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夫君似有恶疾 > 160-170
    第161章 生意5

    祁韵的心口咚咚狂跳, 袖中的手紧紧握着拳头。

    乔鹤年的攻势太猛,他拿什么去回击乔鹤年,和他讲价?

    宜州城里虽然有不少医馆, 可只有乔鹤年一个人开了三十几家,能在一天之内消耗掉这么多痘苗。

    其他的小医馆实力不济,买不起高额痘苗, 他只能找到乔鹤年这一个买家,价格还不是由乔鹤年说了算!

    他固然可以不卖,叫乔鹤年挣不到这个钱, 可明天一过,痘苗只值一两了, 他自己也亏了呀!

    祁韵脑中飞快转着,忽而灵光一现,道:“世子殿下今日在城中忙了一整天,明天晚上就有动作, 这些都是你说的,空口无凭。”

    外间的乔鹤年一顿。

    一旁的林星儿也反应过来了,说:“你诓我们的罢?等我们的库存都卖给你了,你后天、大后天,可不就赚翻了。”

    “世子殿下今日确实在城中忙了一天,就是为了天花的事, 我在衙门的熟人多, 消息才灵通。你们也可以叫人去打听打听。”乔鹤年道。

    “至于殿下何时出手,那是我的推断。你们当然也能推断,只是后果自负。”

    祁韵:“……”

    林星儿:“……”

    他乔鹤年是宜州城里唯一一个搭上王府的商人, 揣摩世子殿下的行事习惯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谁还能说自己比他更了解世子殿下?

    就算他

    要诓人, 别人也只能认栽了。

    毕竟,做生意,挣的就是消息灵通的钱。

    林星儿眼珠转了转,转换策略,放低了姿态:“乔少东家何必这么公事公办,您和我们郎君叙叙旧,我先下车了。”

    他麻溜地下了车,下车前还给祁韵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叫祁韵用美人计。

    祁韵:“……”

    林星儿一下车,乔鹤年的语气果然柔和不少,隔着朦朦胧胧的纱帘,问:“阿韵,我能进来么?”

    祁韵即便不情愿,可这会儿哪能拒绝他?只能说:“……进来罢。”

    乔鹤年撩开了纱帘,进了马车内间。

    内间只有靠着车壁的一张软椅,祁韵和林星儿方才就是并肩坐着的,可乔鹤年总不能再和祁韵挨着坐。

    好在正中有张小方桌,方桌边还搁着两个蒲团,他便拉过一个蒲团,坐在方桌边,与祁韵面对面。

    祁韵也扶着肚子起身,拉过另一个蒲团,坐在他对面。

    他身子重,跪坐下来有些不方便,乔鹤年伸手扶了他一把:“当心。”

    祁韵坐下来,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他的手。

    乔鹤年也不恼,收回手,搭在了膝上。

    方桌上搁着茶壶和茶杯,祁韵拎起茶壶,给乔鹤年倒茶。

    这个男人明明无比熟悉,可坐在生意场的谈判桌上,他又变得无比陌生。

    祁韵终于知道,他在家里讥讽自己几句,已经算是十分温和留情面的了,一坐到谈判桌上,他一开口要刮下来的可是真金白银。

    祁韵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才把茶杯轻轻推到乔鹤年跟前。

    “乔少东家,喝茶。”

    乔鹤年微微挑眉,看了看他,又看看他推过来的茶杯:“你叫林星儿下了车,我以为你会换一换对我的称呼。”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不对我用美人计么?

    祁韵:“……”

    他道:“乔少东家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抱歉。”乔鹤年支着下巴看着他,“真可惜,这样的机会,可不总是有。”

    祁韵不知道他是在说他,还是在说自己。

    “要是这样,那价格就没有余地了,一苗三两,是我给生意对手最高的价格。”乔鹤年特地咬重了“生意对手”几个字。

    祁韵思索片刻,说:“乔少东家,你这价格实在太低了。你的三十几家医馆,我记得共有大夫两百四十名,从早忙到晚,一天便能种六万人,你要按十两一苗来种,得挣多少钱?”

    乔鹤年笑了笑:“这宜州城总共才不到十二万人,虽然富人很多,可在十二万人中依然是极少数,能咬咬牙拿出十两银的人,绝对没有六万之多。”

    祁韵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你要降价种痘?”

    乔鹤年噙着微笑,没有作声。

    祁韵的脑子转得很快:“明天晚上,殿下还没法开始大批种痘,是不是?你还有好几天的赚头,是不是?”

    好险,刚刚差点就相信他了!

    这个阴险狡诈的奸商,连曾经的枕边人都算计!

    祁韵恶狠狠地瞪着他:“乔少东家嘴里有一句真话么?”

    乔鹤年一派淡然,指节轻轻敲了敲方桌,把他的思绪拉回谈判桌上:“不论我有多大的赚头,你一天只有一千多人的赚头。”

    祁韵:“……”

    可恶!他完全拿住了自己的软肋!

    自己现在愁的就是人手不够用,吃不下这么大的饼。如果把这大饼让给乔鹤年,那他还能多捡些便宜,要是不让,剩下的他就一口都吃不到了!

    祁韵脑子里飞快地转。

    他现在手里只有痘苗,而人手、医馆、消息,都没有乔鹤年灵通,而且他也找不到其他买家,他要怎么再提高价格?

    祁韵额上沁出了一层细汗。

    对面的乔鹤年就好整以暇地支着下巴,打量他,游刃有余的模样,像是笃定他已没有任何办法。

    祁韵咬紧牙关,心中默念:冷静,冷静。

    郑夫子教过的,谈判最忌着急,一着急,心就慌,阵脚就乱了,就容易落入对手的圈套。

    他不动声色地迅速回忆在郑夫子那儿学过的内容。

    “少夫人,与人谈判,无论地位相差多么悬殊,都不必慌张。你要知道,你们能坐在一张谈判桌上,就代表你们互相掌控着对方想要的东西。”

    “你先看清自己的底牌,然后估摸对方的牌。最重要的,是要看清,对方最想要的是你手里的什么东西。谈判的老手都会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千万不要被迷惑。”

    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

    祁韵脑中迅速回忆乔鹤年方才的表现。

    温柔地唤他“阿韵”,暗示希望他使“美人计”,表现得款款深情。

    这是他的目的,还是他的掩饰?

    我的底牌又是什么呢?

    和他比起来,我势单力薄,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自己。

    ……还有我手里痘苗!

    祁韵脑中的丝线一瞬间把所有原委全部连通了。

    他和乔鹤年的地位确实悬殊,乔鹤年有钱、有人、有地盘、有官府的消息,可他没有痘苗!

    他们俩会坐在一张谈判桌上,就是因为乔鹤年想要他手里的痘苗!

    这个老奸巨猾的狗东西,还在这儿迷惑他,表现得好像是因为两人的旧情,他才纾尊降贵来找他“高价”买痘苗的。

    祁韵在心里把他骂出了血,脸色却一下子平静下来。

    “乔少东家,你有人,我有痘苗,我们为什么不合作呢?”祁韵虚假一笑,“我出痘苗,你出人力,咱们五五分成,如何?”

    乔鹤年气定神闲的笑容顿了顿。

    他将支着下巴的手放了下来,坐正身子:“我做生意从不与人分成。再说了,过两天痘苗就只值一两了,你现在三两卖给我,还能挣一大笔,我把痘苗买过来,就是自担风险,即便种不完,亏损也是在我这儿。”

    “怎么可能亏损呢?”祁韵这会儿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我方才被你诓了,竟真以为殿下明晚上就能开始种苗。现在想想,殿下一边得搭起棚子隔离病患,一边得找种过痘的医官、衙役、士兵,来种痘、管理病患,而这么多人一来,吃住都是问题,哪有这么快。”

    “你有现成的医馆、现成的人手,起码还有好几天的赚头。”祁韵脑中转得飞快,灵光一现,“甚至,你可以和殿下商量,由你负责民间的种痘,殿下只管隔离病患,毕竟要征召这么多人,管吃饭住宿、搭建棚子、买米买菜,都是不小的开销,人员流动还容易让天花传播,殿下不如干脆把钱补贴给你,让你降一降种痘的价格,这不是一劳百逸?”

    乔鹤年眯起眼,盯着他。

    祁韵丝毫不惧,与他对视:“昨夜被官衙收走的那具尸体,痂皮几乎都被我们揭干净了,而城中新出现的病患,还没有痊愈,自然没有痘痂,现在整个城里,只有我手上有这么多的痘苗。”

    他甚至也学着乔鹤年,微微一笑:“乔少东家,你现在只等把我搞定,拿到了痘苗,就有向殿下开口要补贴的筹码了罢?”

    乔鹤年降价种痘,是挣一半百姓的钱,挣一半王府的钱!

    这等铤而走险的生意,也只有他想得到、做得出!

    祁韵昨天还觉得林星儿想出这个挣钱的主意真是离奇,现在和乔鹤年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乔鹤年望着他,那眼神像觉得他有点陌生,但更多的是棋逢对手的欣赏和兴奋。

    “你很聪明,阿韵。”他道,“我以前好像没发现。”

    祁韵没有搭理,只说:“五五分成。”

    乔鹤年:“我七你三。我出人出力,还要和殿下打交道,多拿是应该的。”

    祁韵:“这样和我直接三两卖给你有什么区别?你是有人有地盘,但我大可以直接去找殿下,一苗五两卖给他,殿下只需征用你的人手和医馆就行了,花的钱还少些呢。”

    乔鹤年张了张嘴,但又顿住了。

    祁韵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道:“你别忘了,我和世子妃可是有交情的,不是只有你能见上殿下。我这个时候主动带着痘苗去找殿下,解了殿下的燃眉之急,还能在殿下跟前冒个头,留个好印象呢。”

    乔鹤年磨了磨后槽牙,片刻,道:“我六,你四。你没和殿下打过交道,五两的价格只有痘苗没有人和地方,你谈不到。”

    祁韵很爽快:“成交。”

    第162章 旧情

    乔鹤年盯着他, 语气意味深长:“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祁韵谈下来这桩大生意,心情激动, 眉飞色舞,对他的脸色也好多了:“过奖了,乔少东家, 去我铺子里签契书罢。”

    医馆在禄丰街的街尾,他平时常待的茶楼在街中间,并不远, 祁韵把林星儿喊上来,一行人就回了铺子里。

    听闻祁韵把卖断痘苗谈成了合作, 还是四六分成,林星儿双眼一亮。

    待乔鹤年下了车走进铺子,他就落在后头和祁韵说悄悄话:“郎君真是机灵,这样一来, 咱们和他就是一条船上的了,他挣钱,就得分咱们一杯羹。”

    祁韵点点头:“近来城中有疫病,酒楼饭馆没人敢来了,正好你得闲,便去他那里盯着账。”

    每日送去多少痘苗, 用了多少, 剩余多少,挣了多少,他们得心里有数才行。

    林星儿:“郎君放心, 这事我拿手。”

    进了茶楼,林星儿忙吩咐伙计拿来笔墨纸砚, 祁韵和乔鹤年便一条一条敲定契书内容。

    祁韵和林星儿在外看医馆的情况时,就已是二更,这会儿又过去了不少时间,很快就要三更了。

    祁韵平时睡得早,到这个时间已经困了,但乔鹤年还神采奕奕,协商条款时祁韵每提一条他都要反驳,涉及利益的更是寸步不让。

    祁韵身子困倦,精力不济,好几次都想干脆让步得了,可郑夫子说过的话又时时刻刻警醒着他  谈判的最后一步,签订契书,是最累、最繁琐,却又最重要的一步。

    因为写在契书中的条款,每一条都是真金白银。

    如果他在这时候松口让步,之前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祁韵只能强打精神,咬牙坚持,困意一上涌,就狠狠掐自己一把。

    即便如此,他的脑子还是越转越慢了。

    可对面的乔鹤年仍思路清晰,不急不慢,像根本不需要睡觉。

    祁韵终于理解了郑夫子说的那句话  能成大事的人,不仅有过人的头脑,还得有过人的精力。

    而灵活的脑子和旺盛的精力都是天生的,乔鹤年就是天生要做大事的人。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将最后一条条款敲定下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祁韵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叫林星儿过来,将两人议定的契书誊抄两份。

    契书抄好,两人都看过无误,才签名拓印。

    乔鹤年这会儿倒是动作麻利,签下名字,拿出名章拓下红印,又按了手印,而后把契书递给祁韵。

    祁韵接过两份契书,提笔写下名字。

    他一抬手,白皙的手背露了出来,乔鹤年的目光这才落在他手背上。

    一片青紫。

    乔鹤年微微蹙眉:“手怎么了?”

    祁韵下意识想拉上衣袖挡住,可一想现在都签契书了,露怯也没什么,便说:“我可不像乔少东家精力这么好,这一晚上困得不得了,只有自己掐自己了。”

    乔鹤年愣了愣,这才看向窗外。

    天已经亮了。

    “我们谈了一夜?”乔鹤年有些惊讶,随即连忙道歉,“对不住,阿韵,我没注意。你困么?”

    祁韵垂眸签完名字,拓印、按手印,漫不经心道:“有钱赚,我就不困。乔少东家不也一样么?”

    乔鹤年一噎。

    祁韵把签完的契书递了一份给他:“好了。”

    干净利落,没有多说一句话。

    乔鹤年抿着嘴接过契书,脸色讪讪。

    祁韵揉了揉眉心,转向林星儿:“星儿,痘苗清点完了?”

    他俩在这儿敲定契书内容,林星儿也忙了一夜,忙着清点痘苗,登记入簿,而且准确地来说,他从前天下午取痘痂做痘苗开始就一直在忙,几乎没合过眼,忙了两天两夜,但精神居然还不错。

    他道:“痘苗都点好了。乔少东家,你这就带走么?”

    乔鹤年吩咐一旁的阿影:“去把王东叫来。”

    又同林星儿道:“待会儿我手底下的管事王东来取,林掌柜与他交接对账。”

    如此,这桩生意算是正式谈成。

    祁韵重重松了一口气,把契书递给林星儿收着,站起身时,身子晃了晃,两腿一软,就往地上跌去。

    乔鹤年连忙一步过来,把他接在了怀里。

    “阿韵,怎么了?不舒服?”

    祁韵软在他怀里,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困得瘫了,使不上劲儿,只恨不得闭眼就睡。

    他想站起身的,可实在没力气站起来了,眼皮直往下掉。

    林星儿赶紧过来:“郎君,太困了?咱们赶紧回去休息。”

    他伸手要来扶祁韵,乔鹤年却避开他的手,一把将祁韵横抱起来,就往后院走。

    祁韵的眼皮支撑不住,已经合上了,那熟悉的、可靠的乾君气息包裹着他,他几乎立刻便沉沉睡去。

    “哎,乔少东家,你做什么?那是我们郎君起居的院子!”林星儿忙跟上来,“你们已经和离了,你现在可不方便进去!”

    乔鹤年根本不搭理他的阻拦,大步跨进后院,很快就走到二进院门口。

    沉默地跟着他的阿影快步上前,为他推开院门。

    乔鹤年跨进院中。

    追在后头的林星儿登时头大,又奈何不了乔鹤年,只能恶狠狠地瞪了阿影一眼。

    阿影默默把脸别开了。

    院中,早早起身的赵婆婆看见乔鹤年抱着睡着的祁韵进院,连忙迎上来:“乔少东家,这、这……”

    乔鹤年:“阿韵一夜没睡,累了,伺候他梳洗入睡。”

    一边说,一边往祁韵住的主屋走。

    赵婆婆只能连忙叫周婆婆打水来给祁韵擦洗,自己跟在乔鹤年身后,忧心忡忡道:“怎么一夜没睡呢?现在他怀着身孕,可不像以前呀!”

    乔鹤年没有作声,把祁韵抱进屋,放在了内间的大床上。

    而后,他亲自给祁韵脱去鞋袜。

    赵婆婆在旁拦他:“乔少东家,您跑到我们主子屋里,这不合适,老奴来伺候。”

    可乔鹤年哪是她能拦得住的?他一言不发,给祁韵脱了鞋袜和外衫,然后抖开薄被为他盖上。

    周婆婆这时端着水进来了,要给睡着的祁韵擦洗,乔鹤年却拿过了帕子。

    周婆婆想抢,没抢到:“哎,这、这……”

    乔鹤年兀自拧了帕子,给祁韵擦脸。

    屋里的两个婆子都沉默了。

    祁韵自己都奈何不了乔鹤年,她们只是下人,就更加拿乔鹤年没办法了。

    乔鹤年拿湿帕子给祁韵擦了脸、脖子、手臂,又叫周婆婆换了水和帕子,他要给祁韵擦脚。

    在他掀开祁韵的裙子,把祁韵雪白的脚捧在手中的时候,赵婆婆和周婆婆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头。

    光天化日的,真是成何体统。

    乔鹤年握着祁韵纤细的脚踝,拿湿帕子仔仔细细地把祁韵的小腿和脚都擦了一遍。

    擦完了,还有点儿爱不释手似的,揉了揉祁韵白皙秀气的脚掌。

    赵婆婆在旁咳了一声。

    乔鹤年头也不回,道:“他坐的久了,脚有点儿水肿,我给他揉揉。”

    赵婆婆:“……老奴和周婆婆来伺候就行了。”

    乔鹤年:“不用

    你们,下去罢。”

    赵婆婆对他的厚颜无耻一时无话可说:“……”

    她道:“乔少东家,您和我家主子已经和离了,您现在还进他屋里来,摸他的手、摸他的脚,您这不是光天化日调戏人么?”

    乔鹤年语气淡淡:“那又如何?”

    赵婆婆:“……”

    乔鹤年:“他就是醒着,我想碰他,一样可以碰,只是怕他生气罢了。”

    就在这时,睡着的祁韵皱了皱眉,像是觉得吵,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面朝床里继续睡。

    乔鹤年登时将食指按住了嘴唇:“嘘。”

    他朝两个婆子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

    可赵婆婆哪能放任他这样留在屋里?仍然守在床边不肯走。

    管事婆婆不走,周婆婆自然也不敢走,讷讷守在一边。

    乔鹤年便不管她们,轻轻给祁韵拉好了被子。

    就在被子轻轻盖上的时候,祁韵咕哝了一句:“松年……不盖被,热。”

    乔鹤年拉着被子的手僵在原地。

    他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祁韵和乔松年的事,他好不容易暂且压下了滔天的怒火和醋意,可现在祁韵这么嘟囔一句,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登时冲破桎梏涌上了脑海。

    乔松年、乔松年!

    乔松年骗你怀了他的孩子,玷污了你的名誉,你却还对他念念不忘!

    他恶狠狠地瞪着睡着的祁韵,真想把他拉起来质问,问他乔松年到底有什么好。

    他比他有钱有势吗?!他比他更有本事吗?!他分到的那点儿家业这么多年来都是他这个孪生哥哥在帮他打理!

    他就是个吊儿郎当的闲散富家少爷,哪能和自己比?!

    乔鹤年的胸膛急促起伏着,不知为何,蓦然想起了在祁韵妆奁里看到过的那寥寥几样首饰。

    白玉簪,珍珠手钏,素银簪。

    除了素银簪,另两样对祁韵来说都不便宜,祁韵应当不会自己去买的。

    是乔松年送给他的?

    怪不得他天天戴!

    而自己送给他的那些价值连城的首饰头面,他几乎从来不戴!

    乔鹤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赵婆婆和周婆婆被他吓了一大跳。

    乔鹤年抬腿就往祁韵的妆台走,看见妆台上还摆着那个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妆奁,立刻一把拉开。

    妆奁的最上一层,却只剩了一支素银簪。

    乔鹤年一愣。

    赵婆婆急急过来,想把妆奁合上:“乔少东家,你太不讲规矩了,现在这是我家主子的房里,不是你的房里,你怎么能乱翻东西呢?!”

    乔鹤年回过神来,没搭理她,立刻把妆奁的几层抽屉全部拉开。

    最下面一层,果然还放着两支白玉簪和一条珍珠手钏。

    只是那簪子都被摔碎了,是用胶重新粘好的。

    第163章 胭脂

    乔鹤年顿了顿, 伸手拿出了那两支白玉簪。

    一支是他先前见过的玉兔抱月簪,另一支是没见过的松枝白玉簪。

    月,松。

    都是和乔松年相关的东西, 果然是他送的。

    不过,为什么摔碎了?

    乔鹤年蓦然想起前不久阿影告诉过自己,半夜看见乔松年进了祁韵的屋子, 不多久又被赶出来了。

    簪子都被摔碎了,显然是两个人闹掰了。

    乔鹤年心中笑了一声。

    可没等那点儿得意冒出来,他忽然又想到  簪子都摔碎了, 但又被祁韵粘了起来,这不就说明祁韵是不愿意闹掰的么?

    难道是乔松年始乱终弃?

    真是岂有此理!

    他插足兄嫂的婚姻, 把哥哥和嫂嫂拆散了,居然还敢始乱终弃?!

    不、不,他该庆幸,乔松年出局了,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可是祁韵心里还惦记着乔松年!

    他宁可把这摔碎的簪子粘起来继续好好地保存着,也不愿意看自己送的那些金银珠宝一眼!

    乔鹤年气得差点把这两支粘好的簪子再次摔碎。

    他胸膛起伏,瞪着这两支白玉簪看了好半天,最后也只能憋屈地把它们放回妆奁里。

    他心里真是恨不得把乔松年送的东西全都毁个干净,可他怕祁韵醒来后发现了,会发脾气、会伤心难过。

    那天大夫说的夫人早死、孩子夭折, 那话真的吓住了他。

    现在祁韵和孩子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他不敢造次了。

    乔鹤年冷着脸,吩咐赵婆婆:“照看好阿韵。他昨晚虽一夜没睡,但今日睡得太久恐怕昼夜颠倒, 中午要把他叫醒,下午活动一番, 晚上才能睡好。”

    赵婆婆把妆奁合上,语气不怎么客气:“老奴自然会好好伺候。”

    乔鹤年又看了床上睡着的祁韵一眼,心头情绪翻涌,但又无处发作,只能憋屈地拂袖离开。

    这一天,城中依然只有祁韵的医馆开张种痘,而天花疫病已经在城西爆发了。

    之前还在观望的老百姓这下都慌了,全部挤到医馆排队种痘,甚至有人大老远从城北赶来,排队的人群几乎把禄丰街挤得水泄不通。

    还有不少老百姓实在掏不起十两银子,在医馆门口跪着恳求降价,但又有人手里有钱,要求高价插队,闹得不可开交,一个上午就有好几起打架斗殴。

    整个宜州城的老百姓都惶惶不安,生怕自己染病,能不出门的都不出门,除了禄丰街,其他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酒楼饭馆门可罗雀。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午后,世子殿下终于出手了。

    带刀府兵在城中四处贴了告示,通知老百姓至告示中的医馆种痘,只需四两一苗,剩余六两由王府向医馆补足。

    列在告示中的,赫然便是乔鹤年的三十几家医馆,还有祁韵在禄丰街上的那家。

    告示一出,拥挤不堪的禄丰街登时清净不少。

    傍晚,林星儿一边捶着酸痛僵硬的肩膀,一边拖着步子走到自家茶楼门口,拍拍合着的门板,喊:“开门!给我弄点茶水和点心,渴死我了。”

    铺子里留守的伙计连忙挪开一小扇门板,让他进了屋,给他送来凉茶,还有一碟小饼:“掌柜的,慢用。”

    林星儿刚想伸手去拿饼,看着自己乌漆嘛黑的手又皱了皱眉。

    “记了一天账,手都被墨染黑了。”他嘟囔着,先去后院把手洗干净,才又回来,喝茶吃东西。

    伙计在旁好奇地打听:“掌柜的,今天种痘的生意这么好啊?”

    林星儿懒懒道:“种痘的生意好,别的生意就不行了。现在街上可没人敢出门,不少店都关门歇业了。”

    伙计嘿嘿一笑:“但是种痘这一样生意挣的钱,就比别的生意加起来都多了!”

    他的语气不无羡慕:“掌柜的,东家待您真好啊,没让您拿钱入伙,但是铺子的生意还给您抽成,这一回您可算是一夜暴富了。”

    林星儿嗅出了这话里的意思,瞥了他一眼:“怎么,你也想当掌柜?”

    伙计抓抓脑袋:“您看我能行吗?嘿嘿,不瞒您说,现在东家和离了,又分到好些新铺子,大家知道您管不过来了,都盯着那些新铺子呢。”

    林星儿哼了一声:“你们可想得真美。东家给我抽成,难道就会给所有的掌柜都抽成?”

    “别看东家斯斯文文的,聪明着呢,连乔少东家昨晚上都败下阵来了。他知道我这个人重情重义,才放手把铺子交给我,抽成是叫我努力干活。”

    “你们有什么呀?一没有交情,二没有本事,他宁可继续把铺子放在乔少东家那里,都不再提拔新掌柜。”

    伙计小声嘀咕:“我觉得我的本事比其他人还是强点儿……”

    林星儿就着凉茶把小饼全部吃完,拍拍手:“你识字么?会打算盘么?看得懂账本么?”

    伙计:“……”

    林星儿眼皮都不掀一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

    去。”

    伙计只能一边收拾盘子桌子,一边小声嘀咕:“我已经在学了,可识字哪有那么快啊……”

    林星儿起身去柜台后:“学会了再说。”

    走到了柜台,他刚想去拨算盘,粗粗算一算自己这回在痘苗生意里能抽多少银子,却见算盘边上摆着个小瓷罐。

    巴掌大小,白瓷的,一看就是胭脂盒。

    林星儿抬头问伙计:“今天铺子里有人来过?”

    伙计:“没有啊。清早您送乔少东家走了,吩咐关店歇业,就一直关着门。”

    林星儿把白瓷小罐拿起来:“那这个胭脂是谁放在这儿的?”

    伙计一愣。

    他回想半天,抓抓脑袋:“确实没人来过。是不是您自己用完了搁在那儿的?”

    林星儿蹙眉:“我都连轴转了三天了,哪有功夫涂胭脂。”

    他把白瓷小罐打开,里头是崭新的红胭脂,那鲜艳的颜色差点亮瞎了他的眼。

    “……”林星儿嫌弃道,“我也不会买这么难看的胭脂。”

    他把白瓷小罐一合,丢在了一边,开始拨算盘算起账来。

    有王府贴出的告示,今天下午种痘的老百姓激增,林星儿估摸着,再有几天,全城的老百姓就能种得差不多了。

    这样一来,天花疫病便能得到很好的控制,大家只需要安安静静在家度过种痘发作的半个月,疫病便算过去了。

    万幸。

    虽说他们这些奸商在里头捞钱不地道,但他们反应快,也帮宜州避免了一场巨大的天灾人祸。

    所以,世子殿下才对他们如此捞钱睁只眼闭只眼  要是殿下自己出钱出力种痘,调配人手、搭建棚子、管吃管住,都是大麻烦事,把衙门和医馆的人折腾个遍,说不定防控疫病还没有现在的效果好呢。

    林星儿拨完算盘,算出自己按二十有一抽成,到今天居然已经能抽近万两银子了!

    林星儿的眼睛瞪得溜圆。

    这可真是暴利。

    而他只抽二十有一,剩下的都是祁韵的,祁韵又只在里头占四成,六成是乔鹤年的。

    细细算来,他们自己的医馆挣的只是小头,和乔鹤年合作后,仅仅一下午,挣的就比之前翻了好几番。

    真不愧是白手起家做成首富的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可挣钱的本事真是他认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林星儿摸了摸下巴,又想,这回是碰上疫病了,老百姓们为了活命,当然舍得掏钱,不少人是把家底掏空了才凑出种痘的钱的。

    宜州的工钱高,一天的工钱有十文到十五文不等,但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只是比其他地方稍微宽裕一点而已。

    寻常的三口之家,夫妻两个都干活,一年除了各样开销,也不过攒个三、四吊钱。而家里三个人都要种痘,就得花掉十二两,是三、四年的积蓄。

    好在种过一次痘,终生都不会再患天花,百姓们倒也拎得清,但凡有点儿积蓄的,都掏出来种痘了。

    乔鹤年这下算是和祁韵联起手来,把宜州百姓们的钱袋子都掏空了,这么多人的钱流进来,数量自然叹为观止。

    林星儿把算盘推到一边,往后院走去,准备给祁韵汇报今日的生意。

    刚掀开门帘,就听见一声刻意的咳嗽。

    林星儿抬头一看,阿影正靠在廊柱边,两手抱臂,平时挂在腰上的长刀,不知怎么的,非得拿在手上,整个人像个即将仗剑走天涯的浪子。

    林星儿疑惑地问:“你不在郎君院门口守着,在这儿装什么江湖剑客?”

    阿影:“……”

    他又咳了一声,把刀挂回了腰上,说:“你好几天没合眼了,快回去休息罢。”

    林星儿:“……”

    他道:“我什么时候休息,你管得着吗?”

    他越过阿影,就往后院走,阿影连忙跟上来,说:“那个,你还没吃晚饭罢?旁边有家面摊子,今天还开着呢……”

    林星儿脚步不停:“我见了郎君,就回家去吃饭。”

    阿影连忙说:“你回家还得自己生火做饭,多麻烦。”

    林星儿:“我有嬷嬷,不用自己动手。”

    阿影噎住了。

    眼看着林星儿要走到二进院门口了,他连忙又问:“那明天呢?明天你还要去乔氏医馆找王东对不对?我送你过去。”

    林星儿终于停下了脚步,奇怪地看向他:“你送我?”

    阿影:“……你没有马车,不方便。”

    林星儿:“郎君现在不出门,我借他的马车。”

    阿影又噎住了。

    林星儿觉得他今天有点儿奇怪,但没有多想,他忙了几天没合眼,现在只想和祁韵说一声,然后回家休息。

    他拎起衣袍下摆,准备跨进二进院里,身后的阿影忽然开口。

    “胭脂……你不喜欢么?”

    第164章 奸商

    林星儿脚步一顿, 愣了愣,惊讶地回头看他。

    “胭脂?”他看着阿影,眼睛瞪大了, “那盒胭脂是你送的?”

    阿影抿了抿嘴:“……你刚刚说那颜色很丑。”

    林星儿没想到自己的话被送礼的人听见了,有一丝尴尬,但回想起那个鲜艳得亮瞎人眼的颜色, 这丝尴尬又很快消散了:“我又没说错,你买的这颜色,人家铺子里恐怕一年都卖不出去几盒。”

    阿影:“……”

    他买胭脂的时候是钻到角落挑的, 那个柜台好像确实没人去看。

    他抓抓脑袋,小声说:“可我明明是照着你嘴上的颜色去挑的。”

    林星儿当即说:“我什么时候涂过这种胭脂, 你别污蔑我!”

    说完了,他又意识到不对劲。

    什么叫“照着你嘴上的颜色去挑的”?

    他狐疑地盯着阿影:“你没事留意我嘴上涂什么胭脂做什么?不对,你突然送我胭脂做什么?”

    阿影:“……”

    他的脸悄然红了。

    林星儿:“你看我挣大钱了,想来巴结我呀?可惜咯, 你签的是死契,除非乔家主动给你脱籍,不然你一辈子就只能伺候乔少东家这一个主子。”

    他提到“脱籍”,阿影的神色一顿,那点儿羞涩忸怩的神情很快收敛了。

    他是奴籍,林星儿是民籍。而且林星儿现在还挣了这么多钱, 算是城西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呢?

    自己现在向他献殷勤,只怕和方才那个伙计一样,会让他觉得是别有用心罢。

    阿影只能顺着他的话, 低声说:“那,看来我没法过来当你手底下的打手头头了。”

    林星儿摆摆手:“我那是开玩笑的, 你这么好的功夫,来当地痞流氓,岂不是浪费。”

    阿影微微一愣。

    这算是两人认识以来,林星儿第一次夸他。

    他心里又好受了些,说:“那盒胭脂的颜色你不喜欢,我拿去再换一个。”

    林星儿抬步往院里走:“你直接拿去退了罢,我的胭脂太多,用不过来。”

    阿影:“可是……”

    没等他说完,林星儿已进了院里,徒留他一人站在门外。

    阿影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小声把下半句说完:

    “可是那些是你自己买的,不一样。”

    自己买的和别人送的,意义大有不同。

    不过对林星儿来说,他送的胭脂,也许也没什么意义。

    阿影叹了一口气,在院门的门槛上坐了下来。

    林星儿快步穿过院中的凉棚,走进屋里:“郎君。”

    祁韵刚喝完药,正在吃蜜饯,闻声抬起头来:“星儿,忙完了?”

    林星儿笑道:“忙完了,今天可真是收获颇丰。”

    他坐到祁韵身边,细细给他讲了今天外面的情形,又讲赚了多少钱,祁韵大概能分到多少。

    听完他的话,祁韵却并没有太高兴,反而轻轻叹了一口气。

    林星儿不由问:“郎君怎么还叹气?这一回下来,郎君的家底可就一下子跃居宜州城前列了。”

    祁韵摇摇头:“星儿,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原本我今早刚把这桩生意谈下来的时候也很兴奋,可是睡了一觉,下午醒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林星儿:“什么事?”

    “去年秋季,乔家老夫人过寿的那阵子,世子殿下找乔鹤年定了一批奇珍异宝,要去京中送礼。”祁韵同他说,“那批奇珍异宝,殿下付了十万两银。”

    林星儿眼睛瞪得溜圆:“十万两?天哪……乔少东家每笔生意都是这样的数额么?”

    祁韵:“你先别羡慕,听我说完。”

    “这批珍宝刚交给殿下,殿下给了王爷,王爷带着进京了,然后殿下转过头就说,要去台州看看乔鹤年的盐场。”祁韵看向他,“殿下要来视察生意,无非就是查账,挑刺,罚盐税。”

    林星儿:“……这,难道这银子在乔少东家手里兜了一圈,又回到殿下手里了?”

    “那倒没有,乔鹤年多少也赚了一些。要是他捞不着,殿下下回找谁给他办差事?”祁韵道,“秋季那次查账,因为家中出事,乔鹤年先回来了,殿下只罚了一部分。后来到年关前,又叫乔鹤年把账本送去。”

    他顿了顿,略过中间的风波,没有提乔鹤年为了那账本,还任自己落入了运河中。

    “年关那次罚的盐税就多了,而且,这税要是过了年,还得再罚滞纳金,那可不是一笔小钱,所以当时乔鹤年才赶着带我一块儿回宜州。我粗略算了算,这次罚的盐税,约莫有五、六万两银。”祁韵道,“世子殿下明面上虽然不插手东南的生意场,可他的办法多着呢。”

    林星儿皱起了眉:“那这次,王府补贴了这么多银子,殿下事后也会要回去?”

    祁韵道:“我就是担心这事。”

    他叹了一口气:“乔鹤年和世子殿下打交道多,他该留了一手,可惜我今早没能撑住,要是和他一起去见殿下,听听他怎么和殿下说的,就好了。”

    林星儿也发起愁来:“早知道,就卖断痘苗给乔少东家了,虽然挣的少一些,但是不必与他盈亏共担。这么一想,当时乔少东家给的价格确实不算低了。”

    祁韵抿住了嘴。

    的确,这样看来,乔鹤年当时给他的三两一苗的价格不算低了,而且还不需要他承担后期的亏损风险。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乔鹤年那时说的亏损,是这个意思。

    不过,以殿下的作风,该不会把钱全部要回去  毕竟,不给别人留甜头,那下回别人就不会干活了,谁也不是傻子呀。

    祁韵思索片刻,叹一口气:“我还是把乔鹤年请来,探探他的口风,心里也好有个底。”

    林星儿:“那我陪着郎君罢。”

    祁韵摇摇头:“不用。你这几日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有的忙呢。我又不同他谈生意,生意昨晚都谈完了。”

    林星儿这才告辞。

    等在院门外的阿影看见他出来,本想送他回去,可祁韵在院里叫了他:“阿影,去请你家大少爷来,说我备下饭菜请他赏脸。”

    阿影只得应下:“是。”

    前面的林星儿已经大步走远了,看来是真的急着赶回去吃晚饭休息。

    阿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走出后院,经过铺子里的柜台时,脚步一顿,看了看柜台后,搁在算盘边上的小白瓷罐。

    拿去脂粉铺子里换个颜色罢。

    虽然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能看见他用自己送的胭脂,自己心里也会高兴一点儿。

    阿影把小白瓷罐一捞,塞进了怀里。

    祁韵吩咐李嫂准备些好菜,刚从厨房走出来,就看见乔鹤年大步跨进院门。

    怎么来的这么快?

    祁韵愣了愣,乔鹤年脸上却带着笑,春风得意的模样:“阿韵,真是难得,你居然主动请我过来。”

    他走过来便想牵祁韵的手,祁韵连忙避开,掩饰道:“饭菜还在准备,咱们先进屋喝点茶水。”

    乔鹤年也不恼,嘴角噙着笑:“那你可不能拿普通的茶水打发我,你亲手给我泡茶好不好?”

    祁韵:“……”

    乔鹤年怕他找借口拒绝,连忙说:“我记得你的嫁妆里带了一套上好的茶具,可惜,在一块儿的时候,没喝过你亲手泡的茶。”

    他都这么说了,祁韵今日又有事想问,只能答应:“好罢。”

    他吩咐赵婆婆去后院库房里,把那套茶具找出来,清洗干净,又找来了家里带来的上好茶叶,坐在主屋的外间圆桌边,亲自给乔鹤年泡茶。

    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月亮升起,屋里点了灯,但这主屋毕竟不是花厅那样正式会客的地方,没有成排的烛灯照明,即便赵婆婆和周婆婆已经把屋里所有的烛台都点亮,仍显得不够亮堂。

    乔鹤年就在这稍显昏暗的烛光下,静静望着对面的祁韵。

    祁韵垂着眸,专心泡茶。烛光下,他白皙的面颊像温润的暖玉,乌黑的发泛着柔和的光泽,眼睛被长长的睫毛盖住。

    乔鹤年忍不住唤他:“阿韵。”

    祁韵抬眼看他。

    黑亮的眼睛,在烛光下,盈盈柔若秋波。

    乔鹤年呆了一呆。

    祁韵眨眨眼:“怎么了?”

    乔鹤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掩饰地轻咳一声:“没事。你不觉得这烛光有点儿暗?”

    祁韵便吩咐赵婆婆:“再去库房找找,还有没有烛台,全部点上。”

    赵婆婆:“是。”

    祁韵把着盖碗,将滚烫的茶水倒入公杯中,而后给乔鹤年斟茶。

    氤氲的热气冒上来,模糊了他的面容。

    乔鹤年心中想:阿韵这样漂亮,怎么我以前没发现过、没珍惜过呢?

    甚至都没让阿韵泡过一次茶。

    他在茶山上长大,这该是他的拿手好戏。

    可惜,自己那时候只盯着他的短处,从没看过他的长处。

    天气炎热,泡出来的热茶一时不好入口,只能耐心地等茶凉下来,祁韵便趁着这空隙开口:“今日我睡到下午,醒来时忽然想起一事。”

    乔鹤年收起胡思乱想:“什么事?”

    祁韵:“你给世子殿下办的差事,好像殿下都会留有后手,不会让你轻易把钱赚走。”

    “这次我们趁着天花疫病,赚了殿下这么多钱,殿下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罢?”

    乔鹤年一顿,笑了笑:“阿韵,你真是变聪明了。”

    见他承认,祁韵连忙问:“既然你料到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乔鹤年支起了下巴:“你今天找我来,就是想问这个?若我告诉你了,我有什么好处?”

    第165章 奸商2

    祁韵:“……”

    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收敛了有些急切的神色,语气带了些厌烦,道:“说句话, 还要讨要好处,同你打交道真是累人。不说了,喝茶罢。”

    他算是发现了, 同乔鹤年这等奸商打交道,就不能表现出丝毫急切和目的。

    一旦乔鹤年发现他有事相求,或者他心里着急,

    那乔鹤年就开始挟此叫价了,利益交换简直像是乔鹤年的本能反应, 绝不让别人白白占他的便宜。

    见他恼了,不谈了,乔鹤年忙道:“阿韵,别生气, 我开个玩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祁韵可不像以前那么好骗了,他方才明明已经说了自己想知道什么,乔鹤年还在这儿绕弯子,问他想知道什么,不就是要迂回一下, 一边卖关子, 一边慢慢从他这儿讨好处么。

    乔鹤年也真是够有耐心的。

    祁韵就没这么多耐心了,直接宣告两人这次的谈判中止:“乔少东家,我们现在也不是什么随意开玩笑的关系。既然你这么不诚心, 那我也不留你吃晚饭了,喝完这盏茶, 慢走不送。”

    乔鹤年:“……”

    他没料到祁韵只说了两句话,就掀翻谈判桌,要把他赶走,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连忙继续补救:“阿韵,抱歉,我只是……”

    祁韵打断他:“你只是习惯性地谈交易。原先我们在一起时,你就是这样,给我送东西,要么是补偿,要么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你乔少东家的人生辞典里,就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这一回事,你的所有给予,都是标好价码的。”

    “所以你才中意我、挽留我,因为我傻乎乎的,付出不求回报,多讨你喜欢呀?”祁韵一点儿情面都不留,直接把乔鹤年冠冕堂皇的外衣扒得一干二净,“即便现在你低声下气来挽留我,可还是本性难改,你想一点一点叫我习惯,习惯于你付出了多少,我就要回应你多少。真是好笑,难道人的真心也能切成几分几两,放在称上明码标价吗?”

    乔鹤年面色讪讪,道:“阿韵,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在你手底下吃了那么多亏,还能不了解你吗?你这个人,最擅长一点一点驯化别人,原先的我已经在你手里吃过亏了。”祁韵冷冷道,“可我祁韵也不是傻子,一个男人对我是不是真心,我分辨得出来。”

    乔鹤年蓦然想起了他妆奁里,被摔碎了又粘起来的两支白玉簪。

    他的脸色一下子黑了,胸口的怒气简直压制不住,脱口而出:“所以,你觉得乔松年待你才是真心?我待你就不是真心?”

    祁韵一愣。

    他不知道乔鹤年怎么突然把话题扯到了乔松年身上,但他还是如实说:“是。”

    乔鹤年袖中的手一下子握紧了,胸口急促起伏。

    “他送你两支廉价的白玉簪,一条最次的珍珠手钏,你就觉得他是真心?我送你的东西价值连城,我却不是真心?祁韵,你判断真心的办法就是看谁送的东西便宜吗?!”

    祁韵又愣住了。

    乔鹤年怎么会知道松年送过他这些东西?

    不过,这会儿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开口:“礼物不分贵贱……”

    乔鹤年打断他:“可一个男人连钱都不肯给你花,他对你算什么真心?!”

    他在这儿大吼大叫,好像他多占理似的,祁韵也有点恼了,道:“乔鹤年,你别在这儿发火,你送我那些东西是为了什么,你自己不记得了吗?我给你挡刀,你送了一次,我被你关在跨院,你送了一次,这不就是我的卖命钱吗?!”

    乔鹤年一下子哑了火。

    祁韵吼了这一句,有点儿喘气,眼睛里还冒着怒火,盯着他,道:“松年送我的东西,要么是因为我喜欢,要么是因为他觉得我会喜欢。他只想让我开心,并不打算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可即便如此,我失忆之前,也从没跟他有过什么逾越的关系,没有对他动过心。”祁韵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可真傻,放着这样的好男人不要,非抱着你这样自私寡情的男人当个宝。”

    乔鹤年:“……”

    他道:“你说,失忆之前,没对他动过心。”

    那现在呢?

    难道现在对他动心了?

    他不敢问出来。

    可祁韵自己说出来了:“是。”

    他一字一句道:“乔鹤年,我现在能和你做生意,能把你看得这么透彻,就是因为我的心不在你身上了。”

    “要彻底把你忘记很难,但是要别的男人把你比下去,还挺简单的。”

    这句话像一支利箭,瞬间洞穿了乔鹤年的心。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别的男人抢走了祁韵。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祁韵心里的第一位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让他得到这颗温柔可爱的真心之后,又让他失去?

    明明祁韵先遇见的是他,明明祁韵先中意的也是他,明明祁韵都已经嫁给他了!

    凭什么一个姗姗来迟的乔松年,却能把他比下去?!

    乔鹤年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胸口起伏,眼中波涛翻涌,神色阴鸷异常。

    偏偏,祁韵还在一旁说:“你做出这副神情做什么?好像对我有多用情似的。即便我不翻以前的旧账,就拿和离之后的事来说,你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可有做过一件让我开心的事?你不过是把你的‘挽留’,一厢情愿地加在我身上罢了!”

    “看看你这副模样,好像我忤逆了你、说了你不爱听的话,你就又要像以前那样大发雷霆似的。”祁韵冷冷道,“乔鹤年,你别忘了,我们早已经和离了,你没资格在我跟前甩脸子发脾气,也没资格再把我关跨院了。要发脾气,就滚回你家去摔盘子摔碗,要是在我这儿摔我的东西,我要你十倍赔钱!”

    他以前在乔鹤年面前,一直是温柔善良的模样,甚至从未和乔鹤年说过一句重话,这下噼里啪啦说了一箩筐,乔鹤年的心被他扎得稀烂,难以置信地喃喃:“阿韵,你、你怎么能说这些话?”

    祁韵毫不留情道:“我只是说说,怎么了?你不是都一一对我做过了么?你这就觉得我绝情了?你自己做出这些事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你自己绝情?!”

    乔鹤年的怒气泄了个干净,只剩下满心颓然。

    “你刚刚那眼神,之前我也见过。在云县找到我的时候,你不是想掐死我么?”祁韵道。

    乔鹤年喉咙一紧。

    他艰涩道:“我……”

    但只说出了这一个字,他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祁韵:“所以,你不用摆出这样可怖的脸色来吓我,你发的什么疯我没见过?我都差点在你手里死了两回了。”

    乔鹤年颓然地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喃喃道:“阿韵……”

    祁韵没有应声,一双眼睛看着他,那眼里曾经的温柔和爱意,现在都已经消散,只剩下一汪平静的、死寂的湖水。

    他道:“乔鹤年,现在我愿意同你打交道、同你一块儿做生意,是放下以前的情爱纠葛,重新同你认识、相处,做个生意伙伴,不是要和你重新开始。”

    “所以,你不要再拿以前那套用在我身上,不要妄图再驯化我。要是你收起这些心思,我们也许还能打打交道,做做生意,当个普通朋友。”祁韵平静道,“但仅限于此,不会再进一步了。”

    乔鹤年:“……”

    他喃喃道:“朋友?”

    他的语气有点儿嘲讽:“阿韵,你见过哪对夫妻,和离后还能当朋友的。”

    祁韵随即说:“你要想老死不相往来,那更好。等孩子生下来,我把他们送到乔家,然后我就回云县,或者去北边做生意,咱们一辈子都不用再见面了。”

    乔鹤年:“……”

    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不想和祁韵老死不相往来,不想一辈子都再见不着祁韵,但祁韵也不给他第三个选择。

    屋里沉默了下来。

    祁韵不再开口了,只静静地喝着茶。

    桌对面的乔鹤年望着他。

    他很少有被人逼到这份上的时候。他纵横生意场这么多年,碰到的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对手不计其数,可只要他们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乔鹤年就知道,自己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有所求,就被会拿捏。

    而乔鹤年最擅长洞察人心、拿捏弱点,他把谈判这门本事玩得炉火纯青。

    可是,在今日这场谈判里,祁韵才是毋庸置疑的赢家。

    因为他不再需要乔鹤年的什么东西了,他随时可以掀翻谈判桌毫不留恋地离开,可乔鹤年不行。

    乔鹤年还需要他。

    有所求,就会被拿捏。

    终有一天,他也尝到了被人拿捏的滋味。

    乔鹤年只能认输。

    他闭了闭眼,终于往后退让了。

    “好。”他颓然点了点头,“阿韵,你想做生意伙伴,就做生意伙伴,你想做朋友,就做朋友。”

    祁韵抬眼看了看他。

    乔鹤年面色灰败,像人生中第一次尝到彻头彻尾的失败。

    祁韵心中翻涌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恰在此时,周婆婆过来,说:“主子,厨房的饭菜已经好了,现在上菜么?”

    祁韵点点头:“上菜。”

    他这么说,就是还要留乔鹤年吃晚饭的意思。

    可乔鹤年的脸色并没有多少开心。

    祁韵扳回一城,语气柔和了一些:“你的茶凉了,喝完这一盏茶罢。待会儿要吃饭了,我们边吃边聊。”

    第166章 奸商3

    乔鹤年抿了抿嘴, 拈起茶盏,喝完了盏中的冷茶。

    周婆婆这才收走茶具,然后和李嫂把饭菜一一端上来。

    祁韵平时自己吃饭并不太讲究, 而且他现在怀着孕,只能吃大夫叮嘱的那些药膳,所以每天的膳食都很简单。

    但今晚请乔鹤年过来, 他是打起了精神“待客”的,所以严格按照在乔家学来的待客之道来吩咐菜色,荤素搭配、热凉搭配, 有汤有甜品,虽然每样菜分量不多, 但也摆了满满一桌子。

    乔鹤年垂眸看了看菜色,就明白了。

    祁韵今天请他来,是真真正正的“待客”。

    原先在家里,他们两个人吃饭, 并没有这么多讲究,祁韵一向朴素节俭,在家吃饭以“吃完不浪费”为原则。

    今晚这满满一大桌,是招待客人的标准。

    祁韵早就把他当成外人了。

    “乔少东家,动筷罢。”祁韵一边拿起筷子,一边说, “我记得你口味清淡, 爱吃山珍,不爱海味,特地让厨房做了爽口的小菜, 配着这些大肉,才不会腻。”

    乔鹤年拿起筷子, 默不作声地夹菜吃饭。

    “先喝碗汤,这鸡汤很清淡。”祁韵倾身过来,拿起他的汤碗,亲自给他盛了一碗汤。

    恰到好处的关怀,温柔而疏离。

    乔鹤年接过汤碗,低声道:“多谢。”

    他拿起白瓷小勺,喝了一口汤,又咬了一口汤里的鸡肉。

    小鸡炖蘑菇,鸡肉炖得软烂入味,鸡汤上的一层油已经被撇去,少了油腻,多了清淡,正是他的口味。

    乔鹤年忽然想起来,以前祁韵亲手给自己做过这道菜。

    那时祁韵才嫁给他不久,第一次煲汤放多了盐,自己把他大骂一顿,拂袖离去,多日不再去翠微苑。

    祁韵见不到他的面,便只能苦练厨艺,每日做饭送给他,当做道歉求和。

    他脑子聪明,厨艺进步很快,第一次做小鸡炖蘑菇,口味就很好了。

    可乔鹤年还是鸡蛋里头挑骨头,说鸡汤太腻,没有撇去汤上的那层油,难以入口,只尝了一勺,就叫下人把汤退回去了。

    那时的自己,可真是心高气傲,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把别人的心意当做理所应当,把别人的付出丢在地上随意践踏。

    现在,他若还想再尝一次祁韵亲手做的小鸡炖蘑菇,只怕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他哪能想到退回鸡汤的那一次,竟是唯一一次能尝到祁韵亲手煲的鸡汤的机会呢?

    乔鹤年眼神黯淡,有些食不知味。

    对面的祁韵开了口:“乔少东家,这次我们大赚了一笔,殿下会不会秋后算账?”

    乔鹤年:“……不会像之前那样算账。”

    他道:“这次痘苗生意,掏空了宜州城百姓的钱袋子,百姓们没钱,就不会花钱,不花钱,商贩们就没处挣钱,也就发不起工钱、盖不起新楼,老百姓就更没处挣钱了。”

    “如此循环,整个宜州城都得萧条下来,殿下决不会坐视不管。”乔鹤年道,“要解决萧条的根源,就是要让老百姓手里有钱,就是要让市面上有活计可做。”

    “这些活计不会凭空生出来,比如盖楼招工、运船招工,都得有造楼造船这么件事,得有钱投在里头。”

    “这个钱,就是我们来出了。”乔鹤年喝完了汤,开始吃菜。

    祁韵明白了。

    只要他们把挣到的钱如此“花”出去,殿下便不会追究他们趁机大发痘苗财的事。

    乔鹤年这些年挣得盆满钵满,但世子殿下不动他,还帮着他、倚重他,正是因为乔鹤年手里的生意养着几万张嘴,解决了老百姓的挣钱问题。

    他支着下巴思索:乔鹤年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要怎么把钱投出去,可谓轻车熟路,但自己就不行了。

    自己该怎么把这么一大笔钱再“花”出去呢?

    想想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还没进兜里,就得花出去,祁韵就觉得肉痛。

    他承认,他就是小家子气,花钱张不开手脚,挣到一点钱就只想当守财奴。

    “别发愁了,先吃饭。”乔鹤年给他夹菜,提了一句,“你不是要做宣纸生意么?建造纸厂、采买原料、运输加工,需要不少人,这种生意就很合适。”

    祁韵双眼一亮。

    对!星儿先前都已经把宣纸生意计划得差不多了,现在手里有了钱,正好能开造纸厂了!

    不过,现在城里来了这么一遭,他们卖纸的噱头得改一改。

    他一边在心里细细打算,一边和乔鹤年吃饭聊天,一顿饭吃下来,居然还算融洽。

    果然,乔鹤年这种男人,只要不当丈夫,就还是有可取之处。

    祁韵亲自把他送出门,门口却没有停马车。

    “乔少东家,你没坐马车来?”祁韵问。

    乔鹤年:“……”

    他道:“我恰好在附近办事,阿影叫我,我便走过来了,马车还停在那处。”

    祁韵便道:“既然不远,那我送你过去。”

    乔鹤年忙道:“不用。你怀着孕,多休息。”

    祁韵:“大夫倒叫我要多活动。”

    乔鹤年依然坚持:“不用送我。”

    祁韵:“……”

    他反应过来,乔鹤年去的地方,大概自己不方便去。

    可这附近哪有什么不方便去的地方呢?这条街上全是吃喝玩乐的酒楼饭馆、勾栏瓦舍,难道乔鹤年来之前,正在勾栏瓦舍寻欢作乐?

    想到乔鹤年在酒局上左拥右抱、莺莺燕燕环绕,祁韵心里不由自主地一堵。

    罢了,都和离了,还管他做什么。

    祁韵便点点头:“那你慢走。”

    他扶着肚子往屋里去,走到院门口了,突然发现阿影没在这儿守着。

    他又去同乔鹤年通风报信了?真是的,乔鹤年自己都在这儿呢,还用得着他报什么信?

    祁韵皱起眉,返身回去,想把阿影叫回来。

    走近门口,阿影果然在同乔鹤年汇报,祁韵连忙放轻脚步,凑在门板后偷听。

    “近来属下确实没见过二少爷,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阿影说。

    听到“二少爷”,祁韵心中一动。

    他也好久没见松年了,自从那回两人决裂,松年就真的没再来过。

    虽说自己当时做得绝情,就是想要和他断绝往来,可是如今见不到他了,自己又忍不住想他。

    唉……

    松年可不像乔鹤年这样厚脸皮,跟个牛皮糖似的粘上就甩不掉,松年被赶过一次,就再也不会来烦他了。

    祁韵心中叹了一口气。

    外头的乔鹤年又问:“次次问你,次次都说不知道。他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阿影老老实实地说:“属下确实不知道。二少爷要去哪里,从来不和旁人说,他也从不带侍从下人。”

    乔鹤年皱着眉,随即又松开:“所以,他这阵子也没来过阿韵这里?”

    阿影:“没来过。”

    偷听的祁韵:“……”

    难道之前松年来找他,阿影看见了?

    怪不得乔鹤年知道那玉簪和珍珠手钏是松年送的,他肯定也知道自己和松年闹掰了!

    都已经和离了,他还这么盯着自己,祁韵心中简直一阵窒息。

    乔鹤年背着手,踱了几步:“这一回真是走了许久……以前他虽然也动不动跑出去,但没有这么久,一个月总还会回来找我几次,要点银子花用。”

    阿影在旁不敢作声。

    乔鹤年还在自言自语:“看来同阿韵分开,对他的打击颇大。”

    他哼了一声:“毛头小子。等我找到他了,非得好好修理他一顿不可。”

    阿影继续闭嘴。

    乔鹤年看向他:“除了松年,还有没有别的男人在阿韵身边献殷勤?”

    阿影:“没有。”

    乔鹤年哼了一声,这才离开。

    “做朋友,做什么狗屁朋友。”他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我在你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可不是为了和你做朋友的。”

    可一想起方才饭前祁韵斩钉截铁说的那些话,他心里就一沉,头痛又涌了上来。

    乔鹤年揉着眉心,回到隔壁酒楼二楼的雅间,坐在窗边,忍着头痛往窗外看去。

    祁韵没在院里,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乔鹤年不停地揉眉心、太阳穴,可突突的头痛并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好久没有这样痛过了。

    他从怀里摸出白瓷小瓶,刚想倒出药丸来吃一颗,眼前就蓦然一黑。

    阿影送走乔鹤年,回到铺子里,刚一进门,就看见抱臂等在里头的祁韵。

    阿影:“……”

    祁韵:“他把你安插在我这儿,名为护卫,实际上就是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阿影:“……少夫人,属下也没有办法。”

    祁韵不耐:“我说了,不要再叫我少夫人。”

    阿影:“……”

    他没法答应,只能低下头不作声。

    祁韵知道和他发火没用,可是和乔鹤年发火,乔鹤年根本不会改,一时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回去罢,不用在这儿守着我了。”

    阿影忙道:“少夫人,这不行,现在外头还有疫病传播,大家种完痘手里没钱了,各种各样的歪路子就出来了,这阵子偷盗、抢劫,都会比以前多……”

    祁韵道:“我手底下也养着人,谁敢抢到我头上?用不着你操心。”

    阿影:“少夫人,您养着打手是人尽皆知,可是您赚了大钱也是人尽皆知。他们抢不着大少爷的钱,还抢不着您的钱么?方才大少爷还说了,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您这儿,叫属下近日警醒些,不要让您出事。”

    祁韵:“……”

    阿影不愧是侍卫长,除了功夫,脑子和嘴皮子也好使。他这么一说,祁韵也心有戚戚,只能作罢。

    第167章 帮手

    白日睡了一觉, 祁韵夜里并不太困,坐在屋里细细地看林星儿写的那份宣纸生意的草案,一点一点修改。

    一直改到半夜, 他才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搁下毛笔。

    “明日星儿过来,再同他好好商量这事。”祁韵一边揉着脖子, 一边小声喃喃。

    他叫了外头守着伺候的周婆婆,让她把毛笔和砚台拿下去洗,而后就可以休息了。

    现下外面虽然不太平, 但是有乔鹤年派来的侍卫守着,他院里的下人就不用守夜。

    周婆婆收了毛笔和砚台, 道:“主子也早些歇息。”

    祁韵点点头,等她下去,关上屋门,才扶着肚子起身。

    坐得久了, 身子又重,小腿胀得厉害,他往床上一躺,想把小腿架高缓解一下水肿,可肚子又太大了,平躺有些不适。

    祁韵只得又翻过身侧躺着, 自己勉强伸手揉了揉小腿肚, 揉着揉着,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中,好像有双大手握住了他的脚腕, 一下一下揉着他的小腿,帮他一点点消去肿胀酸痛。

    祁韵很想睁眼去看, 又觉得自己只是在做梦,便继续沉迷在这温柔的梦境中酣睡。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只觉得浑身轻松。

    昨晚伏案写了那么久草案,今日肩膀和腰应该会酸痛的,可是一点儿也没酸,连肿胀的小腿都舒服了很多。

    祁韵坐在床上,心想:难道昨夜不是做梦?

    半夜过来给他按肩膀和小腿……会是松年吗?

    他下意识看了看窗户。

    这一看,竟发现窗户是打开的,而窗棂上还搁着个油纸包。

    祁韵一愣,连忙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拿起那个油纸包。

    是蜜饯,乔松年和乔鹤年都买过的那一家老店。

    不过,会放在窗棂上的,应该是松年。

    祁韵拿起这个油纸包,微微一笑,可很快又收敛了。

    松年,鹤年。

    一想到和他们的纠葛,他头都大了。

    算了,不想了,大夫说他不宜忧思多虑,还是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把生意做好,安身立命的根基扎稳了,其他的就随缘罢。

    祁韵舒了一口气,心想:吃这大夫开的逍遥散,果然有用,这阵子他想得开了,舒服多了。

    他把油纸包拿回来,唤周婆婆进屋伺候梳洗,然后就着油纸包里的蜜饯吃了早饭、喝了药。

    不多时,林星儿就过来了。

    他要去乔氏医馆和乔鹤年手底下的那名王管事对接,每日都要跑来跑去,便找祁韵借马车来用。

    “我昨夜把宣纸生意的草案改了改,你拿着,路上看。”祁韵把那一小摞手稿递给他。

    林星儿有些惊讶:“郎君,你决定要做宣纸生意了?”

    祁韵点点头:“之前还有些犹豫,因为建造纸厂的投入不小。不过现在挣了钱,便没有这个担心了。”

    林星儿笑了笑:“那就好。我路上看了,今晚回来时再同郎君好好商议。”

    他把手稿收好,正要出门,祁韵又道:“对了,星儿,你手里可还有用得上的人?我打算把和离分得的那些铺子慢慢接过来,不能总放在乔鹤年手里管着。”

    林星儿一顿,想了想:“我手底下的伙计们,都还差了些,没法独当一面。”

    祁韵叹了口气:“你管着禄丰街上的铺子,已经够忙了,如果还要做宣纸生意,我怕你忙不过来。偏偏我又身子重,不能亲力亲为,现在手里也再没有其他得用的人,可真是难办。”

    林星儿眼珠转了转,忽而道:“郎君还记得郑子君么?”

    祁韵一愣:“自然记得。她曾经当过我的夫子,教我做生意。”

    林星儿:“她可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在城西颇有名气,虽说为乔鹤年效力多年,但是我们未尝不能一试。”

    祁韵有点儿惊讶,随即摇摇头:“我们挖不动这个墙脚的,郑夫子跟着乔鹤年做事有好些年了,乔鹤年待她不薄,她在乔家的铺子里也有威信、生意也做熟了,干嘛到我们这儿来吃苦呢?”

    林星儿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在乔家做得再好,乔鹤年能给她分成么?能让她做总管事么?”

    祁韵一顿,脑子转起来。

    林星儿:“乔家也没有那么舒服,虽然摊子大,但是竞争也大,一个总管事年事已高,下面四个大管事都正值壮年,郑子君在里头是最年轻的,而且还和离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她想要再进一步,恐怕很难。”

    “你说的有理。”祁韵摸了摸下巴,“我要好好合计一下这件事。”

    送走林星儿,他连忙坐下来,让周婆婆拿出纸笔,研好墨水,开始提笔把挖墙脚的条件写下来。

    在乔鹤年那里做事的优势,无非是钱多、地位高、人脉广,而且生意都做熟了,不算太辛苦。

    来自己这里么,自己能给的,一是可以抽成。

    祁韵拿毛笔把“钱多”两个字划掉。

    二是可以做大管事,和林星儿并排,直属他管。甚至,因为郑子君的年纪稍长,林星儿多少要让她,她的地位可说是仅次于自己这个老板之下。

    可是,地位高不仅限于在铺子里地位高。要说在宜州城里的地位,当然是做乔家的大管事风光,名号一报出去,人家都得对你礼让三分,因为乔家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势力范围太大了,谁

    都不敢与之作对。

    祁韵皱着眉,把“地位高”几个字圈起来。

    至于人脉关系……

    祁韵叹了一口气。

    这个他和乔鹤年是没法比的,乔鹤年都在宜州城里耕耘了多少年了,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怎么可能比得上乔鹤年多年经验的人脉圈层。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门路,不是还有世子妃嘛。等这阵天花疫病的风波过去,世子妃闲下来了,他就登门拜访,好好维护一下关系,也借机多认识一些衙门里的人。

    祁韵又提笔把“人脉广”几个字圈起来。

    还有最后一条,事多事少的问题。

    这个就分人了,有的人,像乔鹤年这样的,巴不得一直忙着,一刻也停不下来,而有的人就不愿意太辛苦。

    以祁韵对郑夫子的了解  她已经同丈夫和离,独自带着孩子,家里的事多,大概是没法接受太辛苦的活计。

    这也没关系,可以让她管着城中的铺子,林星儿去管宣纸生意。

    可即便如此,他的条件和乔鹤年的条件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他能说动郑子君么?

    算了,尽力一试。

    祁韵把这些条件一一列好,晚间又同林星儿好好商量了一番宣纸生意,第二天便早早出门去找郑子君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郑子君听他说完来意,只淡声道:“少夫人……不,祁老板,多谢抬爱。我在乔家好不容易站稳根基,再过个几年何叔退下去养老,说不定我也能争一争总管事的位置,恐怕没法去你那里效力了。”

    祁韵叹了一口气。

    本想就此退却,可一想乔鹤年做生意谈判那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又鼓起了勇气,采取迂回策略:“好罢。不过我今日来,也是许久不见你了,顺便同你叙叙旧。平儿还好么?”

    提到孩子,郑子君的目光柔和了一些,说:“劳您记挂,他一切都好。只是半大少年爱折腾,近来总闹着要去参军,当武将。”

    祁韵:“平儿是乾君,本来精力就旺盛,去参军是条好路子,若能谋个一官半职,那就算是光宗耀祖了。毕竟,商再大,也大不过官。”

    郑子君笑着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参了军,没有军功,就升不上去,要想谋个一官半职,要么是在贵人跟前,要么是在边远之地。可这些能升上去的地方,哪轮得到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家的子弟去呢?”

    祁韵也知道军营和衙门这两个地方水深,寻常人家的子弟进去,若不是出类拔萃者,很难冒出头来。

    他眼珠转了转,道:“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世子妃正好管着刑事司,我同世子妃还有些交情。”

    郑子君一愣,看向了他。

    祁韵笑道:“不过,去刑事司也不知道前途如何,等下次我见世子妃时,问问清楚,再来同你说。”

    郑子君忙道:“多谢少……多谢祁老板。”

    祁韵道:“不用这么客气。我初来宜州时,是你手把手教我生意、人情,还给我推荐了星儿,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

    郑子君道:“那时不过是照着少东家的吩咐做事。”

    她顿了顿,忽而道:“对了,我想起一事。我有个友人最近来宜州落脚,他倒是能帮上祁老板的忙。”

    祁韵一喜:“真的?是什么样的人?原先做些什么?”

    郑子君:“原先在北边做生意,是个爽快人,可惜做生意出远门时,家中遭生意对手洗劫一空,妻儿也都惨死于恶人之手。他不想留在伤心地,这才跑到宜州来了。”

    祁韵点点头:“也是个可怜之人。”

    郑子君便把这位友人张雨山落脚的地址写给祁韵,这才送祁韵出门。

    这会儿时间还早,祁韵也不赶着回去,出了门便叫车夫直接赶车去找张雨山。

    到了地方,是处拥挤逼仄的民居聚集地,小巷窄得马车都没法进,祁韵只能下车,由周婆婆扶着往小巷里走。

    阿影等几名便衣侍卫小心翼翼地护卫着他,警醒地盯着四下。

    这处民居聚集,本该是热闹的地方,但最近天花疫病肆虐,老百姓们大多闭门不出,此时小巷里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人行走,小巷静得连两边民居里的说话声都能听见。

    就在经过一处破旧的小院时,祁韵忽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第168章 帮手2

    “你个挨千刀的癞皮狗!你得了脏病还跑到老娘这里来嫖?!给我滚蛋!滚蛋!”

    祁韵一愣, 脚步顿了顿,低声喃喃:“这声音……”

    阿影也微微蹙眉,不过小院里赶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连忙道:“少夫人,请您移步,属下去探探究竟。”

    祁韵点点头, 拎起裙摆快步往前走,剩下几名侍卫把他护得严严实实。

    他刚刚走过拐角,小院的门就一下子拉开, 一个衣衫不整的光头中年男人被推搡打骂着赶出来。

    他拎着裤子,也骂:“你这个死婆娘, 翻脸不认人!把我的钱袋还给我!”

    阿影躲在一旁,微微探出头一看。

    那推搡着中年男子出来的女人,正是孙氏。

    只是,如今的孙氏早不是以前那个家境殷实的乔家二夫人了, 她穿着身朴素的粗布衣裙,原先还算圆润的脸型,现在已经瘦得凹陷下来,皱纹也爬上了眼角和额头,整个人蜡黄无光,像老了十几岁。

    如果不是阿影见过她许多次、认得她的声音, 只怕这会儿根本都认不出来这是孙氏。

    他留意着四下, 继续盯着那小院门口。

    孙氏这会儿发髻和衣衫都有些凌乱,胸襟大敞着还没拉好,露出晃荡着的胸脯, 显然刚和这中年男人有过苟且。

    也对,他们母子俩四处躲藏, 根本没法做些正经营生来维持生计,银子花光了,变只能靠这种来钱又快又隐秘的皮肉生意。

    阿影蹙着眉继续看。

    孙氏和这男人站在院门口掰扯了许久,最终男人仍没要回自己的钱,只能愤愤不平地走了。

    孙氏这才把小院的院门甩上。

    阿影轻手轻脚翻上屋顶,继续盯着她。

    这处小院十分逼仄,只有一间正屋,左边是仓房,右边是厨房,孙氏径直走进正屋,喊着:“柏年,今日挣的多,娘出去给你买点肉吃。”

    屋里传来乔柏年的一声“嗯”。

    孙氏像是完全不在乎刚才嚷嚷的什么“脏病”,不一会儿就整理好衣裳,包上头巾,像个风吹日晒的四五十岁的农妇,出了门。

    阿影看着她走远,心道:二夫人现在可完全变了模样,怪不得他们叫手底下的人拿着画像找了那么久,还是没找到。

    他轻手轻脚翻过院墙,无声落在院中,走近了主屋,透过窗户缝隙往里看。

    这间小小的主屋被一条破布帘隔成两间,东边这半间是乔柏年住的地方,西边半间就是孙氏休息和接客做生意的

    地方。

    真是荒诞极了。

    母亲在这头和嫖客做生意,儿子就隔着一条帘子躺着,听着。

    阿影心想:这乔柏年也真够冷心绝情的,自己有手有脚,却靠母亲卖肉的钱活着。

    屋里的乔柏年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阿影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奇怪。

    这会儿都是晌午时分了,正值夏季,这逼仄的小院又潮又闷,屋里比院里更甚,乔柏年一个火气正旺的年轻小伙,怎么还躺得住?

    而且他还穿着衣裳,一动不动,连身都不翻一下!

    阿影便小心地把窗户缝推开一些,往屋里细看。

    视野更宽了些,他一眼便看见,乔柏年的脸上脖子上,满是密密麻麻的麻斑。

    是天花!

    而且是已经痊愈的天花!

    阿影心头一惊。

    现下宜州城里虽然天花肆虐,但新传染上的人都还在发病阶段,只有死在少夫人铺子跟前的那名乞丐是天花痊愈但死于并发症的。

    他们一直以为这名乞丐是传播源头,因为再没有别的比他病程更早的病人了。

    可是仔细想想,一名乞丐,天天在宜州城里活动,上哪儿染上天花呢?

    原来是从乔柏年这儿染上的。

    那名乞丐死在少夫人铺子跟前,是不是乔柏年和孙氏故意设计的?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次下毒手,却给少夫人带来了滔天的财富,把他们自己害得不浅。

    乔柏年现在这副模样,显然是天花引起了其他并发症,身子虚弱还未恢复。

    可真是天道好轮回。

    阿影在心里冷笑一声,轻轻合上窗户。

    那个追杀乔柏年和孙氏的刺客组织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追杀这么久,这两人还好端端地藏在宜州城里。

    大少爷大概是不会亲自出手的,对有血缘关系的人出手,总不免落人口实,大少爷又不像乔柏年这样短视。

    他先去报给大少爷,看大少爷怎么处置这两人。

    阿影轻手轻脚跃上了院墙。

    就在他翻过墙的那一刻,屋里躺着的乔柏年睁开了眼。

    另一边,祁韵沿着小巷一直往前走,终于在小巷深处找到了郑子君给的那处地址上的小院。

    不过,这小院看起来实在太破旧,好像住了好几家人,看来这位名叫张雨山的生意人家中遭遇变故后,日子确实过得艰难,连间整院子也租不起,只能租院里的一间屋。

    祁韵叫周婆婆去敲门,同出来开门的妇人说明来意,那妇人就往院里喊:“张雨山!找你的!”

    不多时,一名高大男子走了出来。

    祁韵看见他时,微微一愣。

    郑子君今年已经三十有五,他原以为她的友人该和她年纪相仿,没想到这个张雨山看上去却还挺年轻,约摸只有二十七、八岁,模样也很周正,身上的朴素布衣洗得很干净,只是神情有些颓丧。

    张雨山看见他,走过来一揖:“这位夫人,找草民何事?”

    祁韵道:“郑子君向我引荐了你,说你做生意是把好手。正好我的铺子里少个掌柜,想请你来做事,你意下如何?”

    张雨山一愣。

    祁韵又接着说:“我铺子里已经有一位大掌柜,你过来须听他的,工钱么,每月五两,月结,如果做得好,还有额外的赏钱。”

    每月五两,这个数额可不算小了,寻常一家三口一年的开销也不过三、四两银,宜州城里的小铺子的掌柜,月钱大多只有三两。

    张雨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阵仗  一名婆子,一个跑腿的半大小子,还有四名人高马大的乾君侍卫。

    乾君、坤君本就是少数,几乎不会出现在牙行里,所以价格也尤其高。家里能有乾君侍卫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而且,郑子君引荐的,不会有错。

    张雨山想了想,说:“草民想先看看夫人的铺子,再做决定,不知是否方便?”

    祁韵点点头:“可以。我在禄丰街上有六间铺子,现在有人管着,其他五间铺子在城北、城南,是我和离分来的家产。你初来乍到,先管一间铺子,要是做得好,我会把剩下的四间也交由你管,你的月钱也就多了。”

    张雨山一愣,道:“夫人……郎君的家底可真殷实。”

    祁韵:“走罢,去铺子里看看。要是能来做事,你便搬到铺子里住。”

    他抬步往外走,张雨山连忙跟上。

    路过刚刚那处听见孙氏声音的小院时,祁韵脚步一顿。

    这会儿院里已经没声了,阿影也不在,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难道阿影已经给乔鹤年通风报信,把这两人都抓起来了?

    可是,自己走进小巷也没多远,不一会儿就出来了,阿影就是用飞的,也没有这么快罢?

    祁韵蹙起了眉。

    既然没有把人抓走,阿影去哪儿了?就这么放任这两人继续待在这里?

    乔鹤年搜捕这两人搜了这么久,这会儿近在眼前了,阿影都不动手?

    万一又叫他们跑了怎么办?

    他们现在可是死死盯着自己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呢,不能让他们跑了!

    祁韵抿了抿嘴,看看自己这边,乌泱泱一大帮人,怎么打也打得过乔柏年和孙氏母子了,便说:“周婆婆,你去敲门……不,不用敲门。”

    他吩咐一名侍卫:“你翻进院里,把院门打开。”

    侍卫一愣,但还是应声,两脚一蹬就翻进了院中。

    后头跟着的张雨山不由问:“郎君,这是在做什么?”

    祁韵:“在这儿碰见故人了,喊他们出来说个话。”

    张雨山:“……噢。”

    翻进去的侍卫打开了院门,道:“少夫人,请进。”

    少夫人?

    张雨山又愣了愣。

    这位夫人不是已经和离了吗?这些侍卫还这么称呼他,难道是他前夫家里派来的侍卫?

    仔细一想,他和离能分到那么多家产,前夫家里必定非富即贵,他现在又还挺着大肚子,前夫派侍卫来护着,好像也很合理。

    张雨山便老老实实在旁等着。

    祁韵带着婆子和侍卫们冲进院里,径直往主屋去,一名侍卫一脚踢开屋门,大步进屋,四下一看。

    屋正中隔着一条破烂布帘,隔出两个房间,分别搁着两张朴素的、光秃秃木床,上面都空无一人。

    侍卫便道:“少夫人,屋里没人!”

    祁韵皱起眉:“怎么可能,刚刚还在这里。给我搜,把整个院子都搜一遍!”

    侍卫们都动了起来,几乎把这间又小又破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厨房朝院外开着的小窗户上,发现了一个脚印。

    “少夫人,人应当是从这儿跑了。”侍卫看了看这脚印,“这脚宽大,是男人的脚,只有一人跑了。”

    祁韵蹙眉,走出了厨房,刚要吩咐去追,院外忽然传来孙氏的声音。

    “哎呦,今天出了奇了,这么年轻的汉子,竟然也来找我。”孙氏的声音由远及近,显然是看见了站在院门口等候的张雨山,“咱们到屋里说话,你叫什么?住在这附近吗?”

    不过,等她走近,就看见了大开的院门。

    第169章 帮手3

    看见院里站着的祁韵, 孙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祁韵身边带着五六个人,其中四个还是孔武有力的乾君侍卫,孙氏几乎立刻就想跑。

    可是她一想, 柏年还在屋里呢!他身子虚弱,要是被祁韵抓住,哪里还能活命?

    孙氏来不及细想, 咬咬牙就冲进了院里,直扑祁韵。

    “你这个小贱人!去死!”

    祁韵被她吓了一跳,噔噔噔往后退, 而几名侍卫立刻往上冲,一把拦住了她, 把她按在了地上。

    周婆婆连忙扶住祁韵:“主子,您没事罢?”

    祁韵心有余悸,看着被几个侍卫按住,还在拼命挣扎的孙氏, 忙道:“把她捆起来!”

    一名侍卫连忙去找麻绳,而被按住的孙氏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周婆婆听得皱眉,跑到厨房里扯来一块抹布,一把塞进了孙氏嘴里。

    孙氏被抹布塞住了嘴,只能呜呜直叫, 手脚仍拼命挣扎着。

    找麻绳的侍卫很快回来, 把孙氏的两只手牢牢捆在了身后。

    “少夫人,捆好了,咱们把她送去哪儿?”

    祁韵皱起了眉。

    怎么处置孙氏呢?

    他刚刚冲进院里并没有想得太清楚, 只觉得不能放过这对恶毒母子,否则自己就一直不得安生。

    可现在把孙氏抓住了, 她虽然作恶多端,却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扭送官府是不成的,难道要他自己处置?

    他可没有处置过人啊!

    祁韵只能说:“送到乔家主

    家,交给老爷夫人。”

    侍卫连忙应下,把孙氏拖起来,押着她就往外走。

    祁韵叫周婆婆和小豆子去看看屋里有没有留下书信等等证据,又吩咐另两名侍卫:“去追乔柏年,他的腿受过伤,没有恢复好,应当跑不远。”

    两名侍卫应声匆匆出去了。

    就在这时,被押着的孙氏猛然爆发,竟然一下子挣脱了押着她的两名侍卫的手,疯了一样朝祁韵冲过来。

    她双目猩红,被抹布塞住的嘴发出叫喊,像是在叫“你去死!”

    祁韵瞪大了眼睛。

    他这会儿一个人站在正中,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孙氏撞上,忽有一道人影冲过来,一下子从后把孙氏撞趴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祁韵的腰被人一揽,往旁边避开了。

    孙氏仰面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把她撞倒在地的男人还踩在她背上,抬头道:“郎君,没事罢?”

    竟然是守在门口的张雨山,不知何时进了院里。

    祁韵又怔怔看了看身旁。

    刚刚揽住他的男人,是乔鹤年,不知为何,这会儿盯着张雨山,面色十分难看。

    这时,阿影才匆匆带着人跑进来:“大少爷……”

    话还没说完,乔鹤年开口就骂:“再跑得慢点,少夫人就没命了,你赔我一个老婆吗?!”

    阿影立刻闭了嘴,垂头站好。

    乔鹤年:“把人带走!乔柏年呢?”

    祁韵挣开他的手,道:“我们来的时候,乔柏年已经跑了。不知他怎么听到风声的。”

    他看了阿影一眼。

    阿影头皮发麻,连忙跪下请罪:“属下考虑不周,打草惊蛇,愿领责罚!”

    乔鹤年冷冷道:“罚你?罚了你,谁来守卫少夫人?”

    阿影不作声了。

    他观察屋中时,确实十分小心,不曾发出一丁点儿动静。可是没想到这个乔柏年逃命逃了小半年,居然敏锐至此,一个不对劲就先溜了。

    祁韵想了想,道:“算了,那时只有阿影一个人在这儿查看,乔柏年又诡计多端,想不声不响地制服他,不太可能。”

    “好在他应当走不远,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乔鹤年便吩咐几个人把孙氏押走,剩下的人立刻去搜这一片民居。

    现在有天花疫病,小巷里并不热闹,这样一来,藏身就难多了。

    侍卫们一窝蜂地涌出去,带走了孙氏,院里一下子只剩了乔鹤年、祁韵,还有刚刚冲进来的张雨山。

    乔鹤年的视线终于再次落到这个陌生男人身上,带点儿敌意,问:“这位是?”

    祁韵道:“张雨山。我想叫他到铺子里当掌柜,正要带他去看看铺子。”

    张雨山连忙向乔鹤年行礼:“这位老爷……”

    乔鹤年打断了他:“乔鹤年。”

    张雨山一愣,迅速反应过来。

    怪不得郑子君向祁韵引荐自己,原来祁韵是她东家的夫人!

    他连忙说:“原来是乔少东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见笑了。”

    “既然阿韵亲自跑到这种地方来请你,看来你也有几分本事,要是真去阿韵那边做事,要仔细些。”乔鹤年道。

    张雨山应下:“是。”

    这段对话本该告一段落了,可乔鹤年的视线却依然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敌意。

    张雨山心下奇怪,但又不好问,只能低眉顺目站在一旁。

    祁韵没留意乔鹤年的不对劲,把周婆婆和小豆子叫出来,问:“可有找到信笺?”

    周婆婆道:“信笺没有,只找到了这个。老奴也不识字,不知道这上面写着什么。”

    她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封皮是空白的,里面却密密麻麻记录着东西。

    祁韵随手翻开,看见的就是一行记录。

    [十七日,闭门不出。]

    [十八日,清早出门至街头查看铺子,依次查看酒楼、戏园、茶楼,而后回茶楼用午饭……]

    祁韵心中咯噔一下。

    这不是自己的行踪么?

    乔柏年和孙氏一直都在盯着自己!

    看他脸色一下子白了,乔鹤年连忙往他手里的小册子看。

    看了一会儿,他也皱起了眉:“他们在跟踪你。”

    祁韵咬住了嘴唇,道:“一定要把他抓住。”

    一想到自己每天出门,都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他就觉得毛骨悚然。

    乔柏年肯定憋着坏呢,一天不抓住他,自己就一天不得安生!

    乔鹤年宽慰他:“会抓住的。刚刚阿影来找我时,已告诉我了,乔柏年患了天花,虽然已经痊愈,但还有并发症,身体虚弱。现在没有孙氏照顾他,也许不知哪一天他就死在街头,很难翻出浪来了。”

    “他染上了天花?已经痊愈了?”祁韵喃喃道,“那死在我铺子门口的那个乞丐……”

    “应当就是被他传染上的。”乔鹤年道,“至于死在你铺子跟前,应当就是乔柏年和孙氏故意做的。如果他们搅黄你在禄丰街上的生意,你就不得不每天出门奔波,这样他们得手的机会就多了。”

    “好在,你和林星儿脑子灵活,化解了这一遭暗算,还赚到了大钱,而他们则自食恶果。”乔鹤年安慰祁韵,“恶人自有天收,阿韵,你不要太担心,我不会让乔柏年伤到你的。”

    祁韵没有应声,顿了顿,只道:“我先回去了。这阵子城中也不甚太平,我尽量少出门。等这对双胎生下来送到乔家,大概乔柏年也就不会盯着我了。”

    乔鹤年:“……”

    他察觉祁韵说这话时的几分不满和怨怼,可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宽慰他。

    祁韵扶着腰,叫了周婆婆和小豆子跟上,又同站在一旁的张雨山说:“刚才多亏你反应快。走罢,去铺子里看看。”

    乔鹤年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

    自己刚刚也冲过来了的,只是没有踢倒孙氏而已,阿韵怎么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张雨山向祁韵作揖:“不必看铺子了,您给我留个地址,我把东西收一收便搬过去。”

    祁韵一愣,没料到他这就答应了。

    乔鹤年的脸色更加不好,冷着脸在旁不说话。

    祁韵想了想,道:“你先收拾着,晚间我叫伙计来接你。”

    张雨山:“多谢东家。”

    他匆匆回去了,乔鹤年这才开口:“此人心思玲珑,认出我来,当即就一口答应做你铺子里的掌柜,是个趋炎附势的人。”

    祁韵:“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这样选择,也很正常。”

    乔鹤年:“……”

    他道:“你要挑掌柜,我那儿还有不少人选,稳重可靠,经验丰富,你挑个这样的年轻人,只是花架子,比不上那些老掌柜。”

    祁韵看他一眼:“我分得的那些铺子,现在不就是你手里的老掌柜管着么?我想把铺子接过来自己管,当然要换自己的人。”

    “要是一直放在你手里,太麻烦你了。”

    乔鹤年:“……”

    他想问祁韵,一定要和他划分得这么清楚么?

    可是问出来,祁韵肯定会说,已经和离了,就该分清楚。

    祁韵带着下人往外走,乔鹤年只能跟上:“我送你回去。”

    祁韵没有拒绝,两个人便并肩走在逼仄的小巷里。

    巷弄小了,光线就不好,即便正是晌午,也显得有些暗。脚下的石板路也每天来来回回的居民们走得又光又滑,踩上去就溜脚,祁韵不敢走快,小心翼翼地留意着脚下。

    乔鹤年在旁慢吞吞地等着他,几次伸手去扶,都被祁韵避开了。

    他只能把手收回来,背在身后,说:“以后少来这种地方。没有天花疫病的时候,这里人又多又乱,鱼龙混杂,很危险。”

    祁韵道:“我是今日正好出门,便过来了。下回我可不来了。”

    他低头看着路,乔鹤年就低头看着他,说:“到底是什么人给你引荐的,住在这种地方,能有多大的本事。”

    祁韵:“……”

    他道:“人家是刚从北边来的,不是宜州本地人,你听他说

    话的口音没听出来?”

    乔鹤年皱起了眉:“你找个外地人做掌柜?他在宜州没有跟脚没有牵挂,把你的钱卷走了怎么办?”

    这下轮到祁韵噎住了。

    第170章 帮手4

    这还真是个问题。乔鹤年做了这么多年生意, 都是实打实的经验,他不得不听听他的建议。

    祁韵想了想:“那我先叫他管个小铺子看看。等过段时间,再给他相看个本地人当媳妇儿, 有媳妇儿有孩子,人就跑不了了。”

    乔鹤年:“……”

    这话倒是真理,以前乔老爷也这么教过乔鹤年。他原先虽然照做, 但并不甚理解为何有了老婆孩子就缚住了一个人的手脚。

    现在他切身体会过,终于明白了。

    这会儿要是谁拿住了祁韵,那就是拿住了他的命根子。

    乔鹤年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倒知道怎么拿捏人了。”

    祁韵:“乔少东家, 你可是拿捏人的行家里手,竟说别人会拿捏人。”

    乔鹤年:“……”

    他无话可说, 但一想起张雨山那张端正的脸,心里就不舒服,总觉得祁韵亲自跑到这犄角旮旯里来请这样一位年轻掌柜,像有别的心思。

    他便问:“这个年轻掌柜, 是谁给你引荐的?”

    祁韵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是郑子君,以乔鹤年的脑子,稍微一转,就能想到自己本是想挖郑子君过来的。

    “一个朋友。”祁韵说。

    乔鹤年:“祁老板,你这可就不敞亮了,你问我事情, 我都是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的。”

    祁韵看了他一眼,挑眉:“且不说你有没有言无不尽,我问的也不是什么让你为难的问题呀。哪像你, 上来就刨根问底,我交什么朋友, 也要告诉你不成?”

    乔鹤年撇嘴:“我的朋友你都见过。”

    祁韵:“那是咱俩还在一块儿的时候。现在不一样了。”

    乔鹤年:“……”

    真是棘手,现在祁韵不像之前那样强硬地推开他,可是这样软绵绵的拒绝,更叫他觉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劲儿来。

    乔鹤年只能闭上嘴,心中悄悄地盘算该如何套话。

    两个人并肩在逼仄狭长的小巷里走着,一线天光从头上泻下来,洒在小巷的青石板上,稍稍驱散了巷弄里的昏暗潮湿之气。

    走着走着,乔鹤年忽然注意到,祁韵在踩那地上的一线天光。

    他也许不是故意的,只是平日里这样孩子气习惯了,看见地上的一条光线,就专门沿着这条线走,两脚一步一步都踩在那日光上,像小时候玩的走石子游戏。

    乔鹤年微微一笑。

    罢了,不想这么多了,阿韵这样单纯,他不该再算计他  而且阿韵现在不傻了,算计也算计不来。

    “对了,”祁韵忽而看了他一眼,“你打算做点什么新生意呢?”

    乔鹤年瞥他:“你想入伙?”

    祁韵:“只是问问。你不是说,一向不和别人合伙分成的嘛。”

    乔鹤年:“听殿下的意思,要借着海运把沿海一线发展起来,我应该还是往海边跑。”

    祁韵顿了顿,道:“你要是出去做生意,待在宜州的时间就少了罢。”

    乔鹤年:“我就算不在宜州,也会把阿影他们留下来,你放心。”

    不会让你有危险,也不会给你招惹其他男人的机会。

    祁韵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好笑道:“乔少东家,你人都不在宜州,还要叫人盯着我,你待其他朋友也这样么?”

    “当然不是。你以为我闲得慌么,谁都去盯。”乔鹤年背着手陪着他慢悠悠往前走,“我待你当然不一样,就算我自己克制,也克制不住。”

    祁韵一愣。

    乔鹤年的这张嘴里,很少能听到真话。

    他好像天生就是个不爱吐露心声的人,对祁韵说的唯一一句真心的“我中意你”,还是在被父亲强压着写下和离书的时候。

    而刚刚说的这句话……其实对祁韵来说又何尝不是呢?他待乔鹤年究竟是不同的,曾经汹涌的爱、愤怒的恨,现在只是被他压在了心底,并不曾真正放下。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作声。

    小巷终于走完,他们出了巷口,祁韵的马车就停在这里。

    “你先回去罢,我会叫人继续去抓乔柏年。”乔鹤年说完,叫了阿影,让他护送祁韵回去。

    祁韵上了车,推开车窗,道:“你自己也小心些。”

    乔鹤年:“他腿脚不便,出不了这片民居。我待会儿就出城了,今日有事。”

    祁韵一愣:“快要中午了,你现在出城,那午饭吃什么?”

    “我马车上备了干粮。”乔鹤年道,“吃了午饭再去,有些赶不及。”

    祁韵:“……”

    他反应过来,乔鹤年今日安排了出城,原本应该要提前用午饭的,只是听到阿影来报,赶到自己这边,便没能吃上饭。

    祁韵撇撇嘴,说:“别总是吃那苦荞饼,又涩又难吃,你怎么也是个大富商,挣那么多钱,就不会备点儿好的?”

    他起身在马车里翻找一番,找出了食盒,打开一看  李嫂今日备的是红薯枣泥蒸糕、白切牛肉,还有两样凉菜。

    他便把食盒从窗户递出去:“我回去吃午饭,这个用不上了,给你。”

    乔鹤年一愣,连忙接过来,刚想打开看,祁韵已经关上了车窗,吩咐车夫回去。

    车夫调转车头,乔鹤年连忙跑到另一边车窗前:“阿韵,多谢,我待会儿会好好吃饭的,你也好好吃饭。”

    祁韵瞟他一眼,点点头,就叫车夫上路。

    马车滴溜溜往前走了,乔鹤年拎着食盒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走远,才打开食盒。

    有蒸糕、有肉、有凉菜,阿韵备的吃食,果然和家中下人备的大不相同。

    他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往城外去,而后自己把食盒里的东西一碟一碟拿出来,摆在方桌上,开始享用自己的午餐。

    肉和菜的香味四散飘逸,诱人极了,乔鹤年几乎把每个碟子都吃得干干净净。

    好久没有在路上吃过这样的饱饭了。

    还是有媳妇儿的日子舒坦。

    该怎么再次过上这样的幸福日子呢?

    祁韵回到家中,下午便老老实实待着没再出去,只叫伙计跑了一趟,把张雨山带到城北的一家杂货铺去,带着自己的亲笔信,与乔鹤年在那儿的老掌柜交接。

    这天晚上,林星儿忙完了来找他,告诉他痘苗已经种得差不多,再过几日,他们就能和乔鹤年分账了。

    二人又商量了宣纸生意的事,祁韵把郑子君引荐张雨山之事也说了。

    “他刚来宜州不久,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无,我暂且让他管着城北的杂货铺,以后再看。”祁韵说着,看了林星儿一眼,“虽然他年纪比你大,但你才是大管事,只管使唤他就是。”

    林星儿:“郎君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可管不过来城北,有人当帮手也好。不过,他是外地人,在此没有跟脚,要是他卷钱跑了怎么办?”

    他倒是和乔鹤年想的一模一样。

    祁韵:“所以我才叫他先管着杂

    货铺,这些小东西挣钱不多,占的货款也少,我每月把挣的银子收上来,不放在账上。”

    林星儿点点头:“等再过阵子,给他讨个媳妇儿,在这里安家,就跑不了了。”

    祁韵扑哧一笑:“咱俩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哦,对了,这个张雨山,倒是高大端正,相貌堂堂的,要找媳妇儿应当不难。”

    “高大端正,相貌堂堂?”林星儿笑道,“郎君还专门看人家的长相了?”

    祁韵:“好看的人,总会多看一眼嘛。”

    他要是没有这爱看脸的毛病,当初也不会看中乔鹤年了。

    林星儿:“郎君方才说,今日还碰上了乔少东家,那乔少东家看见此人,岂不是鼻子都气歪了,哈哈哈哈!”

    祁韵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要生气?我请个掌柜,又没碍他什么事。”

    可是他回想一下,当时乔鹤年看见张雨山,脸色确实一下子就拉下来了。

    林星儿笑道:“郎君,你和他一张床上睡了那么久,难道还没发现乔少东家有多霸道?我那天还同影侍卫说,他主子就像条护食的恶犬,自己就算吃不着这美味,也要把其他狗都赶走,不许别的狗垂涎。”

    祁韵:“……”

    林星儿看他脸色复杂,就收敛了一些:“抱歉,郎君,我不这么说他了。”

    “你这话倒也没说错。”祁韵无奈地摇摇头,“别让他听见了,他可是个睚眦必报的狠人。”

    林星儿捂着嘴偷笑起来。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祁韵才叫下人送林星儿出门。

    这会儿时候已经不早了,天色完全黑下来,最近又逢天花肆虐,禄丰街上萧条不少,酒楼饭馆和勾栏瓦舍一大半都关门歇业了。

    这会儿走出去,街上冷冷清清的,街边也没几家开门的店铺,走在黑黢黢的街上着实有些吓人。

    林星儿从铺子里出来,看了看外头的街道,正想叫个伙计打着灯笼送自己回家,身后就响起一道声音。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罢。”

    林星儿回头,就看见阿影跟着自己出来了,手里还拿着那个白瓷小罐。

    “这是上次那盒胭脂?我说怎么不见了。”林星儿道。

    阿影见他还记得这事,笑了起来,连忙走近:“我去换了颜色,这个据说是卖得最好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揭开白瓷小罐的盖子,林星儿垂眼一看,这回是个温柔靓丽的水红色,很好看  可这个颜色他已经有了。

    但看阿影如此诚恳,他也不好再次拒绝,只能收下:“多谢。”

    他接过胭脂,闻了闻香味。

    “星儿,我想起来,最近夜里不太平,你一个人……”祁韵匆匆出来,恰好看见林星儿和阿影站在一块儿,林星儿手里还拿着个胭脂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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