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帮手5
祁韵:“……”
他的视线在一脸坦然的林星儿和面红耳赤的阿影中间游移片刻, 不太确定地问:“你们两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阿影已经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林星儿却没什么反应, 只问:“郎君,怎么了?”
祁韵也不好说他,只道:“我想着现在太晚了, 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林星儿:“本想叫伙计送我回去的,影侍卫刚刚说他送我,郎君不用担心, 快回去歇息罢。”
祁韵:“……”
他再次看了看阿影,那视线仿佛要把阿影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好啊, 乔鹤年把你安插在我这里,就是让你一边监视我,一边挖我的墙脚的?
阿影被他看得心虚,抓抓脑袋, 小声说:“少夫人,那我先送林掌柜回去。”
祁韵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去罢。”
等你回来再收拾你。
他转身回了后院,阿影这才点了个灯笼,送林星儿出门。
种痘的生意已经告一段落,现在只等着祁韵与乔鹤年分账了,一想到分完账之后, 自己一下子就能进账一万多两银子, 林星儿就心情大好,颇有闲心地哼起了小曲儿,脚步轻快。
阿影在旁打着灯笼, 道:“今日怎么这样开心?”
林星儿惬意地踱着步子:“终于忙完了,可以歇上几天, 还赚到了一大笔钱,换你你不开心?”
说着,他就盘算起来:“等我分到钱了,立马就换个大宅子住,还要买些下人,这样嬷嬷也有人伺候,不需要天天等着我,给我留门、留晚饭。”
阿影笑了笑:“那就先恭喜你了,林大掌柜。”
林星儿得意地哼了一声,又说:“等我有了大宅子,就有地方养马了,我也要买一驾马车,这样出门方便,晚上也有车夫等着,就不用你送我了。”
阿影的笑意微微收敛。
林星儿是个有本事又肯努力的人,这样的人注定不会一辈子平庸。现在只不过是个开始,他以后一定会越来越有钱,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也就会越来越大。
“对了,你最近怎么突然对我这么殷勤。”林星儿忽而转过头来,盯着阿影,“又是送胭脂,又是主动送我回家。原先你不是看见我就皱眉的嘛。”
阿影:“……”
他轻咳一声,掩住自己的小心思,道:“我还得在少夫人这儿守上半年呢,咱俩抬头不见低头见,与其天天闹腾,不如好好相处。”
林星儿点点头:“说的也是。”
“不过,影侍卫,上哪儿还能找着你这样身手好、脑子也机灵的侍卫呢?”林星儿摸了摸下巴,“我养的那些打手,实在是成不了气候,只能吓唬吓唬平头百姓。你看,那患病死了的乞丐倒在我铺子门口的时候,那几个不成器的家伙,搬个尸体不情不愿的,怕自己染上天花死了,居然还来抓我的衣摆,真是……”
回想起那天那场闹剧,林星儿叹了一口气:“那天还好有你,拉了我一把,又帮我收拾那乞丐的尸体。你看我养的那些打手、伙计,没一个敢往我身边凑,生怕给他们染上病了。”
阿影没有作声。
打手、伙计,毕竟只是雇佣关系,不像他,是奴籍,是被主子买断了性命的,自然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了。
“说起这个,我还得好好感谢你。要不是有你帮忙,我也挣不到这么一大笔钱。”林星儿瞥了他一眼,“等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饭罢。”
阿影点点头:“好啊,我想吃福照楼的烧鸡。”
林星儿笑道:“你可真不客气,还自己点上菜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拐进了小巷。之前走在大街上,街道两旁的店铺好歹还投出些光亮,可一进巷子里,这点儿光亮就没了,只剩阿影手里的灯笼能照亮脚下的路。
两个人的脚步声回响在安静黢黑的小巷里,不时有微风吹过,吹得背后凉飕飕,无端地让人心里毛毛的,林星儿不禁收敛笑声,小心地留意着四周。
“你住的这儿也太僻静了,跟要闹鬼似的。”阿影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林星儿立刻打了他一下:“不许乱说!天黑了就不能说这些了!”
阿影见他紧张,就说:“你自己不觉得么?一走进来,身上都觉得凉飕飕的。”
“不准再讲了。”林星儿瞪了他一眼,小声说,“所以我刚刚才讲,要换个大宅子住。”
阿影:“先前你半夜回来,一个人走这条小巷,难道就不怕?”
林星儿:“先前我是住在铺子里的。最近把嬷嬷接了出来,才买了这处小院子,让嬷嬷住着,我忙的时候还是歇在铺子里。”
阿影愣了愣:“你还专门给嬷嬷买间小院住?”
虽说这里是城西,地价比城东便宜,可毕竟也是宜州城内,即便是一处小院子,也要不少钱。林星儿被林家赶出来时身无分文,在祁韵这里做事也不
过半年,先前又没碰到过什么挣大钱的机会,要买一处小院子,应当是花光了所有积蓄的。
林星儿道:“嬷嬷年纪大了,住在铺子里太吵闹,她睡不好。这里虽然偏僻一些,但好在安静,出门买东西也方便,我才挑的这里。”
阿影不由问:“这位嬷嬷,是你的亲戚?”
林星儿摇摇头:“是我的乳娘。我母亲原先也是个官家小姐,后来家中获罪,所有女眷都充作官妓,我母亲在教坊司待了两年,攀上了林老爷,才被放出来,到林家当了丫鬟。”
“嬷嬷原先就是母亲手底下的管事婆子,后来跟着母亲颠沛流离,一直跟到林家。我出生后不久,母亲就被林夫人害死了,只剩嬷嬷一直照顾着我。”
阿影顿了顿,道:“抱歉,我不该问。”
林星儿笑了笑:“没关系。这些不怎么光彩的往事,原先我确实很怕别人问起,自己也十分难以启齿。但现在我已经离开林家了,靠自己的本事在宜州城立足了,再回头去看,便觉得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瞥向阿影,带着几分狡黠:“而且,影侍卫的嘴这么严,应当不会拿我的事到处去说罢。”
“当然不会。”阿影道。
林星儿得意洋洋:“我看人还是准的。影侍卫虽然脑子机灵嘴皮也利,但本质上是个老实人,不像你家大少爷,那脑子就不叫机灵,叫诡计多端,一肚子坏水。”
阿影:“……”
他道:“你、你叫我阿影就好了。”
林星儿瞅他一眼:“只有主子才这么叫你罢?我也不是你的主子,就叫你影大哥好了。”
阿影一愣,有点儿脸红,点点头:“嗯。”
两个人说着话,很快走到了一处小院门口,林星儿拍了拍门:“嬷嬷,我回来了!”
不多时,院里传来了脚步声,还有嬷嬷嘀嘀咕咕的抱怨:“一天天的在外面熬,大半夜才回家,等你年纪大了,就知道……”
她拉开院门,看见门口的林星儿,一旁还站着个提着灯笼的高大乾君。
向嬷嬷一下子住了口,看看林星儿,又看看那名乾君。
林星儿没留意她的神色,只给两人介绍:“影大哥,这就是我的乳娘,向嬷嬷。嬷嬷,这是我的朋友,你叫他阿影就行了。”
阿影打了招呼:“嬷嬷好。”
向嬷嬷神色复杂,不露痕迹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点点头:“好、好。”
阿影察觉出这打量,有点儿拘谨,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林星儿朝他挥了挥手,看着他走远了,才拉着嬷嬷进了院。
向嬷嬷关上院门,就连忙过来:“星儿,这小伙子是谁?”
林星儿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刚刚不是介绍了,一个朋友。”
“你什么时候交了这种朋友?你是坤君,不要和乾君走得太近了。”向嬷嬷嘀咕着,“这小伙子又高又壮,一看就不好惹,你这么个小身板,人家发起火来两个指头就把你捏死了。”
林星儿好笑道:“嬷嬷,你说什么呀。他确实是长得又高又壮,但外形和脾气可没关系,你看他的面相,还挺憨厚的是不是?”
向嬷嬷撇撇嘴:“天太黑了,看不清。”
林星儿:“而且他脾气挺好的,虽然我总惹他逗他,他也没跟我生过气。”
向嬷嬷小声嘀咕:“你这是被迷晕了头了,这人脑子一糊涂,看见狗屎都觉得是块金子。”
林星儿不满:“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才见了人家一面,就说人家是狗屎,太难听了。”
向嬷嬷点点他:“嬷嬷从小教你什么来着,乾君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先前还一直觉得有道理的,现在怎么变卦了?我告诉你啊,别跟这小子有什么瓜葛,这一看就不是个好招惹的主。”
“我知道了,我也没说要跟他怎么样嘛。”林星儿道,“我俩先前天天吵架呢,只是他最近帮了我几次忙,才走得近了些。我可不会同他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挣钱,挣多多的钱!”
看他还是那副没心没肺、情窦未开的样子,向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阿影回到铺子里,就被祁韵叫了过去。
“说说罢,怎么回事?”祁韵难得板着脸,站在院中来回踱步,“你为什么要给星儿送胭脂?还主动送他回家?”
阿影站在他跟前,垂着头不作声。
祁韵盯着他:“你是看他现在前程一片大好,挣了不少钱,想傍上这个金主?”
第172章 松年
阿影连忙抬起头:“没有, 属下没这么想过。”
祁韵并不相信:“你和星儿认识也有一阵子了,先前你们还互相看不顺眼,总是拌嘴, 最近他做成了大生意马上要有钱了,你的态度就急转弯,不是想傍金主是什么?”
阿影:“……”
他闷声道:“少夫人, 属下绝无这等心思。而且,先前拌嘴,也只是林掌柜戏弄属下, 属下从未……”
“行了,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祁韵打断他, “你要认清楚,你是乔鹤年手底下签了死契的侍卫,星儿是清清白白的良民,你觉得你们会有什么结果吗?”
阿影:“……”
他抿了抿嘴, 低下了头。
侍卫里也有人成家的,但是娶的也是同样在乔家做下人的媳妇儿,这样生下来的孩子便是家生子,一家几口人的性命全都捏在乔家手里。
他们这些侍卫是花了大价钱栽培出来的,日日跟在乔鹤年身边护卫他的安全,想找乔家控制范围以外的人当媳妇儿, 乔鹤年第一个就不同意。
阿影只能闷声道:“属下明白。”
祁韵见他这样, 语气也放软了些:“明白就好。如果你想娶媳妇儿了,我可以和乔少东家说一声,但是星儿和你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阿影顿了顿, 点点头:“属下知道了。不必劳烦少夫人,属下没有成婚的打算。”
他向祁韵行了礼, 出去守门去了。
祁韵叹了一口气,走了两步,到屋门口往外一张望,就看见阿影独自坐在院门口的门槛上,垮着肩膀,有点儿落寞。
真是的,怎么自己倒像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祁韵摇摇头,关上了屋门。
近来天气越来越热,夜里睡觉得开着窗户通风,只是这院子不像乔家处处精细,是没有做纱窗的,开了窗,蚊虫便飞进来了,祁韵只能把床帐仔细掖好,躺在帐中扇着蒲扇,听着外头嗡嗡作响的蚊子盘旋声。
等这回分完了账,他得在附近买一处宅院住下,别再委屈自己住在这吵闹的铺子后院了。
乔鹤年送他的那几处别院其实不错,就是都在城东,离他的铺子都太远,管起事来不方便。
而且,住在城东的话,每天就和乔鹤年抬头不见低头见了,说不定还会碰上乔老爷和刘氏……想想都觉得尴尬。
祁韵扇着蒲扇,一边想着该买个多大的宅子,一边翻了个身,换到另一边侧躺着。
这天气可真热,躺下来没一会儿,就直冒汗。今日祁韵本来吩咐了赵婆婆把库房里那张白玉凉席拿出来换上的,可赵婆婆说他怀着孕,要是受了凉,连吃药都不方便,不给他换,只叫周婆婆夜里来给他扇风。
可周婆婆年纪也大了,白天还要伺候,祁韵不忍心,还是叫她回去歇息了。
还是在乔家的日子舒坦,院里二三十个下人伺候他,就算夜里要扇风,几个丫鬟轮着来就是了,哪像现在?
唉,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祁韵又叹了一口气,心想,等分了账,买了宅子,就要叫赵婆婆去牙行买一批下人来,好好教养。他现在也是挣了大钱的老板了,不能再抠抠搜搜住在铺子的后院里。
正在这儿盘算,窗边忽有
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
祁韵立刻看过去:“谁?”
窗边并没有人,只是窗棂上凭空多了一个油纸包。
祁韵心中一动,连忙起身,一边扇着蒲扇驱赶蚊子,一边走过去拿起油纸包。
又是蜜饯。
祁韵当即往窗外张望:“松年,是你吗?”
窗外就是后院,安安静静,根本没有人影。
祁韵又道:“乔松年,我知道你没走。你在哪儿呢?给我出来。”
依然没有回音。
祁韵就说:“我不是叫你不要再来了吗?你最近怎么又开始送蜜饯?你拿回去,我不吃你的东西。”
后院里安安静静,只有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祁韵:“……”
他哼了一声,刚想把窗户关上,忽而觉得脖子上一痛,当即叫了一声:“哎哟!”
唰的一声,窗外闪进来一道黑影,一把扶住了他:“怎么了?”
祁韵“啪”的一下打中了叮住自己脖子的蚊子,拿下手来看:“好大一只蚊子。”
扶着他的乔松年:“……”
他轻咳一声,扶住祁韵的手松开了,就想走,祁韵却一把抓住他:“那天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叫你别再来了,你现在又来悄悄送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把装着蜜饯的油纸包塞在乔松年手里:“我自己又不是买不起蜜饯,用得着吃你送来的么?”
乔松年抿了抿嘴,没有作声。
祁韵喘着气,觉得说了这么几句话,背上都冒出了汗,便拿蒲扇使劲扇着风:“你走,不要再来烦我了。”
乔松年抬眼瞅了瞅他,道:“韵儿,那天是我不好,不该说那些话。”
祁韵哼了一声,说:“你又没有说错,你一向把别人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你受不了我心里有过别的男人,可这已经是事实了,要么你就再找个没嫁过人的坤君,何必在这里强求一个嫁过人的坤君?”祁韵道,“要是你对此一直心怀芥蒂,那以后总有一天,我们会闹掰的,还不如现在就闹掰。”
乔松年道:“韵儿,我只是后悔,后悔没有早些遇见你。”
祁韵:“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能让时光倒流么?我倒也希望时光倒流,回到十六岁的时候,绝对不去参加什么宜州的生辰宴,但愿一辈子都不要遇见你们兄弟俩!”
乔松年撇撇嘴:“你别把我和他放在一块儿,我好歹待你是真心的。”
祁韵冷哼:“趁着我失忆骗我,你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乔松年说不出话来了。
祁韵一边扇着蒲扇,一边往回走,走到床边,钻进床帐里:“我要睡觉了,你走罢,别再来找我。”
乔松年连忙过去,在床边坐下,低眉顺目的,连肩膀都塌了下来:“韵儿,对不起,我以后不说那些话了。”
祁韵翻个身背对着他,不停地扇蒲扇。
乔松年:“你心里有过其他男人,也没关系的,只要你以后愿意和我过,我就不计较那些。”
祁韵直接打断他:“我不会再嫁人了。”
乔松年一愣。
祁韵道:“我的确也幻想过有一段幸福美满的婚姻,可惜这幻想已经被乔鹤年毁得一干二净了,我现在不想再去幻想,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乔松年连忙道:“可是,我和他是不一样的,你不也很清楚么?”
“你和他是不一样,可是你是他的亲弟弟。我和哥哥和离,再嫁给弟弟,传出去就会沦为整个宜州城的笑柄,不是吗?”祁韵摇摇头,“我不会再回到乔家了,而且,我对嫁人这事实在心生恐惧。如果你是想要个明媒正娶的老婆,那还是算了。”
乔松年不作声了。
祁韵仍然背对着他,扇着蒲扇。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就在这安静的夜里默默对峙着。
祁韵已经把条件挑明了 不在乎他嫁过一次人,而且不能要求他再嫁给他。
只要乔松年答应这两个条件,祁韵就愿意和他继续在一起。
乔松年抿着嘴,半晌,说:“韵儿,要是站在你跟前的是乔鹤年,你会对他提什么条件?”
祁韵翻过了身,看着他:“乔鹤年?”
“他倒是巴不得我向他提条件,可我对他已经心灰意冷了,怎么可能还向他提条件,给他挽回我的机会呢?”他道,“松年,因为是你,我才提这些条件的。”
“因为我知道你待我好,我才愿意继续和你过日子,只是我不想再嫁人,所以咱们两个不会有名分罢了。”祁韵望着他,“实际上,和夫妻也没什么不同。”
乔松年有点儿闷闷不乐:“没有名分……那不就是当你的情夫么?”
祁韵笑道:“可我只有你一个情夫。”
乔松年抬眼看了看他。
祁韵:“风风光光嫁给你是万万不可能的,你也不想想,你爹娘会同意么?”
乔松年心里也明白,祁韵好不容易逃离乔家,是万不可能再回来的,便只能退让一步,确认道:“只有我一个?”
祁韵点点头。
乔松年:“可是宜州城里这些做生意的郎君,个个都是好些情夫,你以后不会变卦罢?”
祁韵微微一笑:“不会有别的男人像你这么好了,我眼睛又不瞎。”
乔松年嘀咕一句:“原先也瞎过的。”
祁韵隔着纱帘拍了他一下。
“上来给我扇风,今晚上真热。”
乔松年顿了顿,伸出手来,撩开了纱帘。
祁韵就躺在帐中,支着脑袋看着他。
原先在乔家时,他们多少次夜里说话,都是隔着这一道薄薄的纱帘。
乔松年心中想过无数次,想把它撩开,却从来没有真正伸出过手。
但是今天晚上,这道朦胧的纱帘终于开了。
那影影绰绰的曼妙人影,变成了实实在在、被他抱在怀里的人。
乔松年不禁轻轻喟叹一声。
没有名分就没有名分罢,反正他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家,只要韵儿心里有他就行了。
他一边拿蒲扇给祁韵扇着风,一边给祁韵揉着肿胀的小腿,祁韵舒服得直哼哼:“还是有人伺候舒服,等我买了宅子,也要买几个丫鬟,给我揉腿。”
乔松年一边伺候他,一边说:“你的婆子不给你揉腿么?对了,你屋里这么闷热,怎么不叫人取些冰来,或是叫婆子给你扇扇风。”
第173章 宅子
祁韵轻轻叹一口气:“我院里就只有这么几个下人, 白天要做事,晚上还要做事,怎么用得过来?”
他没有多说, 只摇摇头,道:“等我在附近新买一处宅子,买了新下人, 就好了。”
乔松年自然清楚他的情况,没有再提,只认真给他揉腿。
“对了, 松年,你要是得空, 能帮我找找附近合适的宅院么?就要在云县你租的那种就好了,我喜欢古朴一些的,不喜欢太新的。”祁韵说。
乔松年笑了笑,显然也想起同他在云县住着做“夫妻”的那段短暂的愉快时光, 道:“好,我帮你找找。”
祁韵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自己对新宅院的要求,乔松年就一下一下给他扇着风。
祁韵额头的发丝被扇过来的风吹得轻轻拂动,轻风带走了他发丝间潮热的汗意,他整个人惬意极了,不多时, 眼皮就慢慢往下掉, 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韵儿,要睡着了?”乔松年问。
祁韵哼哼两声,眼睛已经闭上了。
乔松年微微一笑:“睡罢。我在这儿陪着你。”
祁韵的嘴也已经张不开了, 只是脑海中下意识地想:不行,你不能在这
儿陪着我, 万一叫别人发现了,会……
会怎么样呢?
他忽而又想,被发现了又怎么样?他已经是自由身了,不是谁的妻子、谁的附属品,就算他和男人半夜私会,又能怎么样?谁还能不许和离的郎君再找相好了?
更何况,这里是自己的铺子,伙计、下人,都是自己的人,他们又能说什么?
心中那点漂浮的不安,终于重重落在了地上。
半睡半醒的祁韵不由露出一个微笑。
乔松年看见了,不由问:“梦见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祁韵已经困得张不开口回答他了,但心里闪过的念头,却是
自己的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不用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不用战战兢兢遵守别人定下的规矩,不用时刻在意别人看自己的眼光。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再也没有束缚。
这就是靠自己的本事立足的逍遥自在。
怪不得那些和离过的郎君,再没有一个愿意回到婚姻中了。
谁尝过掌控自己人生的自由之后,还会愿意回到那个他人打造的牢笼中呢?
祁韵带着这些思绪,沉入了黑甜的睡眠。
一夜过去。
第二日,祁韵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周身的酸痛疲累全都一扫而空,连一向闷热的屋里好像也凉快不少。
不过,他很快发现,凉快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床边上搁着两个木盆,里头还放着化了一大半的冰块。
怎么有冰块?
他记得冰块是放在铺子的地窖里,原本他打算进入三伏天再用的,没想到昨晚就有人给他取出来用上了。
是松年取的么?
不过,要是他去取冰,那肯定就和守在院门口的阿影撞上了,因为地窖的入口就在一进院里。
阿影看见松年来了,肯定又要告诉乔鹤年了罢。
祁韵心中稍稍提起,但很快又落下了。
告诉就告诉,哪怕乔鹤年亲自杀上门来质问,他也不怕,反正他们俩已经没有夫妻关系了,乔鹤年和他合伙做做生意还可以,想插手他的情感私事,绝无可能。
这么一想,祁韵也就放宽心,起身叫周婆婆进屋伺候洗漱。
自这日之后,乔松年便夜夜都来寻他,给祁韵揉脚捏肩,百般花样地伺候。
不过祁韵身子重,自然不便有什么亲密,只是有时觉得他伺候得好了,才愿意亲他几下。
可即便如此,乔松年在祁韵这里的待遇,也比乔鹤年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了 要知道,白日乔鹤年来分账的时候,那么大一笔银子划到祁韵手里,他也没对乔鹤年多笑两下,留人吃了个午饭,就迅速把人请走了。
乔松年十分知足,不仅每晚都来献殷勤,而且很快就给祁韵挑出了一处十分不错的宅院。
“这院子原先是一位教书先生一家几口人住的,这位先生自己办了几十年私塾,颇有些家产,所以院子收拾得十分讲究,家具摆件都是有学问的,我去看了看,确实品味不俗。”乔松年把宅子的图纸展开,铺在祁韵面前,“要是买下这间院子,你自己就不用花多少心思收拾了,直接搬入就行。”
祁韵一看图纸,就说:“这院子有点儿大了,我一个人住,哪需要这么宽的地方?”
这可比他们在远波县、云县租过的宅子都要大,除了住的院子,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后花园,后花园中还有假山和戏台,哪怕是四世同堂住在这里,也绰绰有余了。
在宜州城,这么大的宅院,这价格一说出来,肯定能惊掉人的下巴。
所以,祁韵干脆没问价格,直接说:“肯定很贵,我不需要这么好这么贵的宅子。”
乔松年却道:“韵儿,你现在是做了大生意的老板了,哪怕你自己不愿意如此奢华,可这些表面功夫还是不得不做的。”
祁韵皱起眉:“我挣了钱就一定要如此挥霍、如此做表面功夫?我看也有挣大钱的人穿着打扮很朴素呢。”
乔松年摇摇头:“他们可以偶尔打扮朴素不讲究,但是到重要场合要穿的奢华衣裳,他们也不会没有。”
“而住处同衣裳又不一样,锦衣华服咬咬牙可以买一身,豪宅美苑却不是咬咬牙能买下来的。生意场上的人一向势利,你住什么样的地方,就决定了他们对你的态度,甚至很多时候决定了你在谈判桌上的气势强弱。如果你住的是这样的大宅子,会少很多麻烦。”
祁韵依然皱着眉:“你说的是有点儿道理,可是……毕竟宅子和衣裳不一样呀,不是咬咬牙就能买下来的。我、我是有钱了,可我不想露富,不喜奢华,所以住个小宅子,不行么?”
乔松年:“那他们还是会认为 你是不够有钱。”
祁韵:“……”
他又看了看这宅子的图纸,忐忑地问:“那这宅子,报价多少?”
乔松年伸出三根手指。
祁韵:“三千两?”
乔松年摇摇头,再次晃了晃三根手指。
祁韵失声大叫:“三万两?!他怎么不去抢啊?!不可能!我绝不可能买的!”
原先乔鹤年给钱让他花的时候,他都舍不得花,现在是他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他花起来当然更加肉痛,一听这宅子居然要三万两,登时一口回绝。
他这次靠着痘苗生意一夜暴富,分来的账也不过二十万两出头,其中还有大半要再反哺给老百姓。让他再从剩余的小半中抽出三万两来买一处宅子,对祁韵这个小气鬼来说可真是要了他的命!
乔松年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动:“韵儿,三万两的价格还可以再谈,而且这是宅子,是可以住上许多年的地方,不是过几年就要换的易耗品。”
祁韵根本不听:“那也太贵了。松年,你也不想想,我就一个人住,买这么大的宅子做什么?”
乔松年道:“但是,要是你的父母兄长过来探望你呢?”
祁韵一下子顿住了。
原先他还在乔家做媳妇时,父母兄长过来,乔鹤年可以把他们安顿在别院里,可以安顿在他的宅子里,反正他的地方多的是。
可是现在,自己已经不是乔家的媳妇了,带着寥寥几个下人委屈地缩在这铺子的后院里,得亏这和离的消息乔家和他都心照不宣瞒住了他娘家那边,不然父母兄长过来看见他窝在这样嘈杂的地方……
而以后,和离的事情总会被父母兄长知道,他们要是过来看望自己,自己连给他们找个舒适安稳的落脚地都找不到,同原先在乔家的日子相比起来,如何不叫人唏嘘!
见祁韵终于有所松动,乔松年才道:“韵儿,挣到钱就是拿来花的,敢花钱,才会挣钱。而且你也没有乱花,买下这座宅子,是你财力的证明,不日就会有许多生意人找上来想同你认识,你的路会越走越宽。”
“若是父母兄长来探望,院里有的是地方住,有朋友小聚,这样的宅子带朋友参观也拿得出手。”乔松年握着他的肩膀认真地说,“韵儿,这些‘挥霍’,并不真的仅仅是挥霍,它会给你镀上光环,让别人敬畏你。”
“而且,我们不是还有孩子么?”乔松年拍拍他,“将来,你我挣下的这些家业,并不会消散,有后代继承的。你花三万两买下来的宅子,可以一直传下去。”
祁韵摸了摸鼓鼓的肚皮,咬住了嘴唇。
半晌,他犹豫道:“我考虑一下。”
宣纸生意林星儿已经着手开始做了,后续要源源不断投入银子,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挪走一大笔钱,万一之后银子用不过来了呢?
乔松年道:“买宅子毕竟是大事,你好好考虑,我也会再帮你看。”
没过几日,林星儿听闻了此事,好奇地来看祁韵相中的这处宅院,看完图纸,了解到院子所在的位置后,便说:“真是处不错的宅子,这么大的院子,又在书香门第聚居之处,这个价格虽然稍高了些,也不算离谱。郎君,再砍砍价,我觉得这里不错。”
祁韵惆怅地支着下巴:“砍价能砍下来多少?这么大的宅子,能便宜到哪里去?”
林星儿笑道:“以郎君的财力,买下它绰绰有余了。三万两确实多,但郎君难道挣不回来一个三万两?”
第174章 名声
祁韵一愣, 随后笑了笑,心中有些释怀。
是啊,他总还以为自己是原先的那个祁韵。父母拮据度日, 连带着他也囊中羞涩,等嫁给乔鹤年,月钱依然要紧紧巴巴地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那时候他没有挣钱的本事, 也没有挣钱的门路。
可是现在,他在宜州
城里有十几家铺子,每个月收账就有一千多两银, 哪怕未来两个月不景气,以后生意也会好起来的。
三万两, 不过几年就能挣回来。
他不再是以前那个仰仗父母、丈夫施舍的祁韵了。
他能挣到这个钱,当然能把它花出去,他肯定还能再把它挣回来。
祁韵心中稍稍安定:“你说的有道理。城西这样的宅子难得一见,正好叫我碰上了, 就是我的缘分。”
他当即叫人去牙行回了话,约了宅子的原主人洽谈价格,最后以二万八千两银,买下了这座宅院。
而就如乔松年所说,这样好的宅院一放出来,在市面上早有名声, 如今被他以近三万两的价格一举拿下, 众人不禁纷纷打听起来,这个出手阔绰的祁老板是什么来路。
祁韵原先虽然深居简出,但同乔鹤年和离的事, 在城东坊间还是流传了一阵子的,有心人只稍稍一打听, 就知道了他的大概背景。
老家在云县,原本在宜州城毫无根基,然而跟着乔鹤年时,从乔鹤年手里弄来了不少好处,还借机攀上了王府,与世子妃有不错的交情,后来同乔鹤年和离了,又分到了大笔家产,此次天花疫病肆虐之际,与乔鹤年联手做了痘苗生意,挣了一大笔钱。
而且直到现在,由于肚子里还揣着乔鹤年的种,所以乔鹤年不得不对这个前妻照顾有加,经常有人看见他拎着大包小包前去看望祁韵。
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外地人,就这样踩着乔鹤年、攀上世子妃,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拥有了滔天的财富,并且在宜州城站稳了脚跟。
如此经历,被坊间传闻转了好几转,夸大一番,登时成了一段辉煌传奇,而恰逢天花疫病过去,在家憋了半个月的老百姓们出来正常活动,茶余饭后,就爱拿这位最近出足了风头的祁老板的“辉煌经历”来吹,一时间城西的酒楼饭馆处处都能听到祁韵的事迹,倒真把人吹得神乎其神了。
“那位祁老板,我也远远看见过,还是个清秀斯文娇滴滴的美人呢,没想到居然能把乔鹤年这样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看不出来,美人的手段竟然如此可怕!”一人在茶楼的小方桌上说得唾沫横飞。
有人不相信,同他呛声:“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再说了,乔少东家也不是多难打交道的人,我在他铺子里买过东西,见他同管事说话,脾气挺好的。”
此言一出,不少人笑了出来。
“你一看就是来宜州城不久。”先前那人点着他,“居然说乔鹤年脾气好,那是他在自家铺子里,你见过他对别人是什么样的吗?早些年他可是黑吃黑起家的,被他整的家破人亡的不知有多少,就是现在,他那赌场里还动不动把人打废呢!”
“乔鹤年的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你们这些刚来宜州城的人根本就没见识过。”这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而且他这个人不像别的大老板,他从小天南地北就闯过,还在海上跑过船,什么奇珍异宝、山珍海味、美人妖姬,全都不看在眼里,所以他才难对付。”
“想想罢,要从这种人手里得好处,那个看起来娇滴滴的祁老板该是什么手段?”这人说完,又补充,“而且,宜州城所有世家夫人小姐都没能攀上的世子妃,这个外地来的祁老板可攀上了。”
刚才反驳他的人无话可说了 虽然他不太了解乔鹤年的过往,但世子妃的名号早在几年前平乱时就打响了,只要是东南老百姓就多少都知道。
见这个插话的年轻人闭了嘴,方才几人才继续谈天。
“最重要的是,人家明明能在乔家享受荣华富贵,但居然还有胆魄和乔鹤年和离。”最开始说话的人接着吹。
与他同桌的一人开口:“可我倒觉得,能嫁给乔鹤年这种有本事的男人,一辈子受他的庇护,这日子也很不错了。”
“这日子是还不错,可是这么有本事的男人,脾气当然不会小,而祁老板只是个外地人,夫妻吵嘴,他能拿乔鹤年怎么样吗?当然是自己一个人拿着钱和家产逍遥自在了。”他的同伴摇头晃脑的,“所以我才觉得,这可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当然了,他肯定是拿肚子里的孩子要挟乔鹤年,才分到的家产,分到的也不过是乔鹤年的九牛一毛,但从此之后,那些家产就真正姓祁了,不姓乔了啊!而且两人有孩子,即便和离了,乔鹤年多少要给他面子的,这日子,岂不是舒坦极了!”
不远处,屏风隔开的茶楼雅间里,祁韵扑哧笑了一声。
坐在他对面的林星儿早就笑得直不起腰来了:“郎君,真没想到,这流言的力量真是可怕呀,哈哈哈哈!”
祁韵拈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我当时叫你散布出去的消息,好像没有这么夸张。”
林星儿:“可这话到了老百姓嘴里,又转了这么多回,自然就夸张了。前阵子天花疫病老百姓们都憋坏了,一出来当然要叭叭叭地到处说了。”
他也拈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又问:“对了,郎君买宅子的时候说,这处宅子是有人给你挑出来的,现下可得好好谢谢他呢,不知他有没有料到,郎君买下宅子之后,会如此声名大噪?”
祁韵顿了顿,道:“他就是料到了,才叫我买的。”
林星儿有点儿惊讶:“这也是个能人。郎君买下这处宅院虽然花了不少钱,但有了名声,日后在城里就吃得开了,最近不少人来拜访,想跟我们做生意呢。”
“慢慢来,不着急。”祁韵喝着茶,心里却在悄悄地算。
他在宜州有大宅子了,有马车、有下人,还有十几间铺面,还有城郊镇子上正在动工的造纸厂……
不过短短一年罢了。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家里满心欢喜地准备自己的嫁妆,单纯地想着以后如何做好一个妻子。那时他对这些生意和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也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主动放弃婚姻,在人生地不熟的宜州城独自落脚。
即便到了今年春季,他已经学会了做生意和人情世故,可与乔鹤年的和离依然让他陷入了深深的低迷,让他觉得人生一片渺茫。那时的他,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还算好的牌都打烂了。
忍受不了乔鹤年的一次次辜负,选择和乔家所有人撕破脸皮,断掉了乔家这条退路。
被乔松年欺骗怀上他的孩子,一辈子清誉被毁,夹在兄弟之间苦不堪言。
身子已经被乔鹤年完全标记,这辈子很难再接受其他男人,没法再嫁,而且还怀着两个孩子,带着拖油瓶,几乎不可能找到下一个倚仗。
而那时他在宜州城毫无根基,失去了乔鹤年的庇护,手里就算有几间铺子,被地头蛇骚扰一番,或是被衙门的人打一趟秋风,他就得被刮下一层皮。
祁韵以为自己坚持不到年底,就要把铺子都卖掉,卷铺盖灰溜溜回老
家了。
没想到。
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他借了前夫的光、蹭了世子妃的光,把自己庇护下来,同衙门里的当差大人们混熟了,手底下也养了打手,真正成了城西了一个小地头蛇。
而小地头蛇干了一票痘苗生意,翻身就成了大地头蛇,现在来找他拜山头混脸熟的小老板络绎不绝!
真是没想到……
祁韵忽而记起许久之前郑子君教导自己时说的一句话。
“等到少夫人被逼出来的那一天,就会明白,这世上很多你以为很难的事情,其实都很简单。许多你以为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其实都能解决。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拼命去做。”
拼命去做……
祁韵回想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没有多拼命。
他只是跌跌撞撞地坚持着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只不过从豪华精美的乔家翠微苑搬到逼仄的铺子后院,忍着怀孕的辛苦,每天与嘈杂之声相伴,过了半夜才能睡觉,第二日又常常早起,委屈了几个月罢了。
至于白天视察铺子、对账、谈生意,这些也算不得多累,偶尔坐得久了,肚子里的胎儿压得腿肿了,他就起来走走。
只是做着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并没有多拼命。
但是,他记得有几次,自己也累得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具体是哪几次?他有点儿记不清了。
祁韵回忆一番,最后笑着摇摇头。
果然,经历的这些辛苦心酸,只要迈过去后,回头再看,便不觉得多苦多累了。现在取得的成功,好像一下子就冲淡了过程中受过的苦难。
这些茶楼里的看客,虽然是用事后诸葛的眼光来评判,来吹嘘他的“光辉事迹”,把他吹得神乎其神,但有一点倒是没说错的。
在当时对未来一片茫然的情况下,祁韵还能坚定地离开乔家,并且一次次拒绝乔鹤年的挽回和纠缠,这本就能说明他是一个聪明人。
所以,他才能在后来的每个至关重要的节点做出正确的决定,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他虽然走得跌跌撞撞,一次又一次被乔鹤年往回拉扯,一次又一次为乔鹤年和乔松年伤心难过,但他一步都没有走错。
第175章 吃醋
新宅子收拾出来, 下人们也配备好之后,祁韵才正式搬了进去。
乔迁乃是大事,好在他先前在台州时已经为乔鹤年的那处宅子准备过一次, 所以这回并不生疏,请了道长选出良辰吉日,准备办个温居宴。
不过, 台州的宅子是夫妻新居,乔迁时他和乔鹤年并肩站在宅院门口,并肩走入了新宅子, 乔鹤年抱着柴和米,他拎着油和鱼。而这一次, 站在新宅院门口的,只有他一个主子了。
祁韵抱着柴和米,望着面前气派的大院子,微微一笑。
道长做完法事, 宣布礼成,下人立刻点燃了门口的爆竹。
在爆竹声中,祁韵大步迈进了新家。
这是他自己挣来的第一处家业,以后会有第二处、第三处,他一定会越过越好!
清晨的仪式完成,中午便要待客, 赵婆婆忙得团团转, 指挥新买来的下人们布置庭院、准备桌椅板凳、瓜果茶水。原先祁韵在乔家做媳妇时,这些本是他的活计,可现在他自己当家了, 这等琐事便全部交给了管家婆,他同林星儿上午去看了造纸厂的几处选址, 临近中午才回。
他请的客人不多,好些都是和离后搬出乔家才认识的老板,他这次也给家里去了信,终于坦白了和离的事情,请父母兄长过来为他庆祝搬入新家。
除此之外,他也向世子妃发了请柬,不过雀澜近来事忙,只派人送来了礼物和口信。
而乔鹤年、乔老爷和刘氏那边,祁韵也送了请柬。
虽然和离时闹得尴尬,但毕竟现在也过去了这么久,祁韵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以后总不可能反目成仇,借此机会让双方长辈们见见面,消除误会也好。
这样一来,祁韵的温居宴,便热热闹闹地来了二三十号人。
乔鹤年同父母一道进来时,看见热闹的庭院,微微一愣。
没想到祁韵在宜州城的人缘还可以。
他不动声色地扫过了人群,见多是些郎君、公子,便松了一口气,只是视线扫过一旁跟着祁韵迎客的林星儿和张雨山时,在张雨山身上微微一顿。
“乔老爷,乔夫人,乔少东家,你们来了。”祁韵亲自迎他们进来,带他们参观自己的府邸。
刘氏看看他的肚子,道:“真是许久不见了,阿韵,孩子还好么?”
“大夫说一切都好。”祁韵回答。
刘氏又问:“什么时候生产呢?”
“再有四个月。”祁韵想了想,“约莫在秋季结束时。”
刘氏点点头:“那个时候好,不冷不热,坐月子也舒坦。”
乔老爷在旁问:“今日你的父母也会过来罢?”
祁韵点点头:“应当快到了,我已叫人去城门口接他们了。”
说起这个,他顺势提出:“对了,我的小厮阿福,还在乔家做客休养。先前我居无定所,下人也用不过来,照料不了他,现在搬进新宅子里,又买了一大批下人,可以把他接回来了。”
乔老爷顿了顿,同刘氏对视一眼。
祁韵瞅着他们的神色,忙道:“您二位放心,我不会叫他乱讲话的,那天在运河上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乔老爷捋了捋胡须:“倒不是这个……鹤年哪,你觉得呢?”
一直默默在后头不说话的乔鹤年抬起头来,看了祁韵一眼。
祁韵道:“乔少东家,你们也帮我养了阿福这个闲人许久了,再麻烦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话里话外,都十分客气。
乔鹤年心头有点儿酸涩。
按理来说,阿福救了乔家少夫人一命,乔家养他一辈子也是应当的,只是祁韵不肯再当这个少夫人了,他要回自己娘家带来的小厮,乃是名正言顺。
乔鹤年回想起照顾阿福的丫鬟们说的话 阿福身子虽好了一些,但非常不愿意待在乔家,每天都要说一万遍他的坏话,还要祁韵擦亮眼睛永远都别再被骗了。
哪怕乔鹤年这大半年来待他十分不薄,也没法扭转他的看法。要是任阿福这样回到祁韵身边,每天在祁韵跟前说他的坏话,他好不容易搏来的那点好感,一下子就会被败光了。
乔鹤年道:“他曾舍身救你,受了重伤,我也没有别的能做的,只能尽力把他治好,当做对那时的补偿。现在他的身子还没完全好……”
这个理由他已经用了好几次,祁韵并不愿意再听,只说:“那时候的事已经过去了。我自然会好好照顾阿福的,明天我派人去府上接他。”
乔鹤年:“……”
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祁老爷一行人也进了门,祁韵高兴地把他们迎进来,宣布宴席正式开始。
赵氏自从收到他的信,整个人还有点儿蒙,不知道祁韵怎么突然就和离了,怎么突然又在宜州城做出这么大的产业,还自己买了大宅子了。倒是祁老爷对此接受很快,乐呵呵地跟着祁韵参观宅院,只是看见乔家几人时,脸上的笑才收敛了。
祁韵招呼他们一块儿入座,两家人坐在同一张圆桌上,气氛有些尴尬,祁韵招呼他们吃饭喝酒,自己吃了没几口,又起身去招呼另几桌的客人,来来回回忙得不亦乐乎。
刘氏看着他挺着大肚子走来走去,不由小声说:“唉……身子已经这么重了,还要独自撑起这个家,真是辛苦了,要是……”
她的下半句没说出来,只是看了看乔鹤年,那意思很明显 要是祁韵还和乔鹤年在一起,那肯定用不着这么辛苦,招呼客人的事有乔鹤年来做的。
赵氏却在旁道:“也没什么辛苦的,我怀着孩子的时候,八个月还在茶山上
干活,也好端端的。比起辛苦啊,更重要的是自己凭本事挣钱,谁也管不到我的头上。”
刘氏讪讪笑了笑,不再作声了,一桌人就在尴尬而微妙的氛围里默默吃着饭。
好在,祁韵现在虽然没有丈夫,手底下却还有两个能干的管事,帮着他四处招呼,宴席倒也一直热热闹闹的,等到他回到这桌时,脸上还带着兴致高昂的笑意。
“爹,娘,还有乔老爷、乔夫人,咱们一块儿喝一杯。”祁韵举着杯子笑道。
他怀着孕不能真的喝酒,杯子里只是带些酒味的甜米酒,长辈们倒也赏脸,都笑着举起酒杯,祝他乔迁新禧。
祁韵笑着喝完,又抱着赵氏撒了几句娇,赵氏对着前亲家一直板着的脸这才松了些,饭桌上的气氛也活络起来,乔老爷趁此机会和祁老爷喝上了酒。
“对了。”祁韵忽而坐直身子,给自己重新倒上甜米酒,“乔少东家,我们也该喝一个。”
乔鹤年一愣,转头看了看他。
他们俩的凳子并没有挨在一起,四位长辈坐了上半桌,下半桌的四位小辈里,祁韵的两个哥哥特地坐在了中间,把他们俩隔开了。
所以,乔鹤年抬眼看过去时,中间还有两道虎视眈眈的不悦视线。
祁韵的大哥祁声开口:“阿韵,你是不是有点儿喝多了?”
跟一个辜负了你的臭男人有什么好喝的。
祁韵似乎没听懂他的意思:“我喝的是甜米酒,喝多也不会醉的。”
二哥祁言:“二哥帮你喝罢。”
祁韵摇摇头,举着酒杯站起身,往乔鹤年那边走。
乔鹤年连忙也起身,站起来了才想起拿酒杯,拿起酒杯又发现是空的,连忙自己斟满。
他难得这么手忙脚乱,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说:“阿韵,我还没喝过这么紧张的酒。”
他举着满满的酒杯,小心翼翼来碰祁韵的杯子,却听祁韵说:“喝了这杯酒,我们之前的恩怨纠葛就一笔勾销了,以后在宜州城里,还少不得要仰仗乔少东家呢。”
乔鹤年的酒杯蓦然顿住。
一笔勾销?
祁韵今日已经提过两次“那时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又说了一次“一笔勾销”,他心中忽而有些慌乱,隐隐觉得十分不妙。
祁韵要彻底放下他,向前看了?
虽然祁韵先前也表达过这个意思,两人现在也是所谓的“朋友”,但乔鹤年心里从未放弃过他,也能感觉到祁韵对自己多少是不同的。
为什么忽然这么干脆利落地斩断前尘?
祁韵不是一向优柔寡断的么?尤其是在感情上。
难道……他已经有了新欢?
乔鹤年脑中思绪纷乱,酒杯顿在半空,而祁韵的杯子则主动凑过来,轻轻碰了他一下。
“这阵子多谢你在生意上的照料了,乔少东家。”他说完,喝下了甜米酒。
乔鹤年只能勉强一笑,也将杯中的酒饮尽。
祁韵喝完,并没有回到座位,而是径直去其他桌了,乔鹤年就拈着空杯站在他身后,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到底是谁呢?
这个同他喝酒的,不像。
那个盯着他看的,祁韵也没怎么搭理。
乔鹤年的目光将众宾客一个一个扫过,最后落到了跟在祁韵身旁的张雨山身上。
难道真是这个人?
仔细一想,这个人来的时间并不久,但就是自从他来了之后,祁韵同自己见面时就忽然开始避嫌了。
乔鹤年的目光冷了下来。
祁韵不知不觉喝下了不少甜米酒,今日又尤其高兴,脸蛋被兴奋和酒意熏得通红,脚步也有点儿虚浮了,往回走的时候,张雨山见他步子有些歪,连忙伸手想扶:“东家,小心。”
还没等他碰到祁韵的袖子,一只手从斜里伸过来,一把扶住了祁韵。
“阿韵,你今天确实喝多了,歇一会儿罢。”
第176章 秘密
祁韵笑着说:“喝甜米酒怎么会醉。”
乔鹤年一边扶着他, 一边扫了一眼张雨山:“在这愣着做什么?去招呼客人。”
他吩咐得如此自然,仿佛这儿就是他的家,张雨山一头雾水, 但仍应下来,走开了。
乔鹤年盯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
“你这个眼神看着他做什么?”祁韵忽而问。
乔鹤年立刻收回视线:“我怎么看他了。”
祁韵看看他, 又看看走远的张雨山,道:“你好像对他很介怀,总看不惯他似的。”
乔鹤年扶着他, 到一旁的游廊中坐下,看着院中又笑又闹的客人们, 道:“我同他又没打过交道,有什么可看不惯的。”
祁韵笑了笑,不再说这个,只问:“对了, 乔柏年还是没找到?”
乔鹤年点点头:“像是人间蒸发了。”
祁韵叹了一口气:“他还真是有本事。要是这本事拿来走正道,现在大概也做出一番事业了。”
可惜,乔柏年一心只想着把别人的努力成果抢来,一飞冲天。
乔鹤年道:“你放心罢,他现在不过是一介流落街头的破落户,没有钱也没有帮手, 翻不起什么浪来了。”
祁韵点点头:“我现在独住一间大院子, 买来的新下人也是仔细挑过的,出门有好些人陪同,不会有什么事。”
他又同乔鹤年聊起了生意上的事。乔鹤年近来常往台州跑, 似乎海盐生意做得十分红火,而其他沿海城镇的生意也被他归拢了一番, 正准备大干一场。
祁韵这边,最近在忙着造纸厂选址,应当会选在城郊的小镇上,而城里还需要找库房、找分销商,也忙得脚不沾地。
两人聊了好半天生意,祁韵又觉得腿坐麻了,便伸手槌了槌。
“坐久了?”乔鹤年伸手扶他,“起来走走。”
祁韵搭着他的胳膊站起身,可乔鹤年一凑近,他便闻到了那熟悉的乾君味道。
这个味道,与昨夜抱着他入睡的松年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祁韵心中一顿。
这个很早之前就发现的秘密,再次让他脑海中浮起了疑惑。
为什么明明是两个人,气味却一模一样呢?
原先他以为是孪生兄弟的气味会比较相近,可后来一问,才知道这气味与此无关,并不是有血缘关系气味就会相似。
而且,乔鹤年和乔松年的气味已经不能说是相似了,是一模一样!
乔鹤年扶着他站稳,见他若有所思,便问:“怎么了?”
祁韵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摇摇头:“没事。”
乔鹤年:“要是有事,就叫人来找我,或是给我写信。你现在手底下虽然有两个管事了,但林星儿年纪还轻,那个张雨山毕竟在宜州没有跟脚,靠不住……”
他有意想多“诋毁”人家两句,但是怕弄巧成拙,还是点到即止:“反正,我总不会害你,你有事就来寻我。”
祁韵:“我知道了。”
他正准备在游廊里走几步,肚子里的小宝宝却调皮,忽而踢了他一脚,踢得他叫出了声。
“哎哟。”他捂住肚皮。
乔鹤年忙道:“怎么了?”
他的视线落在祁韵肚子上,夏季的衣裳轻便透气,薄薄的一层,一下子就看见肚皮上凸起来的一块。
乔鹤年:“……”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覆在了祁韵肚子上。
咚咚。
又是两下,正踢在他手掌下,乔鹤年伸手捏了捏,觉得好像捏到了小宝宝的小脚。
他蓦然瞪大了眼睛,心中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热流。
祁韵怀孕足有六个月了,大一点儿的那个孩子,也就是他的亲生孩子,应该快要七个月了。
七个月,已经在母亲的肚子里长出小手小脚,已经可以这样用力地踢人了。
乔鹤年怔怔的,说不出话。
祁韵拂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前走:“最近他们调皮得很,大夫说,因为他们这会儿个头还不大,还能在肚子里翻身。后几个月他们会飞快长大,到时候就动弹不得了。”
乔
鹤年跟上他的脚步,语气难掩惊喜:“我刚刚摸到他的脚了!”
他这副模样,和松年前几日被小宝宝踢了的反应简直一模一样。
真不愧是兄弟。
祁韵笑了笑,说:“别这样冒傻气,想想他们该叫什么名字罢。”
乔鹤年一愣。
“对,该取名字了,没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他喃喃道,“我得好好想想。”
祁韵:“小的那个,松年已经想好名字了。”
乔鹤年:“……”
他蓦然抬起头,盯住了祁韵:“松年来找过你?”
祁韵知道他聪明,脑子里转一转就能想明白,便没有多说,只点点头。
乔鹤年难以置信道:“你和他和好了?你接受了他?!”
他的音量有些大,不远处几位宾客都好奇地看了过来,祁韵连忙说:“你小点声。”
乔鹤年:“你回答我。”
祁韵:“……”
他撇撇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回答,就和承认没什么两样。
乔鹤年方才的喜悦激动,被他这句话一戳,就跟茶杯掉了个底一样,里头的茶水哗啦一下就全漏了,拔凉拔凉。
他两步追上祁韵:“凭什么?你在我俩之间划下一道界线,不肯让我跨越这界线半步,但转头就和他好了?!”
“你不是说你不会嫁人了么?不是说不会再喜欢谁了么?那你就该对所有男人一视同仁!凭什么对他例外?!他又比我强在哪儿?!”
“怪不得今天急着和我一笔勾销,原来是跟他好上了,现在和家里缓和关系,过阵子好嫁给他?!”
祁韵翻了个白眼:“我是疯了吗?嫁给你受过那么多罪,现在还去嫁人?”
乔鹤年:“……”
他的语气好了一点:“你不会嫁给他?”
祁韵:“你有一句话说的不错,他也没比你好多少,你俩半斤八两罢。我愿意跟他好,是因为他待我还不错,而且他愿意没名没分地伺候我。”
乔鹤年一下子噎住了,半晌没说出来话:“……”
没名没分地伺候他,意思就是当他的地下情夫。
丈夫只能有一个,但情夫可以有很多个,这是个颇为患得患失、没什么保障的位置。
乔鹤年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古怪。
没想到乔松年如此能屈能伸。
要论放下面子、放下身段,他确实没比过乔松年。
祁韵没再搭理他,轻飘飘留下一句:“你好好想名字罢。”
然后人就回了宾客中,继续谈天说笑去了。
温居宴结束,宾主尽欢,祁韵把客人们送走,又吩咐下人给父母兄长安顿好,这才回了自己屋里午休。
他独自在雕花大床上睡去,下午醒来时,却是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松年?”祁韵睡眼惺忪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乔松年支着脑袋躺在他身旁,手里拿着蒲扇给他扇着风:“刚来没一会儿。”
祁韵伸了个懒腰,闻到近在咫尺的熟悉气味,忽而又想到今日在乔鹤年身上闻到的味道。
他那时候不好开口问乔鹤年,但现在在乔松年跟前却没有顾忌,直接问:“松年,我之前发现了一件事,一直没有想通。”
乔松年微微笑着:“什么事?”
祁韵:“你和你哥哥的气味,为什么一模一样呢?”
乔松年的笑一下子顿住了。
韵儿还是发现了。
也对,朝夕相处,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只是……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呢?要是韵儿知道了,会不会吓到?
毕竟,就连他们的母亲刘氏知道这种怪病后,多年以来都不敢直视自己。
乔松年抿了抿嘴,道:“一模一样么?我倒没怎么注意过。”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也不知道。
祁韵有点儿疑惑,喃喃自语:“是真的一模一样,我闻过好几回。”
他不会闻错的,而且,他那时候失忆,就是凭借气味来认出“丈夫”的。
回想起这事,祁韵心中忽而咯噔一声。
对呀,那时候他失忆,明明就靠气味辨别出来,他和跟前的乔松年有过肌肤之亲。
可是实际上,那时候他们并未逾越过。
怎么回事?
这不是什么气味一模一样的问题了,就算是一样的气味,标记过自己的男人,和没碰过自己的男人,坤君依然分得出来的。
难道说……
祁韵心中忽而浮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看了跟前的乔松年一眼。
这对孪生兄弟,实在是长得太像了,外人根本分辨不出来的那种像。祁韵从未见过身高体型、外貌特征如此相像的孪生兄弟,之前他也从未细想,但是现在看起来……
就像是同一个人一样。
同一个人。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那时他为何会认错丈夫。
难道一直是乔鹤年在捉弄他?
不、不,如果是同一个人,怎么会有公认的两个名字,甚至父母都让他们以兄弟相称?
而且哥哥和弟弟,性格的差异实在太大,这是装不出来的。
见祁韵神色变幻莫测,乔松年便问:“韵儿,怎么了?”
祁韵抿了抿嘴:“没事。”
乔松年拍拍他:“别想太多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身子养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祁韵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这天夜里,乔松年照旧给他揉腿,给他肚子上抹润肤油,忙到半夜才陪着他歇下。
见祁韵闭上了眼睛,他也闭上眼,不多时,呼吸便趋于平稳。
黑暗中,两个人交颈而眠。
不多时,本该早就睡熟的祁韵,忽而睁开了双眼。
他从妆台上拿了眉黛,悄悄在乔松年的后颈发际处,写下了一个十分隐秘的“松”字。
第177章 秘密2
第二日, 祁韵起来后,同父母兄长一块儿吃了早饭。赵氏看他这样有出息,也放了心, 不再埋怨乔家了,只是仍叮嘱他离乔鹤年远一点。
“原先你嫁给他的时候,他不知道珍惜, 等你现在走了,他反而死缠烂打的,这种男人不行。”赵氏撇撇嘴。
祁韵笑道:“我哪有那么傻, 他都在账本和我之间选了账本了,我难道还对他念念不忘?”
说起这个, 赵氏就一肚子的气:“真是的,把别人家的宝贝当什么?居然把账本看得比你还重要,你掉进河里了,他还不立刻去救你, 他们全家人还一直瞒着我们!”
“我的韵儿啊,要不是你命大,爹娘这辈子都再见不着你了。你瞎了这一回眼,以后可要长点心眼,再也别在这种男人身上栽跟头了!”
祁韵点点头:“我知道了。”
可心里却忍不住又想起昨夜在松年后颈写下的那个“松”字。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昨天晚上竟然生出这种诡异荒诞的念头, 竟去猜测这兄弟二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可是……如果他们真是同一个人的话, 那乔松年当时跳河救了他,也算是乔鹤年跳河救了他?
不、不,不可能会有这么荒诞的事。
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 那无法解释的事就太多了,比如兄弟俩这么多年来怎么见面、怎么说话?他们俩手里都管着生意, 难道底下的人就没看出什么端倪?
还有家里人,家里人逢年过节都要团聚,难道从没发现过?
祁韵皱起眉,把脑海中这些纷乱的思绪扫出去。
他如此在意这件事做什么呢?
哪怕那时候乔鹤年确实跳下运河救了他,可先前他做的那些辜负他的事,难道就能一笔勾销?
祁韵抿住了嘴。
可是,那时他以为他没来救他,那确实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祁韵后来是不会下定决心与他和离的。
祁韵叹了一口气。
吃完了早饭,林星儿便来找他了,今日他和林
星儿约好了一起去谈造纸厂几处选址的地皮买卖事宜,祁韵便把其他心思暂且放下,让赵婆婆好生招呼着爹娘兄长,自己坐着马车出了门。
他们挑出来的两处地皮位置各有优劣,最后谈下来,离宜州城区稍远些的那处地皮更便宜、更宽敞,祁韵便定下了这处。
买地皮颇有些麻烦,得跑好几趟官府,还得衙门里头有熟人,才能更快办下来。
祁韵自然得亲自去衙门疏通关系,而其他琐事他则交给了林星儿,让他近来把别的事放一放,重心放在造纸厂上。
两人坐着马车回到宜州城时,已到了下午,祁韵正想着要不要趁着还早,去衙门跑一趟,就听马车外的阿影开口:“少夫人,属下看见大少爷的马车了。”
祁韵心中一动。
阿影:“您要是想去衙门,可以问问大少爷有哪些人脉用得上。”
祁韵推开车窗,往外看了看。
乔鹤年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一间茶楼门口,许是约了人在谈事情。
祁韵便说:“我去茶楼里等他。星儿,我叫车夫先送你回去。”
他下了马车,让阿影和车夫送林星儿先回去,待会儿再来茶楼找他,而后就带着其他侍卫们进了茶楼。
他在茶楼里要了一个雅间,点了一壶好茶,还有几样点心 他和林星儿中午时都在城外,连午饭都没吃上,这会儿肚子早就饿了。
正吃着,外头忽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原先只听人说,乔少东家少年英才、出类拔萃,还以为是个老成的小古板,没想到居然幽默风趣,还一表人才!”
说这话的人显然就是乔鹤年今天的生意伙伴了,听口音并不像东南人士,祁韵嚼着嘴里的点心,好奇地走到雅间门口,往外望去。
乔鹤年正同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在对面的雅间门口笑着说话。
“哪里哪里,周老板谬赞。”乔鹤年只客气了两句,就往楼下比了个“请”的手势,“我在此还有事,就不送周老板了,我手底下的王管事送您回客栈。”
周老板显然还没聊够,意犹未尽道:“不一会儿就到晚上了,我这儿有几个朋友约好了今晚吃饭,乔少东家要不要一起?”
乔鹤年刚要开口婉拒,这位周老板又补充道:“我外甥女这回也同我一道来宜州了,今晚我会带她一块儿吃饭,她可是我们那儿有名的美人,我看和乔少东家很般配呢!”
乔鹤年一愣,显然这个不怎么懂规矩的外地老板不清楚他的个人情况,来这儿乱牵线来了。
偷听的祁韵心中哼了一声。
看来把乔鹤年当成宝的,大有人在呢。
“多谢周老板美意,不过乔某早就有家室了。”乔鹤年道。
周老板愣了愣,有点儿尴尬:“哎呀,这可真是……不过……”
没等他说完,乔鹤年直接喊:“王东,送周老板回客栈。”
外头候着的王管事当即上来,捧着笑脸,半请半拖地把这位周老板带走了。
乔鹤年这才舒一口气,摇摇头,往祁韵这边走来。
祁韵立刻回到桌边坐好。
不多时,雅间门被敲了两下。
“阿韵,我进来了。”
祁韵心想,自从说了他一回,他倒是次次都会问这一句了。
“进来罢。”祁韵说。
乔鹤年拎着衣袍下摆,进了屋,祁韵正襟危坐,瞥他一眼:“看不出来,乔少东家还挺受欢迎呢,还有人想把黄花大闺女介绍给你呀?”
乔鹤年:“……”
他走过来,在祁韵身旁坐下:“我不是拒绝了么?”
祁韵哼了一声。
乔鹤年笑道:“吃醋了?”
祁韵立刻把头扭正了,说:“关我什么事,我才管不着你呢。”
乔鹤年挑眉:“那我今晚去赴宴?”
祁韵的眼刀马上刮了过来:“提醒你一下,你可是有前妻有孩子的人,别装成没娶过妻的,把人家小姑娘骗了。”
乔鹤年哈哈大笑。
“放心罢阿韵,我记得自己的身份。”他笑着给自己倒满了茶,“我再过几个月都要当爹了,现在心里只想着你和孩子,哪里还有余裕想别人。”
这话说得祁韵心里舒坦了。
“对了,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祁韵道:“我今日看中了造纸厂的地皮,想找衙门的人疏通疏通关系,问问你这儿可有当用的熟人。”
乔鹤年点点头:“这有何难,我约一约,约上了叫你一块儿吃饭。”
见他这么爽快,祁韵笑了笑:“多谢了,乔少东家。”
乔鹤年瞅着他:“咱们都这么熟了,称呼是不是也改一改?老叫乔少东家,多生分。”
祁韵:“我一个郎君,要是叫你鹤年,少不得又有人胡乱揣测我们的关系,这不是耽搁你找黄花大闺女么。”
乔鹤年:“又调侃我。”
祁韵哈哈大笑。
看他笑,乔鹤年也跟着笑了笑,说:“晚上一块儿吃饭罢,我都把时间空出来了,没答应那什么大闺女呢。”
祁韵点点头:“好啊。”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爽快答应,乔鹤年双眼一亮,登时扭头去喊人:“老刀!晚上我和少夫人两个人,叫刘掌柜给我留座!”
老刀在外道:“大少爷,要不要先点菜?”
乔鹤年:“招牌菜,每样都要一个。”
祁韵笑了笑,本想说不用这么破费,可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他的后颈处,到嘴边的话就蓦然停住了。
一个极其不显眼的“松”字,正留在那发际线处。
祁韵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这个字……这个字不就是昨晚他用眉黛写在松年后颈的那个字?!
他、他、他就是松年!
乔鹤年、乔松年,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祁韵猛地站起了身,一下子碰倒了跟前的茶杯。
乔鹤年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转回头:“怎么了?”
祁韵死死地盯着他:“乔鹤年……乔鹤年……”
乔鹤年见他神色不对,也站起了身,蹙着眉头:“怎么了阿韵?怎么突然这副模样看着我?”
祁韵浑身颤抖着,脑中像走马灯一样回想起和他们“兄弟”二人相处的一幕幕。
第一次和乔松年见面,一模一样的外形,自己直接认错,对着乔松年叫夫君。
乔鹤年提起乔松年这个孪生弟弟,态度总是纵容而暧昧,但他待这个孪生弟弟如此宠爱,祁韵却一次都没亲眼见过兄弟二人相处。
哪怕是在老夫人寿宴、家中团圆的时候,兄弟两个也从未同时出现过。
而自己失忆后,见到全然陌生的男人,仅仅凭借气味来分辨,当即把乔松年错认成了乔鹤年。
坤君对标记过自己的男人的气味印象十分深刻,他不可能认错。
昨天他还在为此纠结,哪知道原来乔鹤年和乔松年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祁韵紧紧攥着袖子,瞪着乔鹤年,好半天,才喃喃道:“你真是……把我骗得好苦啊……”
乔鹤年蹙紧了眉:“阿韵,我没有再骗过你了,到底怎么了?”
他伸手想去牵祁韵,祁韵却满脸复杂,拂开了他的手。
“我真是怎么也想不到,想不到……”
他怎么可能想得到,这活生生的兄弟二人变成了同一个人!
他怎么可能想得到,他嫁的不只是一个乔鹤年,还有一个乔松年!
这太荒谬、太荒谬了!
祁韵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这么多年来兄弟二人都在人前活动,难道就没有人发现?
乔老爷和刘氏难道没有发现?
何叔和阿影难道没有发现?
还是说,他们都知情,却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个人嫁给两个郎?!
第178章 秘密3
祁韵的心越来越沉, 脸色也就越来越难看。
乔鹤年瞅着他,小心道:“阿韵,要不坐下来说?你别这么站着, 我心里慌。”
祁韵:“……”
他面色复杂地望着乔鹤年,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了。
如果面前这个男人仅仅是欺负他、辜负他的乔鹤年,他当然可以抛开原先的情谊, 只与他当普通朋友、当生意伙伴。
可是,这个男人又是乔松年。
是疼他、爱他,把他从运河里救上来的乔松年。
祁韵看着他, 只觉得又混乱又割裂。
原以为乔鹤年和乔松年是两个不同的人,所以他心安理得地怨恨着乔鹤年, 却又中意着乔松年。
结果现在忽然发现,他恨的男人,和他爱的男人,是同一个人。
曾辜负他的男人, 却也是疼爱着他的男人。
他该怎么面对他?
乔鹤年小心翼翼地伸手来扶他,想让他坐
下来喝口茶,祁韵抿了抿嘴,没有避开他的手,就这么让他扶着坐下了。
乔鹤年松了一口气,也坐下来, 认真道:“阿韵, 到底怎么了?我对天发誓,我可没再骗过你了。”
祁韵:“……是么?松年的事,你也没有骗过我?”
乔鹤年皱起了眉:“松年怎么了?我在你面前都没提过他, 哪有什么与他相关的事能够骗你的。”
祁韵正欲说话,外头忽然传来阿影的声音:“少夫人, 属下回来了。”
他突然插进来,打断主子们的对话,十分突兀,乔鹤年皱了皱眉,道:“回来就回来了,喊什么。”
祁韵心中却一动,想道:乔鹤年和乔松年这么多年以来都在人前活动,如果没有这些近身下人的隐瞒和帮助,绝不可能掩人耳目这么久,看来阿影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冷静了一些,又把先前的一些细节想了起来。
乔鹤年每次提起这个孪生弟弟时,语气总是带一些无可奈何、带一些纵容和宠爱,说松年不怎么争气,好在自己还算能干,足以撑起乔家,松年就做个富贵闲散公子也好。
而且后来,他发现乔松年故意欺负自己时,担心自己红杏出墙,还把自己关在了北跨院里。
种种表现,都说明他是真的相信自己有一个孪生弟弟的,说不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松年是同一个人。
但是松年……
松年的表现,似乎是知道内情的。
自己昨夜问他,为何兄弟二人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当时松年的表情就不对劲。
而且松年说过很多次“我和兄长总是在一处”。
哦对了,松年还说过,乔鹤年的人生才是完整的,他的人生并不完整。
自己那时候没听懂这句话,还傻乎乎地说,你的人生也是完整的,你也有父母兄长,有自己的名字……
祁韵的眉头皱紧了。
在乔鹤年又问了一遍“怎么了”的时候,他便摇摇头:“没事。”
既然乔鹤年不知道,也就没必要问他了,等吃完晚饭,他得好好问问阿影。
还有,今晚乔松年过来的时候,他非得让他说清楚不可。
乔鹤年神情还有些担忧:“真的没事?阿韵,咱们两个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祁韵心想,要是告诉你,你和你弟弟其实是同一个人,你怕会觉得我疯了。
他道:“没事,我饿了,中午在城外没来得及吃东西,咱们提前过去吃晚饭罢。”
乔鹤年哪能看不出来他把话头压下去了,长叹一口气:“好罢。”
他带着祁韵去酒楼吃饭,祁韵有些心不在焉,整顿饭都若有所思,还时不时问些奇怪问题。
“鹤年,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身体很累?”
乔鹤年一愣,有些莫名其妙:“没有。我身体很好。”
祁韵瞅着他:“那……你觉得最近晚上睡得好么?”
乔鹤年:“很好啊。”
祁韵:“……”
他又问:“你最近晚上是在家里休息的?”
乔鹤年:“在翠微苑。不然还能在哪儿?”
祁韵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最近松年明明每晚都来找他,陪他睡到天亮才走,乔鹤年却说自己是在家中翠微苑休息的。
也许松年是等他睡着后才出来活动的罢。
祁韵想了想,又问:“你上一次见松年,是什么时候?”
乔鹤年这下愣住了,凝眉开始回想。
祁韵紧张地盯着他,心中有点儿忐忑。
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儿不妥,他们俩是同一个人,按理没见过对方,要是乔鹤年仔细去想,会不会大吃一惊?会不会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个孪生弟弟?会不会从此心绪大乱变成疯子?
没等他揣测完,乔鹤年开了口:“上一次见面,就是在去年过年之前,在台州。”
祁韵愣住了:“……啊?”
乔鹤年:“你忘记了?就是你去台州收拾新宅子的时候,收拾完了,我去台州办事,顺道接你回来,松年不也在么?”
他说的如此笃定,祁韵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傻呆呆地重复:“那时候松年也在?”
乔鹤年点点头:“我们一道从台州坐船回来,碰上刺客,你落水后,松年和几个侍卫跳下水去救你了,我本来也要跳下去救你,但不知怎么昏迷了过去。”
祁韵:“……”
要不是他把自己遇刺时的场景记得一清二楚,现在差点就要以为乔鹤年说的才是真的了!
他瞅着乔鹤年,试探道:“我记得松年当时不在船上。”
乔鹤年十分肯定:“他在。不然他怎么救的你?”
祁韵:“……”
乔鹤年的记忆居然如此逻辑自洽,他一时竟然没法反驳!!!
祁韵总不能说,是你变成了乔松年,所以他才能跳下来救我。
他只能悻悻道:“哦。”
乔鹤年:“当时的事,难道你不记得了?我以为你该记得很清楚,不然怎么每次都拿这事来戳我的心窝子。”
祁韵:“……”
他抿了抿嘴,抬眼看向乔鹤年:“你当时是真的打算跳下来救我的?”
乔鹤年点点头:“当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节骨眼上昏迷了,真是蹊跷。”
他说起来不无懊悔 毕竟祁韵就是因为这个,才非要跟他闹和离的。
祁韵:“……”
现在他才终于相信,乔鹤年说的昏迷,是真的。
可能是因为当时乔松年急于救自己,硬生生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乔鹤年才不得不陷入昏迷。
发现了这个真相,祁韵心里对他的怨恨,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原先乔鹤年只是借着两人不平等的家境,在夫妻关系中欺负他,让他受些委屈罢了,并没有实质上地害过他。
但是在船上那次,祁韵掉进江水里迟迟不见他来救自己,以为他是觉得运河危险,直接放弃了自己的命。
这可是见死不救啊!
一个见死不救的男人,哪怕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是个道德沦丧、品行败坏的恶人,祁韵哪敢待在这种男人身边?这才是祁韵决定离开他的真正原因。
可是今天他突然发现,乔鹤年没有见死不救。
祁韵之前扣在他头上的“道德沦丧”、“品行败坏”等帽子,其实是冤枉了他。
这个男人虽然之前待他不好,但顶多算个捂不热的臭石头,还算不上穷凶极恶。
祁韵心中十分复杂。
他原先错怪乔鹤年了。
可两人却已经阴差阳错走到了这一步,他现在和松年在一起,也断不可能再退回去,回到和乔鹤年成婚的时候。
可是,这样对乔鹤年来说公平么?
他那时明明坚持自己是想跳河救人的,只是祁韵没有相信,他也就只能接受祁韵离开。
可现在祁韵忽然发现真相了。
那被迫接受他离开的乔鹤年,如果有一天知道了这件事……
祁韵忽然有些不安。
以乔鹤年的性子,肯定会发疯的。
“阿韵,在想什么?”乔鹤年给他夹菜,“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
祁韵抿了抿嘴,把他夹过来的菜吃下去,小心翼翼地问:“鹤年,如果……”
乔鹤年认真看着他,等着他问。
祁韵看见他认真的眼神,原本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何须问呢?如果让乔鹤年知道自己之前误会他了,乔鹤年肯定会想尽办法让他回去的。
可是,享受过自由的祁韵,已经没法再回到乔家安安分分当个小媳妇了。
见他不说话,乔鹤年便问:“如果什么?”
祁韵只能胡乱换了个问题。
“如果回到一年前,你还会答应和我的婚事么?”
乔鹤年愣住了。
祁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这个问题,是很久以前想问的。只不过那时候我们是夫妻,我问这种问题,你要是
回答不后悔,我觉得你在说假话,你要是回答后悔,又实在让我尴尬,所以我一直没有问。”
乔鹤年望着他:“阿韵……为什么当时会想问这个问题?”
祁韵想了想:“因为,刚嫁给你的时候,你挺嫌弃我的。”
乔鹤年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如果说先前祁韵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像利箭一样能瞬间洞穿他,那么这会儿这句话,就只是像一只小蚂蚁,爬到他的心头,轻轻咬了一口。
轻微的刺痛,酸酸的,带着几分懊悔。
祁韵:“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吗?你那时候跟我说话,总是很不客气,说我是乡下来的,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抬头看你。”
乔鹤年怔怔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对不起,阿韵,我那时候不知道……”
他顿住了。
他是不知道这些话会伤人,还是不知道自己后来会爱上祁韵?
第179章 秘密4
祁韵摇了摇头:“现在道歉, 也太晚了。我只问你,如果回到一年前,还会答应和我的婚事么?”
乔鹤年毫不犹豫道:“会答应。”
祁韵:“……哪怕你的生活会因此完全改变, 你会变得有弱点、有软肋,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潇洒,你也不后悔?”
乔鹤年有点儿惊讶:“阿韵, 你是这么想的?”
祁韵实话实说:“我觉得这段感情给你带来的改变,好像不是什么很好的改变。”
乔鹤年却道:“是好的改变。”
“我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能感知到家庭、羁绊、温暖, 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知道做生意、只知道拿金钱来衡量一切。”他道,“我觉得这是好的改变。”
祁韵心中微微一松:“好罢。你能这么说, 我心里舒坦许多。”
乔鹤年笑了笑,又问:“怎么忽然问我这个?”
祁韵自己也说不上来。
这个问题,以前自卑懦弱的他只能默默埋在心里,以为一辈子都不会问出来了, 哪知道两人和离了。
而和离后,他一度把乔鹤年看成势如水火的仇人,强硬地要求乔鹤年不许踏入他的领地半步,当然不可能再去问这种暧昧问题。
而现在……
祁韵笑了笑:“可能只是觉得,现在可以问出口了。”
他和乔鹤年的关系,好像又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以前的那些恩怨纠葛、误会争吵, 算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对谁错, 乔鹤年纵然欺负了他很多次,但他补偿的东西,也恰好是祁韵后来能在宜州立足的根本。
这样算来, 实在算不清楚了,祁韵也不想再去算, 他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以前那些委屈好像就不再重要了,以前不敢问的问题,也能轻轻松松问出来。
好像在他心里,之前和乔鹤年那段卑微而委屈的感情,已经真正翻过了篇。
两人吃完晚饭,从酒楼出来,乔鹤年亲自搀着祁韵上马车:“阿韵,你这驾马车稍显小了,要是长途奔波,在马车里坐的时间长,人就不舒服。过阵子我给你送一驾新的。”
祁韵下意识想开口拒绝,可顿了顿,又点点头:“好。”
乔鹤年一愣,登上马车的祁韵已经掀开门帘进去了。
他连忙凑到车窗边,敲敲车窗:“阿韵,那我马上叫人去打。”
车里传来祁韵淡淡的一声“嗯”。
乔鹤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愿意收自己送的东西了,开心道:“还有,我还给你带了这个。”
他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块石头 不,准确来说,是半块石头,从被切开的截面上,能看见里头晶莹剔透的紫色宝石。
祁韵在窗户里看见,就问:“这是什么?”
乔鹤年:“近日在南边发现了一处矿山,里头全是这种石头,我觉得看起来晶莹剔透,可以做成首饰,先拿了一块,回来给你瞧瞧新鲜。”
他把这半块石头从车窗递进去:“晚上在烛光下看,特别好看。”
祁韵有点儿好笑,把这半块石头接过来瞧了瞧:“我以为你要送我什么呢,就送块破石头。”
乔鹤年:“你马车里没有灯,你拿回去看,很漂亮。等你生了孩子,方便出远门了,我带你去那处矿山看看,里头可壮观了。”
祁韵:“我知道了。”
他吩咐车夫回家,等到了家中,才把手里的石头拿出来,放在烛光下看。
里头的紫色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炫丽的光,优雅迷人。
祁韵有点儿惊讶。
现下市面上的珠宝,以金、玉、珍珠为主,乔鹤年的万宝楼偶尔会有海外来的红色、黄色宝石,但极少有紫色的宝石。
这种神秘优雅的颜色,肯定很受夫人小姐们欢迎,乔鹤年又要大赚一笔了。
祁韵笑了笑,吩咐下人寻了个底座,把石头放在上面,搁在了妆台上。
乔鹤年出远门还记得给他带东西,这可真是头一回。
只是,想起在他后颈上看到的那个“松”字,祁韵心中就一沉。
“阿影,同我到书房来,我有话问你。”他走出屋,叫上守在门口的阿影,一块儿进了院中的书房。
“我想问什么,你应该清楚了。”祁韵坐在圈椅中,喝了一口茶,“你今天在茶楼打断我和鹤年说话,是担心我问出什么问题?”
阿影抿了抿嘴,半晌,仍然选择先装傻:“属下不知道少夫人在说什么。”
祁韵:“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当时为什么打断我?难道你随便办个什么差事回来,还要高声禀报一下?”
阿影:“……”
祁韵也不跟他废话了,直接问:“你知道鹤年和松年的事,对不对?”
阿影没作声。
祁韵:“你一直是他们两个的侍卫队队长,形影不离地跟着他们,这么多年,不可能发现不了。”
见阿影还是不肯开口,他便先作出承诺:“你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到处去说的。”
“我到底和他们两个都同床共枕过,发现这个秘密也是迟早的事,你没有必要瞒着我,我只是想问个清楚,免得在他们跟前说错什么话。”
听到最后一句,阿影的神色总算变了变。
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少夫人今日在茶楼,是不是想问大少爷,他和二少爷是否是同一个人?”
祁韵:“不错。”
阿影:“不能这样问。”
这句话证实了祁韵的猜想:“鹤年并不知道?”
阿影点了点头:“大少爷不知道,而且他也不能知道。”
“这个怪病,大少爷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老爷和夫人为他寻来名医诊治,那位名医说,不能让他自己知道他生病了,否则会变成失心疯。”
祁韵的脸色变了。
他差点儿就直接和乔鹤年当面对质了,现在想想,真是好险,幸亏当时阿影开口打断。
虽然他之前对乔鹤年颇有怨怼,但还没想过要把这个天之骄子害成失心疯。
祁韵拍拍胸口,缓了缓,又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仔仔细细说清楚。”
阿影:“大少爷的这个怪病是怎么来的,属下也不清楚,只知道大少爷情绪低落时,二少爷就会出来。在没和您成亲之前,二少爷几乎只在晚上大少爷睡着后才会出来,所以大少爷从来没发现过自己有什么异常。”
“而且,关于二少爷的记忆,大少爷会自行补齐,他一直都是真以为自己有个孪生弟弟的,我们也就配合着他,不敢让他发现真相。”
祁韵抓住了重点:“你们?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阿影老实回答:“老爷,夫人,还有何叔、朱婆婆。”
这些人知情,在祁韵的意料之中。
因为他们是乔鹤年最亲近的家人、下人,这个秘密要想瞒这么多年,必须有这
些人的配合才行得通。
祁韵蹙着眉,最后问出了自己最在意、最想问的那个问题:“阿影,我在运河上落水的时候,你也在场。那时候,他确实跳下去救我了,是吗?”
阿影点点头:“是。就在拿到账本之后,大少爷意识到您落了水,把账本扔给属下,就往河里跳,只是……属下也分不清楚,当时跳的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不过,以属下多年以来对大少爷和二少爷的了解,无论当时是谁清醒着,他们二人都会跳下去救您的。”
“后来您说,是二少爷救了您,属下也觉得庆幸,因为二少爷的水性更好。当时情况危急,运河的水又急,如果是大少爷跳下去,恐怕还没法把您救上来。”
祁韵怔怔的,说不出话。
阿影抬眼瞅了瞅他的脸色,小心地说:“属下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少夫人如果想弄清原委,还是得回乔家,找老爷和夫人才行。”
弄清原委?
祁韵心中叹了一口气。
弄清了原委,又能怎么样呢?
那时候乔老爷和刘氏给乔鹤年寻访名医,都没能治好他这个怪病,多年来只能遮遮掩掩、好生伺候,难道他弄清了原委,就能治好乔鹤年了?
而且,要是乔鹤年治好了,那与他共用一具身体的乔松年会怎么样?会消失吗?
祁韵不由觉得头大。
他不愿意乔松年消失,但要是让他现在依然和乔松年在一起,那不就相当于和乔鹤年在一起吗?!
他们兄弟两个,虽然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但到底用的是同一个身体啊!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诞离奇的事,还让他给碰上了!
祁韵重重叹了一口气,真想干脆一脚把这兄弟二人都踹了算了,省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还得时时瞒着这个秘密。
他摆摆手:“你下去罢,我明日去乔家一趟。”
阿影松了一口气,退下了。
祁韵这一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多。他倒并不觉得这种怪病多可怕 毕竟他和乔鹤年乔松年都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能感觉到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亡灵残魂。
但是,他这么想,不代表别人都会这么想。乔鹤年还好,一直生活在被保护的谎言中,但乔松年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显然受到过父母、下人的区别对待,所以性格才变得阴郁不羁。
所以,乔松年显然也比乔鹤年更加渴望一个安稳的家庭,更加渴望被人爱。
如果自己发现这个秘密之后,也像他的父母、他亲近的下人那样,用异样而怜悯的目光看他,恐怕松年会受不了的。
过着这样残缺的人生,松年已经很可怜了,祁韵不想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也不想因为他和乔鹤年共用身体而迁怒他。
第180章 疯子
只是,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困境是 如果他要继续和松年在一起,那他就得同时接受乔鹤年才行。
而他要接受乔鹤年,松年怎么可能答应呢?
以乔鹤年的个性, 也不可能接受和别的男人共享他。
三个人的关系就这样陷入了僵局。
可真是难办哪。
这个晚上,松年没有来找他,祁韵自己翻来覆去到半夜才勉强睡着, 第二日又早早醒了,实在受不了自己这样独自纠结了,干脆吃完早饭就跑去乔家打算问个清楚。
刘氏这会儿也刚用完早饭, 听下人通报是祁韵来了,一时惊讶, 忙道:“快请他进来。”
她整理一番仪容,小声嘀咕:“今日可真是稀奇了,阿韵竟然主动登门。”
乔老爷正站在廊下,优哉游哉逗着自己养的那只金丝雀, 闻言就说:“来找我们,自然是有事。不过,他有事怎么不找鹤年呢?”
刘氏心里也觉得奇怪,要是祁韵碰上什么麻烦事,直接找乔鹤年不是更方便?乔老爷早就不管事了,现在乔家在宜州城的人脉、资源, 全部掌握在乔鹤年手里。
祁韵有什么事能求到他们跟前呢?
不多时, 下人引着祁韵进了院门,祁韵同两位长辈打了招呼,刘氏还是先问了问他孩子如何, 然后才拉着他到花厅去坐。
祁韵也没有东拉西扯,坐下来不一会儿, 就小声道:“今日过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乔夫人。”
刘氏:“你讲。”
祁韵看了看两旁伺候的下人。
刘氏便让下人们退出屋子,道:“有什么要紧事,还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祁韵抿了抿嘴,放轻声音:“是鹤年和松年的事。”
刘氏先是点点头,而后忽然一愣,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下子看向了祁韵。
祁韵娓娓道来:“实不相瞒,虽然我已经同鹤年和离了,但和鹤年、松年都经常见面,我发现他们两个的气味,是一模一样的。”
“我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在松年后颈上做了个记号,哪知道第二日碰上鹤年,竟发现那处记号,就在他身上。”
刘氏僵住了。
祁韵轻声问:“鹤年和松年,其实是同一个人,对吗?”
刘氏:“……”
见她神色大变,祁韵连忙说:“您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讲的,此事只有我自己知道。毕竟鹤年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当然不想他出什么事。”
刘氏的手紧紧握着圈椅的扶手,好半天,才勉强缓过神来。
“鹤年,是个苦命的孩子。”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自从儿时遭了那一次罪,这么多年,一直都被这个怪病纠缠着。”
“之前我和老爷为他寻访名医,那位名医说,这是因为松年的残魂不肯走,鹤年心软,让弟弟留在了自己身边。”
“因为,原本该活下来的人,是松年。”
祁韵心头大震,立刻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原本该活下来的人?难道、难道当时……”
难道当时有人死了?!
难道原本真的是有两兄弟的?!
他还以为刘氏原本生下来的就只是一个儿子!
刘氏的眼角泛起了泪花:“当时鹤年和松年都被抓走了,孙氏吩咐那贼人,先杀大的那个。”
“他们本就是孪生兄弟,长相肖似,体型也相当,那贼人分不出来,就问谁是哥哥。”刘氏拿帕子捂住了眼,“松年说,他是哥哥。”
“那贼人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他一边和孙氏谈筹码,一边折磨两个孩子,松年是被他活生生折磨死的。”
“他们那时候都只有五岁啊,鹤年亲眼看见弟弟代替自己,被掏心挖肺、被活活折磨至死,你让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受得住?”刘氏呜呜地哭了起来。
祁韵简直难以置信。
被掏心挖肺、被活活折磨至死……
乔二爷和孙氏对自己的亲侄子用此毒计,这是怎样的歹毒?
他根本不敢想象,乔老爷和刘
氏找到儿子时,看见惨死的小儿子,该是怎样歇斯底里的巨大悲痛。
他现在肚子里就怀着两个孩子,一旦试想他们以后被人抓走、被折磨至死,祁韵心里就涌上强烈的愤怒和难受。
当时亲眼看见弟弟被折磨惨死的乔鹤年,是怎样的感受?
祁韵只要想一想,都觉得窒息。
那时乔鹤年还那么小,在穷凶极恶的歹徒面前,可说是手无缚鸡之力。
他再愤怒、再难过,也无济于事,也帮不上弟弟的忙。
而且,乔松年死了,下一个就是他了。
他该多么绝望啊……
怪不得,他这样恨乔二爷和孙氏,大概一看到他们,他就会想起童年那段暗无天日的惨痛回忆罢。
这是他的底线,所以一向疼他的老太太触碰到这条线时,他才那么难过。
也就是那一次,祁韵在老太太跟前维护了他,从此才走进了他的心。
刘氏抹着眼泪,痛骂:“孙氏和二老爷想出这样的毒计,简直就是畜生不如!他们落到这样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祁韵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安慰她:“都过去了。”
“哪有这么容易过去呢?”刘氏不停拿帕子抹脸,“那一回我们侥幸把鹤年救出来,他病了两年哪!像个疯子一样整天胡言乱语,我那时候都以为、都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都做好了把他当个傻子养一辈子的打算了。”
“我好不容易生下来两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一个死,一个疯,我当时都不想活了,每日在家以泪洗面。”刘氏呜呜哭着,“他们那些恶人呢?只是被赶到津州,就继续逍遥自在了,还觉得自己没能拿到家产,亏了,我呸!我就该让他们偿命!”
她逮着乔二爷和孙氏骂了好半天,又说老太太实在偏心,他们犯下这等谋害亲人的大错,居然还让他们回到宜州城来。
祁韵宽慰她:“他们现在不是都得到惩罚了么?二老爷流放过去没多久就病死了,孙氏也被鹤年抓住沉了塘,他们种下的这些恶果,都报应在他们身上了。”
刘氏眼中含泪:“可是我们失去的,也永远回不来了啊!”
她的小儿子乔松年的一条命,永远都回不来了!
祁韵心中酸痛,低声道:“不是说,松年的残魂还留在鹤年身上么?您就当做他没事罢。”
刘氏摇摇头:“这么多年了,我又不是傻子,难道还看不出来是不是残魂吗?”
祁韵心中咯噔一下:“什么意思?”
若是残魂,传出去的确有些骇人听闻,可这样神神鬼鬼的事,老百姓们听的也不少,起码祁韵听来是没有多少恐惧的。
可如果不是残魂……
“早在鹤年还疯疯癫癫的时候,就常常会模仿弟弟的样子。”刘氏哽咽道,“他不愿意相信松年死了,代替他去死了,所以他扮成松年的样子活着。”
祁韵瞪大了眼睛。
“后来我们给他找到了名医,为他诊治了一阵子,每天都重复告诉他,松年已经死了,剩下的他应该好好生活。”
“慢慢的,他表面上总算恢复了正常,可是我和老爷却发现 那才是真正的疯了。”
“他的身体里,彻底多了一个乔松年。”
祁韵惊讶地失声道:“所以,从来都没有松年?!自始至终,都是鹤年?!松年也是他扮的?!”
刘氏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祁韵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呢?他们两个明明完全不同,他们明明就是两个人!”
刘氏苦笑一声。
“你也这么想。原先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一度相信了那位名医的话,以为松年就是寄托在鹤年身上的一抹残魂,我还为此感到慰藉,觉得小儿子其实也还留在我身边。”
“直到有一次,我同松年讲话,发现他记得鹤年的事。”
刘氏的手颤抖了起来:“你能明白那一瞬间我的感觉么?我觉得毛骨悚然,他竟然就是鹤年!”
“他把松年扮得这么像、这么像,就好像一个疯子,完美地扮成了一个完全正常的人,他躲在这个完美的面具下,用那双疯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看他是如何把我骗过去的!”
祁韵忍不住心头一抖。
他下意识地反驳:“不会罢,他们明明就是两个人,他们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他们的性格的确不一样,但他们两个人,都是鹤年。”刘氏抓住他的手,“甚至,松年才是真正的鹤年,在遇到你之前,他就是个毫无顾忌的疯子!”
祁韵心中大震。
他脑中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和松年相处的一幕幕。
的确,松年拥有很多属于鹤年的记忆,正是因为有这些,他才如此了解鹤年、才能在那时候帮助自己一次次做出正确决定。
而他和鹤年如果是轮流操纵这具身体的话,他如何拥有鹤年的记忆呢?
难道,真如刘氏所说,他才是真正的乔鹤年,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分裂,他冷眼看着“鹤年”不知疲倦地做生意、打江山,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把真实的自己放出来,像个疯子那样发泄。
一想到他是如此精细地扮演着“乔松年”,一想到他那温情脉脉的面具之下,可能是一双疯狂的猩红的眼睛,一想到这个疯子是抱着怎样诡异扭曲的心,来扮成一个正常的人,祁韵就不由自主地生出一阵毛骨悚然。
疯子、疯子……
怪不得乔老爷和刘氏都不敢和他正常相处,怪不得刘氏把这称之为“怪病”。
原来生病的人,不是“乔鹤年”,而是“乔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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