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宫后, 婉妃曾把裴皎传到漪兰殿,试探他的态度,还有他跟太子之间的关系。
母子之间的情分本就不多, 如今更是所剩无几,裴皎每隔几日去漪兰殿问安, 也不过是做样子,婉妃一心扑在裴瑄身上,对于裴皎三番两次的“忤逆”, 心中怨恨非常, 要不是为了瑄儿, 她根本不想同裴皎说话。
婉妃不知道秋猎期间发生了什么, 内务府突然送来一堆衣服, 还有几个太监宫女,连月例都没有克扣, 显然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一直对裴皎不闻不问,不可能突然想起来,定是太子说了什么。
裴皎却一问三不知,婉妃愈发烦躁。
“行了, 什么都不知道,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听说你这次猎了一只狐狸?”
裴皎倚在门框上,揪着衣服上的襟带把玩:“母妃的消息倒是灵通。”
“不过是一只狐狸,皇上想必不会看在眼里,正好用那狐狸皮给你十二弟做件斗篷。”婉妃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人去重华宫取狐狸皮。
“慢着。”
裴皎凉凉的看着新来的宫人:“母妃, 狐狸皮不在重华宫, 我已经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送给谁?”婉妃捏着茶杯,难道是太子?
裴皎弯起嘴角:“这就同母妃无关了。”
“再者, 就算没有送人,也是我自己猎得,我自己用了不过分吧?为何要给裴瑄?”
“他是你亲弟弟!”婉妃咬紧了“亲弟弟”这三个字。
裴皎耸肩:“是啊,我还是他亲哥哥呢,有什么问题吗?”
“你……”婉妃放下茶杯,起身指着裴皎:“混账,你就用这种态度同母妃说话?”
“母妃生气了?”裴皎收起脸上的笑:“是儿子不对,儿子自罚跪于漪兰殿门前,还请母妃消气。”
“谁让你跪了,滚,给本宫滚出去!”婉妃气的手指发抖,胸膛大幅度的起伏着,上次裴皎哭着从漪兰殿跑出去被许多人看到,所有人都觉得是她的错,皇后借此做文章,罚她抄写经书,各种折磨。
裴皎眨眨眼:“不用跪了?”
“那儿臣告退。”
“等等。”婉妃叫住裴皎,犹豫了一下,问:“狐狸皮你到底送给了谁?”
“母妃很关心这个问题。”裴皎不打算告诉她。
婉妃挥手让宫人出去,然后靠近裴皎:“太子?”
见裴皎面色未变,婉妃道:“不是太子,那是老四?”
“也不是老四,究竟是谁?”
这些年跟裴皎关系好的只有裴修,其他皇子根本不可能,除非这个人不是皇子。
难不成……
“你送去边关了?”
“边关……”裴皎若有所思,顺着婉妃的话点头:“是送去森*晚*整*理边关了。”
“你送去边关做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找你了对不对,是他跟你说的?”婉妃脸上满是慌张,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她看着裴皎的表情:“不,不对。”
“你在诈我?”
裴皎往前一步,纵然他身量不高,也比婉妃高出许多:“母妃说的他是谁?”
婉妃摇头:“没有谁。”
“你想多了,你出去,我累了。”
“到底是谁?”裴皎继续往前,逼视着婉妃。
婉妃吓得花容失色,强撑着一口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裴皎静静地看着婉妃,就在她以为裴皎要动手,准备好尖叫的时候,裴皎突然后退:“母妃累了,那就好好休息吧。”
婉妃不说,他也能查出来。
裴皎本就觉得奇怪,小时候人人都欺负他,没有人对他好,连亲生母亲都不闻不问,却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教他武功,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还会偷偷藏鸡腿给他吃。
有人欺负他,那人还会帮他出主意,鼓励他强大起来。
那人说,只要强大到一定程度,就不会有人敢再欺负他。
那人陪着他度过了最艰苦的日子,让小小的裴皎看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光明,可就在两年后,那人突然不告而别,再也没有出现过。
长大后的裴皎查了许久,也是后来有了实权才查到那人的消息,可惜他已经死了。
裴皎有许多话想问,可惜再也没有机会。
直到裴皎知道自己不是皇帝的儿子,脑海中突然闪出那个人的身影,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暗中扶持他,给他帮助,教他武功的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当然,这只是怀疑,裴皎不能确定,所以才让沈怀酒调查。
“这两天感觉怎么样,天马上就冷了。”裴皎问。
沈怀酒看着茶杯上的袅袅雾气:“我很好,殿下莫担心。”
路上虽然颠簸,但回来养了两天,已经彻底恢复。
“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吧?你打算怎么办?”
沈怀酒道:“往年都是父亲跟母亲陪我一起,一家人用膳,殿下来吗?”
“你们一家人用膳,我就不了。”裴皎摇头,不想掺和这种事,人家一家人欢欢喜喜的用膳,他来算什么,没的让场面僵住。
沈怀酒顿了顿,没有说话。
没等沈怀酒过生辰,吏部尚书突然被罢免,一家人入狱,男丁流放,女眷没入贱籍,一干奴仆重新发卖。
三皇子因在朝上求情,跟着被迁怒,被罚闭门思过,没来得及去送行,生了一场大病,但很快就开始让人举荐新任吏部尚书,因为他知道圣旨不能更改,舅舅一家是为了他才流放,只有他登上皇位,将来才能把他们救回来。
他发誓,一定不会让舅舅白受罪。
吏部尚书的人选很快定了下来,这次沈怀酒跟裴皎都没有插手,如今皇帝还年轻,一切都是未知数,就算把人推上去,恐怕很快也会被拉下马,倒不如晚几年再说。
沈怀酒生辰当天,裴皎比平时到的都早,沈大人跟文夫人猜到他要来,用完膳后就让人撤了,不许人打搅。
文夫人挽着沈卓的胳膊,两人往回走,月色明朗,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怀酒实在不争气,现下皇上想不起来,再晚两年,也该给六殿下赐婚了。”沈卓道。
文夫人跟着叹了口气:“我就是担心这个,刚才暗示了他好几次,你也看到了,怀酒根本不为所动。”
沈怀酒是他们的儿子,脾气秉性自然了解,明白他做好了永不开口的准备,想在六殿下背后默默付出。
沈怀酒不说,他们也不好过多干预。
“以后六殿下若是成了亲,怀酒更不会说了。”
“你记不记得,望月小筑内有间密室。”沈卓道。
文夫人点头:“自然记得,当初怀酒特意不让匠人告诉咱们,结果转天那人就说漏嘴了。”
那匠人又哭又求,他们虽然好奇儿子弄密室做什么,但没有干涉,那间密室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怀酒以为他们不知道罢了。
“你觉得那密室内有什么?”沈卓问。
文夫人一边走一边思索:“跟六殿下有关?”
沈卓点头:“没错,除了六殿下,他还有什么想藏起来的?”
“所以,你想让六殿下看到那间密室。”文夫人道。
沈卓皱眉:“难道夫人不想吗?”
两人相视一笑,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另一边,沈怀酒正襟危坐在望月小筑内,殿下说不同他们一起用膳,但没说不来,今天是他的生辰,殿下一定会来。
他每隔一炷香的时间看一眼蜡烛,又担心裴皎不来。
虽然,那种可能很小。
这些日子殿下对他实在太好,他会不会产生了错觉,其实殿下根本没想来?
沈怀酒犹豫了。
就在他第三次看向蜡烛的时候,院外掠过一丝风声,声音很小,若非沈怀酒的注意力一直在外面,肯定不会听到。
沈怀酒忍不住起身,又慢慢坐回去,不想显得太过激动,让裴皎发现不对。
敲门声响起。
“我可以进来吗?”
是殿下的声音,沈怀酒突然紧张起来,他捏了捏手指:“进。”
“殿下。”
裴皎钻进屋内,外面秋风萧瑟,屋内温暖如春,他搓了搓手:“不是说了不用行礼吗?”
“快起来。”
“今天本来可以更早的,结果裴瑄性子上来,怎么轰都轰不走,我又不好跟他动手。”裴皎对裴瑄的态度跟前世完全不同,裴瑄还是偶尔会黏着他。
裴皎知道,裴瑄是想寻求保护,这些日子在重华宫受尽屈辱,只有他在的时候,裴昭跟裴绍才会放过裴瑄,转而来寻他的麻烦。
沈怀酒道:“若实在走不开,殿下可以不来。”
“那怎么行,今天可是你的生辰,平时不来没事,今天是一定要来的。”裴皎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泥娃娃:“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
裴皎放到沈怀酒手上:“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其实还有一个,在盒子夹层里,就看沈怀酒什么时候能发现。
“殿下自己捏的?”沈怀酒惊讶的看着两个泥人,眉目栩栩如生,就像小时候的裴皎出现在他面前。
裴皎摇头:“我哪里有这手艺,是前两天在灯会上找人捏的。”
他特意画了幅沈怀酒的画,让老者照着捏,同前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殿下去灯会了?”
“嗯,没事,我戴了面具,没人知道是我。”
“怎么样,喜不喜欢?”裴皎凑到沈怀酒面前,两人离得极近,沈怀酒只要微微转过头,他们的鼻子就能贴到一起。
沈怀酒攥了攥拳,呼吸仿佛静止了。
“说话呀,到底喜不喜欢。”裴皎继续问。
灼热的呼吸洒在脸上,沈怀酒感觉有点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回答。
“喜欢。”
第32章
“喜欢就好。”裴皎得到满意的答案, 心情甚好,上一世他从未陪沈怀酒好好过生辰,这一世定要补上。
沈怀酒捏着两个泥人, 手指泛白,嘴角微微带着紧张:“殿下实在不必大费周章。”
“只要你喜欢, 就不算大费周章。”裴皎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沈怀酒明明就很高兴,还在这里口是心非。
沈怀酒沉默了一会儿, 把泥人放进盒子里, 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殿下能来就好。”
“殿下让我查的已经有了眉目, 不过那位将军家族已然没落, 家中只有个老母亲。”
裴皎皱眉, 轻轻“啧”了一声:“今日不谈正事。”
“今日是你的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
“殿下已经送过礼物了。”沈怀酒别无所求。
裴皎抬头, 沈怀酒的眼睛清澈见底,坦坦荡荡,显然没有骗他。
“我送的跟你想要的或许不一样呢?”
他认真的看着沈怀酒:“只要你开口,怀酒, 我都会答应。”
沈怀酒抿着唇,攥紧了手指。
裴皎:“……”
好吧,沈怀酒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
“怀酒,你想过以后吗?”
沈怀酒摇头,别人还有以后, 他没有。
裴皎捧起热茶:“等你的身子好了, 我们一起去边塞看大漠,去岭山看日出, 去南海抓蟹螯,一起游灯会、猜灯谜,怎么样?”
沈怀酒目露憧憬,殿下描述的太过美好,他不敢想象。
不是因为殿下说他身子能好起来,也不是能看各种风景,而是因为“我们”。
这两个字,他从来不敢想。
裴皎转过头:“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
沈怀酒跟着坐下,声音沉闷:“如今我连房间都出不得,怕是不能陪殿下做这许多事。”
“所以说是以后。”裴皎平视沈怀酒,轻轻敲着桌面:“若连你自己都放弃了,没人能救得了你。”
“怀酒,你要相信你能好起来。”
裴皎小时候几次差点没了性命,最后都挣扎了过来,只有拼命的想活下去,才有生的希望。
沈怀酒笑着点头,心中甚是苦涩,能陪殿下走过一程,他已经很满足了。
——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如此往复,转眼便过了两年。
两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太子妃入东宫,三皇子、四皇子成亲,太子膝下尤空,三皇子却有了长女。
半年前裴皎搬出重华宫,终于有了自己的府邸,更在一个月前由太子请奏,让他入了朝堂。
期间七皇子跟八皇子已经入朝,裴皎得了吩咐,如今在礼部历练。
近几年边境偶有动荡,全靠大将军才得以保全,大将军劳苦功高,因家中老母抱恙,上书回京述职,一来照顾母亲,二来他年事渐高,比不上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年轻的将军们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排兵布阵样样出类拔萃,已经不需要他的指点。
皇帝遂召大将军回京,封威北侯,并把禁军交给他掌管。
今天正是大将军回朝的日子,礼部尚书觉得裴皎是礼部的人,又是皇子,去接大将军再合适不过,而且太子吩咐过,尽量多关照六皇子。
主街被封锁起来,往日热闹的大街上空无一人,除了围在两边的禁军,老百姓们躲在屋内不敢喧哗,透过纱窗或门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远处传来几声马蹄,由远及近,只见一红衣少年策马而来,他身后跟着几个身穿官服的人,少年声音清脆,皮肤白皙眉眼精致,他微微抿着唇,看起来有些严肃,不怒而威。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孩童,少年用力拉紧缰绳,马儿高高的抬起前蹄,连带着少年往后仰去,他身后的人纷纷惊呼:“殿下!”
“六殿下!”
不等少年稳住身形,孩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时间整条街道都能听到啼哭,百姓们纷纷摇头叹息,这孩子怕是要没命。
民不与官斗,尤其是在盛京城这种地方,百姓们活的小心翼翼,生怕冲撞了贵人,而他们又无法搬离盛京,因为在这里能挣到更多的银子,才能养活一家老小。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那孩子的父母不知道在干什么,就这么让一个娃娃乱跑,小小年纪丢掉性命,真是罪孽!
听说这次出城的是六皇子,他们知之不深,不知道这位殿下的脾气秉性,皇家的人一般脾气都不大好,不能轻易招惹。
馄饨铺的掌柜连连叹气:“完喽,这孩子算是完喽!”
“上次三殿下当街策马撞死人都不了了之,何况这次六殿下有任务在身,人家是去接大将军,也提早封了街,六殿下若是把那孩子当成刺客拿下,咱们也没话说。”内掌柜叹道,既心疼孩子,又无可奈何。
掌柜点头:“谁说不是呢。”
就在他们以为六皇子会不管不顾把人撞飞的时候,裴皎从马上一跃而下,他看着嚎啕大哭的孩童,半蹲下身子,脸上露出两个酒窝:“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你父母呢?”
孩子身上脏兮兮的,看起来像是没人管的小乞丐,还跑丢了一只鞋。
他身后的礼部侍郎跟着下马:“殿下,大将军的事要紧,这孩子先交给禁军吧。”
裴皎没有理他,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温和,小孩竟然止住了哭声,懵懂的看着他:“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是吗?你也很好看。”裴皎拍了拍孩子的头,就在这时,他的父母找了过来,见孩子没事松了口气,跪在裴皎面前请罪。
“都是草民不好,都是草民的错,稚儿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裴皎起身:“无妨。”
“好在没耽误大事,你们把他带回去,莫再犯同样的错误。”
“是是是,草民一定看好他。”
孩子的父母千恩万谢的走了,裴皎看着一家三口的背影,眼神带着些许艳羡。
他翻身上马,继续往城外赶,刚才若不是他反应快,那个孩子已经没命了,当然,那孩子就算死在马蹄之下,也同他无关。
不过既然活了下来,裴皎很乐意表现一下上位者的慈悲心肠,这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看到这一幕的百姓们纷纷感叹,六殿下脾气真好,不仅没有高高在上不把老百姓的性命当成草芥,反而还伸手摸了脏兮兮小孩的头,声音温柔有力,跟三殿下简直天差地别。
听说六殿下不受宠,真是太可惜了。
这么好的皇子,皇上怎么就不喜欢呢?
裴皎赶在计划好的时间出城,大将军还未到,他坐于马上,心情隐隐有几分激动。
不管大将军是不是他的父亲,也算是个故人,是他的恩人。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天也跟着热了起来,随行的大臣劝裴皎去阴凉处歇息。
裴皎摇头:“不用,威北侯是有功之臣,他戍守边关多年,边关风沙重,比咱们艰苦百倍,我不过是略等等,算不上辛苦。”
“殿下说的是。”
其余官员就算想歇息,见裴皎如此,也不好再开口。
裴皎就是在给大将军做颜面,他虽不受宠,大将军却是父皇亲封的威北侯,谁敢不敬?
临近午时,裴皎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八年未见,那人的脸仍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
不,算上上一世,已经过了整整十八年。
那人离得越近,裴皎的心跳越快。
他老了,也黑了,身形仍然巍峨,却远不及当年。
顾霖一早得到消息,知道是六殿下来迎接,紧赶慢赶,终于在午时前到达盛京。
记忆里只会哭哭啼啼的孩子长大了许多,与婉妃有八分相似,连笑起来都一模一样。
还好,殿下长得像婉妃。
两拨人顺利在城外汇合,裴皎还未下马,顾霖先一步跪在地上,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下:“见过六殿下。”
裴皎亲自把人扶起来,近看顾霖更老了,头发花白,明明当初那么年轻,明明那般俊俏,如今也不过四十岁,看起来却像五六十岁,精神虽饱满,脸上却全是皱纹。
边关不是好待的,日日殚精竭虑,再加上风沙重,才会老的这般快。
“威北侯不必客气,父皇正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咱们先去正阳殿。”裴皎道。
顾霖点头:“是。”
六殿下长高了,也长大了,再也不会怕黑瑟瑟发抖。
顾霖刚回来,裴皎不好表现的太过熟络,把人送到正阳殿便离开,皇上见他办事利落,赏了他不少东西,让他继续跟着礼部尚书历练。
待裴皎走后,皇帝一转平时威严的态度,语气温和了几分。
“听说你之前受了伤,可好了?”
“谢皇上惦记,不过是些许小伤,已经痊愈。”顾霖目不斜视,态度恭敬。
皇上点头:“那就好,你一路辛苦,朕吩咐晚上摆宴,给你接风,你先回去见你母亲,好好休息几天,回头再接管禁军。”
“是,臣定做好分内事,为皇上分忧。”顾霖道。
“不急,你当初非要去边关,朕拦都拦不住,只是你年纪大了,不能再回金吾卫。”皇帝语气中带着怀念,又续了一会儿旧,基本上都是他在说,顾霖听着。
“行了,你且退下吧。”
“是,臣告退。”
顾霖走出正阳殿,站在甬道上望着后宫的方向,脸上划过一丝愧疚。
随后转过身,大步迈出皇宫。
过去的都过去了,此次回来,他不会再与故人相见,只想照顾好母亲,安稳度过后半生。
第33章
顾霖如今是威北侯, 搬离了从前破旧的小院,威北侯府宏大且干净,从前的老管家还在, 新添了一些下人,管家带着一干人站在侯府门口等候, 见到顾霖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见过侯爷!”
顾霖眼眶微湿,尤其是看到等在院中的老妇人, 铁血男儿忍不住声音颤抖。
“母亲, 孩儿不孝!”
老夫人点着头, 同样泪流满面:“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母子二人脸上都添了许多皱纹, 多年未见没有生疏,只有重聚的欢喜。
旁边的嬷嬷又哭又笑:“侯爷快起来, 这般跪着,您受得了,咱们老夫人的身子受不了啊!”
顾霖点头,侧过身擦去眼泪:“是, 母亲前些日病倒,不知现在如何,可大好了?”
“回屋说。”老夫人拍着顾霖的手,顾霖自动顶替了嬷嬷的位置,扶老夫人回房。
两人走的慢,一边走一边闲聊。
“刚搬来侯府, 母亲可住的惯?”
老夫人道:“自然住的惯, 这是天恩,皇上还请了太医给老身医治, 老身不胜感激,这里是盛京,你以后说话做事要有分寸,莫以为还在边关。”
“母亲教训的是,儿子明白。”顾霖道,盛京虽处处繁华,不用再受风沙之苦,更不用担心敌军来犯,但皇城之内,天威之下,必须处处谨慎小心,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他是从盛京走出去的,曾经还做过金吾卫,明白老夫人的良苦用心。
陪老夫人歇了一会儿,顾霖回房换衣服,还未走到门前,顾霖顿住脚步:“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惯了,不需要服侍。”
“是。”
待下人们退下,顾霖才推开门,看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人。
“六殿下。”
裴皎歪了歪头,眼睛里都是笑意:“顾叔叔。”
“殿下言重了,臣不敢当。”顾霖拱手:“殿下还是唤臣的名字吧。”
“时隔多年,我不再是从前遇到事情就哭哭啼啼的小孩,你也不是金吾卫,可顾叔叔救过我,教过我许多,就算不称您为叔叔,喊一声师父,您也是当得起的。”裴皎往前走了几步,上一世他还未被父皇看到,也没有入朝堂,他记得顾霖回盛京不久后就暴毙了,两人没来得及见面。
他曾查过顾霖的死因,太医说顾霖曾受过伤,被敌人的箭羽插过胸膛,本不致命,坏就坏在箭上有毒,顾霖一直没有养好,再加上忧思老夫人的身体,导致毒发。
顾霖摇头:“过去的事,殿下不必记得,更不必再提。”
“顾叔叔这是要与我生分了?”裴皎问,他并非想让顾霖帮他,只是担心他的身子,不想他早早死去。
顾霖低着头,没有回答。
裴皎沉默片刻:“好,我明白了。”
“顾叔叔对离昭有功,听说你受过伤,正好父皇让太医每日来侯府给老夫人问诊,顾叔叔也该让太医看看。”
“晚上顾叔叔还要入宫,我就先告辞了。”
裴皎转身欲走,被顾霖喊住。
“殿下且慢。”
裴皎停下脚步:“顾叔叔有事?”
“殿下如何得知臣受过伤?”顾霖问。
裴皎笑笑:“顾叔叔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臣的确受过伤,不过已经彻底痊愈,殿下不用担心。”顾霖道。
“已经好了?我听说那箭上有毒,怕不是边关的郎中医术不佳,没有查出来。”
顾霖摇头:“殿下多虑了,臣并未中毒。”
“郎中随军多年,若是中毒,定会发觉。”
裴皎皱眉,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变数,或许顾霖本身没有中毒,而是被人谋害?
一切还未可知。
“那便好,可能是我听错了。”裴皎道:“顾叔叔刚回盛京,一切小心。”
“殿下也要小心。”顾霖踌躇片刻,还是问出口:“殿下会来臣的接风宴吗?”
裴皎盯着顾霖的脸,见他脸上的紧张不似作假:“顾叔叔想让我去吗?”
顾霖在担心他。
“盛京势力盘根错节,臣刚接手禁军,怕是要好好整顿一番,这些日子可能顾及不到殿下,殿下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顾霖道。
“顾叔叔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要谋反。”裴皎笑着,他不认为顾霖在诓他,而是发自真心,但经历过至亲之人的背叛,裴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当然,沈怀酒除外。
沈怀酒永远都不会伤害他。
顾霖拱着手:“臣绝无此意。”
“我当然相信顾叔叔,不过我一直很好奇,当年顾叔叔为何突然离开。”裴皎道。
“如果顾叔叔能如实回答我这个问题,我对您的信任会更多一些。”
裴皎拿不准顾霖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就算是也不能轻信,连母亲都更偏爱裴瑄,跟裴瑄联合起来对他下手,这个亲生父亲如何,谁又能知道。
当初顾霖的确对他很好,但时过境迁,谁能保证现在?
顾霖敛眸,不是没想过再次碰到裴皎的情形,也不是没想过裴皎会问他这个问题,尽管在心中想过许多次,说出来还是感觉太虚伪。
看着眼前已然长大的少年,提前想好的说辞全都失去了作用。
少年是那般期盼着他的回答,若从他嘴里说出来哄骗的话,少年可能再也不会相信。
“因为愧疚。”顾霖道,他的声音透着苦涩,说不清是懊恼更多,还是悔恨更多。
裴皎点头,继续问:“对谁的愧疚?”
母妃,亦或者是他。
顾霖沉默下去,不想提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顾叔叔不想回答,那便不用回答,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裴皎道。
顾霖脸色沉重,眼神中透着沧桑,尽显疲惫:“臣曾发过誓,不能说。”
“所以殿下,很抱歉。”
“顾叔叔不用道歉,接风宴我就不去了,明日我要去南边查个案子,恐怕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裴皎从身上解下一根长笛:“这是我送给顾叔叔的接风礼,我记得当年顾叔叔是个风雅之人,不知道在边关吹了这么多年风,还记不记得怎么吹笛。”
不等顾霖回答,裴皎已经离开,无声无息,顾霖很欣慰,看来这些年殿下一直好好练武,不曾懈怠。
直到裴皎走了顾霖才反应过来,殿下不是在礼部吗,为什么去南边查案子,什么案子需要殿下亲自前往?
裴皎回到六皇子府,通过密道去找沈怀酒。
这两年他跟沈怀酒没有大动作,但在朝堂中安插了不少人,裴皎也算是有了能用的人手,虽然不多,也没在紧要位置,但都是衷心的。
只有衷心的人,裴皎才敢用,不想再被背刺。
沈怀酒早知他不去接风宴,摆好酒菜,算是为裴皎送行。
这次的案子不大,是地方上的贪污案,本用不着裴皎亲自去,派个刺史过去即可,裴皎为了找段神医自请前去。
沈怀酒很担心,裴皎虽是皇子,但向来不受宠,稍微有点耳目的官员都知道,在盛京,因着太子的关系,大臣们对裴皎还算恭敬,但地方上不一样,裴皎这个皇子远不及刺史的身份更让贪官们害怕。
且自古以来便是强龙难压地头蛇,殿下此去艰险万分,而且查贪污之事,办得好是本分,办不好就是无能。
他知道裴皎为什么要去,自责不已。
都是因为他。
“等很久了吗?”裴皎推开门,见沈怀酒坐在亭下,白衣灼灼,眼神流转间顾盼生辉,昳丽至极。
裴皎恍惚了一下,这张脸就算日日得见,还是美的过分。
也就是身体不好,不然放出去,得迷住盛京城多少人?
沈怀酒给裴皎倒了一杯酒:“不久,刚摆上。”
如今天气热,夜里稍微凉爽些,沈怀酒的身体不能用冰,屋内闷热,所以把晚膳摆在外面,微风拂过,赶走许多燥热,周围放了香包,蚊虫不会过来。
裴皎坐下,看着满桌子的菜,都是他爱吃的。
裴皎不挑食,沈怀酒还是记住了他的偏好,就像当初说要投诚一样自然。
“今夜不能多喝,明日早朝后我就会离开。”裴皎说着,举杯一口咽下,经过两年的训练,他不会再轻易喝醉。
沈怀酒给裴皎夹了一块鱼肉:“殿下尝尝,这是府里新做出来的口味。”
“你也吃,不必管我。”
沈怀酒点头:“我午膳用的不少,现下不怎么饿,倒是殿下从早上就没吃什么。”
午膳稍微用了一点就去了威北侯府,现在才回来,主要是殿下不知道威北侯会在宫内待多久,又会同侯府老夫人说多久,只能提前等候。
从查到顾霖的生平,沈怀酒就猜到是他教裴皎武功,心中对威北侯很是敬重。
“无妨,天气热,本身就吃不下。”
“这个鱼是真不错,你也尝尝。”
裴皎也给沈怀酒夹了一块,晚膳用完,天彻底黑了下来,沈怀酒去雨花阁沐浴,裴皎在他房间内等候,等他沐浴完了自己再去。
六皇子府的密道直通沈怀酒的房间,每日翻墙倒是不累,就怕被人发现,这样一来便利许多,沈怀酒偶尔也能去他的房间坐坐,有时候裴皎来不及过来,有消息要传递,沈怀酒就会把信放在裴皎屋内的书架上。
裴皎倒是不用担心沈怀酒不在,闲来无聊,他走到沈怀酒的书架前,细数上面陈列的书籍。
有许多他听都没听过的书,裴皎感觉很新奇,沈怀酒涉猎的如此广泛,不仅有离昭的书,还有其他国家的,文字歪七扭八,裴皎根本看不懂。
就在他拿下那本书的时候,桌子突然晃动了一下,裴皎还以为是错觉,紧接着桌子下边的地板自动分开,露出台阶。
裴皎疑惑,见沈怀酒还没有回来,拎起放在桌上的灯笼,踏上台阶,一步步往下行去。
台阶不长,很窄,仅容一人通过,还好裴皎跟沈怀酒都不胖,这要是来个胖的,进都进不去。
往下走了约莫十几个台阶,裴皎看到了一间密室,里面很黑,凭着灯笼微弱的光看不清楚,只微微看到里面有些纸,上面画着很多东西。
没有蜡烛,定是用其他方法照亮,他摸索了一阵,打开抽屉,房间内顿时明亮起来,里面放着两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
裴皎抬眼望去,瞬间停止了呼吸。
四面墙上密密麻麻全是他的画像,或喜或悲,或痴或笑,每一张都栩栩如生。
有他站在树荫底下的,有他写字时的,也有他正在吃糖葫芦的,每一笔勾勒都是刻在记忆深处的呐喊,裴皎怔怔的看着,眼睛蓦然有些发酸。
第34章
上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随之脚步声越来越近,裴皎回过头,对上沈怀酒惊慌失措的脸。
许是太过焦急, 沈怀酒的头发还是湿的,随意的披散下来, 那张美人脸在夜明珠的衬托下更加妖冶,美艳绝伦。
裴皎定了定神,刚要说话, 却被沈怀酒抢了先。
“殿下……”
沈怀酒的手扶在门边, 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呼吸越来越急促,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一切都是徒劳。
他僵在原地, 尾音带着颤抖:“殿下怎么在这里?”
沈怀酒的胸口闷的厉害,他忍不住半弯下腰, 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沈怀酒!”
裴皎冲到沈怀酒面前,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湿发擦过裴皎的脸,染上一丝凉意。
发现这间密室是偶然, 但不是绝对的偶然,两年前文夫人曾在他面前提过,说沈怀酒在看一些他们看不懂的文字,当时裴皎没有深思,现在想来,文夫人可能一早就知道这间密室, 特意透露给他, 而裴皎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现在才发现。
沈大人呢, 沈大人知道吗?
裴皎从沈怀酒身上翻出药,一边喂一边喊敏言,让他去森*晚*整*理叫郎中。
郎中赶到时,沈怀酒已然晕厥过去,失去意识。
郎中为沈怀酒探了脉,说是惊惧过度导致吐血,他的身子本来就弱,受不住任何惊扰,沈大人跟文夫人匆匆赶来,知道裴皎打开了密室,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了尴尬。
待郎中离开,裴皎才从密道中出来。
“夫人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裴皎问。
文夫人反应过来,收回探究的目光,她拿不准裴皎的想法,以前想让他知道,如今裴皎真的知道了,文夫人反倒忐忑起来。
沈卓盯着裴皎:“殿下曾说过会保护怀酒,说你那里永远有他的退路,不知这句话还作不作数。”
文夫人捏紧手里的帕子,心跟着悬了起来。
裴皎听沈卓如此问,微微一笑:“自然作数。”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沈卓点点头,不管二人将来如何,只要裴皎说话算数,不伤害沈怀酒,他就不会插手。
沈卓拉着文夫人离开,临走前文夫人回过头,见裴皎正用汗巾给沈怀酒擦脸,眼神专注而认真,动作轻柔。
她知道裴皎经常来望月小筑,但从未见过二人如何相处,殿下既明白了怀酒的心意,没有逃避,更没有生气,想来对怀酒也是有几分情意的。
敏言跟敏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公子已经许久没有吐血,虽然经常会咳嗽,但精心养了两年,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怎会骤然吐血?
郎中说是惊惧过度,公子在害怕什么?
“我走的时候会叫你们,你们先出去。”裴皎吩咐。
敏言跟敏行应下:“是。”
敏言顿了顿,道:“殿下明日还要赶路,休息晚了公子醒来会担心的。”
“我会给他留信。”裴皎没有回头。
敏言不好再说什么,跟在敏行身后出了房间,这两年他们算是看清楚了,公子对殿下百依百顺,估计就算殿下想杀了公子,公子也会毫不犹豫的赴死。
这哪里是谋士,分明就是死士。
公子的事他们无权干涉,更无法置喙,好在殿下对公子不错,公子算是求仁得仁。
屋内,裴皎擦去沈怀酒额头上的汗珠,屋内很热,沈怀酒不能吹风,只有外间开了一扇窗户,裴皎却好似感觉不到热,心狠狠的揪着。
为什么他知道的这么晚?
裴皎一直好奇沈怀酒的投诚,多次试探,奈何沈怀酒不肯开口,因着数十年的情谊,他没有深究。
他确实没有察觉到沈怀酒的心思,小时候经历太多,裴皎对这方面很敏感,太子只看了他一眼,他就猜到了太子的心思,可是沈怀酒……
没想过占有,更没想得到他的一点点青睐,沈怀酒当真对他无所求。
越是这样,越让人心疼,如果上一世沈怀酒也是这般,当初他纳侧妃的时候,沈怀酒在想什么?
裴皎到现在还记得沈怀酒笑着祝贺,送了许多礼物,里面甚至有一尊送子观音。
如果他是沈怀酒,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笑着祝福,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就算抢也要把人抢到手,不管对方愿不愿意,自己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裴皎深吸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沈怀酒的病一直好不了,其中或多或少有他的原因。
他最后没有等到沈怀酒醒来,早朝的时候沈怀酒仍在昏睡中,等他彻底清醒过来,裴皎已经出了盛京。
沈怀酒捏着裴皎留下的信,差点再次呕血。
“公子千万要保重,否则殿下回来定会生气。”敏言着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公子的样子实在让人担心。
敏行站在床脚边:“殿下一直劝公子养好身体,昨夜殿下在这里守了一夜,公子可不要让人白费心神。”
“殿下可有说什么?”沈怀酒脸色苍白,嘴唇微微有些破皮。
敏言摇头:“殿下说会给公子留信,其他的就没了。”
信中写了什么,公子的脸色看起来更不难看了。
“他真的……什么也没说?”沈怀酒的语气中带着不确定,他并非有意,也知道那些心思见不得光,所以才藏起来。
每次想裴皎的时候,他就会去密室里坐着,沈怀酒知道,裴皎将来是要坐帝王的,他一介柔弱书生,唯一能帮殿下的就是谋划。
殿下的将来璀璨而绚烂,不是他能参与的,殿下的生命中也不该有他。
但是沈怀酒忍不住,每到深夜,那些不可言说的念头就会肆意滋长,他提起笔,纸上便都是裴皎的脸,正因为控制不好,沈怀酒才会把画藏进密室,生怕被人发现。
昨夜他沐浴完从雨花阁出来,见屋内烛火晃动却没有人影,以为殿下走了,心中隐约有些许失望。
接下来他们至少一个月见不到面,沈怀酒想多跟裴皎待一会儿,哪怕多一炷香的时间也知足。
殿下提前离开很正常,明日还要赶路,是该早些歇息。
心里这般想着,还是忍不住失落,沈怀酒关上门,骤然看到书架上被挪开的书,目光转到桌下,脸色大变。
他来不及去擦还在滴水的头发,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了下去,见殿下站在密室中央,正环视着四面密密麻麻的画像。
沈怀酒记不清当时裴皎的表情,他急于解释,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晕了过去,沈怀酒恨自己的身子不中用,不知道殿下该如何想他。
正常人看到那些画像都会害怕吧?
他就像一个阴暗小人,恶毒的躲在角落里,殿下会讨厌他的吧?
以后殿下是不是再也不会让他靠近?
应该的,这都是他自作孽。
沈怀酒摊开裴皎留下的信,上面的字龙飞凤舞,一如殿下的人,不被世俗所掌控。
“等我回来。”
简简单单四个字,不足以让沈怀酒安心。
敏言伸长了脖子:“公子莫多思,殿下这不是说让您等他回来吗?”
沈怀酒点头:“嗯,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敏言跟敏行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这般想,但凡知道一点,就不会这般没心没肺。
殿下让他等他回来,说不准是想告诉他,让他摆正自己的位置,从今往后安分守己,更甚至会让他滚的远远地,再也不想见他。
另一边,裴皎强行打起精神,昨夜他靠在沈怀酒床边小憩了一会儿,但沈怀酒情况严重,他睡的很不踏实,不知道沈怀酒醒了没有。
郎中说沈怀酒的身子养了两年,看起来确实好了许多,但其实跟从前一样,甚至更糟糕了。
这都是因为沈怀酒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治标不治本,只会越来越严重。
他不知道这个姓段的神医能不能医好沈怀酒的病,终归是个希望,上一世到最后,沈怀酒已经不能自主行走,只能坐在素舆上,被敏行推着。
裴皎突然想起梦中事,他死后变成鬼魂游荡在宫殿中,沈怀酒明明病着,还强行冲入宫中,带着敏行威胁裴瑄。
听闻他的死讯,沈怀酒当即吐了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裴皎不知道,想来好不到哪去。
沈怀酒若是被裴瑄气死,裴瑄的罪孽就真的大了。
裴皎勒紧缰绳继续前行,此去他定要找到段神医,如果段神医不行,那就什么李神医、王神医都请过来,全国各地的郎中寻个遍,定能医好。
许是夜里没睡好,白天又赶了一天路,到达驿站后裴皎倒头就睡,睡梦中迷迷糊糊,又梦到了二十六岁的沈怀酒。
那是沈怀酒被丞相轰出来后,自己住的府邸。
沈怀酒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盯着虚空,敏行站在黑暗中,声音沙哑:“公子,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自从得知殿下死讯,公子从晕厥中醒来就不吃不喝,怔然发呆,谁来都不管用,郎中开完药公子也不喝,生生放凉了,一遍一遍的热,到最后只能丢掉。
公子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郎中说再这样下去,熬不过三天。
“公子,您现在还不能倒下,您倒下了,殿下的仇谁来报?”
沈怀酒仍没有回应,敏行眼睛发酸,忍不住湿了眼眶:“公子,您伤心的话就哭出来,这样一声不吭,府里上上下下都很担心。”
“您要是就这么没了,甘心吗?如果活下来的是殿下,他一定会为您报仇。”
良久,沈怀酒终于出声,声音透着虚弱与疲惫。
“就算报仇,也换不回他的命。”
第35章
“公子打算怎么办, 放任不管,让七皇子或者八皇子登基?您跟六殿下筹谋多年费尽心血,就这么白白便宜了别人, 六殿下不会瞑目的。”敏行道。
他不能让公子继续伤心下去,六殿下没了他也很难过, 可是再难过,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看公子这副模样, 怕是随时要随六殿下去了。
沈怀酒清了清嗓子, 眼神多了几分波澜:“他们没有这个机会。”
永远都没有。
“公子是打算……”
沈怀酒垂着头, 无比庆幸他很早之前便与丞相府决裂, 如今不管他做什么事, 都不会影响到父亲。
他是个不孝子,母亲去的时候, 沈怀酒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一直处于懊悔与自责中,父亲永远不会原谅他,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还有殿下被毒杀, 他恨自己的身子不中用,如果他没有病倒,时时陪伴在殿下身边,殿下就不会出事。
一切都是因为他。
“你说,他们要是残了或者瞎了,还能坐上皇位吗?”
敏行心里沉甸甸的:“公子想好了吗?”
六殿下在的时候, 公子还有所顾忌, 出手不会太狠,怕殿下会遭人报复, 殿下不在了,公子彻底没了忌讳。
“公子也该为自己留条后路,就算不为自己,为了老爷……”
敏行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沈怀酒打断:“父亲同我早已恩断义绝,我做什么都与父亲无关。”
至于他自己,沈怀酒从未想过。
敏行闭了嘴,公子决定的事向来不会改,殿下要是还在就好了。
裴皎半弯着腰,他的脸就贴在沈怀酒面前,沈怀酒却看不到他。
沈怀酒的脸很白,透着灰败,眼睛通红,里面全是血丝,就算普通人也能看出他的虚弱,裴皎想摸一摸他的脸,却只能从沈怀酒脸上穿过去。
沈怀酒在想什么?
可千万别相信裴瑄的鬼话。
老七跟老八两个死不足惜,但如果沈怀酒相信了裴瑄的话,把裴瑄推上皇位,裴皎怕是要气活。
可能裴瑄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否则凭他自己的力量,根本对付不了裴昭跟裴绍。
让沈怀酒解决掉两个敌人,剩下的不足为惧,而沈怀酒的身子一向不好,再加上文夫人跟他的死讯,沈怀酒没有跟着归西已经算是奇迹了。
就算之后勉强活下来,也没有多少时间,不会对裴瑄造成威胁。
裴皎气的牙痒,这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偏裴瑄是他看着长大的,至亲之人的背叛最让人痛苦。
沈怀酒突然起身:“我累了,你去歇着吧。”
敏行点头应下,他离开后,沈怀酒却没有躺下,而是走到书架前,他住的地方也叫望月小筑,屋内的摆设与丞相府一模一样,裴皎的眼神落在那本看不懂文字的书上,下一刻,沈怀酒果然把那本书拿了下来。
密室打开,裴皎随着沈怀酒的步伐进入密室,跟在丞相府看到的不同,这里没有满墙的画,也没有纸笔,正中央的桌子上有一个牌位,俨然是一个灵堂。
裴皎看着沈怀酒站在他的牌位前,强撑的肩膀轰然松动,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眼神闪动着,里面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比悲伤还要痛苦,沈怀酒的灵魂好似被困在这个房间,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恍然间,他看到沈怀酒的眼角溢出一滴泪,在烛火的晃动下闪闪发亮,晶莹剔透。
那滴泪顺着脸颊落下,裴皎忍不住伸出手,眼泪穿过他的手掌滴在地上,没入数不尽的黑暗。
裴皎就这样陪着沈怀酒,直至天明。
天亮了,梦醒了。
裴皎怔怔的看着屋顶,许久才回过神。
留下四个字匆匆离开,沈怀酒怕是会多思,裴皎让怜和取来纸笔,写下一封信,吩咐驿站的人送到六皇子府。
府内的人看到信会交给沈怀酒。
之后继续赶路,终于在十天后赶到目的地——阳城。
阳城地处偏南,湿润多雨,此时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裴皎一行连日赶路,到达阳城的时候恰是黄昏。
阳城县令带着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亲自迎接。
县令的眼睛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不是说这次有皇子巡查吗?不知殿下在哪里。”
领头人是禁军的一个百夫长,名陈卫。
“许是天热,再加上连日赶路,殿下前两日病了,吃了药也不见好,正在马车中睡着。”陈卫道:“听说最近有神医出现在阳城附近,马大人,神医之事就交给你了。”
马县令皱眉:“殿下病了?”
“殿下的身子可拖不得,神医都是传闻,现下不一定在哪里,下官这就让人去喊郎中,大人放心,咱们阳城的郎中远近闻名,十里八乡的都知道,定能治好殿下的病。”
“废什么话,让你找神医就去找,殿下的身子岂是什么人都能看的?”陈卫虎着脸,把马县令吓的不轻:“是是是,下官这就派人去找。”
他招招手,身后的人跑了几步。
“吩咐下去,全城搜寻神医,找到神医之人赏金百两!”
“是。”
而马车内早已没有裴皎的身影,只剩怜和。
此时,阳城一家较为偏僻的茶馆内,有一白衣少年坐在正中央,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两盘茶点,少年微微抿了一口茶,看向倚在门边的店家。
店家是一个年轻女人,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一直冲着北方张望。
“你在等人吗?”
店家回过头,少年目光纯粹,应该只是好奇,她点了点头:“嗯。”
“我刚过来的时候你脸上有惊喜,我跟那个人长得很像?”少年继续问。
店家的眼神凝在少年脸上,摇头:“像,也不像。”
“小公子不是阳城人吧?”
“不是。”少年道。
店家:“看着也不像,您用完茶点便离开吧,该关店了。”
“这么早就关店?”少年意外。
店家转过头:“是啊,听说今日有皇子进城,县令为了不出差错,许多店从晌午就关了,咱们这里偏僻,马大人料定队伍不会过来,所以才开到现在。”
不过不能太晚,马上就到了宵禁。
少年了然,神色没有多少意外,仿佛是意料之中。
“你确实该关店,不过不是为了宵禁。”
少年刚说完,神色一凛,女人许是察觉出不对,脸上浮现出惊慌。
“看来店家遇到了麻烦,需要帮忙吗?”
女子动作利落的关上门,他走到少年面前,强行把人拽起来塞到角落的桌子下,店内没有掌灯,不仔细看不会发现里面有人。
少年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两眼,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女子没有拿他出去挡刀,反而把他藏起来,不让他牵扯进去。
该说她是心肠好,还是不愿招惹是非?
除了沈怀酒,从未有人想过保护他。
少年正是裴皎。
之所以出现在茶馆,是因为散落在阳城的探子说段神医曾来过这里,裴皎想碰碰运气,另外借着生病让县令全城搜寻,是为了让那些想对段神医下手之人有所忌惮。
死一个郎中事小,得罪皇子事大。
上一世这个时候他不在意沈怀酒,更没有掺和过沈怀酒的事,之后二人情谊渐深,他才知道有关段神医的事。
可那个时候为时已晚,段神医已不在人世。
裴皎虽让人查过,但时过境迁,只知道段神医死在阳城,死于仇杀,之所以确定他死了,也是因为从那年起,段神医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在此之前,段神医偶尔会出现在这间茶馆,并与茶馆掌柜,也就是店家关系匪浅。
段神医死后,这家店也关了,店家消失的无影无踪,其中必定有所关联。
裴皎坐在角落,盯着破门而入的几个壮汉,他们身穿统一的棕褐色短衫,像是某些富户的家丁或者打手。
领头的身高九尺,气壮如牛,说话声音很大,语气中满是不屑。
“我们老爷说了,只要你肯离开阳城,可以得到一千两银子,若是不肯……”
女子声音柔弱,却无比坚定:“不肯又如何?”
“不肯,就把你的破店砸了!”壮汉道。
“欺人太甚,你们抢了我师弟,还想砸我的店,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去告官!”女子脸上带着惧怕,一人面对众多壮硕的男人,别说是柔弱女子,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说话也会注意些。
壮汉哈哈大笑:“告官?你去告啊!”
“看哪个敢帮你。”
“你们……”女子又气又怕:“马大人跟你们是一伙的?”
怪不得如此猖狂,他们肯定给了马县令不少银子。
狗官!
“你们别得意,如今来巡查的皇子为的就是此事,那位殿下肯定有兴趣。”
“你敢!”壮汉变了脸色,见女子扬着头不肯认输,朝后挥手:“砸,给我狠狠地砸!”
“皇子又如何,今天就让你看看,就算皇帝亲临也救不了你!”
说着,一群人动手开始砸店,声音很大,整个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除了茶盏,碗碟全都摔碎,连带着拿起椅子往桌上砸,女子想要阻拦,却无力回天。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却无一人前来凑热闹,显然知道这群人出自哪里,附近的人不敢帮忙更不敢招惹,生怕被牵连。
“你们会造报应的,师弟早就不是你们家的人了,他姓段,不姓秦!”
听到“段”字,裴皎心中一动。
壮汉冷哼:“在这阳城,我们老爷说了算,你是什么东西?”
许是看女子不听话,壮汉抬手要打,女子吓的站在原地,认命的闭上眼睛。
就在她以为要挨打的时候,重物相撞的声音传来,女子睁开眼睛,白衣少年发带飘扬,不远处的壮汉砸在墙上,生生把墙面砸出一个坑。
第36章
其余人大惊失色, 指着裴皎道:“哪里来的毛贼,知道我们是谁吗?”
女子倒吸了一口气,声音发抖:“你怎么出来了?”
不是让他躲着吗!
少年身形瘦削, 就算能踹飞壮汉,可面对这么多人, 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仗着出身秦府为非作歹惯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打死人不用进监牢。
“我又不是罪犯, 为什么要躲着?”裴皎转过头对女子笑了一下, 这人跟段神医关系匪浅, 绝对不能出事。
旋即再面对那群壮汉, 裴皎表情未变,眼神却冷淡许多:“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几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不知道。”
裴皎:“既如此,你们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是谁杀的。”
壮汉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大笑:“哈哈哈哈, 就你还想英雄救美,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回家吃奶去吧!”
竟然还想杀人,知道杀人需要多大的勇气跟力气吗?
女子拽住裴皎的衣襟:“你快走吧,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他们真的会杀了你的。”
裴皎还未开口, 被踹飞的人捂着胸口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他:“现在后悔是不是太晚了?”
他一时不察, 不知道茶馆里还有人才会被踹到,现在知道了,自然会防备,绝不能饶了这个让他出丑的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关上门,打算把裴皎跟他身后的女人一起解决掉。
女子紧张极了,尽管害怕,却仍旧抬高声音:“你们放他走,我答应离开阳城。”
师父说过,行医者治病救人,要善待每一条生命。
她自己死不足惜,但不能牵扯到无辜的人。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少年还护在她身前,定是个好人。
“晚了,我们老爷吩咐,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让你离开阳城,是活是死不重要。”壮汉走到二人面前,眼神像是淬了毒。
“师弟若是知道……”
“你放心,没有人会知道,我们会说你拿了银子,欢欢喜喜的离开了阳城。”
“你们……”女子摇头:“师弟是不会相信的!”
她跟师弟都不是爱慕虚荣之人,否则早就去了盛京,何苦留在阳城?
眼看着几人越来越近,女子想拉着裴皎后悔,却没有拉动。
她甚至没看清裴皎是如何动作的,为首的人就被抹了脖子,鲜血喷的四处都是,其余人没想到裴皎真的会动手,尖叫着往外跑。
他们只会恐吓,从来没有杀过人,最多把人打的鼻青脸肿哭爹喊娘,真的杀了人,就算不用坐牢,也会亡命天涯,他们是秦府的护院,爹娘都在府里做事,上有老下有小的,不能离开阳城。
况且,秦家是阳城第一富户,再加上跟官老爷的关系,百姓们对他们无比恭敬,偶尔碰到一两个刺头,他们一起上,总能打服了。
几人还未跑到门边,裴皎突然出现,壮汉们脚步略停顿了一瞬,脸色青白。
哪有人下手这么利落,说杀人就杀人,偏还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看起来就像哪家不谙世事的公子少爷,胳膊比他们细一半,却能在眨眼间要了人的命。
这是阎罗王吗?
“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其中一人盯着堵在门边的裴皎。
裴皎勾起嘴角,把玩着手里的短刀:“不客气?”
“唔……”
“刚才要打我的人是谁?”
壮汉们对视一眼,大吼着冲向裴皎,你一拳我一脚,他们知道今天碰到了不该惹的人,但事已至此,他们不想死,只能拼命。
女子半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不远处缠斗在一起的壮汉,他们明明那么强壮,一拳能砸烂桌子,几人联合在一起,却拿少年没有办法。
少年灵活的从包围圈中跳出来,下一刻,又有一人倒在地上,伤口不深却足够致命。
她该去救他们吗?
师父说医者救死扶伤,不能见死不救,可是这几个人刚才想要她的命,也算是死有余辜吧?
师弟跟师父意见不同,她夹在中间两面为难,她虽比师弟早入师门,但学艺不精,不如师弟天赋高,师父想把衣钵传给师弟,奈何师弟性子冷淡,不认为必须救所有人。
师弟救人从来都是看心情,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管谁求都没用,师父为此大骂师弟不仁,要把师弟赶出师门。
现在她好像明白了,师父没有错,师弟也没有错,错的是人心。
生命没有贵贱,但有些人不配活着。
壮汉们一个个倒下,茶馆内血流成河,少年的衣服上也沾染了不少星星点点,正低头用衣服擦刀。
“害怕的话就闭上眼,别看。”
少年的声音传来,不算温柔,却让她感觉很安心。
“我不怕。”女子从地上爬起来,盈盈拜倒:“妾身林天水,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她跟随师父行医多年,见过的死人很多。
裴皎擦完刀,藏在小腿处:“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孑然一身,杀完人直接跑路,只要林天水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是他所为,但林天水不同,她是茶馆掌柜,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阳城是待不下去了,我得离开,可是我不放心师弟。”林天水眉宇间带着担忧:“公子赶紧离开吧,我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裴皎静静地看着她:“你跟我一起走?”
“不,我要等师弟的消息。”林天水摇头:“公子,你是个好人,我不能拖累你。”
裴皎笑了:“我是个好人?”
他第一次听到这般说辞。
就连沈怀酒,也从未说过他是好人,因为彼此明白对方不是什么好人。
“是啊,公子救了素未谋面的妾身,自然是好人。”林天水道,她知道这位小公子武功高强,应该求他帮忙救师弟,但秦家势大,她不能连累恩人。
“我这里有师弟未穿过的衣衫,公子换上吧。”
裴皎点点头:“好。”
“刚才听你说起,你师弟姓段,不姓秦,是什么意思?”
裴皎脱去外衫,换上林天水师弟的衣服,不大不小刚刚好。
林天水顿了顿,眼神凝在裴皎脸上,这样看着跟师弟更像了。
“师弟确实出身秦府,不过早在多年前就与秦家断绝关系,无人知道师弟尚存活于世,师弟也改名为段星河。”林天水反问:“不知恩人姓名,将来好报答您。”
“裴皎。”
裴虽是离昭国姓,但姓裴的人不少,更很少有人知道皇子的姓名,裴皎不怕暴露。
林天水继续问:“公子年岁几何?”
“十八。”裴皎道。
“那公子的生辰是?”
见裴皎不语,林天水道:“妾身没有恶意,师弟曾与亲人不幸离散,妾身觉得公子与师弟有几分相像,所以……”
“十月。”
“不用再问了,我不是。”裴皎道,他从小生活在宫中,婉妃的确是他的亲生母亲。
林天水点头:“是妾身多想了。”
“你说你师弟叫段星河,可是传说中那位段神医?”
“是。”
“你刚才说,我是你的恩人,帮恩人一个忙应该不过分吧?”裴皎看着林天水:“而且,我可以帮你们从秦府脱身。”
“公子当真愿意帮我们?”林天水的眼睛紧紧黏在裴皎脸上,似是看到了救星。
裴皎:“愿意,不过相对的,你们也要帮我救一个人。”
看来段星河并非被仇家杀害,其中原因太过复杂。
林天水举起三根手指:“妾身发誓,只要师弟能脱困,我们夫妇两个愿听从公子吩咐。”
“你与段神医是夫妇?”裴皎很意外,怪不得林天水一口一个妾身,原来已经成了亲。
林天水放松下来,脸上有了血色:“嗯,说来话长,咱们换个地方,妾身会把知道的一切告诉公子,好让公子心中有数。”
救人不能凭一腔热血,必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两人把茶馆收拾了一番,找了户人家歇脚。
“公子放心,师弟曾救过他们一家人的命,可以信任。”
到后半夜,裴皎总算弄清楚前因后果。
段星河本是阳城首富秦家的孩子,因为出生在姨娘肚子里,又天资聪颖,被嫡母忌惮。
有一次姨娘带着他与弟弟去烧香礼佛的路上,路遇山匪,秦家护院死伤惨重,姨娘为保护弟弟被杀,段星河不小心掉下悬崖,被林天水的师父所救。
段星河伤好以后,看到嫡母身边的嬷嬷鬼鬼祟祟出府,一路跟踪,发现嬷嬷同当日想杀他们的人相见,还给了那人许多银子。
段星河当即明白,那些人并非山匪,而是拿银子办事的杀手。
而秦父正欢欢喜喜的迎娶新姨娘进门,彻底忘了他们。
可怜姨娘惨死,弟弟也没有踪迹,段星河查了许久,师父说许是也掉下了悬崖,或者掉到哪里摔死了,没有尸体,不代表还活着,段星河不信,弟弟肯定还活着。
之后段星河没有回秦府,而是跟在师父身边学医,因着天赋奇高,不过两年就小有名气,渐渐传出段神医的名号。
不久前,段星河为一个老人治病,没想到那人是秦府的下人,把此事告诉秦老爷,秦老爷听闻段神医竟是自家骨血,怎肯轻易放过。
他让人带走了段星河,回去认祖归宗,并且……
“嫁人,秦老爷让段神医嫁人?”
林天水点头:“没错,就是嫁人,师弟并非男儿身,而是女娇娥。”
“不过我跟师弟的事是真的,她觉得男儿身行走江湖更方便,所以女扮男装,从不让我喊她师妹。”
裴皎:“……”
“尽管如此,还是被认了出来。”
第37章
“你刚才问起我的年纪, 又想问生辰,想必你师弟的年纪比我大。”裴皎道,这个年纪就算回到秦家, 也不至于被逼着成亲。
林天水沉默片刻,抬起头道:“嗯, 师弟今年二十有三。”
师弟同弟弟分开的时候,只有七岁。
这些年师弟跟在她和师父身边,四处行医救人, 从未回过秦家, 秦家更不知道师弟还活着, 直到上个月, 师弟救了一个得了麻风病的老妇人, 因此病传染强,儿子儿媳把她扔到老房子里, 无人照顾,师弟本不想救,是她看老妇人可怜,央着师弟救人, 才生出后面这许多是非。
老妇人曾在秦府做活,是秦府老夫人身边的老妈子,她见过段星河,尽管段星河长大了,模样变化许多,还是认了出来。
“我当时若是知道, 定不会让师弟救她。”
“段星河就算被带回去, 也是名满森*晚*整*理天下的神医,传出去对秦家百利而无一害, 为何要逼她成亲?”裴皎不理解,段星河许多年没有出现,秦家以为她死了,知道她还活着的时候不应该欣喜若狂吗?
何况段星河跟林天水早已成亲。
林天水道:“人心不足,秦家这些年生意不好做,秦老爷想把师弟送给马县令做妾室,要不是女子不能当官,师弟定是太医院之首。”
“可是送给马县令又能得到什么,我听说马县令年近四十,虽是县令却不过五品,算不上什么好靠山吧。”裴皎道,就算把段星河送给没落贵族或者侯府伯府,也比送给县令好许多。
林天水摇头:“公子非女子,不知女子之艰难,再加上当初师弟掉下山崖毁了容,虽治好了,难免留下疤痕,进不了那些高门显贵。”
一般的伤疤可以治愈,但段星河伤的太重,脸颊上还是有一道浅浅的痕迹,不注意看不会发现,也能用脂粉遮起来,但师弟性子倔,从未遮过。
裴皎并非不明白,这世道本就对女子更艰难,段星河有一身好医术,她明明是自由的,却被秦父以“父亲”的名义胁迫,被逼嫁人。
明明有相爱之人,却不能相守,段星河回秦家,想必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林天水,不想师姐跟她一起受磨难。
“是我害了她。”林天水脸上带着悲戚,她没有哭,眼神异常坚定:“若师弟出了什么事,我会陪她一起死。”
“不会。”裴皎淡声道。
林天水怔怔的看着裴皎:“真的不会吗?”
面前的少年比她年纪小许多,身手虽然不错,但只凭武功好,根本没办法救出师弟,但是她莫名觉得少年能做到。
裴皎没有解释,此次不仅能救段星河,还知道了马县令跟秦府关系密切,秦府是阳城第一富户,说马县令没有贪污,鬼都不会信。
接下来就是找到证据,早日带段星河回盛京给沈怀酒治病。
两人在农户家歇了一夜,林天水想把秦府的布防告诉裴皎,裴皎却听的漫不经心:“先用膳,不用记那些,秦府会自动把你师弟送上门。”
进食就进食,说什么用膳啊!
林天水低下头默默喝粥,没明白裴皎的意思,也没有细问,只要能救出师弟,她不在乎用什么方法。
用完膳,裴皎带着林天水出了门:“除了秦府,马琛还跟谁走的近?”
“都是阳城的富户,我也不是很了解,我们前两个月刚来阳城,师弟一直在寻找那个生死未卜的弟弟,我们游历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城池,还是毫无音讯。”林天水道。
师父尚在人世时他们也没有固定的地方,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待一段时间,后来师父年纪大了,走不动了,林天水跟段星河在一个小镇给他送了终,继续做游医。
“你们只在阳城附近找,去北方寻过吗?”裴皎问。
林天水摇头:“没有。”
“他们是在阳城外分开的,那么小的孩子,就算跑丢了,被附近的人捡到,也不会太远。”
“万一被牙行的人捡到,指不定被卖到哪里,而且你之前说附近有山贼匪盗,也许被山贼带走了。”
裴皎道:“此事先不提,救你师弟要紧。”
“咱们一直在街上闲逛,这里是城北,秦府在城南,什么时候过去?”林天水走到现在,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不是因为累,也不是因为热,是因为着急,师弟在秦府多一刻,就多一刻危险。
裴皎歪头看着路边的摊贩:“谁说要过去了?”
“而且也不是闲逛。”
摊贩们都在聊昨日六皇子生病的事,因着赏金,他们都想找到段神医,那可是一百两黄金,相当于一千两银子,够他们几辈子的花销了!
林天水也注意到了,她知道六皇子到达阳城才不肯离开,马县令不会在这个时候纳妾,只要六皇子不走,她就有救出段星河的机会。
一旦成亲,师弟入了县令府邸,被人看守起来就难了。
“六皇子要找师弟?”
裴皎道:“你说,秦府是更想搭上皇子,还是认准了马县令?”
“自然是皇子,不管这位六皇子在盛京如何,他的身份都比马县令强百倍。”林天水皱眉:“可是六皇子这条线岂是那么好搭上的,秦府跟马县令多年的交情也不能说放下就放下。”
是以到现在还没有把段星河放出来。
“秦府不交出来,自有别人告密。”裴皎微笑,比如之前救过的那个老妇人,或者其他什么人,总有知道内情的,纸包不住火,秦老爷肯定能想到。
裴皎走到摊贩前,商贩立马停下话头,赔笑道:“公子要点什么?”
“果干都是咱们自家晒的,酸酸甜甜绝对好吃!”
商贩打量着二人,看到裴皎腰间的玉佩,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除了果干,点心也不错,夫人尝尝?”
林天水刚要摆手,裴皎掷出一小块银子:“每种都装一些。”
“好嘞!”商贩欢欢喜喜的接过银子,开始装果干,裴皎扫了林天水一眼,见她欲言又止,转过头道:“刚才听你们在说段神医?”
“是啊,公子看着不像阳城人,也是听说神医出现在阳城,来寻神医治病救人的吗?”商贩问道。
裴皎点头:“我听说这位神医很厉害,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的确挺神,不过都是传言,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说六皇子病了,不肯让其他郎中看,点名只要神医,官府的人正满城搜,还下了公文,说是发现神医的人悬赏黄金百两!”商贩打包好递给裴皎:“公子,您的果干。”
“可惜我没见过神医,那可是一百两黄金啊!”
裴皎小声道:“小道消息,我听说神医的确在阳城,好像是在秦府。”
“神医在秦府?”商贩惊讶之下抬高声音,见周围的人都在看他,急忙小声道:“公子哪里来的消息,神医要是在秦府,昨夜就被送到驿馆了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试试总没坏处,我正打算往驿馆去呢,神医在不在秦府,一查便知。”裴皎说完,神神秘秘道:“就算是假的,最多被当成无赖打一顿,换一百两黄金不吃亏。”
说完,裴皎转身离开,商贩看着他们的背影愈发心动,是啊,最多被打一顿,万一神医真的在秦府,他就是头功!
不行,他不能被刚才的小公子抢先,那位公子一看就不是缺钱的人,得到消息也不放在心上,再多几个人知道,黄金肯定泡汤。
他左右看看,周围的人发现他贼眉鼠眼,再加上刚才喊出来的那句,纷纷有了猜测。
另一边,裴皎已然走远。
林天水问:“就算他们信了,找去驿馆,万一秦老爷把人藏起来呢?”
“不会。”裴皎摇头:“秦老爷本是左右为难,皇子来阳城查的是马县令,不管结果如何,他一开始就站在马县令的对立面,如果秦老爷主动把段星河交出来,无法跟马县令交代。”
“但若是被人告发,他再把人送到驿馆,凭着段星河的关系攀上六皇子,马县令也无可奈何。”
“万一六皇子翻脸不认人呢?”林天水又问。
裴皎道:“只能赌一把了。”
他肯定不认。
“咱们现在去哪里?”林天水知道裴皎说的是对的,心还是无法落下:“去驿馆外守着?”
“去驿馆做什么?你想跟六皇子抢人?”裴皎咬着果干,把剩下的递给林天水。
“当然不是。”
她还没疯,好不容易找到出路,她不想还没救出师弟先被当成刺客处理掉。
裴皎的心思没在林天水身上,秦家肯定有关于马县令贪污的证据,除了秦家,阳城的富户可能都有,得找个机会去探一探。
沈怀酒应该收到了他的信,不知道还会不会多想。
沈怀酒这个人,说的好听点是聪明,说难听些就是猜忌心重,对别人如此,对他亦是。
不过猜忌别人是防备,猜忌他是因为自卑。
那样骄傲的沈怀酒,在他面前却是卑微的,裴皎也没有办法,希望日后慢慢变好。
晌午时分,裴皎带着林天水进了一家酒楼,没一会儿,怜和戴着帷帽到达两人提前约定好的房间。
“殿下,马县令刚才带着人往城南去了。”
怜和把外衫脱下,放到裴皎面前。
“奴才用您的身份,吩咐禁军也去了城南。”
“嗯,做的很好,务必要保护好段星河。”裴皎点点头,怜和很聪明人,外面刚乱起来,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殿下?你就是六皇子?”
第38章
怜和上下打量着林天水:“殿下, 她是……”
“段神医的夫人,有她在,段神医跑不了。”裴皎道。
怜和竖起大拇指:“还是殿下厉害, 刚进城就拿住了人质。”
林天水:“……”
真的没人回答一下她的问题吗?
“所以你真的是六殿下,师弟得救了对吗?”
“不一定, 现在秦府的情况无人知晓。”裴皎用食指点着桌子:“希望来得及。”
上一世,一场大火把秦家烧了个精光,秦家无一人存活, 那场大火惊动了官府, 马县令草草结案, 说是强盗所为, 之后裴皎再查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裴皎猜测很有可能是段星河所为, 她的亲生母亲和弟弟被嫡母所害,秦老爷不仅没为他们报仇, 反而很快迎娶新姨娘进门,其乐融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凡秦老爷多寻他们母子些日子,段星河都不会恨成这样,宁愿跟着别人行医也不回家, 再加上被救过的人背刺,秦老爷的逼迫,段星河对秦家已无半点情分。
怜和递给裴皎一封信:“殿下,盛京来的。”
裴皎当即正色起来,看向怜和,怜和点头:“是府里来的。”
言外之意便是沈怀酒的信。
林天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看到裴皎变脸的那一刻, 心中染上几分好奇,到底什么事会让连杀人都面不改色的六皇子如此紧张?
林天水没有问, 她起身走到窗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这里是秦府去往驿馆的必经之路,不管是谁先从秦府带走师弟,都会经过这里。
裴皎打开信,上面也是短短的一句话:
“安好,勿念,待君归。”
裴皎的嘴角扯开一点弧度,沈怀酒的字很漂亮,看到这行字,他仿佛看到沈怀酒坐在书桌前执笔的模样,眉眼温柔,目光透着思念,明明很想他,却一个字都不肯提,还让他勿念。
如何叫他不心疼。
“敏言跟敏行怎么说,他有好好用膳吗?”
怜和垂下头:“殿下走的急,沈公子刚开始的确病了两天,看到殿下的信后好了许多,敏言说无大碍。”
“那就好。”裴皎点点头,骤然发现那间密室,沈怀酒会担心很正常。
但凡是个正常人,看到那些画像都会害怕,但他不一样,他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感觉是理所应当。
正因如此,沈怀酒才会拼死护他周全,扶他上位。
几人在酒楼草草用完午膳,回驿馆等候。
秦家果然把段星河交了出来,因马县令到的早,由他送到驿馆。
段星河换回女装,穿着一身素色衣衫,中间隔着一道纱帘,她看不清六皇子的本来面目,脉象平稳有力,没有任何毛病。
她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殿下的身子无大碍,只是暑热,吃几服药就好了,这几日要多休息。”
裴皎挥手,怜和立马道:“奴才跟段神医去抓药。”
“神医请——”
待二人出去后,马县令赔笑:“殿下这几日在驿馆休息,下官会准备好一切,待殿下身子痊愈后查看。”
“有劳马大人了。”裴皎扶着额头:“我身子不适,就不多留大人了,来人,送客。”
马县令肯定恨不得他多病些时日,正好有时间消灭贪污的证据,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想从县令府入手,而是阳城的富商。
只要跟马县令有瓜葛的,他都已经派人暗中查探。
待碍眼的人离开,怜和重新把段星河带回房间。
她脸上的确有一到伤疤,不是很明显,眉眼间与裴皎有几分相似,不过比他更小巧一些,裴皎虽有些女相,却并不违和,不会被认成女子。
若裴皎脸上擦些脂粉,再换上女装,跟段星河就更像了。
段星河甚至怀疑他戴了人-皮面具。
弟弟就算被人带走,也不可能进宫成为皇子。
“师弟!”林天水从厢房后出来,看到段星河喜极而泣。
“师姐?”
段星河瞬间戒备起来:“六殿下有何目的,不妨明说。”
师姐是孤儿,从小跟在师父身边四处行医,心思单纯,虽比她大几岁,但比不得同龄人成熟,太容易心软,也太容易相信别人。
“六殿下救了我的性命,是我求着他救你的。”林天水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就算六殿下有目的,也比你困在秦家,或者嫁入县令府强吧?”
段星河沉默,师姐说的不错,不管怎么样,她终于逃离了那个魔窟。
“多谢六殿下搭救。”
段星河朝裴皎行礼,六皇子绝非心无城府之人,能把她从秦府救出来,让秦老爷毫无怨言,也让马县令束手无策,单凭这一点,六皇子绝对提前布置过。
就算师姐没有遇到危险,她这个“段神医”也会被人送到六皇子面前,无论如何都逃不过。
而六皇子身康体健,找她肯定是为了别人,盛京的事她不了解,也不想参与。
但没有六皇子,她跟师姐怕是会没命。
她不会应父亲的要求嫁给马县令,无法逃出秦府,唯有一死,师姐也不会独活。
“我要你救一个人。”
“谁?”
裴皎微笑:“去了盛京你就知道了。”
段星河不信任他,同样的,他也不信任段星河,沈怀酒的事还不能告诉她。
马县令不动还好,一有动作,很快被裴皎的人发现,把证据带到他面前。
阳城的几大富户派人围住驿馆,挤的水泄不通,禁军在这么多人面前根本不够看。
陈卫脸黑如碳,早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没想到这般艰难,马琛这个狗东西,欺压百姓不够,还敢让富商围堵驿馆,让他们无法抓人,待马琛毁灭证据,他们再出去就晚了。
“他竟然连殿下都不放在眼里!”
怜和偷偷看了裴皎一眼,这个陈卫说话未免太过直接。
裴皎拈着手里的佛珠,他不信神佛,还是亲自去阳城外的佛寺求了一串佛珠,希望能保佑沈怀酒。
听说大佛寺很灵,不管灵不灵,总要试一试。
“他敢让人围住驿馆,自然是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不过一切都是徒劳。
裴皎好奇的是马县令背后的人,他欺压百姓多年,现在才传入盛京,期间是谁在保他,太子还是三皇子?
他来阳城虽有太子支持,但不能排除马县令不是太子的人,也有可能马县令为太子卖命多年,手上把柄太多,正好借裴皎的手除掉他。
如今已经没有人再保马县令,他必死无疑,就看最后是满门抄斩还是流放。
“殿下,外面的人怎么办?都是老百姓,咱们的人畏手畏脚,没办法跟老百姓动手。”陈卫问。
裴皎道:“让他们闹,闹的越厉害,到时候传到父皇耳朵里,马琛的罪过就越大。”
马琛不可能不明白这些,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做最后的挣扎。
“可是让他们这般堵下去,咱们出不了阳城,如何把消息传出去?”
裴皎心有成竹:“放心,不会太久。”
外面的人围了一天一夜,见里面无人出去,渐渐放松警惕,只剩下一小队守着驿馆,结果就在第二天清晨,阳城百姓自发跪到驿馆前,万民请命惩治马琛。
阳城百姓被压榨多年,民愤奇高,喊着让裴皎出去主持大局。
陈卫惊讶:“殿下早就猜到了?”
怪不得一点都不着急。
“不是猜,是算。”裴皎道:“这次立了功,我会在威北侯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多谢殿下提拔,臣定当竭尽全力护殿下周全。”陈卫言语间更加恭敬,当年他跟随威北侯一同前往边境,可惜后来受了伤,不宜留在边关,这才回到盛京。
但他不被之前的禁军统领看重,只混了个百夫长。
他虽不如那些将军同威北侯亲近,也算是自家人,威北侯刚回盛京,听闻六殿下南下,特意拖他照看,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就算威北侯不提,他也会尽全力得到六殿下的赏识。
六殿下并非传言中那般胆小怯懦,不过这同他无关,皇室内部的事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裴皎在怜和的“搀扶”下走到驿馆外,百姓们见到人,齐声高呼:“殿下仁德,马县令为官不正,请殿下明察!”
百姓们一一列数马琛的罪过,在说到第八条的时候,马琛匆匆赶到,脸色难看至极。
“殿下还病着,你们这是做什么?”马琛先是发了一通火,想让衙门的人把跪在驿馆前请命的百姓们轰走,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裴皎跟前,拱手行礼:“六殿下,他们在胡言乱语,他们都疯了,下官绝对没做过那些事!”
“您身子还没痊愈,赶紧回去休息,这些刁民交给下官解决就好。”
马琛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说话的时候有些气短,明显是心虚,百姓们被激怒,一个个站起来指责,反而坐实了“刁民”的名声。
“殿下,您不知道,下官一心为民着想,两袖清风,这些刁民却偏认为下官贪婪,下官要真是贪官,有的是银子疏通关系,哪里会传到盛京,传到圣上耳朵里?”
“殿下眼明心亮,肯定能看出来下官的不易,而且殿下同下官一样,讨厌官场贿赂,昨日那些富商们纷纷献礼,把驿馆围的水泄不通,殿下却不肯见他们,下官便知道您的为人。”
“胡说,昨日那些人分明是为了堵住殿下,不许殿下去县令府查探!”百姓们义愤填膺。
马琛转过头,立刻变了脸,恶狠狠的样子把他们吓了一跳。
“殿下千万不要相信这些刁民的话,您想去县令府,随时都可以。”
第39章
当然随时都可以, 因为他已经把大部分证据销毁。
他知道裴皎手中还有不少,剩下的不足以要他性命。
裴皎看着马琛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惜, 这次马琛背后的人不会保他,再小的罪过, 到了父皇跟前,必定是天大的事。
裴皎故意咳嗽了几声,虚弱的摆摆手:“我自然是相信马大人的。”
他面对众多阳城百姓:“我定会查明真相, 还马大人清白, 也还大家一个公道。”
马琛走后, 去县令府探查的人回来, 果然什么都没有查到。
“收拾东西, 准备回盛京。”
“马县令那里怎么办?”陈卫问。
裴皎道:“黄昏时分,咱们赶在关城门前出城, 至于马琛……”
“县令府虽说不大,里面至少有百十口人,无法全部带走,只要拿下马琛, 押解回去,剩下的自有人接手。”
“马琛交给你了,可有把握?”
陈卫见裴皎看向他,心跳快了一瞬:“殿下放心,臣定把马琛带出城。”
马琛跟他们玩阴的,他们也不必明着来, 只要把人拿下, 阳城守卫就是一盘散沙,再也不是威胁, 陈卫激动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信任。
裴皎转身吩咐怜和:“你拿着我的令牌,去金陵太守府说明情况,等咱们出了城,这里先由金陵太守接管。”
“是。”
陈卫跟怜和分别退下,驿馆外仍围着许多百姓,知道他生病需要静养,所以大部分都心不在焉,只希望他病好后能尽快拿下马琛。
裴皎放下窗户,看来他们需要分批离开才不会被怀疑。
他收好佛珠,段星河跟林天水不用收拾,正等着随他一同离开。
之前茶馆内的尸体第二天就被人发现,当时因着裴皎“生病”,满城寻找段神医,秦老爷怕出事,把这件事掩盖了下去,这个时候还是低调些好。
他一边暗中找林天水,一边期望段星河能得到裴皎的青睐,连带着秦府一步登天,可惜林天水在裴皎处,他的人再厉害,也进不去去驿馆,段星河更不可能在裴皎面前提起秦府半个字。
于是就造成了两边都没有消息的局面,秦老爷递了名帖,想面见六皇子,依然被拦下。
“秦老爷知道你还活着,如果你随我去盛京的事被他知晓,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不希望将来出任何岔子,为了永绝后患,我需要你演一场戏给他看。”
段星河同样不想被纠缠:“什么戏?”
“你写封信,偷偷告知他咱们要出城,你说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感谢他的生养之恩。”
“感谢他?”段星河咬紧后槽牙,她没有弑父就不错了,还感谢。
“对,感谢之后让他莫要纠缠,他自然不甘心,会单独追出来,亲口告诉我你们的关系。”裴皎嗤笑一声:“当然,我希望他识趣,别追出来。”
“一旦他出现,我会装作不信,下令要他性命,你只需装作阻拦,假死在他面前即可。”
“假死脱身吗?”段星河喃喃。
裴皎点头:“否则就算杀了秦老爷,还有你嫡母,还有秦府那么多人,你想把他们都杀了吗?”
倒不是不行,像前世那般放一场大火,照样能解决,但裴皎不想,秦府就算烂透了,府内总会有几个好人,他们是无辜的。
还有一点,裴皎不想让人知道段星河被他带走,盛京那边得到消息,肯定会查段星河去了哪里,这样沈怀酒就会暴露,而段星河是女子的事很少有人知道,容易隐藏身份。
“秦夫人活不了多久了。”段星河道,单凭秦夫人雇人对他们下手,她就不会放过她,以前没有动手,不过是想远离是非,被秦老爷抓回去后,秦夫人两次三番找麻烦,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段星河没忍住下了手,如今秦夫人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她向来睚眦必报,都说医者仁心,但她从来不想做好人。
林天水在一旁没有说话,她也想劝段星河,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曾经受过的伤害永远都不可能原谅,劝人大度同那些恶毒之人没有区别。
“之后你若能医好我的人,我会让你进太医院,届时秦府的人你随意处置。”裴皎道。
段星河:“六殿下这话说的未免太过自负,自古以来为官者皆是男人,我若进了太医院,六殿下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所有人都以为你是男子,如果不愿,可以恢复本来样貌,这是我的承诺,我自会做到,你无需担心。”裴皎看着段星河,女子又如何,这身医术不能白白埋没,当然,前提是她能医好沈怀酒。
段星河并非不愿以本来面目见人,只是觉得男装行走江湖更加方便。
裴皎几人换好衣服,偷摸离开驿馆,剩下的禁军再想办法,一行人在城外会合。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不过马琛是被打晕后绑来的,因为他不配合,陈卫怕他大嚷大叫的被发现,直接一手刀把人砍晕。
段星河嫌弃至极,这人已年近四十,家里有妻有子,竟然还妄想娶她,实在令人恶心。
林天水握住她的手,笑容温柔沉静,段星河扯了扯嘴角,郁气消散许多。
裴皎看着二人,有种想出去骑马的冲动,但他在外人眼里身体还没痊愈,除了陈卫,其他禁军不可信。
“你们两个感情很好。”裴皎道。
林天水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大方承认:“师父的脾气虽然倔,但人很好,从不管我们感情上的事,我同师弟的事他老人家一早就知道,还是师父为我们办的典礼。”
“要是师父还在,师弟不会被秦老爷带走。”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对她们来说是老师,更是父亲,尤其对于林天水,没有师父,她就是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长大。
“你们成亲多久了?”裴皎继续问。
“三年。”林天水道,她们之前一直藏着,不敢让师父发现,后来担心师父不同意,一拖再拖,直到师父主动提起要给她们办典礼,二人才惊讶,原来师父早就知道。
“那时间也不短了。”裴皎看着二人交握的手,突然想起沈怀酒,沈怀酒的心思一直隐瞒的很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此之前,他跟沈怀酒的交集并不多,若非上一世沈怀酒默默守候,裴皎不会信任他。
想到沈怀酒,裴皎心中难免急切,他迫切的想回盛京,想知道沈怀酒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就用去了一个月,再加上在阳城停留了几天,尽管沈怀酒让他勿念,裴皎又怎会不去想。
沈怀酒……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裴皎半低着头,似是询问,又似是自语。
少年握紧手里的佛珠,脸上带着迷茫,那双总是充满无辜的眼睛此刻看起来更加纯净,像是未出世的佛家小弟子,让人心生怜惜。
若只看表面,很容易被他迷惑,段星河跟林天水算是比较了解,一个曾见过他出手杀人,另一个从小活在算计中,也见过裴皎算计别人的样子。
可是现在看来,六皇子好像真的不懂什么是喜欢,确切的说,他从未爱过人。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林天水看了段星河一眼:“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想跟她分享,就算看到路边的一朵花,一棵草,都想让她一起看到,时时刻刻想着她,不管开心还是难过,只要有她在身边,一切都不是问题。”
或许会吵架,或许会意见不合,或许会伤心,但很快和好,之后继续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裴皎皱眉:“这就是喜欢?”
他确实喜欢跟沈怀酒待在一起,遇到事情也会告诉他,只要沈怀酒在,他就会感觉安心,无论什么时候,他的后背都可以交给沈怀酒。
可如果这样就是喜欢,那沈怀酒完全不同,沈怀酒在他面前从不多话,也不会分享自己的心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段星河补充。
“此话不宜说的太过直白,尤其是我们两个姑娘家,不过殿下应当懂得,喜欢一个人,眼睛会不自觉跟着那个人转,会忍不住想拥抱,想……要的更多。”
比拥抱更多,那就是更亲密的举动了。
裴皎点头:“我明白。”
沈怀酒当真对他有那种心思吗?还是他的错觉。
裴皎每次靠近,沈怀酒都如临大敌,好似他是豺狼虎豹,不躲着就不错了,根本没想过跟他更亲密。
“殿下问这些,莫不是……”
“是,也不是,还不能确定。”裴皎没打算隐瞒,反正段星河早晚都会知道。
段星河了然,不能确定,便是对那个人有好感,是不是喜欢还需要慢慢体会。
马琛见大势已去,路上没有再闹。
临近盛京时,突然下起雨,虽然不大,但路上泥泞,马车行进艰难,裴皎本想等雨停再继续赶路,可是离盛京越近,他越想快些见到沈怀酒。
最好立马就能见到。
裴皎不顾怜和的阻拦,扯了匹马朝盛京方向而去,怜和急的直拍大腿,殿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
怜和怕裴皎出事,又不想外人发现六皇子府跟丞相府的秘密,只得让陈卫看好马县令,他带着段神医跟林天水跟上。
段星河忍不住道:“六殿下向来稳重,不像十八岁的少年,今日这番行径才像是少年。”
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到底是谁迷了六殿下的心窍,冒着大雨也要赶路,生怕那人等太久,能让六殿下如此,定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第40章
从前日开始天气就不大好, 沈怀酒晨起看到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紧接着越来越黑,闪电划过, 雨越下越大,沈怀酒很担心。
殿下尚在回程途中, 不知道会不会淋雨,虽有马车森*晚*整*理,但依殿下的性子……
“公子, 殿下今日怕是回不来了, 您回屋歇歇吧。”敏言见沈怀酒站在廊下, 忍不住劝道。
下雨的时候本就天凉, 公子已经在外面站了半日, 不能再站下去了。
沈怀酒点点头,他知道殿下回不来, 只希望裴皎珍重自身,照顾好自己。
还有,临去阳城前殿下发现了那件密室,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沈怀酒既忐忑,其中又夹杂着细微的激动,殿下没有翻脸,还让他安心调养身体,是不是说明,殿下没有讨厌他?
如果殿下厌了他该怎么办?
亦或者, 殿下会不会因为他手中的势力才没有拒绝。
沈怀酒想了许多, 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他这样的人,殿下厌恶也是应该的。
“公子,公子,密道有动静!”
敏言的话让沈怀酒回神,他匆匆转身走进屋内,密道内果然有动静传来,随着机关启动,旁边的风铃随之轻动,声音清脆悦耳。
沈怀酒的心提了起来,自从六殿下离开后,那边的人只来过一次,送完信就走了。
现在这动静,对面莫不是……
他攥紧了拳头,定定地站在密道前。
密道门打开,少年身上带着水汽,头发还是湿的,他脱去了外衫,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里衣。
看到沈怀酒,少年脸上扬起笑容,整个房间都跟着明媚起来。
外面乌云密布,屋内阳光灿烂。
少年一头扑到沈怀酒怀里,怀抱潮湿却温暖,沈怀酒忘记了反应,直到怀里的人发出声音,那声音不似从前,很是绵软。
“阿酒,我以后叫你阿酒好不好?”
沈怀酒的心跳漏了一拍,紧接着心如擂鼓。
裴皎把脸贴在沈怀酒胸前:“阿酒,你心跳的好快。”
沈怀酒惊慌之下想推开裴皎,但这个怀抱太过温暖,他下不去手:“殿下……”
“阿酒,你可明白我的意思?”裴皎从沈怀酒怀里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的瞳孔,沈怀酒甚至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他避开裴皎的眼神:“殿下头发还是湿的,想必淋了雨,先去雨花阁沐浴一下,以免着凉。”
“阿酒。”裴皎不给沈怀酒逃避的机会:“我只问你一次,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
“你若不肯回答,或者撒谎骗我,咱们以后就没有再见的必要。”
沈怀酒抿唇:“殿下请问。”
“你喜欢我,是也不是?”裴皎直直的看着沈怀酒,他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不能纯靠猜测,万一沈怀酒没有那个意思,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岂不是被看了笑话。
他想知道沈怀酒的答案。
可偏偏,这是沈怀酒最不想回答的。
并非不敢承认,他是怕一旦说出口,再无转圜的余地,他害怕看到裴皎别样的眼神。
“是。”沈怀酒不想骗裴皎,他垂着头,等待最后的宣判。
“我别无所求。”
安静的房间内,沈怀酒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裴皎歪头思索:“别无所求,那就是想要的更多了。”
“那些接近我的人,有的想算计我,有的想羞辱我,有的想要我这副身子。”
“只有你,沈怀酒,你说你什么都不想要,才是真正要的最多的那个。”
沈怀酒想反驳,裴皎没有给他机会:“因为你想要的,是我的心。”
裴皎往前一步:“阿酒,你想上我吗?”
如果沈怀酒想要,他不会拒绝。
“我不是,我……”沈怀酒猛地瞪大双眼,差点失声。
裴皎继续往前,沈怀酒不得不后退,直到贴在墙上退无可退,裴皎神色认真,显然并没有跟他开玩笑。
沈怀酒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裴皎停下动作,怕逼得太急沈怀酒会吐血。
“既然阿酒这般痴恋,不妨遂了你的心愿。”
沈怀酒不敢看裴皎,长长的眼睫垂下,在鼻子上落下一道阴影:“殿下不可。”
“你若愿意,今夜便是我们的洞房花烛。”裴皎道,既然已经说开,就没什么好避讳的,他不相信沈怀酒没想过,但是因为身体太弱,不得不压下情欲。
“怪不得当初我怀疑你那里有毛病时,你极力反对。”
沈怀酒跪倒在地:“臣不敢,殿下是君,臣不敢亵渎。”
“什么君君臣臣的,你若真当我是君,那我要你服侍,你岂敢拒绝。”裴皎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怀酒,一时间拿他没有办法。
真是油盐不进。
“起来吧,回头再跪坏了身子,沈大人非扒了我的皮不可。”裴皎从袖袋里拿出锦盒递给沈怀酒:“打开看看。”
见沈怀酒不动,裴皎头疼:“跟你开个玩笑,试探一下你有没有好好养病,若是刚才吐了血,定是没有听话。”
原来是玩笑。
沈怀酒松了口气,从裴皎手上接过锦盒,里面是一串沉香木制作而成的佛珠,共二十一颗。
二十一颗意味着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多谢殿下。”
裴皎嘴角微勾:“别急着谢,后面还有更惊喜的。”
沈怀酒捏着锦盒的手指发白,殿下如此,他如何承受的起。
“还记得两年前我说过要找到段神医吗?”裴皎问。
沈怀酒的眼睛闪了闪,裴皎道:“没错,我找到了。”
“此刻人已在府中,不过淋了些雨,等收拾好再过来。”
“殿下也该去沐浴。”沈怀酒收起佛珠,他对段神医之事没有太多期待,小时候经历太多,这个神医那个圣手都看过,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裴皎抓住沈怀酒的前襟:“你陪我一起,我就去。”
少年骨架偏细,手指纤长匀称,漂亮到发光,少一丝太瘦,多一丝则太满。
裴皎松开沈怀酒的衣服,手指落在他胸前,然后一路往上,捏住沈怀酒的下巴:“陪我一起,好不好?”
沈怀酒喉结滚动:“殿下……”
“紧张什么?”裴皎的手指在沈怀酒下巴上转了一圈:“只是沐浴,不做别的。”
“好。”
裴皎嫣然一笑:“这才对嘛!”
“我喜欢听话的,阿酒,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讨厌你。”
裴皎也说不上来对沈怀酒是什么感觉,更多的是信任与心疼,要说喜欢,其实不多。
但因为心疼,他想对沈怀酒好,不管沈怀酒要什么,他都愿意答应,包括他自己,裴皎没有开玩笑,奈何沈怀酒不肯。
裴皎沐浴的时候,沈怀酒守在屏风外,不曾往里面扫上一眼,裴皎捧着水,非常好奇沈怀酒的想法。
喜欢他,却又不肯碰他,到底是因为珍惜,还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不想他将来后悔?
可就算做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他不吃亏。
“阿酒。”
裴皎仰着头:“我知道你能听到,帮我把汗巾拿过来。”
沈怀酒目不斜视,拿起椅子上的汗巾,隔着很远就想给裴皎,裴皎伸出胳膊,实在碰不到:“你离近点。”
沈怀酒往前两步,裴皎仍然拿不到。
“阿酒,你现在就像一个被流氓调戏的良家女子。”
“殿下不是流氓,我也并非女子。”沈怀酒道。
裴皎趴在池边,用手撑起头部,歪着身子看他:“所以啊,你离近些又能怎样,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沈怀酒又往前两步,裴皎:“再往前。”
就在沈怀酒刚迈出步子的时候,手腕突然被捉住,他睁开眼睛,猝不及防的对上裴皎戏弄的笑脸,然后沈怀酒不受控制的往前,整个被拉入汤池。
裴皎揽住沈怀酒的胳膊,没让他呛水,两人离得过近,裴皎又没有穿衣服,沈怀酒红着脸,眼睛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你看屋顶做什么,上面有什么东西吗?”
裴皎伸出手,好奇的碰了碰沈怀酒的耳垂:“你耳朵好红。”
沈怀酒闭上眼:“殿下的脸也很红。”
“是吗,你不是没看我吗?”裴皎笑着凑近:“阿酒,你真好看。”
“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
沈怀酒的美毋庸置疑,但裴皎从未这般认真打量,沈怀酒连肌肤都是完美的,莹白如玉,没有一点瑕疵。
他心中微动,视线不自觉落在沈怀酒的唇上。
“我知道你别无所求,是我有所求。”
说着,裴皎捧住沈怀酒的脸,直接亲了过去。
沈怀酒先是呆住,反应过来后想推开裴皎,然裴皎身上光溜溜的,他不知碰到了哪里,掌心被烫了一下,急忙缩了回去。
热气一层又一层,让人目眩神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沈怀酒从被动转为主动,裴皎想撤,后脑被一只手拦住,热气熏的他睁不开眼睛,二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分开的时候,裴皎舌根都麻了。
沈怀酒的神色极其不自然,眼尾透着红,裴皎的眼睛也有些湿,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什么。
两人相互倚靠着,半晌才恢复。
“我不是故意的。”沈怀酒解释,裴皎刚亲上来的时候,他是想躲的,后来大脑一片空白,情欲占据了主动,理智濒临崩溃,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按着人亲了很久。
裴皎“哦”了一声:“我是故意的。”
他平复了下呼吸,问:“感觉怎么样?”
沈怀酒低着头:“很软。”
“还有呢?”
“很甜。”
“喜欢吗?”
沈怀酒:“……”
裴皎笑了:“不说话就是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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