您了。”

    祁韵一愣。

    乔鹤年怎么忽然愿意放过他了?早上他说那些气人话的时候,还那么理直气壮、一脸不悔改的样子。

    周婆婆在旁接着说:“这回您晕过去,大夫说您身子情况不好,得放宽心、少生气、多休息、多吃东西,不然孩子可能先天不足。”

    祁韵心中咯噔一声:“孩子情况不好?会有什么毛病吗?”

    周婆婆:“大夫说,前几年他就接了一个孕夫,怀孕的时候没养好,生产的时候难产了三天三夜呀,人都去了半条命,娃娃生下来还体弱多病。”

    “这娃娃身体不好,肯定就要哭闹,因为他难受嘛,又说不出来,只会哭。这孕夫坐月子的时候呢,娃娃就一直哭,他丈夫也不体谅,孕夫身体急转直下,第二年就去世了,娃娃没多久也夭折了。”

    周婆婆还把自己的见闻说出来:“主子,这样的事情可不少见呢,老奴原先在小县城做事,孕期养得不好的,以后可麻烦了,不是娃娃出事,就是大人出事,您可一定要放在心上!”

    祁韵也被吓到了,慌忙问:“那、那怎么办呢?”

    他现在身子一天比一天大,对生产的恐慌也就越来越严重,一听要生三天三夜,脸都白了。

    那么大的孩子从下面生出来,还卡三天三夜,他得被活活痛死!

    周婆婆:“大夫给您开了些疏肝解郁的药,让您吃着,每天要多走动,照着他给的饮食单子去吃去喝,好好休息,最重要的是自己要开心。”

    “这人一旦不开心了,各种各样的毛病就来了,所以大夫都说,心病最难治。您看那些长寿的老头老太太,不论贫富,都是些看得开、活得高兴的人,不是吗?”

    “无论您先前过得如何不顺,现在也都过去了,终归是自己的身子最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祁韵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孕肚,轻声道:“你说的有道理。”

    想必乔鹤年也被大夫的话吓住了,这才不敢再来惹他生气了。

    这样也好,好歹他还在乎这肚子里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总算愿意退让,不再咄咄逼人,自己也算能享受几个月的安宁了。

    他松了一口气,扶着肚子站起身:“上饭菜罢。待会儿吃了饭,我就喝药。”

    第157章 生意

    简单吃了些东西, 祁韵就扶着肚子在院里兜圈,生怕不好好活动,会影响胎儿的发育。

    不一会儿, 熬好的汤药就送了上来。

    祁韵闻到那苦涩腥臭的药味,登时皱眉。

    他从小就不爱喝药,即便现在长大了, 闻到药味还是本能地抗拒。

    可是现在不行了,为了孩子,为了他自己, 他就是灌也得把药灌下去,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重病缠身, 早早死了。

    祁韵皱着眉头捏着鼻子,把药灌了进去,而后赶紧叫周婆婆端来凉开水漱口。

    “这药真是太难吃了,大夫有没有说要吃多久?”他问。

    周婆婆:“大夫说, 先吃半个月。”

    祁韵:“……”

    这药到底是疏肝解郁的,还是来给他添堵的呀!

    正在心里默默这么想,阿影跨进了院里,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递到了祁韵跟前的石桌上:“少夫人,蜜饯。”

    祁韵:“……”

    他狐疑地看了阿影一眼:“你买的?”

    阿影摇摇头, 而后迅速退了出去, 不给他再次发问的机会。

    祁韵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蜜饯是谁买的了。

    他心情有点儿复杂,拆开了油纸包, 拈起一片蜜饯咬了一口。

    熟悉的甜味,一下子压住了口中苦涩的药味。

    好像就是以前松年给他买过的那家铺子的蜜饯。

    他们兄弟两个, 连买东西的品味都是一样的。

    祁韵叹了一口气,不再去想和他们兄弟俩的纠葛,专心吃蜜饯。

    反正他现在怀着他们的孩子,他们对他的好

    ,他就当做理所应当。他要对自己好一点,再也不心疼这些狗男人了。

    祁韵吃了小半包蜜饯,觉得腻了,便把油纸包一搁:“不吃了。周婆婆,剩下的你拿去给小豆子吃。”

    周婆婆忙道:“谢主子赏。”

    祁韵扶着肚子继续在院里兜圈。

    盛夏的阳光十分毒辣,临近中午,他就晒得走不下去了,只能回到屋里乘凉。

    下午他在屋里午歇,隐约听见外头当当啷啷作响,等起身时,就看见院里搭起了长长的凉棚,从他的屋子出来,直到二进院的大门口,一路都有凉棚遮挡着,太阳晒不着,下雨也淋不到。

    祁韵:“……”

    他抬头看了看凉棚顶,居然还是青瓦铺的,就这么一下午的时间,也不知道乔鹤年怎么办到的。

    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乔少东家财富滔天,有什么办不到?

    阿影就在一旁候着,等着他问似的,两眼不时瞅他一下。

    可祁韵没有再问,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坐立难安地拒绝。

    他像是在这一次的交锋中又领会到乔鹤年手段的厉害  他看准了他心软,舍不得辜负别人的好意,就利用这份心软,时时刻刻提醒他,这是我乔鹤年在为你付出。

    祁韵实在厌倦他的心计了。

    他彻底把自己缩进了壳里,不再去想,不再去问。

    乔鹤年送他什么,他就照单全收,一句话都不问。

    一旁等着他回应的阿影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他跑到隔壁的茶楼,上了后院二楼的雅间,敲敲门。

    “大少爷。”

    屋里传来乔鹤年的声音:“进来。”

    阿影垂着头走进屋,如实禀报:“少夫人什么都没问。”

    乔鹤年拈起的茶杯顿了顿。

    他坐的窗边视野很好,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隔壁院里的祁韵。

    祁韵正一手扶着隆起的肚子,另一手拿着团扇扇着风,慢悠悠在凉棚中踱步。

    乔鹤年将茶水喝下去:“不问就不问罢。”

    只要祁韵舒服一点就行了。

    那边院里,祁韵走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些累了,便走出凉棚,坐在了院中的桂花树下  院中只有这里有石桌石凳。

    乔鹤年看见,便说:“明天给凉棚装上护栏和飞椅。”

    阿影应下:“是。”

    心里却想,大少爷这哪是搭了座凉棚啊,就是修了条游廊,只差地面上再铺一层石砖垫高防止下雨落水了。

    果然,下一刻,乔鹤年说:“后天再把地面的砖铺上,省得下雨的时候雨水到处流,让人摔倒。”

    阿影:“……是。”

    院中的祁韵坐在石桌边,支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今天穿的是件深蓝的纱衣,衬得皮肤愈发雪白,侧脸清秀优美,唇红齿白,乌发如云。

    乔鹤年忍不住盯着他一直看,也拿手支住了下巴。

    他好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阿韵了。

    也有好久没有抱抱他、和他亲热了。

    他想起早上那个强行的、火热的吻,身子有点儿燥热。

    一旦开了荤,就总忍不住去惦记肉味儿。

    不过现在这情形,离下次开荤还久着呢,乔鹤年只能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头的躁动。

    那边院里,祁韵没发多久呆,林星儿就走了进来,抱着账本在石桌边坐下,同祁韵说话,不时翻一翻账本,指给祁韵看,像是在商量生意上的事。

    祁韵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像是生意上碰到了什么麻烦事。

    乔鹤年也跟着皱眉,叫了一句:“阿影。”

    阿影忙道:“属下在。”

    “近来少夫人铺子里有什么事么?”

    阿影思索片刻:“没出什么事,属下看这几间铺子的生意都挺好的,那个林掌柜还是有几分本事。”

    乔鹤年便继续盯着那边院中的祁韵和林星儿,像恨不得长个顺风耳,把两人说的话全部听进耳朵里。

    这个林星儿,有点儿本事,心思也活络,行事大胆作风不羁,万一他又给阿韵灌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办?

    乔鹤年便道:“阿影,你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阿影:“……我?”

    他有点儿为难:“大少爷,这不好罢。少夫人和林掌柜都是坤君,他们讲话,少不得有些私密话题,我去听,这……”

    乔鹤年斜了他一眼:“你不去,难道我去?”

    阿影仍十分不情愿:“大少爷,那天您自己都说了,什么偷听偷看非君子所为。”

    乔鹤年:“我没说自己是君子。”

    他掏出一颗十两的银锭,丢给阿影:“少啰嗦,快去。”

    阿影向银子屈服,接了银锭便麻溜地出去了。

    不一会儿,乔鹤年就看见他鬼鬼祟祟地贴在了二进院的院门口。

    院中,林星儿正说着话。

    “一开始肯定不好做,不会有多少人肯买咱们的账,但是咱们可以慢慢来,先从宣纸开始。城西的读书人多,舍得在这上面花钱,咱们只要请先前高中的举人老爷用一用咱们的宣纸,肯定有人跟着买。”

    “等咱们做成了,说不定也能像乔鹤年那样,网住一大票固定的买家。您可别小看这宣纸,读书人一天下来,不知要用掉多少纸,咱们就是卖得便宜,那银子也跟流水似的赚。”

    祁韵思索着:“只是,要建自己的造纸厂,可不是件小事。”

    林星儿:“要是没有自己的造纸厂,这生意一做起来,立马就有人效仿,咱们自己垄着货源,才有底气。”

    祁韵低头继续看他写给自己的草案,仔细看他的规划、预估的开支。

    林星儿便耐心地等着,正在这时,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院门口,有一片黑色衣摆。

    挺眼熟的。

    林星儿脑子里转了转,便想起这是谁的衣裳了。

    “影侍卫,躲在门外偷听,并非君子所为。”

    那片衣摆嗖的收了回去。

    林星儿:“还躲什么?干这等偷鸡摸狗的事,还不敢承认?”

    不一会儿,阿影走了出来,脸色难看:“这不叫偷鸡摸狗。”

    林星儿嗤笑一声:“这比偷鸡摸狗强到哪儿去了吗?”

    祁韵也有点惊讶:“阿影,你在门外偷听做什么?我和星儿在商量生意上的事。”

    阿影:“……”

    他怀里还揣着大少爷赏的十两银,不敢把大少爷卖出来,只能硬着头皮说:“属下只是路过。”

    林星儿当即说:“编谎也不编得像样点儿。肯定是乔鹤年叫你来听墙脚的罢?他看我们生意做得好,郎君不用仰仗着他吃饭,心里着急了?派你来偷听,想搞垮我们的生意?”

    阿影一愣,立刻否认:“不是,大少爷怎么会搞垮少夫人的生意呢。”

    林星儿:“果然是他叫你来的。”

    阿影:“……”

    怎么回事!他平时没有这样容易被人套话的!

    祁韵:“阿影,不论是不是他叫你来的,你一个乾君,偷听两个坤君讲话,实在逾越。”

    阿影还未成婚,被

    这样说了一句,一下子满脸通红。

    林星儿像是觉得他这反应有趣,笑道:“你还知道害羞?这脸又黑又红,跟个猴子屁股似的。你家大少爷叫你来的时候,你就没想过不妥当么?”

    阿影:“我是侍卫,听主子的吩咐。”

    言下之意,我也没有办法。

    林星儿支着下巴打量他:“你对你家大少爷可真是忠心耿耿。哎,我这儿正缺一个打手头头,要不你来给我干活罢,你家大少爷一个月给你开多少工钱?”

    阿影一愣,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说:“我是孤儿,乔家买我时,签的是死契。”

    死契,便是不能再买卖、转手的契约,相当于买断了仆人的一辈子,所以给的工钱是很高的,与活契正好相反。

    林星儿闻言,也微微一愣,随即道:“那真是可惜。”

    而后又问了一遍:“你家大少爷每个月给你开多少工钱?”

    阿影:“……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星儿:“看看买通你需要多少钱。”

    阿影:“……我不会被买通的。”

    林星儿的指节一下一下敲着石桌:“那你是打算把刚刚听到的,全部告诉你家大少爷?”

    第158章 生意2

    阿影抿住嘴唇, 像是在想该如何回答,片刻,说:“要是大少爷问起, 我不能不说。”

    林星儿皱起了眉。

    他向来是不吝以最歹毒的恶意揣测生意上的竞争对手的。

    尤其还是乔鹤年这种阴险狡诈、老谋深算的奸商中的奸商。

    祁韵淡声说:“乔鹤年把你派到我这边来的时候,只说是护卫,可没说要你监听我的一举一动。要是这样, 你们就回去罢,我手底下也有人,不用你们护卫。”

    阿影两头为难:“这……少夫人, 没有大少爷的吩咐,属下不能走。不过您放心, 大少爷肯定不会搞垮您的生意,他让属下来,本来是想听听您碰上了什么困难,他去给您解决了。”

    祁韵:“不需要。”

    他面色难得冷硬, 像是对这种监听十分厌恶。

    阿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星儿眼珠转了转,道:“郎君,你先看着草案,我同影侍卫说几句话。”

    他站起身,走到阿影跟前,阿影有点警觉, 退后了半步。

    林星儿:“你是怕我吃了你呀?跟我出来说话。”

    他先一步走出了院门, 阿影顿了顿,只能跟上去。

    林星儿并未在院中逗留,径直走进了前面的铺子, 拎着衣摆上二楼。阿影跟在他身后,一边往后张望, 一边说:“说什么话要走这么远?我得在少夫人跟前守着的,不然被大少爷看见了……”

    他蓦然打住了话头。

    林星儿回头瞥了他一眼:“你家大少爷果然看得见院里。他是在隔壁酒楼的二楼雅间罢?”

    阿影:“……”

    林星儿继续往上走:“不敢过来打搅,但还要偷偷摸摸在旁看着,哎,我突然发现你家大少爷很像护食的疯狗,守在肉盘子边,不准别的狗来吃。”

    阿影忍不住皱眉:“你这话也说的太难听了。”

    林星儿走上了二楼,进了一旁的一间小屋,阿影有点儿警惕,停在屋门口没再往里走。

    “你要说什么,就在这儿说。”

    林星儿转过身来,靠近几步,倚在屋门口,挑眉,语气轻佻:“你怎么那么怕我?”

    他一靠近,阿影就往后退了半步:“你是坤君,万一赖我欺负你怎么办?”

    林星儿:“我是那种栽赃陷害别人的人吗?”

    阿影没作声,但满脸的表情写着“你就是这种人”。

    林星儿倒也不恼,抱着双臂,玩味地盯着他,说:“影侍卫,我叫你上来,是想问问你,你家大少爷给你定过亲事没有?”

    阿影:“……”

    他一头雾水,搞不懂林星儿把他单独叫到无人的二楼来问这个做什么。要是别人这么耍他,他早一个白眼翻过去转身就走了,但是林星儿……

    阿影抬眼瞅了瞅跟前倚着门的林星儿,个头比他矮了半个头,身子细得跟柳条儿似的,风一吹就倒了,面皮白生生的,还喜欢拿胭脂把嘴唇抹得俏红。

    原先阿影只听人讲过,林五公子很会做生意,可惜出身实在不好,只能帮嫡母出力干活,得不到半点好处。后来见了面,才知道是个清秀公子,只是一张嘴实在不饶人。

    阿影看了一眼那抹着胭脂的红唇,脸悄悄地红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星儿没有回答,只说:“问你呢,你倒反问起我来了。”

    阿影抿抿嘴,说:“没定。”

    林星儿:“年岁几何?”

    阿影:“……二十有五。”

    林星儿歪了歪头:“别人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你就不想要个媳妇儿?”

    阿影:“……”

    他的脸更加红了,两手都局促地握成了拳头。

    林星儿凑得更近了,暧昧地低声问:“影侍卫,你中意什么样的人呀?”

    他的气息好像都喷到了脸上,阿影连忙转过头,不敢看他。

    林星儿却得寸进尺,又往前走了一步,伸手要往他肩上搭。

    还没碰到,阿影就跟被火燎了似的,噔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就跑,一眨眼就冲下了楼。

    林星儿追了几步,两手撑着楼梯口的扶手往下看:“你跑什么呀?”

    阿影已经跑得没了影。

    林星儿扑哧一笑:“愣头青。”

    他拎着衣摆往楼下走:“叫你以后看见我就跑,看你还敢不敢偷听。”

    阿影闷头冲出了铺子,跑到大街上,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满脑子胡思乱想。

    林星儿为什么问他想不想娶媳妇儿?

    他说这些暧昧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

    阿影甩甩头,不,应该不会,虽然说我长得也算一表人才,但林星儿以前可是世家贵族的公子哥,现在虽然脱离家族,但自己做生意也挣了不少钱,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是奴籍,而林星儿是民籍。

    阿影沸腾的热血慢慢冷却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一向挺拔的肩膀也有点儿往下塌,掉了个头默默往回走。

    经过一家脂粉铺子时,他闻到铺子里飘出来的甜腻香粉味,停住了脚步,脑中忽然回想起方才看见的,涂满胭脂的红唇。

    鬼使神差一般,他抬步走进了铺子里。

    伙计看见这么个高大结实的乾君走进来,愣了一愣,才走过来:“这位客官,看点什么?”

    阿影第一次走进脂粉铺子里,看见柜台上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眼都花了,叫也叫不上这些东西的名字,只能局促道:“我随便看看。”

    伙计登时兴致缺缺地走了。

    铺子里挑胭脂水粉的顾客也都是坤君坤女,衣香鬓影,莺莺燕燕,就他一个又高又黑的大个子杵在中间,跟个门神一样。

    阿影四下张望,最后找了个无人的角落里的柜台,低头一看。

    摆在柜台上的胭脂有十来种,叫着不同的名字,但每个颜色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区别。

    阿影:“……”

    他回忆着那张饱满嫣红的嘴唇,挑个一个最艳最红的。

    把这胭脂的小瓷罐拿在手里,阿影一抬头,才发现柜台正中还摆着铜镜,镜中恰好映出他的脸。

    浓眉大眼,一本正经的,手里却拿着个坤君用的红胭脂。

    阿影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地把胭脂握在了手掌心,飞快跑去结了账。

    等他回到酒楼时,乔鹤年正黑着脸在雅间里来回踱步,一看见他进来,就问:“林星儿把你叫走,你就跟着他走了?”

    阿影:“……属下偷听被发现了。”

    乔鹤年:“你练了十几年功夫,偷听还被两个坤君发现,我看你这个侍卫长也不用当了。”

    阿影知道他这会儿火气大,只能垂头挨训。

    乔鹤年在屋里来回地走:“听到了什么?”

    阿影顿了顿,说:“他们在说生意上的事,少夫人想做宣纸生意,倒是没说碰到了什么困难。”

    “宣纸生意?”乔鹤年微微皱眉,“这生意又苦又累,挣不了几个钱,阿韵现在怀着孩子,怎么能去受这种罪。”

    阿影一愣。

    做宣纸生意很苦很累么?

    他不由想起林星儿那弱不禁风的身板。

    乔鹤年:“再去听听。要是阿韵决定做这个,及时来告诉我。”

    说完,却不见阿影应声。

    乔鹤年抬头一看,这家伙不知道神游到

    哪儿去了。

    乔鹤年:“……”

    他一拍桌子:“阿影!”

    阿影被吓了一跳,连忙道:“大少爷。”

    乔鹤年点着他:“我发现你现在是仗着自己伺候我多年,越来越不用心干活了,我还赏了你十两银子,你就给我听回来一句话?!”

    阿影默默道:“少夫人问,是不是您派属下去偷听的,属下没说。”

    乔鹤年:“……”

    阿影:“大少爷,少夫人挺生气的,属下没见他冷过脸说过重话,但是刚刚把属下骂了一顿。”

    乔鹤年:“……”

    这十两银子,算是阿影替他挨骂的补偿。

    乔鹤年总算不骂他了,哼了一声,继续在屋里来回地走。

    “那个林星儿,天天在阿韵跟前嘀咕,不知道给阿韵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乔鹤年有点儿咬牙切齿,他一向对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人和事十分敏感。

    偏偏,他又没法拿林星儿怎么办。

    因为林星儿目前是祁韵最倚重的左膀右臂,有他帮忙照看生意,祁韵才能好好养着身子不用过度操劳。

    要是林星儿出了什么事,祁韵便只能自己来打理生意了,天天在外跑来跑去的,免不了就有意外。

    看不惯但又搞不垮,真麻烦。

    乔鹤年皱着眉头,正想着该如何教训一下林星儿,或者收买一下林星儿,抬眼一看,一旁站着的阿影又开始神游天外了。

    乔鹤年:“……”

    他真想开口叫阿影回去再歇半个月。

    但偏偏现在要派人护卫祁韵,防着乔柏年和孙氏那两条疯狗,阿影是他手底下最得力的侍卫,武功最强,脑子也灵活。

    他连阿影都奈何不了了。

    乔鹤年捂住了额头,闭了闭眼。

    阿影总算回了神,看乔鹤年撑着脑袋像是十分头痛,连忙问:“大少爷,没事罢?”

    他从兜里掏出了白瓷瓶,搁在桌上:“您的药,重新配了一瓶,不过还是要少吃。是药三分毒,吃多了对身体总有害处。”

    乔鹤年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把白瓷瓶收起来,摆摆手:“你下去罢。把何叔叫来,我听听最近的生意如何。”

    阿影应声下去了,把何叔请来后,他便又得回祁韵那边去护卫。

    不过,这次过去,他却脚步轻快,走进铺子之前,还特意掸了掸衣摆,挺直了背。

    林星儿正在柜台后头拨算盘,阿影一进门就看见了,见林星儿唇上的胭脂还是那么红,他忍不住摸了摸怀里那个盛着胭脂的小瓷罐。

    第159章 生意3

    他买这胭脂的时候只是脑子一热, 现在揣在了怀里,才觉得难办。

    买都买了,该想个什么由头送给他呢?

    阿影把小瓷罐掏出来, 在手里来回地摸,左手倒右手,就是不好意思送出去。

    他在这儿犹豫这么片刻, 就有人打断了他的大好机会。

    “掌柜的,外面有个乞丐倒在咱们铺子门口,像是饿晕了。”一名伙计走到柜台前, 同林星儿说。

    林星儿抬起头,眉头微蹙:“又是乞丐?”

    他喊了一声:“李大胆。”

    旁边不起眼的一张桌子上, 一个流里流气满脸络腮胡的大汗起身,腆着笑脸凑过来:“老大,有什么吩咐?”

    林星儿把算盘推到一边,掀起眼皮看他:“我叫你最近多看着点儿, 有人找麻烦闹事,要尽快解决,你别光知道在店里坐着纳凉躲懒。”

    李大胆嘿嘿一笑:“最近天气太热了,等凉快点儿,兄弟们就出去遛一遛。”

    林星儿也没有多说,拿下巴点点门口:“把那乞丐弄走。下次机灵点儿, 眼里有活, 别叫我提醒你。”

    他翻了一页账本,像是不耐烦:“老朱可等着把你踹走,他来当头头呢。”

    李大胆登时哼了一声:“他想得美, 有老子在,轮得到他?”

    他晃着一身黝黑的腱子肉, 叫了几个弟兄,出去了。

    阿影在旁看着,有点儿惊讶。

    方才少夫人说,不用他们在此守卫,说他手底下也有人,阿影还以为他说的是气话。

    没想到,林星儿真的养着一帮流里流气的打手。

    他在这条街上管着六间大铺子,有酒楼饭馆和戏园,都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养些打手也无可厚非,不过这样一来,他不就是这条街上地头蛇一样的人物了么?

    谁能想到他这样一个纤细清秀的坤君,能做城西最繁华的街道之一的地头蛇?

    阿影正在心里惊奇,林星儿看见了他,挑眉:“你在这儿杵着做什么?”

    阿影和他一对上视线,登时满脸通红:“……”

    他抓抓脑袋:“我、我……”

    林星儿:“你们护卫郎君,不是几个人守二进院门,几个人守后门的么?你在我这儿守着可没用啊。”

    阿影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更别说送什么胭脂,只能讷讷道:“我这就进去了。”

    他抬步往里走,刚要掀开隔开铺子与后院的那道门帘,外头忽然响起一声尖叫。

    “死人啦!死人啦!”

    阿影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林星儿皱起眉头,从柜台后走出来,往店外走。

    阿影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他,一齐走到店外。

    铺子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圈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着像是中暑了,这么热的天气,哎哟。”

    “我看不像,这脸色蜡黄、身子枯瘦的,应该是饿死的。”

    “这地上还吐了白沫呢,该不会是中毒罢?”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摇头:“谁有那个闲心给一个乞丐下毒?”

    “也可能是误食了人家放了耗子药的剩饭。现在天气热,蛇虫鼠蚁都出来了,不少人家拿剩饭兑着耗子药去毒老鼠。”那人说。

    这么一讲,又有几人附和他。

    这时,林星儿走了出来,看热闹的众人登时叽叽喳喳说起来。

    “林掌柜,快报官罢,这人死在铺子门口,怪晦气的。”

    也有人躲在人群里阴阳怪气:“林掌柜要不要找个庙上上香,去去身上的煞气?你的铺子都死过……”

    话没说完,一旁的李大胆大吼一声:“谁他妈在这儿乱讲话?!”

    人群中那人登时闭了嘴,灰溜溜地跑了。

    林星儿冷着脸,叫伙计去报了官,然后让李大胆手底下的人把这死了的乞丐拿草席卷起来,放到一边去。

    那两个被点中搬运尸体的人十分不情愿,嫌弃地拿脚把地上死去的乞丐踢得翻个面:“又脏又臭,浑身虱子……”

    话音未落,那乞丐翻过面来,满脸红疹,有的已经流血破皮。

    众人一惊,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天花!是天花!”

    所有人噌噌噌后退了好几步,刚刚还闹哄哄的人群登时作鸟兽散。

    林星儿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那踢了乞丐一脚的人已经疯了一样,嗷嗷大喊:“天花!天花!我不要得天花!”

    他往后退,可众人都对他避如蛇蝎,连李大胆都后退了好几步。

    那人崩溃大喊:“我不要得天花!我不要死!救救我!救救我!”

    他看见林星儿还站在一旁,登时扑过来,跪在林星儿跟前:“老大,救救我!”

    眼看着他要扑到脚边,林星儿反应慢了一步,心中咯噔一声。

    千钧一发之际,腰上一股大力,把他搂住往后一带。

    那人扑了个空,重重跪在地上,开始一个劲磕头:“老大,救救我、救救我……”

    林星儿怔怔回头看了一眼。

    阿影皱着眉,把袖子一撕,拿撕下来的袖摆蒙住了他的半张脸:“天花传染很快,呼吸要小心。”

    林星儿回过了神,当即朗声道:“大家离这尸体远一点!回家不要接触家里人,赶紧换衣洗澡,拿开水烫衣裳或者直接烧掉!”

    而后,他同地上疯狂磕

    头的大汉说:“你方才只用鞋碰了他,赶紧把鞋脱了扔掉!”

    那大汉这才惊醒,赶紧把布鞋抖脱了。

    街上众人早已跑得没了影,林星儿不敢叫自己的人就这样回家去,叫他们去另一处铺子空出来的后院,换下衣裳洗澡,待上个几天看看会不会发病,每日他叫人把饭菜送去院门口。

    阿影在旁补充:“你们互相之间不能接触,各睡一间屋,万一有人传染了,其他人也许还能保住。”

    几名大汉十分惶然,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担心自己染上天花,也担心别人染上了传染给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各待一间屋,互相不接触。

    把他们送走,林星儿看着店里瞬间空下来的大堂,叹了一口气。

    天花乃是大疫,放在大周以前,每次天花一出现,都一座城一座城地传播、死亡。

    到了大周朝,虽然有一代代医者不停地钻研、改良对抗天花的方法,现今感染天花后死亡的人已经大大减少,可是那些丑陋的麻斑却还是会伴随一生。

    而且,天花传播太快,每次一有人发病,都会出现大规模的集体感染,尤其在宜州这样的繁华州府,人口密集,传播起来的速度,真是不敢想。

    虽然死的人不会那么多,可是大疫一来,大家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了,他还做什么生意呢?

    林星儿愁得皱起了眉,见阿影还守在自己身边,就问:“你怎么不怕?”

    阿影:“我们小时候,都种过痘。”

    林星儿松了一口气:“乔家给你们种的?还算挺有良心。”

    阿影这才想起来,林星儿是世家出身。东南王府注重防范大疫,除了教民间医馆的大夫如何种痘预防、如何诊治天花,还在义学中教习平民百姓如何防范应对天花、霍乱等大疫,宜州城里稍微有些家底的大户人家,几乎都给家里人全部种过痘,世家贵族就更不用说了。

    阿影也松了一口气:“你应当也种过?幸好。”

    林星儿却没留意他的这句“幸好”,眼珠转了转,先去换了身衣裳,把旧衣烧掉,就赶紧去找祁韵。

    祁韵现在怀着孕,得好好保护着,而铺子里的伙计这么多,要一一种痘,也是个不小的活计。

    最重要的是,城西是平民百姓的聚居区,不少人都没种过痘  毕竟种一次得在家里躺上半个月,而且东南久无天花疫病传播,想要获得天花病人的痘痂也并不容易,种痘的价格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有点儿承受不起。

    可现在,碰上天花了,大家为了活命,肯定不在乎这点儿钱、这点儿时间了,都得去医馆抢破了头种痘。

    医馆的痘痂有限,而争着种痘的人这么多,痘痂的价格就要疯涨。

    而他们这儿,有一个现成的天花死亡的病人!

    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林星儿找到祁韵,说了自己的想法,祁韵都惊呆了。

    要放在以前,他肯定犹豫着要不要做,毕竟这事太危险了,大家都对这个死去的天花病人避之不及,他们却要借此做生意,真是离奇。

    可他毕竟在乔鹤年身边待了大半年。

    乔鹤年能白手起家,登上首富之位,奉行的宗旨,就是富贵险中求。

    安安分分、循规蹈矩的人,是做不了大生意的。

    祁韵咬咬牙:“就按你说的办。”

    林星儿双眼发亮,立刻跑了出去。

    可惜,铺子里的伙计一个都没种过痘,祁韵虽然种过,但他是孕夫,总不能来帮他抬尸首,林星儿只能把主意打到了守在院门口的阿影身上。

    而阿影这回居然没有趁机反击几句,找回平时丢的场子,也没有说些什么太危险的话,只是蒙着脸,默默拿草席把地上的尸首一卷,扛了起来:“我一个人就行了,用不着你。”

    林星儿指挥着他:“往这边搬,往这边。”

    他让阿影把尸首搬到了自家医馆的后院,让种过痘的大夫们去取痘痂,自个儿在一边美滋滋地盘算:“这回可有得赚了,我这医馆都还没开张,就有生意送上门,真是行了大运……”

    阿影就在旁边看着他跟个正宗的奸商一样,念念有词地算着自己能挣多少钱。

    林星儿这性格和长相可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要是他生下来是个乾君,有林家的重视,估计能和大少爷一争高下。

    阿影叹了口气,没有做声,悄悄走了。

    第160章 生意4

    林星儿这次真是行了大运。

    那个死在铺子门口的乞丐, 是死于天花引起的并发症,身上有好些发出来的红疹水泡已经结了痂。

    虽然衙门的人当晚就上门来,收走了乞丐的尸首, 但他反应迅速取得的这一下午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他连夜让医馆的伙计们把还在装潢的铺子清理干净,第二天就开了张, 让伙计在门口嚷嚷这里可以种痘。

    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的老百姓们蜂拥而至。

    仅仅一天,种痘的价格就从最开始的一两银,飙升至十两, 而即便价格已经贵得离谱,来抢着种痘的人仍络绎不绝, 医馆忙到深夜都无法打烊。

    这短短的一天,他们就挣了上万两银!

    林星儿和祁韵都没料到这钱竟然来得这么快!

    祁韵蒙着下半张脸,在马车上远远看着门庭若市的医馆,感慨一句:“果然是富贵险中求。乘着东风, 无需振翅,都能飞起来。”

    坐在他身旁的林星儿道:“原本上午各家医馆都在加价,来咱们这儿的人不多。但加到十两后,有人觉得还能升得更高,便囤积居奇,关门不种痘了, 大家这才跑到我们这里来。”

    他看向祁韵:“郎君, 咱们明天要不要再加价?反正现在没几家医馆肯种痘,加价也还是会有人来。”

    祁韵眉头微蹙。

    他想起了在王府见过一面的世子殿下,还有救过自己一命的世子妃。

    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软柿子, 如今把持着东南,连乔鹤年都要说一句手段狠辣、雷厉风行。

    “这么大的事, 王府不会坐视不管。”他道,“也许明天形势就会变了。”

    林星儿愣了愣,道:“不会那么快罢?照我和衙门打交道的经验,上面下来指示,他们要先议事,再分工,互相推诿一番,最后落到实处,怎么也得五六天。”

    祁韵看向他:“那是平时。碰上大疫,还能和平时一样么?星儿,咱们都种过痘,所以不慌,但是宜州城这么大,很多平头百姓都没种过痘的。”

    “天花传染太快,一旦在宜州城这样繁华的地方爆发,那可是多少条人命,世子殿下不会分不清轻重,这事他定会亲自督办,下面的人哪敢懈怠?等他出手,就没有赚钱的机会了,咱们的风口没有你想的那么长。”

    林星儿没有同世子殿下和世子妃打过交道,没法体会到祁韵对这两个传闻中的人的敬畏,他皱着眉,心中虽然不认同,但还是问:“那郎君打算怎么办?还是维持现在的价格不变?”

    祁韵:“咱们用痂皮做的痘苗今天用掉了多少剂量?库存还有多少?王府要是早早出手,咱们别把这些痘苗浪费了,尽快都种掉。”

    林星儿摇摇头:“郎君,不是库存的事儿,现在是咱们的人手不够。咱们今天六个大夫从早到晚没停过,也只种了约摸一千五百人,那咱们就只能挣到一千五百人的钱。”

    “郎君看看现在医馆外排队的老百姓还有多少?明天还会更多。如果咱们不加价,就没法挣更多的钱,因为人手用不过来了。”

    祁韵皱起了眉。

    医馆只有六名大夫,一天从早忙到晚,也只能种这么多人,现在不是库存或者病人数量的事儿,是和时间赛跑,在世子殿下出手之前的有限时间里,他要如何让一天种一千五百人变成一天种三千人?

    除非这

    六个大夫都是三头六臂!

    见他迟疑,林星儿便在旁道:“郎君,咱们一天只能挣一千五百人的钱,十两银,那是一万五千两,二十两银,就是三万两呀!”

    祁韵犹豫道:“可是,星儿,普通人家,一个人十两还能勉强掏出来,一个人二十两,那可就要了人家的命了。也许他们宁可在家等死了。”

    林星儿却道:“这城西的百姓那么多,二十两银虽然贵,但总有人出得起。”

    祁韵仍皱着眉。

    林星儿:“郎君,我在这儿辛辛苦苦给你管着六间铺子,几年都挣不来三万两!”

    他的眼中带着狂热,殷切地望着祁韵。

    三万两,可这是普通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财富,谁能不心动?

    祁韵的心也动摇了。

    林星儿毕竟管铺子做生意的时间更长,他的话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有错。

    可是……

    他想起最开始,郑夫子教他时说过的话。

    “少夫人知道少东家为什么能成功么?他明明最擅长赚快钱,即便不出海、不做实业,倒腾几次快钱,也能发家致富,他却还是要走这条稳妥但辛苦的路。”

    “我问过少东家为何这么走,他只是说,钱来得太快,以后是要还的。在咱们东南,再大的鱼,也翻不出王府的手掌心,要是挣快钱伤了民之根本,王府就要来找你算账了。”

    “这就是少东家的可贵之处。他尝过了挣快钱一夜暴富的滋味,却也认得清局势,知道势单力薄的鱼儿长得太快会被王府捞起来宰,便依然沉下心来做实业。”

    “他虽然贪婪,但取之有度。可许多人在真正面临暴利的诱惑时,会被那唾手可得的巨额财富冲昏头脑,早不知道什么叫‘度’了。”

    度。

    祁韵当时听了,只是点点头记住这个字眼,可事到临头,他才意识到,这轻飘飘的一个字,并不容易把握。

    什么叫度呢?

    他要是把价格提到十一两、十二两,就超过了吗?

    世子殿下什么时候出手呢?他要是明天做完了这单生意,后天还想再做,是不是超过了呢?

    他如何把握这个“度”?

    太过谨慎,就是和滔天的财富擦肩而过,太过冒进,就会被王府事后算账。

    他要如何做这个决定?

    要是乔鹤年在的话,早就能做决定了。

    祁韵咬住了嘴唇,打住了这个懦弱的念头。

    就在这时,马车的车窗忽然被人轻轻敲了敲。

    “阿韵。”乔鹤年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有空么?借一步说话。”

    祁韵一愣。

    他刚刚还在想他,他就出现了。

    坐在一旁的林星儿皱起了眉,推开车窗:“乔少东家,你把自己的侍卫安插在我们这儿,就是为了给你偷听偷看打掩护的?”

    说着,他还瞪了外头护卫的阿影一眼。

    推开的窗户的一丝缝隙中,露出乔鹤年的半张脸,他微微喘着气,道:“我刚刚赶过来,绝无偷听半句。”

    祁韵抬眼看向他:“有什么事?”

    乔鹤年压低声音:“痘苗。”

    祁韵和林星儿迅速对视一眼。

    “你上马车说罢,坐在外间。”祁韵立刻说。

    林星儿连忙按住他的手,摇摇头,低声道:“郎君,小心有诈。”

    乔鹤年却已拎着衣摆上了车。

    “失礼了。”他掀开门帘,坐在了马车外间。

    祁韵拍拍林星儿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乔鹤年已经开了口:“阿韵,世子殿下昨夜就知道此事了,今日在城中待了一整天,亲卫队现在还守在府衙大门口,最快明天晚上,殿下就会有动作。”

    祁韵和林星儿都愣住了。

    没想到真被祁韵猜中,他们的风口只有这么短短两天!

    林星儿当即问:“殿下会怎么做?”

    听见是他开口,乔鹤年顿了顿,温柔恳切的语气一下子收了起来,冷淡道:“你觉得呢?林掌柜。”

    林星儿:“少卖关子。你这么急急赶过来,不只是为了和我们郎君的旧日情分罢?”

    乔鹤年轻轻笑了一声。

    “林掌柜的话不中听,脑子倒好使。”

    他道:“那个天花病人的尸首,现在就在衙门里,而且城中已经开始传播,今日又有好些病人被拉去了衙门。以殿下的作风和手段,很快就能弄出大量痘苗来。到时候官府的痘苗只需一两银,官府又有大量的医官,还能征用民医,人手充裕,谁还会来民间医馆排队种十两银的痘苗呢?”

    林星儿皱起了眉头,不作声了。

    祁韵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有明天一天的赚头了?”

    乔鹤年:“没错。”

    祁韵咬住了嘴唇。

    可是他的医馆只有六名大夫,一整天也只能种那么点儿人,难道真的要把价格提到二十两杀鸡取卵?

    隔着纱帘,外间的乔鹤年盯着他,道:“阿韵,你的医馆太小了,才六名大夫,从早忙到晚,也只能种一千多人罢?”

    祁韵抬眼看他。

    纱帘外的乔鹤年微微一笑:“我在城中有三十多家医馆,大大小小,遍布全城。”

    祁韵:“……”

    他明白了,乔鹤年今晚过来,是来谈生意的。

    他一向会挣快钱,怎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虽然和他同床共枕过大半年,可这会儿是初次在生意场上交锋,祁韵不由在袖中握紧了拳头。

    “你想怎么办?”他问。

    乔鹤年好整以暇:“你留出明日的痘苗,剩下的我全收了,一苗三两。”

    林星儿当即开口:“三两?!你在这儿狮子大开口呢!现在你去别的医馆,十两银都种不上痘!”

    乔鹤年挑眉:“过了明天,这些痘苗就值一两。”

    林星儿:“……”

    “你们当然可以找其他医馆做买卖,可是那些小医馆,要么只收得起一小批,要么只付得起定金。能买得起这么多痘苗,而且一次付清款项的  ”乔鹤年伸出手来,二指轻轻撩开纱帘,露出笃定而自信的一双幽深眼睛。

    “整个宜州城,只有我。”

    祁韵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好像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而外间坐着的,是好整以暇、伺机而动的头狼。

    “祁老板,考虑一下。”乔鹤年语气轻松,松开手,纱帘扑簌落下,挡住了他锐利的眼睛。

    “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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