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裴皎换好衣服, 从六皇子府出发去皇宫复命,他手里的证据早些交上去,也能早些安心。

    整理证据的时候, 裴皎还发现了一件事。

    不过……

    这恐怕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只能证明太子的确跟金陵那边的人有往来。

    就算他不出手, 太子的位置也并不牢固。

    而像私盐这般严重的事,不该由他主导,三皇子是个不错的人选。

    裴皎从正阳殿出来, 在甬道上碰到了太子, 太子似是在同人吩咐什么, 余光扫到裴皎, 挥手让人下去。

    裴麒站在原地转过身, 他身后的小太监往前跟了一步,举着伞目不斜视。

    “太子哥哥。”裴皎越走越近, 眉眼弯弯:“这么大雨,太子哥哥怎么在这里?”

    “刚从长乐宫出来,母妃听说你回来了,特意喊你过去用膳。”裴麒的眼神落在裴皎脸上, 两年过去,这张脸不仅没有变丑,反而愈发精致了。

    他好像没有变化,身上仍有少年的青涩与稚嫩,那双望过来的眸子带着浅浅笑意,顾盼生辉。

    裴皎抬眼望了望天:“天色已晚, 今日大雨, 眼看着宫门就要落钥,太子哥哥替我谢过文娘娘的好意, 我明日定去长乐宫问安。”

    他迫切的想知道沈怀酒的情况,而且文贵妃从来不关心裴皎,他刚回城,就算文贵妃得到消息也不会在意,定时裴麒自己想留住他。

    外面下着大雨,电闪雷鸣,宫内已然没有他的住处,等宫门下了钥,裴皎怕是只能宿在东宫,届时裴麒想做点什么,他逃不掉。

    东宫是太子的地盘,就是把嗓子喊哑了都不会有人救他,裴麒的目的不要太明显。

    自从裴晋给他下药,裴麒想将计就计被裴皎跑掉之后,裴麒在他面前就一直是正人君子的形象,他躲了裴麒几个月才渐渐恢复关系。

    两年时间过去,裴麒早已成亲,背地里豢养了不少男宠,裴皎以为他已经没了那种心思,现在看来仍然没有死心。

    “今天天气的确不好,这雨还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你刚回来,做兄长的该为你接风洗尘,这样,明日去我府上,叫上其他兄弟们热闹一下。”裴麒道。

    他早知裴皎不会轻易答应,拒绝了今日,明日肯定会去。

    裴皎点头:“好,这次我去阳城的事,多亏太子哥哥在父皇面前美言,只是三皇兄还有七弟八弟几个,他们怕是不愿参加。”

    “有本宫的命令,他们不敢不来。”裴麒笑笑:“放心,太子府中还容不得他们撒野。”

    这意思便是说,有他在,无人敢欺负裴皎。

    “还是太子哥哥想的周到,明日我一定到。”

    “回去路上小心。”裴麒叮嘱。

    裴皎微笑:“嗯,太子哥哥也要小心些,雨天路滑,天黑后更不好走。”

    “好。”

    怜和等在宫门外,裴皎把伞递给他,躬身上了马车。

    车夫扬起马鞭,马儿在雨中奔跑,马蹄声和雨声淹没了里面的声音,外面什么都听不到。

    “殿下,怜心已经把段神医送到望月小筑,林娘子也跟了过去。”怜和道。

    裴皎舒了口气,跟太子说话实在费神,他连夜骑马飞奔回城,午后才到,先是去看了沈怀酒,又进宫复命,现在放松下来,脑子有些不太清醒。

    如果去了东宫,就算太子不灌酒,裴皎也坚持不住,他太累了。

    “嗯,晚上我歇在那边,不回来了,你留意着府里的动静。”

    说完,裴皎靠着车厢闭上眼睛,一路睡到六皇子府。

    怜和喊他的时候,裴皎尚在梦中,还以为身在驿馆,梦里都在赶路。

    “殿下这些天无一日安睡,明日还要上朝,今日还请早些歇息。”怜和道。

    裴皎点点头,跳下马车,怜和忍不住担忧:“殿下慢些。”

    殿下跟沈公子的关系明显与他人不同,他本是沈公子安排进宫的,但既然跟了六殿下,那就是殿下的人。

    “你很好,这府里有你照看,我很放心。”裴皎转过头:“六皇子府并非铁桶一块,你着人留意着,回头一一清算。”

    “是。”怜和应下,六殿下并非苛刻之人,他们只需衷心,按吩咐做事总没错。

    裴皎关上门,穿过密道到达望月小筑,沈怀酒正闭目养神,对面坐着段星河跟林天水。

    不等裴皎说话,沈怀酒先开口,从桌上拿起汗巾:“殿下又淋雨了。”

    “你坐着,我自己来就行。”裴皎接过,当着外人的面没有多说什么。

    段星河看着沈怀酒的举动,扯开嘴角笑了笑:“沈公子莫急,六殿下身康体健,淋点雨不算什么,倒是你,郁结于心夜不能寐,怕是经常心绞痛到无法入睡。”

    沈怀酒若单单只是弱症,不会如此。

    裴皎看向沈怀酒:“郁结于心?”

    沈怀酒不敢与裴皎对视,有些心虚的错开。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开几副安神药,喝上几天便好了,只是这心绞痛……”段星河顿了顿:“这心绞痛恐怕已经有一段时间,本不难治,难就难在沈公子还有其他病症,药性相冲,不能一起服用,而单治一种,另一种势必会更加严重,危及性命。”

    “可有其他办法?”裴皎问。

    段星河摇头:“目前没有。”

    “我只能先研制出汤药,减少沈公子的痛苦,减轻些症状,延缓发作时间。”

    若是早上几年或许可治,拖的时间太长了。

    “太医也是如此说,只能延缓,不能根除。”裴皎道,段星河的神医之名并非浪得虚传,尽管如此,还是无法治愈。

    难道沈怀酒当真寿数不永吗?

    如果连段星河都不行,那还有谁能救他?

    “殿下莫急,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段星河见他脸色沉了下去,心中惴惴,别看裴皎面色和善,看着很好说话,实际上生气起来非常恐怖。

    正常人生气会发火,破口大骂或者打一架,六殿下也会动手,但他是杀人,并且笑着把人杀了。

    说实话,六殿下身体虽然没病,但心里的病比任何人都要严重,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小小年纪心狠手辣。

    六殿下在沈公子面前跟在她们面前并无不同,却又感觉很不一样,说不清道不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什么意思?”裴皎问。

    段星河垂眸:“待沈公子的身体养好些或许可以,师父留下的医书中有一卷残页,跟沈公子恰好对症,我会继续研究,其中或许有救沈公子的办法。”

    就算没有,以她的医术,定能治好沈怀酒。

    “那就劳烦段神医了。”裴皎道。

    段星河摇头:“这是医者本分。”

    再者说,六殿下救过她跟师姐,不管是为了报答,还是因着两人眉宇间的相似,她都会尽全力。

    “还有一件事,我想段神医应当知晓。”裴皎想了想,打算说出来。

    “我外祖父一家从前以捕鱼卖鱼为生,母妃出身不高,本是卖鱼女。”

    “她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双胞姐姐,为了不让阎王爷收走,一直没有起名字,也因为身体不好,姨母几乎不曾出门,就算出门,也会被人认成是母妃,十六岁时,姨母突然不知所踪。”

    “所以连我都不知道这位姨母的存在,外祖母几年前去世,外祖父疯疯癫癫,没有提过他还有另一个女儿,我让人去问的时候,他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从前的一户邻居说,要不是我那个姨母被拐走,外祖父不会疯。”

    “邻居说姨母跟母妃一母同胞,在娘胎里就一大一小,因着妹妹抢了姐姐的营养,所以姐姐自生下来就先天不足,坎坎坷坷养到十六岁,却又被人拐走,外祖母大病一场,之后身体就不大好了。”

    “所以我想,或许我们之间真的有血缘关系,我的确是你弟弟,不过是表弟。”

    “表弟?”段星河惊讶,他们还真有关系?

    裴皎见她上下打量着自己,认真道:“我没有骗你,不然怎么解释你我如此相像?”

    他长得像婉妃,裴皎没见过秦老爷,想必段星河也是更像母亲一些。

    “母亲有名字,她叫段婉婉。”

    “你知道我母妃的封号是什么吗?”裴皎问。

    段星河摇头,她从未来过盛京,更不曾接触过皇室的人,怎会知道那些。

    裴皎缓缓吐出一个字:“婉。”

    “我不相信这是巧合,究竟发生过什么,想必只有母妃清楚。”

    他就算去问,婉妃也不会告诉他。

    其中疑点重重,婉妃入宫时也是十六岁,当年很是受宠,一母同胞的姐姐被人拐走,她为何不闻不问,她完全可以告知父皇,让父皇去查。

    而且,外祖母跟外祖父也没提过只字片语,这很不正常。

    “所以六殿下从第一次看见我就开始怀疑了?”

    裴皎摇头:“不是,从看到林姑娘的时候,我就有怀疑。”

    林天水不认识他,却盯着他看了许久,当时裴皎觉得奇怪,后来收到沈怀酒的信,他让怜和找人去查,才能这么快得到消息。

    段星河沉默,六殿下心有疑虑,却不肯提上半句,也不曾询问,暗地里却查了这么多,可见心思深沉,沈怀酒更是,二人都不是好对付的。

    好在她跟六殿下是朋友,不是敌人。

    “那我现在救的,是我未来的弟媳,可以这么说吧?”段星河问。

    沈怀酒:“……”

    裴皎:“……”

    “你看出来了。”

    段星河的眼神落在沈怀酒的唇上,沈怀酒身子不好,脸色苍白,嘴唇却红艳艳的,很难看不出来吧?

    第42章

    裴皎朝着段星河拱手:“怀酒的事就拜托阿姊了。”

    “六殿下……”段星河愣了一下, 没想到裴皎会如此郑重,她急忙摆手:“殿下不必如此,你救过我与师姐, 既然是一家人,我定会尽心竭力。”

    “如此, 我排行第六,阿姊喊我小六吧。”裴皎道。

    段星河点点头,她本是江湖人, 没有那么多规矩。

    “这是刚才的药方, 沈公子先喝着, 过两日我再来问诊。”段星河带着林天水往外走, 沈怀酒特意为她们准备了住处, 离望月小筑不远,望月小筑内有不少药材, 再加上沈怀酒自己也会医术,倒是方便。

    沈怀酒起身:“多谢段神医。”

    段星河看着他一本正经,却又止不住红了耳根的样子,忍不住想笑:“沈公子若愿意, 也可以称呼我一声阿姊。”

    裴皎是皇子,沈怀酒是丞相府的公子,而她不过是一介江湖游医,本不该这般说话,但她跟裴皎相处了一路,知道裴皎不是重规矩之人, 而沈怀酒太过规矩, 两人就算在一起,估计沈公子也不会太主动, 她想让沈怀酒放松些,把她当成家人,心神放松下来,才能更好的恢复身体。

    沈怀酒顿住脚步,无论如何都吐不出这两个字。

    “阿姊跟林姑娘舟车劳顿,想必是累了,天色已晚,早些休息。”裴皎轻拍沈怀酒的肩膀:“你不必动,我送阿姊去隔壁。”

    沈怀酒点点头,知道他有话要同段星河说。

    望月小筑外,裴皎一边走一边问:“阿姊刚才一直朝我使眼色,可是怀酒有何不妥?”

    月色下,三人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少年脸上明明暗暗,眼睛出奇的亮。

    段星河摇头:“沈公子的身体的确很弱,但撑个三五年没什么问题,我定会医好他,让沈公子长命百岁。”

    “也好让他长长久久的伴在你身边。”

    “只是……”

    段星河顿了一下:“只是以他现在的身体,不能太过激动,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裴皎挑眉:“我知道。”

    “那我就放心了,你们现在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段星河皱着眉,都说小别胜新婚,两人分开这么久,晚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而沈怀酒经不起这般折腾。

    “保持距离怕是不行。”裴皎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阿姊觉得月亮好看吗?”

    段星河不明白他为何提起月亮,跟着抬起头:“好看。”

    不管是圆月还是弯月,都是好看的。

    “是啊,好看,可是太远了。”裴皎收回视线:“阿酒待我便如同这天上的月亮,只要明亮即可,从不想占为己有,也从不想染指半分。”

    “我知道他需要静养,并非刻意撩拨,只是想让他安心。”

    沈怀酒太过卑微,从不奢求他的回眸,也不相信他是心甘情愿,所以裴皎才会故意把沈怀酒拽下水,可就算如此,沈怀酒对他仍旧隔着一层,不想成为他的拖累。

    但沈怀酒从来就不是拖累,若没有沈怀酒,他恐怕早就成了真正的疯子。

    “原来如此。”段星河道:“还有一事,外祖父那边……”

    “你想去的话,随时可以,明日阿酒会同沈大人说明情况,你是沈府的客卿,不是犯人,出入自由,无需来问我。”裴皎嘱咐:“不过在外面,你最好遮着脸,盛京城中有不少人见过我,看到你难免引起猜测。”

    关键是太子那边,万一裴麒禽兽到连段星河都不放过,到时候为了救段星河,二人不得不提前对上。

    裴皎不想这么早暴露实力,他更想做个渔翁。

    “好。”段星河转过身:“殿下也累了一天,留步。”

    她压低声音:“私底下知道你是我弟弟,当着外人的面,还是称呼殿下比较好。”

    就算这些侍卫是沈府的人,可以信任,她跟裴皎的关系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些人都签了死契,至于内院里的敏言跟敏行,他们同阿酒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让他们知道也无妨。”裴皎勾起嘴角,他喜欢聪明人,段星河从小生活在秦府,被嫡母妒忌压迫,心思细腻感觉敏锐,这样的人更让他放心。

    林天水跟着道:“情分是情分,小心些总不会错。”

    “嗯,沈府丫鬟少,明日沈大人会一应安排好,你们若觉得不方便,随时开口。”裴皎道。

    段星河摇头:“有个丫鬟传话就行,我们会照顾好自己。”

    她们不是养在府里的娇小姐,只是不了解沈府的情况,需要有人从中传话或者带路。

    “好,我会跟阿酒说。”

    三人分开后,裴皎折身回到望月小筑,沈怀酒仍站在原地,没有动分毫。

    看到裴皎,沈怀酒的神色不大自然。

    人多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屋内突然剩下他们二人,沈怀酒有些局促。

    裴皎灌了杯茶,看着他的模样感觉好笑:“紧张什么?”

    “不紧张。”沈怀酒蜷缩起手指,往前迈了一步:“刚刚殿下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没必要骗她们,而且你不觉得我跟阿姊长得很像吗?”

    是很像,沈怀酒刚开始看见段星河的时候呆了一下,还以为裴皎故意穿女装逗他。

    裴皎突然靠近:“还是说,我喊她阿姊,你吃醋了?”

    沈怀酒定在原地,呼吸轻了许多:“没有。”

    一个称呼而已。

    裴皎看着沈怀酒:“是啊,一个称呼而已,但你就是不高兴了。”

    “不过阿酒,我与她亲近,是想让她救你,这个称呼能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得不为之。”

    “再说,她与林姑娘是天作之合,我可不想去掺一脚。”

    “殿下不用解释,我明白。”沈怀酒低下头,差点碰到裴皎的鼻尖,慌乱间想要后退,裴皎抓住沈怀酒的手腕,声音透着魅惑:“阿酒,你可以亲我的。”

    他握着沈怀酒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也可以摸一摸我的脸。”

    “殿下……”沈怀酒的手抖了一下,不小心碰到,掌下的肌肤稚嫩光滑,顺着他的视线,能看到裴皎澄澈的瞳孔,瞳孔里面是他的倒影。

    裴皎静静的望着沈怀酒:“阿酒,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我们好好谈谈。”

    沈怀酒摇头:“殿下赶了一天路,又是淋雨,又进宫同皇上说话,想必很累了。”

    “有什么话改日再谈。”

    他懂裴皎的意思,可是,他不配。

    殿下值得更好的。

    “阿酒。”裴皎神色认真:“你就是最好的。”

    “阿姊说你夜里总是心绞痛,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现在的确不是谈话的好时候,纵然他能撑住,沈怀酒也该歇息了。

    沈怀酒没有回答,转而问起段星河:“刚才殿下说段神医跟林姑娘是天作之合,难道说她们两个……”

    “对,没错,你莫要转移话题,现在说的是你。”裴皎拉着沈怀酒坐到床边,见他紧张,哭笑不得:“我真不是流氓,阿酒,我没想对你做什么。”

    “就算想做什么,也得先养好身体。”

    沈怀酒神色尴尬:“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那么想。”沈怀酒指了指床:“殿下请。”

    裴皎躺到里面,沈怀酒吹灭屏风内的蜡烛,只留外面一盏。

    借着微弱的光,他看到沈怀酒一点点脱去外衣,明明看起来那般瘦弱,实则有不少肌肉,也不知道是怎么练的。

    待沈怀酒躺下,裴皎才开口:“阿酒,若我没有发现你的心思,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看着我与别人成亲?”

    “嗯。”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裴皎问:“我这个人呢,没什么耐心,若换成别人,我定是不屑一顾的,可这个人是你,阿酒,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说我愿意,你不信,我都这般主动了,你仍旧躲着我。”

    沈怀酒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其实他也很矛盾,他希望殿下好,可是当殿下的眼睛凝在他身上,沈怀酒犹豫了。

    他实不该生出那些荒唐想法,竟想把裴皎拉入地狱,他一个人在地狱里这么多年,其中是何滋味,难道体会的还不够吗?

    “罢了,你不愿意说,我不强求,且待日后吧。”

    裴皎翻了个身:“不许再胡思乱想,不舒服的话随时喊我。”

    “好。”

    每次有殿下在身边,他总是感觉很安心,这一夜两人都睡的非常安稳。

    寅时一刻,裴皎自动醒来,见沈怀酒还在睡着,轻手轻脚的下床,刚换好衣服,便听到身后有动静。

    “你醒了?”

    沈怀酒道:“殿下怎的不叫我。”

    “之前不在你这里睡,就是怕起太早吵到你。”裴皎的头发随意披散下来,声音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软糯。

    沈怀酒顿了顿,他还以为殿下不来是不想同他一起,没想到竟是这样。

    “我帮殿下束发。”沈怀酒走到裴皎跟前,扶着人坐下。

    “你还会束发?”裴皎半仰起头看着镜子里的沈怀酒,沈怀酒目光温柔,两人在镜子中对视,又很快错开。

    “会些简单的,殿下若是不放心,可以让怜心来。”

    “不用,我很放心。”裴皎笑容灿烂:“能让沈公子亲自服侍,何乐而不为?”

    沈怀酒的动作很轻,没一会儿就梳好了发髻,用簪子固定住,裴皎晃了晃头:“不错,以后沈府落魄了,沈公子便来我身森*晚*整*理边专门梳头,管吃管住还管终身大事,如何?”

    “殿下要迟了。”沈怀酒没有接他的话茬,提醒道。

    裴皎踮起脚尖,在沈怀酒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不迟。”

    第43章

    早朝后, 裴皎特意去长乐宫给文贵妃请安,说起昨日之事。

    “昨日事忙,再加上大雨, 是以没能来向娘娘问安,还望娘娘不要怪罪。”

    文贵妃伸出手, 欣赏着自己的护甲:“无妨,今日来也是一样的。”

    她转而看向婉妃:“你说是不是?”

    文贵妃的声音很轻,透出常年身在高位的威严, 压住了平日的妩媚, 更显尊贵。

    婉妃看了裴皎一眼, 脸色不大好:“这次是小六不懂事, 娘娘要打要罚我们都认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小六刚立了功本宫便罚他,传到皇上耳朵里, 本宫成什么人了?”文贵妃冷笑一声,早年婉妃跟她不对付,两人之间不知道起过多少冲突,直到婉妃生下裴皎, 克死了皇后嫡子,婉妃才沉寂下去。

    这样算起来,裴皎还是她的福星,若是没有裴皎,皇后不仅有嫡子,更有婉妃这个强大的助力, 她的麒儿能不能坐上太子之位很难说。

    但她依然厌恶婉妃, 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最近两年,因着裴皎跟裴麒走得近, 跟在她家麒儿后面做事,婉妃厚着脸皮缠了上来,日日来长乐宫请安,每次她从皇后宫里回来,不仅不能休息,还要同婉妃说话,实在令人恶心,看到婉妃那张脸就想吐。

    皇后一心盯着长乐宫,想抓住她的把柄,文贵妃不能把婉妃怎么样,再加上婉妃装的勤勉,皇后现在肯定恨毒了她,这个该死的小贱人!

    “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来人,上茶。”文贵妃招呼裴皎坐下,她不喜欢婉妃母子,但裴皎好歹是个助力,所以尽管厌恶婉妃,也从未冷脸对过裴皎。

    “谢贵妃娘娘。”裴皎坐到婉妃后面,沉默下去不再说话。

    婉妃同文贵妃闲聊了几句,都是婉妃在说,文贵妃根本没听,脸上的不耐愈发明显,直到裴麒过来,文贵妃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意。

    “儿臣给母妃请安,母妃安好。”

    “好,母妃很好。”文贵妃点点头,看着自家儿子极为满意。

    裴麒解释:“下朝后父皇叫住了儿臣,是以来晚了些。”

    “嗯,皇上交给你的都是大事,自然重要些。”

    裴麒的眼神在殿内转了一圈,落在裴皎身上:“六弟出去一遭似是清减不少。”

    “路途遥远,再加上水土不服,阳城那边的吃食跟盛京有很大不同,确实瘦了些。”裴皎问:“昨日从阳城带回来的特产已经送到太子府,皇兄可看到了?”

    他回来时带了不少东西,连七皇子跟八皇子都有,也给父皇送了一份。

    “早些年我去过金陵,那边的雨花茶是一绝,还有每年进贡的云锦,双面绣的团扇,件件精巧。”裴麒道:“你带回来的酒也不错,晚宴时正好用。”

    文贵妃跟着道:“说到团扇,小六刚送了两把过来,你有心了。”

    婉妃在一旁看着几人说笑却插不上话,只能喝茶掩饰尴尬。

    别人都有礼物,反倒是她这个亲生母妃没有。

    还有瑄儿,她不信裴皎忘了,明显是故意的。

    “是吗?”裴麒伸出手拍了拍裴皎的肩膀:“不错,长大了。”

    他转过身:“母妃喜欢的话,儿臣让人多弄些来,随母妃挑选。”

    一把普通的双面绣团扇价值百两,好些的甚至值千金,裴皎送的规规矩矩,毕竟他很穷,文贵妃就算看不上,也不会说出来。

    “知道你有孝心,不过别忘了你父皇交待的事,你自去忙吧,本宫昨夜没睡好,去补个觉。”

    “是。”

    文贵妃如此说,婉妃不好继续待下去,领着裴皎告退。

    路上,婉妃独自生闷气,脚步飞快,本想等着裴皎先承认错误,结果直到漪兰殿,裴皎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要不是有外人看着,裴皎根本不想踏足。

    裴皎刚迈进房间,迎面而来是婉妃的厉喝:“跪下。”

    “母妃变脸变的真快。”裴皎笑笑,不在意她的态度,语气轻佻。

    婉妃胸膛起伏着,差点背过气:“孽障,你这个孽障!”

    “孽障?”裴皎歪头:“我若是孽障,那生出孽障的母妃是什么?”

    “你……”婉妃被裴皎怼的哑口无言,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母妃,气大伤身啊!”裴皎自顾自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母妃,这次去阳城,我看到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什么?”婉妃失声,手跟着抖了一下:“怎么可能,你别胡说八道!”

    “是真的,那人年岁跟母妃相仿,身边还跟着两个孩子,坐在马车上,下人们都喊她二夫人。”裴皎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她眼角下方有颗痣,要不是那颗痣,我真以为母妃也去了阳城呢,差点就认错了。”

    “不可能!”婉妃不可置信:“你肯定是看错了!”

    “母妃这么激动做什么?人有相似很正常。”裴皎说着:“她看到我好像愣了一下,嘴里神神叨叨的念着什么茵,没听太清,很奇怪,后来被家仆拉走了。”

    婉妃的闺名,程茵茵。

    婉妃惊魂未定,倒退两步坐在椅子上:“你是在阳城看见她的?”

    “嗯,母妃认识她吗?”

    婉妃摇头,声音带着几分心虚:“当然不认识,本宫从没出过盛京。”

    “我觉得也是,不过巧合的是,我听到有人喊她婉婉,跟母妃的封号一样呢!”裴皎道。

    婉妃眼神空洞,呆呆地重复着裴皎的话:“是挺巧的……”

    为什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阳城,还恰好碰到了小六。

    她想做什么?是故意的吗?

    “母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夜没睡好?”裴皎假装关心:“既如此,儿子便告退了,母妃好好歇息。”

    “等等。”婉妃回过神来:“连文贵妃那儿你都送了东西,本宫和裴瑄的呢?”

    “忘了。”裴皎脸不红心不跳,回答的一本正经。

    “忘了?”

    “老七老八以前那般欺辱你,你都记得送一份,到你亲弟弟这里,你却说忘了?”

    “是啊,忘了。”裴皎耸肩:“原来母妃知道我受过欺负,却从不曾站出来,也不曾问过只言片语。”

    “你这是在怨本宫?”婉妃皱眉,最近两年裴皎越来越不听话,跟她也不亲近,更很少去找裴瑄。

    她记得以前裴皎很喜欢瑄儿,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冷漠的?

    裴皎摇头:“不是怨,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过去的都过去了,母妃,我不怨你。”裴皎道,但他永远都不会原谅。

    是婉妃教唆裴瑄同他生了嫌隙,兄弟相残,如果不是婉妃,裴瑄不会变成那样。

    他不见裴瑄,是不想面对曾经痴傻的自己,怕自己忍不住动手掐死裴瑄。

    婉妃冷哼:“本宫给了你生命,养你长大,难道说你几句都不行?”

    “可以啊,母妃说多少句都行,但我不想听。”裴皎无所谓,婉妃就是破口大骂,他也不关心。

    “混账!”婉妃指着裴皎:“滚出去,本宫不想看见你。”

    裴皎这般不听话,不能成为她往后的依靠,她必须另想办法,还是瑄儿好,乖巧听话,昨日还得了先生的夸奖。

    因着婉妃经常去长乐宫问安,偶尔能碰到皇上,皇上看见她,慢慢勾起往日情分,也会来漪兰殿看她,宠幸虽不多,但婉妃被冷落了这么多年,已经算是不错,可婉妃觉得还不够。

    当年刚入宫时,她与文贵妃平分秋色,后来文贵妃有了身孕,婉妃借此获得专宠,大出风头。

    那个时候她年轻,就算文贵妃有了孩子也不在意,早晚有一天她也会有的。

    再后来连皇后都有了身子,婉妃开始着急,皇上虽然宠她,但后宫美人众多,每年都有新人进宫,等她年华不在,还是有个孩子在身边,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总归是个盼头。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怀不上,别人都可以,为什么她不行?

    婉妃想尽了办法,缠着皇上日日宠幸,仍旧没有效果,最后不得不……

    当时太年轻,做事不计后果,她经常会想,如果当时她没有走错路,没有怀孕,也没有裴皎,皇上不会厌恶她,她就算不如从前宠幸多,也算是皇帝身边的老人,慢慢的她也会有身孕,生出裴瑄,一切顺其自然。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婉妃再不甘心,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裴皎出宫后,让人盯着婉妃宫里的动静,她果然派人去了阳城。

    怜和问:“要找人跟着吗?”

    “不用,她什么都查不出来,让人盯着外祖父那里,母妃这些年补贴了不少,那些银子恐怕都被舅母私吞了,莫让她们起冲突。”

    当年婉妃进宫后,外祖母从亲戚那里过继了个养子,虽说不如亲儿子,好歹能为他们送终。

    裴皎这个便宜舅舅没什么本事,好大喜功,常常被骗,做了多年生意越来越穷,要不是母妃接济,他们早饿死了。

    便宜舅舅偶尔会来找裴皎,想从他这里捞点银子,裴皎明面上不能把他怎么样,暗地里把他的腿打折了,让他只能躺在床上,舅母不算坏,只是有些小心眼,什么都想算计。

    他们有个儿子,比裴皎小三岁,前两年被他扔到军营里,历练的不错。

    上一世程放跟舅舅的关系不好,也不与母妃亲近,连带着也不喜欢裴皎,现在想来,程放应该知道母妃不是什么好人,才故意躲着,如今正好把他安排到金吾卫。

    不过要防着点舅舅,不能让他把程放带坏。

    裴皎说起程放,沈怀酒道:“殿下不必担心,我会办好此事。”

    “再怎么说程放也是程家人,他若是进了金吾卫,母妃肯定会去找他。”裴皎道,他想用这个人,又怕婉妃从中作梗。

    沈怀酒:“婉妃迟早会知道,这是程家唯一出息的孩子,婉妃不至于毁了他。”

    “母妃自然不会,但皇后跟文贵妃可说不准。”裴皎叹了口气,皇后跟文贵妃恨母妃至深,怕是不许程家冒头。

    沈怀酒轻轻一笑:“相安无事时自然会盯着他人,但若是自身难保,就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了。”

    “金陵那边的事,殿下不是打算让三皇子出头吗?”

    裴皎若有所思:“可是这样一来,咱们也要被推到风浪之上。”

    “殿下难道怕这些许风浪吗?”

    两人对视一眼,裴皎摇头:“自然不怕。”

    “晚上太子设宴,我就不回来用了。”

    “为殿下接风吗?”沈怀酒问。

    裴皎点头:“嗯。”

    “那……”沈怀酒想了想:“殿下带我一起吧。”

    第44章

    “你想陪我一起?”裴皎意外, 先不说沈怀酒的身体,单凭他主动提出要跟他一起就非常不可思议。

    上一世沈怀酒从来没说过类似的话。

    沈怀酒点头:“嗯。”

    “其实你不用担心,今天还有裴昭跟裴绍, 就算太子真的想做什么,我也不会让他如愿。”裴皎道:“太子两年前就对你有所怀疑, 这样只会坐实了他的猜忌。”

    “殿下不怕,我便不怕。”沈怀酒声音坚定,他早知太子对殿下的企图, 又怎么忍心让殿下独自面对。

    裴皎的确不怕, 他只是不想暴露沈怀酒, 上一世就是暴露的太快, 沈怀酒才会同丞相决裂, 他们过早的跟其他皇子对上。

    裴皎用手撑着脸,歪着头看他:“阿酒, 你这算是承认了我们的关系吗?”

    “殿下……”

    “段神医医术高明,却不一定能治好我的病,就算能好,可能也要比寻常人弱。”

    “殿下不该把时间与心思浪费在我身上。”

    “你觉得是浪费, 我不觉得。”裴皎摇头:“按照你的想法,你自己的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你都不觉得浪费,我又岂会那般想。”

    “与其日日忧思,不如敞开心扉,活一日便赚一日。”

    沈怀酒重复:“活一日便赚一日?”

    殿下说的很对, 可是他怎敢放纵自己, 到时候他撒手走了,留殿下一人独自在这世上, 对殿下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殿下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午后犯困,晚上还要应付太子,殿下去躺会儿吧。”

    “又转移话题,我推心置腹的与你谈,说的都是心里话,你总是逃避,阿酒,你不是胆小之人。”

    沈怀酒沉默,那是因为没遇到让他害怕的事。

    “将来的事没人说得准,阿酒,放过自己吧。”

    见沈怀酒不答,裴皎打了个哈欠,他还真有些困了,可惜不能睡,得去刑部走一趟,马县令的事还没交接。

    ……

    一行身穿黄衫的侍女从花园中穿行而过,微风扬起侍女的裙摆,走动间犹如绽放出一层层花朵,煞是好看。

    领头人身上的衣服更深一些,侍女们步步生莲,走的又快又稳,期间没发出半点多余声响。

    她们穿过游廊,走过庭院,把手里端着的水果和糕点分别放在桌子上。

    太子殿下今晚要在这里为六殿下接风洗尘,邀请了不少贵客,管事吩咐她们仔细些,每人位置上放的糕点不大一样。

    当然,并非按照个人口味安排的,而是按照她们殿下的心意。

    比如殿下最厌恶的三皇子,桌子上放的是殿下最不喜欢的玫瑰糕。

    太子从不理这些琐事,管事想讨好殿下,总出馊主意,也是变相折磨她们,若是不小心放错,回头定会受罚。

    申时末,裴皎第一个到场。

    六皇子偶尔会被请来太子府,侍女们都认识,笑脸迎上:“六殿下来的好早,太子殿下正同人在书房议事,奴婢先带您去殿内歇息。”

    “好。”裴皎点头,他从刑部出来直奔太子府,猜到了这个点不会有人,就算立了功,在几个兄弟眼里,他仍旧是废物。

    四皇子裴修第二个到,见裴皎已在殿中等候,笑着朝他走去:“六弟不是去了刑部?我还以为我会是第一个。”

    他挥挥手,后面的小太监弯腰送来一个盒子,裴修道:“送你的,打开看看。”

    “四哥能来我就很高兴了,怎么还带了东西?”裴皎接过盒子,里面是一个翡翠做的梅花鹿摆件,做工细致,精巧可爱,一看就价格不菲。

    “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受之有愧。”

    裴修把盒子塞到裴皎手上,拍着他的肩膀:“小六长大了,这是你独自处理的第一个案子,四哥高兴。”

    “只要你喜欢,就不算……”

    裴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四弟来的好早,倒是本宫这个主人迟了。”

    裴修跟裴皎急忙行礼,裴麒摆摆手让他们起来:“本宫也准备了礼物,来人,抬进来。”

    当硕大的纯金莲花被抬到中央,裴麒斜着眼扫过裴修的脸,一个小翡翠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裴皎跟裴修惊呆了,连带着一旁的管事也不淡定,他以为太子殿下打造这朵金莲是为了送给贵妃娘娘,没想到竟送给了六殿下!

    “皇兄,这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裴皎摇头,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惶恐,心里想着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金子融了。

    其实他用钱的地方不多,再加上有沈怀酒,裴皎从未缺过银子,可以拿一部分给老师,安顿那些孩子们。

    裴昭跟裴绍到的时候,就见殿内一阵刺眼的金光,看到放在中间宛如雄狮般大小的金莲,对视了一眼,太子这是犯什么病,喝酒就喝酒,放个金莲显摆什么,他们又不是买不起!

    随后才知道,这是太子送裴皎的礼物。

    这么财大气粗?

    两人对视一眼,掩饰着空手而来的尴尬。

    “既然人都到了,入席吧。”裴麒说着看向裴皎:“晚宴后本宫让人抬去你府上。”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威势,小六若是再拒绝,那就是不识抬举。

    裴皎惴惴不安的看着他:“那……那就多谢皇兄了。”

    “皇兄待我这般好,以后皇兄有任何吩咐,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裴麒弯了眉眼,盯着那张开开合合的红唇,完全没听清裴皎在说什么。

    他已经等了两年,忍了两年,今天终于要得偿所愿,不过一盏金莲而已,至于明日……

    小六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以后日子还长,只要肯听话,他绝对不会亏待了他。

    裴麒的眼神暗了暗,突然有些烦躁,如果他只请了小六,现在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皇兄,三哥还没到呢!”裴昭提醒。

    裴麒转过头:“他来不来都无妨,开宴!”

    今日来的大多都是他的人,裴晋想来晚让他们等着,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皇兄怎的这般急,幸好赶上了。”裴晋手拿折扇,由侍女引着踏入殿中:“没办法,父皇交待的事情太多,忙不过来,皇兄切莫怪罪。”

    “相信小六也不会怪三哥的,对吧?”

    不等裴皎开口,裴晋一声高呼:“好大的金莲,皇兄怎么摆在这里,为小六接风洗尘起码来点歌舞助兴吧,难不成就赏这个金疙瘩,也太寒酸了!”

    裴麒沉了脸,让人把金莲抬下去。

    “歌舞自然有,不过这金莲是本宫送给小六的礼物,小六头一次办案,还办的这么漂亮,三弟不会是空手来的吧?”

    裴晋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随手解下腰上的玉佩扔给裴皎:“送你了。”

    嘴上说着送,态度跟赏下人没什么两样,裴皎不知所措的看向裴修,裴修道:“既然是三哥送的,小六赶紧收起来。”

    “谢三哥。”裴皎攥着玉佩,这块玉佩少说也值一千两,赚了。

    七皇子跟八皇子见所有人都送了礼物,不甘心的跟着摘下身上的东西,咬着牙送给裴皎。

    什么东西,也配收他们的礼!

    几人刚落座,小厮从外面跑进来:“太子殿下,威北侯跟沈公子来了!”

    “威北侯?”裴晋拧眉,顾霖刚从边境回来,不仅被封了侯,还接管了禁军,跟他们几个都不是很熟,今天怎么会来,太子邀请的,威北侯跟太子有关系?

    “沈公子?”裴麒听到名字,第一时间看向裴皎,能来这里的沈公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沈相唯一的儿子,沈怀酒。

    他来做什么?

    两年前的记忆瞬间涌了出来,那次是在国公府,母妃为他选太子妃,沈怀酒突然出现救了小六,还有秋猎,沈怀酒虽然没有出现,但小六去的那年,沈怀酒也去了。

    种种迹象表明,沈怀酒对裴皎不一样,很可能怀着跟他一样的心思,裴麒冷笑,那样残败不堪的身体,他也配!

    裴修看着场上的动静,眼睛闪了闪。

    威北侯带了一件玉器,沈怀酒送的则是一盒茶饼,不甚稀奇,真正的礼物早已送过。

    沈怀酒今日穿了一身浅绿色长衫,外头罩着一层烟纱,殿内的光打在他身上,烟纱反射出不同的颜色,流光溢彩,配上那张宛如妖孽般艳丽的脸颊,殿内的人不禁看呆了,尤其是裴昭跟裴绍。

    裴绍拍着裴昭的胳膊,小声道:“七哥,你之前还说不是断袖,现在又是了?”

    “闭嘴,满脑子都是不干净的东西。”裴昭回过神:“他身子一向不好,你不觉得奇怪吗?”

    裴绍咬牙:“你说是不是太子请他来的?还有上次在国公府,说不准也是太子暗地里跟他说了什么,他才会救裴皎。”

    “你的意思是……”

    太子跟沈怀酒是一伙的?!

    “不然这个病秧子怎么会出现,肯定是。”裴绍言之凿凿。

    两人咬着耳朵一阵分析,另一边,顾霖跟沈怀酒已然落座,丝竹声渐起,舞女们随着声音扭动腰肢,脂粉味传来,裴皎略蹙了蹙眉,有点担心沈怀酒。

    这味道会不会有点太大了?

    沈怀酒回了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裴皎却不能放心,他起身敬了裴麒一杯酒,裴晋暗暗骂了两声狗腿子,裴皎笑容乖巧:“三哥送的玉佩我很喜欢,我敬三哥一杯。”

    不管裴晋怎么想,该做的面子不能少,裴皎敬完几个兄弟,便坐下不再开口,并不与其他人套近乎,也没有在看沈怀酒,他知道裴麒一直注意着这边。

    酒过半巡,顾霖想出去透气,裴皎招呼后面的侍女:“我头有些晕,出去醒醒酒,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我去更衣。”

    “是,殿下放心,奴婢记下了。”

    太子府很大,裴皎跌跌撞撞的出了殿门,门外守着诸多侍卫,他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还好侍卫眼疾手快扶住了。

    “六殿下喝的这般醉,您要去哪里,奴才扶您过去。”

    裴皎摆手:“不……不用!我自己可以。”

    他继续往前走,直到出了侍卫们的视线才恢复常态,不远处,顾霖正在等候。

    刚才裴皎给他使眼色,他看到了,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顾霖知道他有话想说,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顾霖想要行礼,裴皎拦住:“顾叔叔何必这么见外。”

    “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顾叔叔。”

    “殿下请问。”顾霖道。

    裴皎摸不准他的心思,不敢问的太深,挑了个最想知道,又不会引起怀疑的问题。

    “顾叔叔当年身在宫中,可知我母妃的封号为何是婉?”

    顾霖的呼吸骤然一沉,夜色中看不清楚表情,裴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情绪起伏如此大,定有内情。

    第45章

    “这个答案对殿下来说很重要吗?”顾霖道, 六殿下不会无缘无故问这种问题,显然在怀疑什么。

    裴皎点头:“非常重要。”

    婉妃表面的确温婉贤淑,只有他跟几个老嬷嬷知道她的脾性究竟如何, 裴皎心中有一个怀疑,却又不想相信。

    再怎么说婉妃也是他的母妃, 他不想相信母妃从一开始就……

    顾霖垂下头:“殿下为什么不去问婉妃娘娘?”

    这个问题,应该由婉妃亲自回答。

    “顾叔叔,母妃待我如何, 您最清楚。”裴皎顿了顿:“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 是母妃未入宫前的事, 顾叔叔猜是什么?”

    “不管婉妃娘娘入宫前如何, 入宫后她都是皇上的妃子, 你的母妃。”顾霖敛眸,他握了握拳, 指甲刮到皮肉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在边关吹了这么多年风沙,手中全是茧子,确实感觉不到疼痛了。

    看着裴皎望过来的眼神, 顾霖觉得他想问的并非是这些。

    难道殿下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顾霖的心沉了下去,裴皎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只是好奇婉妃封号的由来,他不确定裴皎还知道什么,更不能直接问。

    “多年前,婉妃娘娘还未入宫时, 曾说过不喜欢茵茵这个名字。”

    顾霖的声音透着艰涩, 每次想到二十年前的事,他都会后悔, 如果当时他勇敢一点,带着人离开盛京远走高飞,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让心爱之人独守冷宫,受尽磋磨。

    当年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就算后悔也无法挽回。

    那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

    他第一次见到婉婉,是在一个明媚的黄昏,那天他当值结束,想买些菜回家,往常这些事自然轮不到他,这两日来府里送菜的人身体不大舒服,母亲不想麻烦别人,便交给了他。

    顾霖没有买过菜,那个时候他才十七岁,一心练武,除了钻研武功便是同朋友们喝酒切磋,偶尔也会聊起哪家的姑娘好看,以后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黄昏下,少女的脸蛋如同璀璨的晚霞,耀眼而夺目,他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姑娘,顾霖怔怔的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鱼摊发起了呆。

    少女抬起头,朝他温柔的笑,纯正的盛京口音:“公子要买鱼吗?今儿早上刚捞的,很新鲜。”

    “要。”顾霖不知何时应下,仍呆呆地看着。

    少女看着柔弱,动作却出奇的利索,从缸子里捞出一条肥鱼装起来:“一共三十个铜板,公子拿好了。”

    后来他每次去,少女都会给他挑最肥最大的鱼,每次都是三十个铜板,不多不少。

    他从周围的商贩嘴里知道,少女叫程茵茵,家住盛京,不过位置比较偏,离护城河很近。

    两人渐渐相熟,少年少女怀揣着梦想,聊的越来越投机,慢慢产生了感情。

    “顾郎,如果可以,我想改名叫婉婉,你觉得怎么样?”少女歪着头,脸上是温婉的笑,人如其名。

    顾霖想也没想的点头:“当然,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婉婉吗?”

    “嗯。”婉婉叹了口气,似是有心事:“顾郎,只有你知道我这个名字,在外人面前,你还是要叫我茵茵。”

    “好。”

    确定心意后,顾霖跟母亲说了他们的事,母亲同意了,顾霖高兴极了,那天当值的时候都没忍住笑容,皇上问他在笑什么,顾霖赶紧摇头请罪,不敢再分心。

    皇上十来岁登基,没出过宫,对宫外事事好奇,经常微服私访,那日皇上突然问他最喜欢吃什么,宫外有没有新鲜玩意,顾霖张口便答了,说自己喜欢吃鱼。

    皇上来了兴致,跟着他一起出宫,他不该引着皇上去见婉婉,婉婉那么漂亮,见到婉婉的第一面,皇上就要把人带入宫,皇恩浩荡,程家不敢反对,顾霖更不敢提起他们之前的情意,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知道婉婉怨他,恨他,一切都是他的错。

    可能婉婉也跟皇上说过想改名字,所以才被赐了“婉”字作为封号。

    初入宫时,她只是个贵人,但颇受皇上宠爱,顾霖放了心,可是没过多久,婉妃开始给他传消息,说她过的很不好,皇上经常冷落她,更宠爱文贵妃,其他宫妃都有了身孕,就她没有。

    顾霖帮着婉妃找偏方,问遍了盛京里的所有郎中,到最后婉妃还是没能怀上孩子。

    后来……就有了裴皎。

    “她不喜欢茵茵这个名字,更喜欢婉婉是吗?”裴皎嗤笑一声,眼角眉梢都带着讽刺,恐怕段婉婉的失踪也不是偶然,而是母妃故意为之,所以才不闻不问,听到有人与她相似才那般害怕。

    顾霖瞳孔骤缩:“殿下怎么知道,你问过别人了?”

    这个别人,除了婉妃,还可能是皇上。

    “不过是猜的,我若问过别人,就不会来问您了,顾叔叔,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回头我一定去府里拜访。”裴皎朝着顾霖半弯下腰,他是真的感激顾霖,至于段婉婉的事,他也一定会让顾霖知晓。

    顾霖先回殿内,裴皎在园子里又转了一会儿才回去,歌舞已经换了,三皇子也已经离开。

    裴晋走了,裴昭跟裴绍也不想留下,又好奇沈怀酒跟太子之间的关系,一边喝酒一边盯着沈怀酒。

    “八弟,你说盛京城里的大家闺秀,有没有人比他长得好看?”裴昭带着几分醉意问。

    裴绍眼睛都看直了,后知后觉的摇头:“没有。”

    就连桃花苑的头牌也比不上沈怀酒,更别说其他地方,明明是个男人,怎么长得这般狐媚?

    “你说,皇兄是不是睡过了。”裴昭继续问。

    裴绍正仰头喝酒,猛然反应过来,差点喷满桌:“沈怀酒?”

    “不然还能有谁,不过他身子这么弱,怕是经不起皇兄折腾吧。”裴昭喃喃,不管怎么说,如果沈怀酒跟太子有牵扯,他们就要想方设法除掉沈怀酒,绝不能让丞相倒向太子。

    裴绍赶紧捂住裴昭的嘴:“七哥,你喝醉了。”

    都开始胡言乱语了,这里可是太子府,被有心人听到,他们两个都玩完!

    裴皎跌跌撞撞的回来,由侍女扶着坐下,裴麒漫不经心的扫着殿内,宾客走了不少,威北侯在裴皎回来前就已经告辞,他捏着手里的酒杯,除了老七跟老八那两个蠢货,就剩下沈怀酒这个碍眼的人了。

    他得想办法把沈怀酒“请”走。

    正在此时,沈怀酒起身:“夜已深,明日几位殿下还要上朝,沈某该告辞了。”

    裴麒不动声色的敛去心中狂喜:“既如此,便不多留沈公子了,来人,送客。”

    “我还有一事,请太子殿下允准。”

    不等裴麒发问,沈怀酒直接道:“今日六殿下收了不少礼物,然六皇子府的马车狭小,装不下这许多,太子殿下为六森*晚*整*理殿下接风洗尘耗费了不少精力,恰巧六皇子府同丞相府相隔不远,我今日带了不少侍卫,正好送六殿下回府,尽一尽身为臣子的心意。”

    “连带着那盏金莲也能一并带走,省的太子殿下还要差人去送。”

    裴麒看着站在台下的沈怀酒,他果然是冲小六来的。

    沈怀酒直视裴麒,不卑不亢,等待着他的答复。

    裴昭跟裴绍已然喝醉,他们看看沈怀酒,再看看裴麒,感觉气氛不太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殿中安静的只能听到裴皎吃糕点的声音,他咬着一块桂花糕,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显然是喝多了,晕晕乎乎的在原地傻笑。

    “沈公子,你觉得太子府缺马车还是侍卫?”

    “再者说,就算小六喝醉了,也能睡在这里,难不成本宫会让他幕天席地?”

    对于裴皎,他势在必得,不可能轻易放人离开。

    沈怀酒料到他不会,没有遮掩:“太子殿下说的不错,是我多虑了。”

    “我身体向来不好,出门时忘记带药,现在感觉不大舒服,很可能要晕倒,太子殿下能帮忙去请太医吗?”

    这个时辰请太医,势必会惊动父皇,再加上沈怀酒的身份,连带着沈相也会来,而他作为太子,不能丢下沈怀酒不管,哪里还有时间和心思风花雪月。

    好个沈怀酒!

    裴麒目光阴鸷,沈怀酒不闪不避,适时地弯起唇角:“现在,我可以带六殿下离开了吗?”

    裴麒看着沈怀酒脸上的笑,越看越生气,恍惚间与裴皎的笑容重合,惊觉两人的笑容是那般相似。

    沈怀酒跟裴皎之间绝对不简单。

    裴麒坐回原位:“沈公子有心了。”

    他喊进来几个侍卫:“你们随沈公子一起送六弟回府,务必把人安全送到。”

    裴麒想喊人扶裴皎,沈怀酒没等他吩咐,半蹲下身子把裴皎托起来,音色比平时更温柔:“能走吗?”

    裴皎扶了扶额,嘴里还咬着桂花糕,他伸开手臂,一下子扑进沈怀酒的怀里:“我没醉,没醉!”

    由于嘴里有东西,说的话含糊不清,裴麒阴着脸看着沈怀酒扶着裴皎离开,见势不妙,裴昭跟裴绍赶紧告辞。

    待所有人走后,裴麒一脚踹翻面前的桌子,盘子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声音不断,殿内的人不敢发一言,连呼吸都放轻了,不想去触霉头。

    沈怀酒扶着裴皎上了马车,两人刚坐下,裴皎的眼神立刻清亮起来,没有半分醉意。

    “阿酒,你刚才太厉害了,皇兄脸都绿了,哈哈哈。”裴皎说话的声音不大,外面跟着太子府的侍卫,不能让他们听见。

    沈怀酒目不斜视:“殿下睡会吧,到六皇子府至少要两刻钟。”

    “我不困。”裴皎摇头:“不想睡,我想看着你。”

    他一错不错的盯着沈怀酒,没一会儿沈怀酒便红了耳根。

    “阿酒,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好看。”

    沈怀酒身高腿长,样貌又最出挑,他刚迈进殿内的时候,周围都是吸气声,倒酒的侍女差点浇裴皎一身酒水。

    沈怀酒垂下眼睫:“若没有这副皮相,殿下大概不会这般待我吧。”

    他很庆幸,他有值得裴皎惦记的地方,哪怕是这张脸。

    “阿酒,你觉得我是那般肤浅之人吗?”裴皎问,他确实被沈怀酒的皮相迷惑过,可是令他不舍的是沈怀酒这个人。

    沈怀酒的默默守候,默默付出,实在让他心疼。

    世上皮囊漂亮的人多的是,但蛇蝎美人也不少,比如他的母妃。

    沈怀酒沉默着,裴皎道:“即使是我这样的人,还有你守候,阿酒,你那么优秀,喜欢你的人有很多。”

    “你不在乎,不代表我不在意。”

    “阿酒,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

    裴皎盯着沈怀酒的眉眼,有一瞬间恍惚,在很久之前的夜晚,好似也见过这么一双眼睛。

    那是一个冰冷的冬天,河里的水都结了冰,他被裴昭跟裴绍欺负后推下河,那个时候裴皎刚开始练武,刚得到一点点希望,他不甘心就死,拼命的往岸边游。

    河水很冷,冻得他发抖,身体没了知觉,连什么时候被冰划伤都不知道,他只想活下去。

    他不能死。

    终于,他游到了岸边,岸边好像站了个人,比他还要瘦弱,那人朝他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把他从水中拉了出来。

    裴皎的记忆很模糊,他回去后生了一场病,直至开春才彻底痊愈,由于高烧太久,那段记忆愈发模糊,可是就在刚才,他看着沈怀酒的眼睛,突然想了起来。

    “你救过我。”裴皎舔了舔干涩的唇:“我却忘记了。”

    原来那个时候不是他自己爬出来的,而是被沈怀酒救出来的。

    沈怀酒……

    “为什么从来不提?”

    第46章

    怪不得他觉得小时候的沈怀酒眼熟, 之前竟没能想起来。

    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吧?

    裴皎瞄着沈怀酒的眉眼,扫过鼻梁, 最后落在那双苍白带着微粉的唇上。

    沈怀酒没有喝酒,由于在殿中的时间过长, 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裴皎盯着那双唇缓缓靠近:“阿酒,我想亲你。”

    “可以吗?”

    沈怀酒微怔, 少年的眼睛亮的出奇, 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垂下眼睑, 鼻尖皆是少年身上的桃花香气, 夹杂着酒香, 沈怀酒伸出手落在裴皎的侧脸上,用行动证明了可以。

    先是浅浅的触碰, 然后不知道是谁突然用力,呼吸逐渐加重,裴皎环住沈怀酒的脖子,沈怀酒托着他的头, 两人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直到马车停下才不得不分开。

    裴皎倚在沈怀酒身上,平复着呼吸,沈怀酒闭了闭眼:“殿下,我……”

    “我会对你好的。”

    裴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嗯, 我相信你。”

    沈怀酒知道自己不会说话, 他不善表达,更不会说甜言蜜语, 但他说过的一定会做到。

    “去望月小筑等我。”

    说罢,裴皎弯腰下了马车,由怜和扶回房间。

    知道婉妃从一开始就心狠手辣的事实,裴皎心里并不好受,他宁愿母妃是因为恨他,才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连亲生儿子都算计。

    当年跟顾霖相约的应该是段婉婉,而不是母妃。

    父皇看上的也是段婉婉,不是母妃。

    母妃贪慕虚荣,想进宫成为宫妃,卖鱼女摇身一变成为贵人,周围的邻居都羡慕极了吧?

    既挣了面子,又满足了自己。

    但皇上最先看中的是段婉婉,纵然二人长得一样,性格却天差地别,她想顶替段婉婉,怕事情败露,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段婉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于是找了人贩子,亲手卖了一母同胞的姐姐。

    段婉婉突然不见踪影,皇上的人来接,程家不敢不交人,只能把母妃送进宫,还要帮母妃隐瞒段婉婉的事,只字不敢提。

    并非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母妃知道段婉婉跟顾霖之间的事,也知道“婉”字的来历,可见姐姐是极信任妹妹的,什么都跟她说,母妃完全可以自己入宫,让段婉婉跟顾霖远走高飞,只要顾霖请命离开盛京,皇上不会刻意去查,姐妹两个都能得到她们想要的。

    裴皎想,母妃之所以把段婉婉卖了,是怕万一皇上查出来,知道她冒名顶替,发现她不是原来看中的人,会要了她的命,所以就先要了段婉婉的命。

    母妃找的人贩子不是什么好人,也绝不是干正经生意的,段婉婉被卖去金陵一带,大概会沦落青楼,过不了几年被折磨死,一切顺理成章。

    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段婉婉活了下来,还嫁入秦家,成了秦老爷的妾室,生了段星河。

    段婉婉的姓应该是随了外祖母,母妃出入宫时极受宠,段婉婉不敢用回自己的姓氏,怕母妃查到,再次断送性命,下次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裴皎轻笑一声,如果是他,他也不会让段婉婉活着,后患无穷。

    母妃啊母妃,你的儿子跟你一样,也是心狠手辣之辈。

    不过他有一点跟婉妃不一样,如果是他,裴皎宁愿卖一辈子鱼都不会入宫,靠别人永远不如靠自己。

    裴皎今日喝了许多酒,虽然没醉,但头昏脑涨,越想头越疼,索性彻底放空,待太子府的侍卫离开,裴皎转身进了密道。

    密道门打开,另一端,沈怀酒手里拿着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正含笑望着他。

    沈怀酒不常笑,那抹笑容犹如昙花盛开,裴皎立在原地,许久才往前迈了一步,接过沈怀酒手中的冰糖葫芦:“哪里买的?”

    “出门时做的,现在吃刚好。”沈怀酒道。

    裴皎看着手里的冰糖葫芦:“你亲手做的?”

    “嗯。”沈怀酒点头:“殿下尝尝,若是太甜或者太酸,我下次会调整。”

    这种小事原不用沈怀酒去做,但他就是想亲手做给裴皎吃,感觉不一样。

    裴皎的心情的确不大好,看见沈怀酒跟冰糖葫芦,所有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母妃对不起段婉婉,不代表他对不起段星河。

    裴皎咬了一口山楂,酸甜适中,味道刚好。

    “下次不要自己做了。”

    “不好吃吗?”沈怀酒问。

    裴皎摇头:“不,相反,很好吃,我很喜欢。”

    “只是不想累到你。”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你自己。”

    “我会的。”沈怀酒轻声道,他一定要好起来,如果不能……

    那便是辜负了殿下。

    盐务一直是大问题,只要沾上“盐”这个字,就没有小事。

    金陵与盛京是离昭最大的两座城池,周围大大小小的城池不少,来往的商人也最多,盛京有皇上坐镇,而金陵地方官独大,就算皇上派钦差过去,也很难查清底细。

    此次裴皎去的阳城离金陵很近,算是金陵城的附属城池,不管同金陵有没有瓜葛的官员都来找他询问,还有人请他去府中做客。

    明面上裴皎是太子一派,大臣们就算看不上他,也不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最多是不理会,一下子这么多人请他,裴皎心知他们是为了打探消息,想从他这里知道什么或者怕他知道什么,没有太推辞。

    裴皎越来越忙,顾不上沈怀酒,但每天回府都会去望月小筑转一圈,怜和随时注意着沈怀酒的动静,跟裴皎说他每天吃了什么,喝了多少药,心情好不好,有没有看书等等,事无巨细,琐碎至极,裴皎却很喜欢听,每次听着怜和说,眼前都会出现画面,仿佛亲眼所见。

    沈怀酒不愿他去迎合那些人,裴皎知道,却无法避免,所以沈怀酒没有阻拦。

    快了,那些人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渐渐就会放弃。

    太子最近也忙的很,明面上裴皎没说什么,暗地里给裴晋送了不少证据,这两年皇帝的疑心愈发重了,若知道太子跟盐务扯上关系,太子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帝王之心变化莫测,他今日能宠着文贵妃跟太子,明日就能废了他们,就像当年的婉妃,不也是一瞬间失宠吗?

    婉妃装的再温婉贤良,单凭裴皎命硬,克死了嫡子这一条,就让她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且……

    当真是他命硬吗?

    不克亲母,不克亲父,克一个跟他没血缘关系的哥哥?

    可惜太过久远,就算去查也没有痕迹。

    入秋后下了一场大雨,三皇子妃又有了身孕,裴晋在三王府大摆宴席,招待来贺喜的人,太子到现在都没有一儿半女,对比来说,裴晋在这方面大获全胜。

    皇上龙心大悦,赏赐了许多东西,文贵妃把太子妃召入长乐宫,不知道说了什么,太子妃出宫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

    望月小筑内,裴皎跟沈怀酒正面对面品茶,沈怀酒的身子养了两个月,已经好了不少,最近段星河正研究着给他换药方。

    加上食疗,沈怀酒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不似往日苍白虚弱。

    沈相跟文夫人非常高兴,从前的郎中不是没开过好方子,但不管怎么样,总是养不起来,现在有六殿下盯着,沈怀酒不敢不听。

    说起太子妃,沈怀酒道:“太子还是经常去芳庭苑吗?”

    太子妃虽说样貌平凡了些,到底是昌国公府出来的,太子当真没有忌讳吗?

    敏言道:“陈浩死后,芳庭苑到了秋笙手里,太子每个月会去四五次,也有官员乔装打扮过去,现在那里都是太子的人,旁人不敢接近。”

    四五次,恐怕比太子每月去太子妃房里的次数还多。

    “咱们的人进不去,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听送菜的人说,太子常宠幸的人里面,大多同六殿下相似,或眼睛或鼻子,总之……太子还没有死心。”

    作为沈怀酒的心腹,敏言跟敏行知道的是最多的,也猜到了太子的心思,暗暗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人啊,竟然对自己的亲弟弟有企图,果然从宫里出来的都是……

    呃,除了六殿下。

    裴皎咬着新送来的梨,梨洗的很干净,呈黄绿色,汁水又多又甜:“说起芳庭苑,上次让你们去寻的人带回来了吗?”

    “殿下放心,已经安排好了,在盛京养了几天,白了不少,也比从前胖了,殿下要见吗?”

    裴皎点头:“嗯,把人带来吧,顺便把阿姊跟林家姐姐请过来。”

    沈怀酒看向裴皎,裴皎冲着他笑了笑:“林姑娘比阿姊大两岁,我叫一声姐姐不过分吧?”

    沈怀酒收回目光:“殿下莫要再吃了,小心肚子疼。”

    裴皎不置可否,段星河跟林天水先到,给沈怀酒把了脉,又问起最近的饮食。

    “恢复的不错,最近可有心悸?”

    沈怀酒摇头:“没有。”

    段星河还在愁下一步的药方,沈怀酒现在看起来不错,那只是表面,内里还是虚。

    这是他从胎里带出来的弱症,非普通药物可以医治。

    她急着回去研究,林天水盯着桌子上的梨目不转睛,段星河跟着看过去,挑了挑眉:“一看就是小六的杰作。”

    裴皎只吃了半边,剩下的半边上画着一个小人,小人手里拿着书,坐姿端正身形修长,任谁看了都能猜出是沈怀酒。

    段星河有意无意的扫了沈怀酒两眼,轻咳一声:“这梨是吃还是收藏?”

    “自然是要吃,不能浪费。”

    裴皎没再说别的,看着沈怀酒微红的耳垂,三下五除二把梨啃干净扔掉。

    段星河跟林天水携手打算离开,裴皎急忙喊住。

    “阿姊,林姑娘。”

    沈怀酒见裴皎没有叫林天水林姐姐,知他在故意逗他,忍不住微微翘起一点唇角。

    “阿姊,我之前问过你许多关于你弟弟的事,我可能找到了他,如今人已在盛京。”

    裴皎还没说完,段星河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真的?你找到他了,确定是他吗?他怎么样,这些年都在哪里?”

    “等等,阿姊你先别急。”一下子问题太多,他不知道该回答哪个,再说,这些应该让那人自己回答。

    段星河反应过来,讷讷的收回手,她找了这么多年,曾经有过希望,也有过无数次的失望,这次还不知真假,确实不该这么激动。

    裴皎整理了下衣襟:“人已经让敏言去请了,马上到。”

    段星河重新坐回去,大脑一片空白,她的脸色很难看,在紧张,也在害怕。

    怕期望落空,怕弟弟忘记了她,不喜欢她。

    林天水握住段星河的手,默默安慰着她。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敏言领着一个少年走进房间,少年低着头不敢乱看,随着敏言给裴皎行完礼后,仍把头垂的很低。

    “抬起头来。”

    少年听到声音缓缓抬脸,他不知道这是哪里,进府的时候眼睛被蒙了起来,走进望月小筑才重新恢复光明。

    看到裴皎的一瞬间,少年瞳孔骤缩。

    是他!那个冲入芳庭苑打晕他的人!

    少年正是钟沅沅。

    当时裴皎心软没有杀他,后被沈怀酒送走,本来再也不会见面的人,再次有了联系。

    裴皎第一次看到段星河就想起了他,回来后问过沈怀酒,两人商量着把钟沅沅接了回来。

    钟沅沅想起裴皎杀人的场景,呼吸越来越急促,差点晕过去,还好段星河反应快,及时把人拉了起来。

    当时陈浩身亡,查到钟沅沅身上,说钟沅沅十三四岁,而段星河的亲弟弟跟裴皎一般大,显然跟他没有关系,但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钟沅沅确实跟他年纪一样,只是长得显小。

    裴皎十六岁的时候也跟十三四岁差不多,比钟沅沅略高些。

    若钟沅沅是被捡到的,卖给没有孩子的钟家,而钟家不知道他的年纪,从一岁起开始重新算,这样就说得通了。

    段星河对钟沅沅的第一印象是瘦,太瘦了,他定然过的很不好,那张同裴皎也同她相似的脸,肯定是她弟弟!

    “你叫什么名字?”

    钟沅沅报上自己的名字,不明白这个姐姐为什么眼底含泪。

    段星河强忍泪水,弟弟丢的时候年纪太小,估计什么都不记得,她也没办法问,对了,弟弟屁股上有颗红色的痣!

    段星河当即就要扒钟沅沅的衣服,钟沅沅吓坏了,却不敢躲,他曾经被卖入南风馆,稍有不从便是一顿毒打,学会了听话,也学会了装乖。

    第47章

    裴皎站起身:“阿姊, 让敏言去验吧。”

    段星河反应过来,看着钟沅沅害怕却不敢动的模样,心口一阵疼。

    “沅沅, 你别怕,姐姐没有恶意, 你跟着他进去,让他看一下你身后有没有痣。”段星河的语气隐隐透着哽咽。

    钟沅沅的心跟着慌了,他察觉到了什么, 一句话也没说, 点头跟敏言去了隔壁房间。

    这些人, 他一个都惹不起。

    段星河的眼睛紧紧黏在钟沅沅身上, 看着他离开, 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好在他们回来的很快。

    敏言行礼:“钟沅沅后腰下方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痣, 呈朱砂色。”

    段星河激动地看着钟沅沅,这次没有冲过去,猜到他曾经过的不好,没有问, 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沅沅,我叫段星河,是你的亲姐姐。”

    钟沅沅看了裴皎一眼,还是很害怕:“亲姐姐?”

    “嗯,亲生的,用过午膳了吗, 看你这么瘦, 过来,姐姐给你把把脉。”段星河招手让钟沅沅坐下, 钟沅沅不肯,被她强行按在椅子上。

    裴皎跟沈怀酒对视一眼,难道会医术的都这样,见面先把脉?

    钟沅沅的身体没什么毛病,只是有些虚弱,多吃些就能补回来。

    段星河带着林天水还有钟沅沅告辞,她有很多话想问,但不能在这里问,小六跟沈公子很忙,没必要浪费他们的时间。

    几人离开后,敏言利落的收拾好房间,点上沈怀酒常用的熏香,也出去了。

    裴皎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睡意袭来。

    “阿酒,别看书了,陪我睡会儿。”

    沈怀酒点头:“殿下这些天很累吧,我帮你捶捶腿。”

    “不用。”裴皎拉住沈怀酒的手:“刚才阿姊说你身体好了许多,我不经常守着,确定没有再心悸过吗?”

    他觉得沈怀酒没有说实话,因为不想让他担心。

    “没有。”沈怀酒淡声说着,见裴皎解开衣襟,眼神缓缓移向别处。

    “为什么喜欢白色?”

    沈怀酒没听清,裴皎重复:“为什么喜欢白色?”

    沈怀酒回过头,见裴皎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脸上发热。

    裴皎解释:“看你平时穿白色居多,其他也都是浅色。”

    沈怀酒缓了一会儿,不敢看裴皎的眼睛:“初次见面,殿下穿的就是白色。”

    是吗?

    那么久远的事,沈怀酒竟然还记得。

    “我那是被人扒了外衣,只剩下里衣,自然是白色。”裴皎说着:“你穿白色确实好看。”

    “不对,你穿什么都好看。”

    裴皎刚睡了半个时辰,怜和急匆匆过来,说太子府来人请他过去,不像是太子的人。

    不是太子,那便是太子妃。

    沈怀酒默默算着时间,现在是申时一刻,如果酉时末还没回来,他亲自去太子府接人。

    自上次跟太子对上,太子明里暗里的想做点什么,奈何沈怀酒没有出仕,他只是相府的公子,不是朝廷的人,太子还想拉拢沈相,更不能明目张胆对他出手。

    至于那些阴阳怪气……

    父亲为官多年,太子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一场秋雨一场寒,大雨过后,周围弥漫着芬芳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青草香,裴皎深呼吸了口气,迈入太子府。

    他不常来这里,但他记性好,太子府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记得清清楚楚,进府的时候裴皎问了一句,太子还没回来。

    小太监领着裴皎走进后院,他跟太子妃不熟,不知道寻他有何目的。

    太子妃长得确实不够漂亮,但身上有一种淡雅的气质,跟沈怀酒有些像,这样的人嫁给太子实在可惜。

    裴麒就是个混账,男女通吃荤素不忌,喜新厌旧荒唐至极,任何人嫁给他都可惜。

    “今日贸然请六弟过来是有些事想问,还望六弟不要介意。”太子妃让裴皎起来后,温声道。

    裴皎摇头:“皇嫂有事,做弟弟的义不容辞,皇嫂尽管问便是。”

    太子妃让裴皎坐下,又让人上了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六弟尝尝,这是母妃赏赐的。”太子妃道。

    裴皎押了口茶,口感细腻,清香醇厚,雨前龙井是春茶,留到现在难免味道有些许不同,但仍旧是好茶。

    待他喝了茶,太子妃继续道:“太子身边有四弟跟六弟在,本宫很高兴。”

    她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着些许苦涩,显然有心事,裴皎猜出来,却不知如何安慰。

    太子妃是在怨太子不去她房里。

    可裴皎是外人,没有办法管他们之间的私事。

    许是知道裴皎在想什么,太子妃道:“本宫并非想让你们劝诫太子,六弟放心,本宫只是想知道那芳庭苑里都是些什么人,可不可以信任。”

    之前芳庭苑出过事,她不想裴麒也死在里面。

    裴麒从来不跟她说这些,是她自己发现的,怕裴麒生气,她不敢明着问,想起裴修和裴皎跟太子关系不错,她没别的办法,只能请裴皎过府一问。

    至于为什么是裴皎而不是裴修……

    四弟看着面善,却像个笑面虎,女人的直觉,她不敢信他。

    “芳庭苑?”裴皎敛下情绪,太子妃知道也不奇怪,毕竟太子经常不回府,也不去她房里,总该查一查,但是没想到太子妃不仅不生气,还一心为太子着想。

    裴皎舔了舔唇:“我记得前兵部尚书的儿子好像死在那里,听说里面有不少……”

    “皇兄跟芳庭苑有关系吗?”

    太子妃沉默了,她没想到裴皎不知道,裴皎看向她的眼神真挚而纯粹,显然没有说谎。

    也是,小六年纪还小,身边没有半个女人,连通房丫鬟都没有,父皇跟母后好似忘记了他,无人为他指婚。

    想来太子去芳庭苑时特意避开了他,这样的话,她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皇嫂,如果皇兄真的去了芳庭苑,您还是要多劝劝他,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还是莫要再去了。”裴皎道。

    劝?

    她要是能劝,就不会找裴皎了。

    太子妃点头:“本宫明白,今日之事还请六弟莫告诉你皇兄,他事务繁忙,我不想他因此烦心。”

    “嗯,皇嫂放心,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裴皎说着就要起身,太子妃招呼身边的侍女:“去拿一包雨前龙井让六弟带回去。”

    她转过头:“母妃赏赐的不多,六弟莫嫌弃。”

    “怎么会?文娘娘宫里的东西都是好的,回头皇兄问起,我定要再讨要一些。”裴皎笑着接过,行礼告退。

    待裴皎离开后,太子妃幽幽叹了口气,小六真是个通透人,聪明伶俐,以前就是被埋没了,她得嘱咐太子,将来好好对裴皎,早晚会有用处。

    裴皎把太子妃送的茶交给怜和,让他带回府,自己则拿上一包东西,在街上转了几遭,直到没有人跟踪才朝着来者皆是客的方向行去。

    “老师。”裴皎弯下腰行礼,待陈章看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柜台上。

    “老师,这是我最近抄的,拿去分给孩子们吧,里面还有些银钱,不多,好歹给孩子们加个餐。”

    陈章合上书,打着手势:“你忙,就不用抄写了。”

    “不一样,虽然可以交给下人,但这是我的心意,我对那些孩子们的期盼与老师是一样的。”裴皎道:“老师这些年修复古籍,为天下文人做的事,总有一天会被看见,我替天下文人谢谢老师。”

    陈章摇头,他修复那些古籍不是为了名,更不是为了利,只是不想好的文章被埋没,古籍是无价的。

    “我明白老师的意思,可惜我不懂,很多文字看不明白,帮不了老师,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帮老师找到文献,减轻您的负担。”裴皎问:“最近四哥的人来过吗?”

    陈章比划:“没有。”

    裴修的外祖父曾是名满天下的翰林学士,学子众多,这家店是裴修带他来的,陈章跟那些文人总会有交集。

    “他们不会来。”

    裴皎点点头:“他们不来也好,省的麻烦老师。”

    他大概懂了,陈章没有功名,那些趋炎附势之人不会来,他们一定会后悔的。

    真正的文人骚客,永远不会嫌弃一间茅屋。

    陈章摆手,他对那些人没什么好感,都是沽名钓誉之辈,一开始六殿下接近,想认他为师,陈章是不愿意的,他不想跟官府的人有牵扯,更别说皇室。

    后来每月六殿下出宫,都会来一趟这里,把抄好的启蒙书籍送过来,除了《幼学琼林》,还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六殿下的字娟秀有力,每一个字都清楚工整,可见是用了心的。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兴起,坚持十次以上的寥寥无几,再然后他就认下了这个学生。

    陈章以为裴皎想利用他,没想过推辞,人家是皇子,找他定有目的,不可能只是为了认师,学生有事,做老师的自然要帮忙,结果到现在为止,裴皎从没有麻烦过他,陈章甚至怀疑,每次裴皎问起四皇子,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看,我还是有人让你盯着的。

    不仅没让他帮忙,还送来许多古籍,他有的看过,有的只听说过,这么长时间,除了修复古籍,陈章什么都没做。

    他很好奇,六殿下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而且他坚信,六殿下将来登基,一定是个好皇帝,是天下文人之福。

    “我去里面挑两本书,老师不用管我。”

    裴皎熟门熟路的往书架里面走,沈怀酒喜欢书,他不能经常出门,这些书便是他的慰藉,裴皎每次来都会找一些沈怀酒没看过的带回去,让他打发时间。

    回到望月小筑已是晚上,沈怀酒在沐浴,裴皎没有等,推开雨花阁的门进去。

    沈怀酒正半眯着眼养神,听到动静,身子往水下沉了沉。

    裴皎在屏风外脱去衣服,到里面的时候只剩一层亵裤,他走到池边,见沈怀酒闭着眼睛,轻笑了一声。

    “我带回来了几本书,你应该会喜欢。”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水,水温略有些烫,裴皎先把腿伸进去,适应了一会才全部没入。

    这两年裴皎长高不少,池水堪堪没过他的胸膛。

    沈怀酒察觉到裴皎在靠近,身体紧绷:“殿下用晚膳了吗?”

    “你用过了吗?”裴皎反问。

    沈怀酒摇头,裴皎道:“我也没有,在等你。”

    裴皎停在距离沈怀酒约莫一尺的地方,今天故意喊了一声林姐姐,沈怀酒定是醋了。

    “阿酒。”

    裴皎顿了顿:“你想听我叫你什么?阿酒,哥哥,亦或者是……夫君?”

    第48章

    沈怀酒呼吸一滞, 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少年明媚的笑。

    “殿下……”

    “嗯,喜欢哪个?”裴皎抬起下巴, 亲了下沈怀酒的侧脸。

    没等他问出结果,沈怀酒突然往前一步, 按住裴皎的腰,下一刻,裴皎的唇被封住, 他愣了一下, 伸手圈住沈怀酒的脖子。

    沈怀酒的吻很浅, 一如他的人, 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气, 裴皎闭着眼睛,刚想继续, 沈怀酒却突然退开。

    “阿酒?”

    沈怀酒喉咙滚动:“都喜欢。”

    “什么?”意乱情迷间,再加上周围升腾的热气森*晚*整*理,裴皎大脑一片空白。

    沈怀酒道:“称呼,我都喜欢。”

    裴皎笑了, 勾着沈怀酒的脖子,再次覆上那张温热而湿润的唇,不再是浅浅的触碰,吻的越来越深。

    呼吸愈发急促,裴皎踮着脚尖,水流划过, 他的亵裤不知道落在哪里, 沈怀酒在池子里泡的时间长,温度略高,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裴皎感觉越来越热。

    热的他浑身难受,头皮发麻,晕晕乎乎的。

    他知道沈怀酒也不好受,想看一眼,却被翻过身。

    “殿下离我远点。”

    沈怀酒往后退了几步,脖子上绷起的青筋暴露了他的情绪,裴皎欲言又止,他想帮沈怀酒,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知道沈怀酒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太过激动会不会吐血。

    “你自己可以吗?”

    裴皎出了汤池:“我去叫膳,你多泡一会儿吧。”

    沈怀酒没有回应,他知道裴皎看不见,还是点了点头,这样的身体,连他自己都嫌弃,又何况殿下。

    殿下……

    沈怀酒闭了闭眼,纵然他会努力对裴皎好,也改变不了他身体虚弱的事实。

    回到房间的时候,裴皎正在跟敏言研究一本剑谱,敏行站在敏言身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能看出来他对剑谱的好奇。

    “威北侯送的?”沈怀酒问。

    裴皎把剑谱交给敏言,转过头看着沈怀酒,刚沐浴过头发还是湿的,那张脸看起来更加娇艳。

    “嗯,前两日我借机去了趟威北侯府,把姨母一家的事告诉了他,他想见阿姊,我还没跟阿姊提。”

    段星河刚跟钟沅沅相认,先不说她愿不愿意见顾霖,现在肯定忙着讨好弟弟,加深姐弟之间的感情,而钟沅沅是杀害陈浩的“凶手”,他不能光明正大的露面,虽然事情过去了两年,还是有可能被认出来。

    敏言跟敏行拿到剑谱,见二人要谈正事,默默退下。

    “威北侯知道段神医的身份吗?”沈怀酒一边说一边往里走,拿过汗巾擦头发。

    裴皎摇头:“不知道,我只说见到了阿姊,没说她会医术,还是鼎鼎大名的段神医。”

    到目前为止,顾霖算是可以信任的,裴皎还是保留了许多,除了沈怀酒,他不会全心相信别人。

    “殿下有顾虑是对的,威北侯如今掌管禁军,既要拉拢,又不能暴露太多,让他产生怀疑。”沈怀酒看到放在桌子上的书,顿了顿:“殿下去来者皆是客了。”

    “陈先生怎么样?”

    “老师身体很好,这两年有了银子,又有了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孩子们很喜欢他。”裴皎说着,突然笑起来:“老师明明很严肃,经常板着脸,孩子们却喜欢黏着他,还跟他撒娇,每次老师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哈哈哈。”

    动手打人吧,舍不得,想发火吧,口不能言,孩子们反而黏的更紧了。

    沈怀酒的眼睛里带着浅浅笑意:“孩童心性纯粹,更能感受到谁是真心待他们好。”

    “嗯,没错。”裴皎点头,他很小的时候就会看人眼色,稍有不对立马躲起来,还很会讨好人,只为了填饱肚子。

    “太子妃找殿下所为何事?”沈怀酒继续问。

    裴皎抬眸,看着他擦头发:“你觉得是什么?”

    “太子妃知道了?”

    “没有,我不经常去太子府,没见过几次皇嫂,最多在宫宴上问候两句,皇兄隐瞒的那么好,除非……”

    除非三哥故意透露给皇嫂,让她与皇兄之间产生嫌隙。

    根据裴皎的观察,太子妃很聪明,就算知道了也会替太子遮掩。

    沈怀酒想起两年前裴皎曾被下药,后来知道是三皇子做的,三皇子一次没有得手,不会轻易放弃,只是还没寻到机会。

    “三皇子最近要么去赌场,要么去看摔跤,表面上荒唐,其实收集了不少证据,这几天估计就要开始了。”沈怀酒放下汗巾,头发已经半干,睡觉的时候基本能干透。

    裴皎不置可否:“先用膳吧。”

    晚膳很简单,两人吃的都不多,想起刚才在雨花阁里发生的事,裴皎道:“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是不想你的身体有损伤,好不容易养起来,可不能再向从前那样,半夜咳到无法呼吸。”

    “我明白。”沈怀酒点头,心中难免失落,若他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殿下就不用这般小心翼翼。

    裴皎想着回头问一下段星河,若是没问题,他跟沈怀酒就不用再忍了。

    没过几天,三皇子的人果然在朝堂上开始发难,矛头直指金陵太守汪启元,裴修也在其中做了不少小动作,太子跟三皇子,不管哪个倒了,最大的赢家都是他。

    没人关注裴皎,他乐得自在,每天去礼部点个卯,剩下的就是陪沈怀酒。

    沈怀酒的确没跟他说实话,夜里还是会心悸,疼的浑身冷汗,就算喝药也没用。

    沈怀酒不想裴皎看见,特意瞒着他,咬紧牙不肯出声,还好裴皎睡觉轻,发现他呼吸不对劲,才知道他一直在忍。

    肯定很疼。

    看着沈怀酒额上因为强忍疼痛暴起的青筋,裴皎除了握紧他的手,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皎觉得大概得有一个时辰,沈怀酒才松开唇,缓缓舒了口气。

    “阿酒,怎么样?”

    裴皎松开手,为沈怀酒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沈怀酒嗓音微哑:“殿下不用担心,我没事。”

    他已经习惯疼痛,一刻钟的时间尚能坚持,如今身体好了不少,疼痛也有所减轻。

    裴皎下床给沈怀酒倒了杯温水,扶着他饮下:“你总这样,我要是睡在那边,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他忙的时候怕吵到沈怀酒,便不会过来。

    “殿下不必为这种微末小事担心,我已经没事了。”沈怀酒见裴皎生气,气势上弱了许多。

    “微末小事?你管这叫微末小事?”

    裴皎不认同:“阿酒,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以后不许再骗我,否则就把密道填了,咱们也不用再见面了。”

    沈怀酒摇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第二日一早,裴皎下朝后被裴麒叫住,跟他去了太子府,同去的还有裴修。

    金陵盐务的事闹的太大,仅汪启元做太守的这几年就贪污了三十万两白银,包括阳城在内的十几座城池,以汪启元为首,下面的官员多多少少都有关系。

    幸好裴皎只查了马县令,并且通知了汪启元,否则他根本出不了金陵。

    尽管如此,汪启元还是暴露了,当时裴皎抓了马琛,暗中有好几拨人想杀他,没能得手,后来应该是太子给汪启元传了消息,才没有继续追杀。

    马琛到刑部不久,案子还没有查清楚就畏罪自杀了,刑部表面上属于太子,实则听命于裴修,他的死定然不简单,不知道是太子动的手还是裴修。

    当时皇上没有理会,毕竟马琛的罪名已经做实,死有余辜,现在想要调查才发觉里面大有文章。

    裴麒把裴修跟裴皎带回府,为的正是此事。

    一个是抓回马琛的人,一个在刑部做事,只要把马琛的死推到他们身上,父皇就不会再怀疑他,最好把汪启元的事也推到他们身上。

    裴皎前些年不受重视,默默无闻,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人尽皆知,而汪启元身为金陵太守,不会听命于一个出身微末的皇子,倒是裴修还有几分可信。

    汪启元是进士出身,当年认了裴修的外祖父为师,单凭这一点,裴修就辩不清楚。

    打定主意后,裴麒暗中做了许多,现在想让裴皎做个证人。

    当然,证据做不了十全十美,让裴修分担一大半,父皇就不至于废了他。

    裴皎大概猜到他想做什么,上一世裴麒也是这么做的,不过都是无用功,父皇一旦动了真格,怎会不知道太子瞒着他做的那些事?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裴皎刚走进书房,裴麒把一沓纸扔到裴修脸上:“看你干的好事!”

    裴修皱眉:“皇兄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他半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纸,是最近汪启元同他的书信往来,每张上面都问候已卸任的前翰林学士,裴修的外祖父张齐文安好。

    汪启元每年都会给外祖父写信,不过是学生对老师的问候罢了,如今裴麒扔过来的这些,上面的确是汪启元的字迹,但不应该是写给他的,而是写给皇兄自己的才对!

    皇兄为了诬陷他,竟把外祖父拉下水,实在可恶至极。

    裴皎也捡了两张,默默念着,眼睛越瞪越大,不可思议的看向裴修:“四哥,你……”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这可是杀头的大罪,父皇都保不住你!”

    裴修急着反驳:“这不是我做的,这是诬陷。”

    “六弟,你想想,我若是贪了这么多银子,还至于过的那般拮据吗?”

    裴麒掷地有声:“你心虚,所以才没用,定是藏了起来。”

    “说,银子都藏到哪里了?”

    第49章

    明知太子故意诬陷, 裴修却无可奈何:“皇兄,我真的没有贪污,外祖父的学生众多, 汪启元只是其中一个,自考中进士去了金陵, 再也没回过盛京,外祖父同他的书信往来只是师生间的问候,外祖父一生光明磊落, 绝不会做出此等戕害百姓之事。”

    “还望皇兄明鉴!”

    裴修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他决不允许有人往外祖父身上泼脏水。

    裴麒没有理会他说了什么, 不管说什么都无所谓。

    “本宫从未怀疑张大人, 说的一直是你。”

    “借着张大人的关系, 汪启元对你言听计从,这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 你觉得父皇会怎么想?”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汪启元,只听说过这个名字,连话都没说过,并无深交。”裴修知道太子铁了心要拉他下水, 好在提前有准备,太子肯定是想把银子藏到他的地盘,再让父皇查到。

    到时证据确凿,他就真成了太子的替死鬼。

    裴皎在一旁看着二人争吵,根本插不上话,最后裴修因忤逆犯上在太子府外跪了两个时辰。

    裴皎不想掺和他们之间的事, 借着身体不舒服告假, 连早朝就免了。

    天气越来越冷,沈怀酒的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 偶尔能在院子里转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宫里传来消息,太子被废,金陵一干人等皆被砍头,严重者诛九族,最轻的流放三千里。

    文贵妃自戕,被救了下来,虽然如此,还是没能改变皇上的心意,太子府被围了起来,无诏不得出,连带着裴修也受了牵连,闭门思过半月。

    私盐一事过后,受益者最大的是三皇子,他本是亲王,如今上面没了太子,下面的皇子们没有一个出挑,裴修还受了罚,待事情平息,就能让人举荐他为太子。

    裴晋得意极了,连带着在宫内都没了忌讳,愈发嚣张,皇后劝了几次,裴晋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在皇后面前答应的很好,转身又恢复原样。

    皇后看着他的模样深深叹气,若是小五还在,哪里轮的上这个蠢货。

    别说裴晋,就连裴麒也得靠边站。

    不过蠢点也好,容易控制。

    没等三皇子高兴多久,裴修刚解禁就被封为亲王,裴皎和七八两位皇子也一同被封了郡王。

    拿到圣旨的时候,裴皎并没有高兴,这次比上一世足足早了三年,他跟沈怀酒暗地里查出来不少太子的罪证,又悄无声息的让父皇察觉,裴麒才无法翻身。

    父皇对太子终究是不同的,但凡换个人都难逃一死。

    裴皎被封为郡王的第二天,顾霖到访。

    而在上一世,顾霖这个时间已经病故,想来跟在边关受的伤并无关联。

    裴皎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下面的顾霖,顾霖一来就跪了下去,裴皎想扶,顾霖却不肯起来,口口声声说自己罪孽深重。

    “有件事早该告知于殿下,臣却隐瞒至今,罪不可恕。”

    顾霖停顿了一下:“或许殿下已经查过,但其中内情只有臣一人知晓,连婉妃娘娘也不知全貌。”

    “顾叔叔想说的,可是有关于我生父?”裴皎捧着热茶,眼神无一丝波动。

    顾霖见他早已知晓,心中松了口气,仍旧很沉重:“是。”

    “这件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那个时候婉妃娘娘还未入宫。”

    顾霖的声音带着怀念,其实那个时候他不过十几岁,什么都不懂,很多事都是家中父母告诉他的。

    “殿下对几个亲王有印象吗?”

    裴皎皱眉:“我那几个皇伯伯跟皇叔叔吗?”

    “印象不深,如今尚活在这世上的只剩下最小的九皇叔,手里没有实权,一心经商,据我所知盛京城里最大的酒楼便是九皇叔开的。”

    他不知道顾霖为什么提起他们,肯定有原因。

    顾霖点头:“没错,殿下不知道的是,逍遥王从小饱读诗书,并非爱慕钱财之人,他远离朝堂去经商也是无奈之举。”

    “因为父皇的猜忌?”裴皎问。

    “作为臣子本不该说这些,臣只是想告诉殿下,您之前隐藏锋芒做的很好。”

    “当初先皇一病不起,皇上年少登基,权力都掌握在大臣手里,更有邻国虎视眈眈,内忧外患,如今离昭国泰民安,皇上自然是居功至伟,但还有一个人比皇上付出的更多。”顾霖说着,眼神暗淡些许,皇上的确是一位好皇帝,却不是一个好兄长,好父亲,猜忌心过重,不知道冤死了多少人。

    裴皎放下茶杯:“顾叔叔究竟想说什么?”

    顾霖看了裴皎一眼,下定决心道:“其实殿下的生父同逍遥王一母同胞,是曾经闻名天下,战功无数的昭王。”

    昭乃离昭国名,能得此封号,可见此人功绩不凡。

    昭王与七弟不同,裴昭的名字是景妃求来的。

    景妃出身名门,连皇后也不遑多让,初进宫时与文贵妃皆是嫔位,不久后景妃的父亲死于朝堂争斗。

    景妃心中郁郁以至小产,养了许久才再次怀上孩子,待生下七、八两位皇子后,景妃的身子彻底坏了,连带着七弟的身子也很不好,三天两头生病。

    景妃认为昭能带来吉兆,在正阳殿外跪了一天一夜,直至晕倒,父皇怜惜她的身子,再加上景妃的父亲算是功臣,心中已有动摇。

    景妃醒后给父皇写了一封信,字字泣血,说她愿意一辈子待在妃位上,只愿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康健,同离昭一样繁荣昌盛,父皇才为七弟赐名。

    而昭王则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功劳。

    裴皎定定地看着顾霖,之前他还以为……

    “昭王叔?”

    顾霖继续道:“昭王是先皇的长子,当年先皇本有意传位于他,昭王不愿,忧心边境百姓安危,不肯接旨,先皇无可奈何,只能传位于当今,当今登基后,昭王赶赴边境,邻国来犯,昭王深入敌营连战五日,最终获得胜利。”

    “这些我都知道,我想知道昭王叔同母妃有什么牵扯,为何会生下我。”裴皎问,原来他身上流着的仍是皇族的血。

    顾霖苦笑一声:“并无牵扯。”

    昭王甚至不知道婉妃长什么模样。

    “那年合宫夜宴,昭王好不容易回京,被人灌了不少酒,我敬王爷酒的时候,恰好王爷的酒壶空了,便饮了我壶中的酒,还把酒壶拿走了。”

    殊不知那壶酒被下了药,昭王反应过来,在宫宴上举止轻浮很是不妥,暗暗吩咐顾霖带他离开。

    顾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带着昭王往重华宫方向走,在假山处被拦住脚步。

    拦住他们的是一块石头,顾霖先放好昭王,蹲下身子去搬石头,等回过头来,昭王已经不见了。

    他那天也喝了不少酒,脚步跌跌撞撞,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回过神后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之后就听到假山后有暧昧的声音传来。

    夜色很深,婉妃以为昭王是他,就这样有了裴皎。

    昭王醒后大怒,想杀了婉妃,被顾霖拦住,婉妃毕竟是皇上的妃子,当时还很受宠,此事一旦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顾霖杀了从中操办此事的宫女,自此以后,除了他便无人知晓。

    昭王远赴边境,皇上若有怀疑,他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昭王。

    裴皎突然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竟然会是这样。”

    没想到连他这条性命都是算计来的。

    顾霖看着他脸上的笑,心情沉重:“殿下,您本是天之骄子,是昭王的血脉,有资格承继大统。”

    “顾叔叔,不管我是谁的血脉,我这条命终究来的不光彩。”裴皎道,没有任何人期盼他的出生,不对,婉妃是期盼的,不过在他出生后,那些期盼都变成了怨恨。

    “殿下错了,昭王知道您的存在。”顾霖叹了口气:“是昭王托我照看您的。”

    至于婉妃,则是他的私心。

    “他知道?”

    顾霖点头:“昭王虽说一直在边关,却也知道六殿下的降生,只是不好回来,更不好与您相认。”

    当初先皇有意传位于昭王,是昭王不愿,让给当今圣上的,皇上收回大权后觉得昭王是威胁,想暗中铲除,又怕将士们心寒,昭王聪慧,不想兄弟相残,于是在皇上面前发誓,此生不娶妻不生子,留在边境守护百姓,守护离昭。

    那次合宫夜宴,也是皇上不相信昭王,传口谕让人只身回京,不许带兵,更不许带兵刃。

    所以婉妃的事绝不能让皇上知道,否则昭王难逃一死,不管是不是昭王的错,玷污皇妃都是死罪。

    “王爷是离昭的功臣,却被皇上猜忌至此,他越战越勇,拿下邻国十二座城池,逼对方投降,在最后的大战中身受重伤,没多久便薨逝了。”

    “骤然收到噩耗,臣心中愧疚,于是请旨去了边境,皇上不知我与王爷私交甚深,私下里嘱咐,让我跟边境将士们打好关系,最好让他们忘了昭王。”

    “父皇对兄弟尚且如此,何况是你,若顾叔叔成了下一个昭王,怕是唯有一死了。”裴皎面露讽刺,手中的茶已经彻底凉透。

    没想到昭王才是他的生父,裴皎心里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遗憾,他从小听说过不少昭王的事迹,也曾崇拜向往过。

    他们说昭王从小聪慧,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说他是整个离昭国的英雄,勇猛无比,有他是离昭之福。

    就算现在,民间仍流传着昭王的传说,武将们仍以昭王为榜样,不难理解父皇为何那般忌惮,当时的情况,只要昭王振臂一呼,所有人都会倒戈。

    第50章

    只有太子是不同的, 私吞盐税等同谋反,不然他用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襄阳侯手里的兵权被全部收缴,太子的势力逐渐被蚕食, 所剩无几。

    “顾叔叔突然跟我说这些,想必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裴皎让顾霖起身, 亲自倒了一杯茶:“先喝茶润润口。”

    “多谢殿下。”

    顾霖本来还有些担心,怕裴皎知道真相后承受不住,现在看来六殿下的确长大了, 心志坚定, 有当年昭王的风彩。

    裴皎道:“当年若不是顾叔叔, 我恐怕撑不过来, 不会武功任人欺凌, 我一直很感激您。”

    “这是臣应该做的。”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顾叔叔身为金吾卫, 暗地里照顾我实属不易,何况母妃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原是昭王的儿子,全是您的功劳。”裴皎看着顾霖,曾经种种历历在目, 顾霖当得起他一声叔叔。

    顾霖垂着头喝了两口茶,他自小痴迷于练武,不懂茶道,也能尝出来手里的茶不一般,六殿下定是拿出了好茶来招待他。

    “最近婉妃娘娘频频传递消息,想见臣一面。”顾霖放下茶杯:“臣还未回信。”

    “母妃想见您?”裴皎皱眉,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毕竟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母妃竟还有脸主动见人?

    顾霖点头:“是, 从臣回京那天起,婉妃娘娘就想见臣,臣现在毕竟是禁军统领,不是金吾卫,入宫没那么方便。”

    还有一点,六殿下的身份不同往日,他不想跟婉妃有过多的牵扯,被人发觉后反害了殿下。

    后来知道婉妃不是他的婉婉,顾霖就更不想见她了。

    “你告诉我这些,可是想让我去问母妃当年的真相?”裴皎问,毕竟很多都是他们的猜测,还是要问过婉妃后才能下定论。

    顾霖摇头:“当年的事已经不重要了,婉婉终究回不来,至于婉妃……”

    “殿下要多防备。”

    婉妃对六殿下从来不像一个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更像是仇敌,他听说每年婉妃生辰,六殿下都会精心准备礼物,婉妃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平常得了好东西,也会留给十二殿下。

    “顾叔叔不用多虑,我早就清楚,在母妃眼里,十二弟才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早就不会伤心了。”裴皎笑笑,不以为意:“顾叔叔同我讲讲昭王叔的事吧,很多我都没听过,也不是很了解。”

    “昭王……”

    顾霖讲了很多,直至天黑才离开,从他口中,裴皎认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昭王叔。

    或许,他该称呼他为父王,但裴皎有些不习惯,再加上喊多了容易露马脚,倒不如像从前那样,心里知道昭王是他父亲就好。

    裴皎合上眼睛,脑海里昭王的模样渐渐成型,如果昭王还活着,应该会喜欢他的吧?

    裴皎刚想让人准备晚膳,敏言从密道中出来,脸上带着焦急。

    “殿下,公子不见了。”

    “什么?”裴皎腾地一下站直身子:“什么叫不见了?”

    “今日天气不错,午后公子想出去走走,段神医说了可以,我才陪公子出府。”

    公子说殿下近来心情不好,想去五芳斋买些糕点,之后又买了冰糖葫芦和蜜饯,东西太多,他就放回马车的时间,转眼公子就不见了。

    敏言翻遍了附近的每个角落,始终没有沈怀酒的踪迹,他赶紧回府叫上敏行跟府兵一起,直至天黑都没有找到。

    “怎么不早说?”裴皎立刻让怜和找人暗中探查。

    敏言道:“公子曾说,殿下跟公子的关系暴露的越晚越好,老爷也不想让殿下掺和进来。”

    自打裴皎跟沈怀酒的关系更进一步之后,沈相自动开始为他们以后做打算,此次太子落马,沈相在背后做了许多,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为了保护自家孩子。

    “盛京城内都找过了吗?”裴皎问,沈怀酒才是最重要的,就算被父皇知道又如何,当其他儿子不中用的时候,父皇只能传位给他。

    敏言道:“都找过了,老爷怀疑公子可能来了殿下这里,但公子若是想来,走密道更方便,怎会突然消失呢?”

    说话间,怜和从外面匆匆跑进来:“殿下,有人从外面射进来的。”

    他手上拿着一根羽箭,底部绑着一个字条。

    裴皎接过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芳庭苑。

    “是太子。”

    敏言忧心忡忡:“太子把公子掳走了?”

    “我马上回去告诉老爷。”

    “等等。”裴皎叫住他:“我亲自去一趟。”

    裴麒已经不是太子了,但习惯难改,他抓了沈怀酒,想让裴皎前去交换,可能是觉得他不会告诉沈相。

    沈怀酒与沈相是父子,文夫人也很担心,裴皎不想隐瞒,纵然他可以独闯芳庭苑,但没那个必要。

    没想到裴麒被废了还能跑出来兴风作浪。

    知道沈怀酒在芳庭苑后,沈相反而不着急了,就算是为了文贵妃,裴麒也不敢对沈怀酒做什么,应该是想用怀酒对付六殿下。

    裴皎点头:“沈大人放心,我保证把怀酒救出来。”

    “这是芳庭苑的布防图,自打皇兄被废,里面的护卫就换了一批,父皇没有查抄这里,是因为芳庭苑在秋笙名下,没有实证他是皇兄一党,官府就管不了。”

    好在换了护卫之后,布防松散许多,他的人已经摸清里面的情况。

    “我先进去试探,之后就交给沈大人了。”

    “好。”

    相府府兵虽不多,但都是敏言跟敏行这样的好手,足够了。

    沈相犹豫了一下:“裴麒那边……”

    “我不会杀他。”裴皎保证。

    有的时候人活着比死了要痛苦百倍,裴麒自生下来就被父皇高高捧起来,得到了父皇唯一的偏心,这样的人一路顺遂还好,一旦失败,就是从天堂坠入地狱,所有美好的梦境都被打碎,从未受过冷眼的人如何能接受这种落差?

    裴麒不像他,裴皎从小习惯了冷待,被人打骂是常事,还经常饿肚子,自从太子府被圈起来,一应吃喝皆有定数,这些日子肯定不好过。

    裴皎不明白裴麒为什么要闹这么一出,是想让他杀了他,带着他跟沈怀酒一起死吗?

    与其活在这世上受罪,倒不如拉着两个垫背的。

    芳庭苑内。

    沈怀酒被绑在椅子上,双手被束缚着,他看向不远处坐在屏风后的人,淡淡开口:“太子殿下就算不绑着,我也跑不掉。”

    “不一定,都说沈公子聪明,智多近妖,不防着点可不行。”

    透过屏风,裴麒盯着另一面的沈怀酒,他的人把沈怀酒打晕后直接带过来,他并未出面,屏风虽然有些透,却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凭此沈怀酒就能猜到是他,果然厉害。

    “太子殿下谬赞了。”沈怀酒垂眸,如今裴麒已不是当初手握大权的太子,敢把他抓过来,定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裴麒最恨的人该是三皇子跟四皇子,莫非……

    “沈公子不问本宫为何抓你?”裴麒的声音透着沙哑,这些日子他吃不好睡不好,担忧母妃,担忧襄阳侯府,怕他们跟着一起受苦,太子府里的下人们换了大半,近身伺候的都被带走了,一时无可用之人。

    沈怀酒算着时辰:“太子殿下想说的话,自然会告诉我。”

    就算裴麒不说,他也已经猜到,他在背后做的那些虽足够隐晦,但事到如今,裴麒也该察觉到了。

    “沈公子,你可听说过慧极必伤这个词?”裴麒问。

    沈怀酒沉默,裴麒继续道:“本来不想抓你,毕竟你也活不了几年,说不准比我死的还早。”

    “可是我不甘心,沈怀酒,凭什么你能躲在背后坐山观虎斗,老三那个蠢货,做了你手里的棋子还懵然不知,真真是蠢到家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

    “承认了是吗?”

    沈怀酒不想理他,敏言发现他不见后定会寻找,然后回府禀报父亲,父亲带着府兵寻他,过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他只需等待。

    裴麒突然从屏风后出来,走到沈怀酒面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沈怀酒,你哑巴了?本宫在问你话!”

    沈怀酒目不斜视,余光瞥到了裴麒略有些苍白的面容。

    “说话!”

    “殿下想让我说什么?”沈怀酒道:“您已然猜到答案,从我口里说出来的是什么并不重要,不是吗?”

    裴麒嗤笑一声:“你说的对,你的答案的确不重要。”

    他松开手,看到沈怀酒下巴上红了一块,眼神微微发怔,早知沈怀酒长得漂亮,细看之下竟一丝瑕疵都寻不到,这样一张完美的脸,亲手毁了才舒坦。

    “你说,本宫毁了这张脸,小六还会守着你吗?”

    裴麒揪住沈怀酒的衣领:“说,你们做过没有,做过没有!”

    沈怀酒被他掐的呼吸困难,却没有动分毫,更不曾挣扎,裴麒恨极了他这副模样,仿佛什么都动摇不了他的心,他恨不得就这样掐着沈怀酒的脖子,把他活活掐死。

    就在沈怀酒眼睛发直的一瞬间,裴麒猛然松开手。

    沈怀酒额上青筋暴露,他出了一层汗,努力呼吸着,明明应该是狼狈的,却看起来更加妖冶,似是盛开在黑暗中的蔷薇花。

    沈怀酒的嗓子疼的厉害:“不许你侮辱六殿下。”

    “侮辱?”

    “你知道什么叫侮辱吗?”

    “沈怀酒,本宫有个好主意,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上,本宫给你这个机会。”

    “我先毁了你,再毁了他,看你们将来如何面对彼此!”

    “放心,本宫不会让你舒服的,我要让你比我痛百倍,千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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