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错付
◎上一次门,打一次就对了◎
项东的脸色由红转白。
他的胸脯开始剧烈起伏, 心跳也急促地跳动起来。
【她怎么敢?】
【怎么敢这么说?】
【我能走到今天,全都靠的是我自己!钱家人算个屁!】
赵向晚嘴角一勾,笑了。
她的笑容里, 满满都是嘲讽:“你不会以为, 现在拥有的一切, 都是你自己的努力吧?”
项东终于扛不住内心的愤怒, 咬着牙争辩:“我专业对口,又是大学本科。在传动机械厂发挥我的专业技术能力,有什么问题吗?”
赵向晚拍了拍技术科科长那偌大的办公桌:“你的意思,就算没有钱家人, 你一样能够坐上现在这个位子?”
项东没有说话。
赵向晚这个问题问得刁钻无比。
点头说是吧,把钱家人甩在一边, 会让钱民强不满;
摇头说不是吧, 仿佛自己是个吃软饭的,拥有眼前这一切全靠钱家人, 这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屈辱感。
项东下意识望向钱民强。
钱民强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他, 似乎他只要说一句“是!”, 钱民强就会扑上去把项东撕得粉碎。
没有等来项东的回答,赵向晚敛了笑,目光锐利似刀。
她的话语如暴风骤雨, 一句紧接着一句, 让项东喘不上气来。
“怎么?承认自己娶钱艳艳改变了命运, 承认走到今天有岳父、大舅哥的帮助, 很难吗?”
“连承认都不肯, 何谈感恩!”
“钱艳艳的存在, 让你感觉到压力?”
“踢开这个绊脚石, 重新再找棵大树攀附,你就能走上一个更高的台阶,是不是?”
再不否认,项东害怕被赵向晚把自己那卑劣的灵魂剥得一干二净。
他提高音量,大声喝止:“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胡说八道!”
可是,赵向晚却不愿意就此罢休。
“告诉我,是谁,让你动了杀念?”
赵向晚气势惊人,话语间似挟着风云雷电。
项东心虚不已,后退几步,呼吸急促:“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们警察就这样随意污蔑人吗?”
项东紧张之时,内心闪过几个模糊的词语。
【初恋】
【领导】
【港城】
【酒店】
不够,还不够!
赵向晚继续用语言刺激项东。
“是污蔑吗?你一方面享受着钱艳艳对家庭的付出,享受着钱家人对你事业的帮助,可是另一方面却嫌弃钱艳艳粗俗、厌憎钱家人对你的管束。男人功成名就有几个小姑娘投怀送抱,在你看来根本没有什么,何至于要下跪求饶,拼命表忠心?那个时候……你的内心是不是充满了对钱家人的仇恨,恨不得杀了他们所有人?”
被戳中心思,项东感觉双腿发软,一只手扶住办公桌桌面,这才稳住身形。
办公室外,走廊里站满了传动机械厂的同事,他们听到从警察嘴里说出这样的话,都惊呆了。
“不是吧?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无耻的人?项东要不是有钱艳艳,怎么可能评上咱们厂唯一的一个高级工程师?咱们厂里只有工程师职称权限,这个高级职称的指标还是钱厂长从市里争取过来的呢。”
“我听说钱艳艳把她家项东伺候得跟大爷一样,项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衣服、鞋子、手表、皮带什么的,全是钱艳艳买的。就项东那点收入,还想戴那么高级的手表?啧啧啧,明明是沾了钱家人的光,嘴里却一点也不认。”
“钱家人这回可真是出钱出力养了一个仇人出来!妈的,这个项东不是个好东西,完全是只白眼儿狼!”
同事们的议论传到项东耳朵里,这让他渐渐清醒过来。
【不能说。】
【和我对付钱艳艳一样,警察在故意激怒我。】
【办案需要证据。】
项东苦笑一声,看着钱民强:“二哥,你也怀疑我吗?我知道,艳艳走了大家心里都难过,但是,这事真的和我无关。你们对我恩重如山,艳艳对我情深似海,我如果恨她、害她,那我还是个人吗?”
钱民强死死盯着项东,一言不发,显然早已对他失去信任。
项东再看向赵向晚:“警察同志,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我有家有口,在咱们传动机械厂担任技术科科长,大好的前途,为什么要做违法犯罪的事情?你所说的这些,全都是你自己的推测。作为警察,这样说话不适合吧?”
赵向晚与他目光相接,似有火花闪过。
项东显然也害怕社会舆论,赶紧趁这个机会解释:“第一,我非常感谢艳艳对家庭的付出,一直深爱着她;第二,我非常感谢岳家对我的帮助与爱护,也在努力用工作成果回报他们;第三,就算我无耻到非要离开艳艳,离婚难道不行吗,为什么要杀人害命?所以……”
项东看向霍灼:“霍警官,我绝对不是害死妻子的无耻之徒,请你们相信我。”
项东振振有辞,姿态诚恳,一时之间,连走廊口的议论声都轻了许多。
“现在是新社会,离婚也不是什么丑事,杀什么人啊?”
“钱艳艳脾气大,经常吼项工,项工也不容易。”
“咱们厂里这么多年没出过恶性案件,怎么就让钱艳艳给碰上了?你说……会不会是钱家人和谁结了仇,所以报复杀人?”
“唉,难说,看警察怎么说吧。”
项东果然是个狡猾的对手,
即使面对群众议论,即使面对钱民强的痛斥,项东依然沉着应对。
他说“和我对付钱艳艳一样”,显然是个惯犯,钱艳艳之所以易怒、泼辣,都是项东故意为之。
赵向晚凤眼微眯,光芒愈盛。
“项东,程欣如现在还好吗?你们俩还在偷偷交往吗?”
项东眸光一闪:“警察同志,你是非要往我身上泼一盆脏水,才肯罢休吗?”
这个反应不对。
——这说明项东与程欣如还有来往。
再联想到项东刚刚泄露的一点点心声,“初恋、领导、港城、酒店”这四个词语,赵向晚问:“你的初恋是谁?”
项东瞳孔一缩,心跳陡然加快。
短暂的沉默之后,项东移开视线:“我的初恋,就是艳艳。”
明显在说谎。
赵向晚目光似电:“不要对警察说谎。”
项东却依然坚持:“我没有说谎。”
到现在为止,项东内心竖起一堵高高的心墙,什么心声都探听不到。
欲速则不达,赵向晚没有继续追问:“这周不要外出,随时接受警方传唤。”
项东看到赵向晚退却,暗自松了一口气:“没问题,我一定尽力配合警方工作,也希望你们早日将凶手抓获归案。”
一行人离开传动机械厂,霍灼有些气闷:“项东这个家伙,说话真是滴水不漏。”
朱飞鹏也跟着骂了一句:“狗东西,绝对不是好人!”
祝康比较冷静:“别急,我们听向晚安排。”
霍灼看着赵向晚的侧脸:“赵警官,你是不是早就有打算了?”
赵向晚点点头:“项东目前是我的重要怀疑对象,所以我让他不要离开珠市。”
钱民强马上表态:“你们放心,我派人天天盯着他,绝对不让他离厂。”
赵向晚望向钱民强:“好,那项东就交给你了。”
钱民强立刻安排保卫科的同事,两人一班,轮流守在项东身边,不管项东走到哪里,都要一直跟着。
项东享受着这样的待遇,感觉自己成了犯人,暗自咬牙,但又无可奈何。
回到公安局,赵向晚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
第一条线索,初恋。
赵向晚问钱民强:“项东的初恋是谁?”
钱民强茫然摇头:“不知道。”
赵向晚再问:“项东在下乡当知青、大学读书的时候,就没有关系特别亲近的异性?”
钱民强想了想:“好像听艳艳提过一回,说项东有一条红围巾,看着就是女孩子织的,可是他死也不承认,非说是当知青的时候他姐姐寄来的。艳艳也和他顶了真,非要问个清楚,和项东回老家的时候特地问了他姐,结果他姐一点也不知道。两人为这事吵得很凶,后来项东把围巾丢进垃圾桶里,艳艳才肯罢休。”
朱飞鹏说:“那围巾肯定是项东心爱之人送的,不然大男人谁会一天到晚收藏着一条红围巾?项东说是当知青的时候姐姐寄来的,按照说谎说一半的套路来看,估计他的初恋是在乡下当知青的时候认识的。”
赵向晚思索片刻,想到项东曾经说过初恋、领导、港城三个词语连在一起之后,她脑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有没有可能,艾副处长是项东的初恋?”
钱民强听到这里,诧异地看向赵向晚。
艾处是项东的初恋情人?赵向晚这脑子是怎么转的?
祝康却很支持赵向晚:“有可能!年龄上来看,艾处能够当上招商局副处,可能与项东是同龄人。虽然照片上看着年轻,但那只是会保养罢了。”
钱民强瞪大了眼睛:“项东看上了艾处,所以想要害死艳艳?”
赵向晚说:“目前只是猜想。”
朱飞鹏却越想越觉得合理,开始认真分析起来:“这个可能性很大!你想啊,如果项东与程欣如勾勾搭搭,或者说项东看上了其他小姑娘,不想和钱艳艳继续做夫妻,完全可以提出离婚,是不是?何必要做这种违法犯罪行为?除非,他看上的女人位高权重,他和她都十分爱惜羽毛,怕名声不好影响前途。”
钱民强却摇头道:“不管项东喜欢的是小姑娘,还是大领导,他都别想离婚!只要艳艳不同意,有我和大哥在,他永远离不成!”
赵向晚看向钱民强。
项东曾经在心里咒骂过钱家人强势、厉害,沾上就甩不脱,难道指的就是这个?他如果提出离婚,钱艳艳肯定不会同意,而钱家两个哥哥也不会放过他。
钱家人对项东付出良多,钱艳艳的父亲在工程机械系统徒子徒孙众多,项东如果敢背信弃义、对钱艳艳始乱终弃,那项东必将接受来自钱家人的报复,项东的名声、工作、前途都将受到影响。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项东在变心之后,不敢提出离婚,而是采取了更为阴狠的手段,直接要了钱艳艳的性命。
钱民强的眼睛里闪过怒火,继续发泄着对项东的不满。
“他项东凭什么离婚?当年他分配到厂里的时候除了一口破箱子外,身无长物。要不是因为艳艳喜欢他,坚决要和他结婚,我们根本不可能同意艳艳嫁给他。
他是大学生,有文化,长得也好,写得一手好文章,的确很优秀。但我家艳艳也不差,年轻、漂亮、开朗、厨艺出众,厂里不知道多少小伙子追求。我们当时也劝过艳艳,说她与项东学历相差太大,怕他俩没有共同语言。而且项东家庭条件不好,他又是家里的长子,将来负担可能会很重。
可是,艳艳那个时候对项东崇拜、欢喜得很,信誓旦旦说她不在意项东家里条件差,说她将来一定努力做好妻子、好儿媳,还说她的工资可以用来补贴项东,听着真是心梗。
项东也拍着胸脯保证,说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艳艳学历低,说他就喜欢艳艳单纯、可爱,说他可以教艳艳学文化,努力培养共同语言,说他会一辈子对艳艳好,会把艳艳的家人当作自己的亲人对待。
看他俩爱得那么深刻,我们全家人只有祝福。
艳艳和项东结婚的时候,项家人过来什么忙也帮不上,除了送一对枕巾、一对开水瓶,什么也没有。一大家子又是住旅馆又是吃饭,临走还要买礼物,全是我们家里操持。
他俩新婚时,装修房子、布置家具,采买床上用品……再后来,分新房、生孩子、升职称、当科长,项东家大大小小的事情,我爸妈、我大哥和我,事事尽心尽力地帮忙,只要艳艳过得开心,我们恨不得把心掏给他们。怎么,项东现在翅膀硬了,糟糠之妻就不要了?”
钱民强越说越气愤,颈脖间青筋暴露,眼眶通红。说到后面,他抬起手,狠狠砸在自己脑袋上。
“我好恨!我真的恨!我为什么没有早早察觉到项东的狼子野心,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巴心巴肝地付出,为什么逼着艳艳做贤妻良母,成全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应该把艳艳送出去读书、进修,好好培养她。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艳艳还不如靠自己!”
霍灼拍了拍战友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民强,别自责了。你和艳艳都没有错,错的是项东。既然是他的错,你后悔什么?”
朱飞鹏也安慰他:“对!要让姓项的狗东西后悔。”
无论是谁,经历这样的情感背叛,都会愤怒。
付出十几年,终究都是错付。
人心易变。
曾经答应过白头到老,中途却移情别恋;
接受过岳家无私帮助时感激不尽,可是某一天却把这份恩情当成了束缚。
自私、贪婪,永不知足,这就是人性。
赵向晚垂下眼眸,默然不语。
项东道德败坏,抛弃糟糠之妻,将钱家人对他的维护关心视为无物,自有社会大众谴责,公安局管不着他。
可是,项东若是枉顾法律,唆使、雇佣他人杀害妻子,赵向晚绝不容情。
第二天,祝康拿到了省招商局艾铃兰副处长的履历。
不出所料,艾铃兰与项东同龄,在同一个地方当知青。
1977年高考失利,她留在乡下。
1978年,艾铃兰高考再次失利。
1979年,返城。
1981年,艾铃兰赴港,与舅舅欧得旺的资助下完成学业,并于1988年作为人才引进,成为省招商局副处长。
赵向晚打电话回星市,许嵩岭亲自跑了一趟省招商局,了解到更多细节。
据招商局相关领导所言,艾铃兰是个极为自傲、清高的人,生活精致讲究,行事作风洋派十足,在局里没有什么朋友。
艾铃兰之所以回国,据说是因为在国内有一个牵挂的人,但这个她牵挂的人,谁也不知道是谁。
许嵩岭还了解到,这半年里艾铃兰经常出差,她舅舅欧得旺在珠市投资建设一个汽车产业园,这是她的重要业绩之一,所以一个月总会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待在珠市。
想到项东曾经提过的“酒店”一词,赵向晚若有所思。
招商局领导驾临珠市,市里安排自有章法,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艾铃兰住在威尔薇丝酒店。
走进珠市最奢华的外资酒店,威尔薇丝酒店,赵向晚便闻到一股淡雅的香味,让人感觉轻松、舒适。
这香味,赵向晚分辨不出,但季昭知道。
【白茶香,混合天竺葵和小苍兰的味道。】
调取住客名单,果然艾铃兰是常客。
再拿出项东的照片,服务员都称见过项东很多次,应该是来见艾铃兰。但具体他俩说了些什么、待了多久、有没有过夜,这些问题服务员并不太清楚。
项东匆匆而来,悄悄离去,从不登记,服务员也只是偶尔在大堂、走廊、楼梯间遇到他。
赵向晚在酒店会客厅见到了艾铃兰。
艾铃兰比项东小一岁,今年三十九岁。她身材保养得很好,见到警察过来调查情况,态度有些高傲。
赵向晚问她:“艾处,你认识项东吗?”
艾铃兰坐在椅中,双腿交叉而坐,站姿优雅。她瞟了赵向晚一眼:“我和他是老朋友,不过失去了联系,去年九月才珠市传动机械厂谈合作的时候见到他,才知道他大学毕业之后分配到了这个厂。”
赵向晚再问:“你是项东的初恋吧?”
艾铃兰抿了抿唇,摇头否认:“我们下乡当知青的时候才十几岁,单纯得很。”
赵向晚双目微眯,淡淡道:“你曾经送过项东一条红围巾吧?他一直留着。”
艾铃兰没有说话,眼中露出深深的情意。
【我拆了身上穿的毛线背心,织了那条围巾送给他。】
【可是,两个掉落泥潭的人,谁能拉谁一把?只能忍痛分开。】
赵向晚再问:“你知道项东有老婆吗?”
艾铃兰脸色一变,眼神变得冰冷:“赵警官,请注意你的言辞。我和项东只是普通朋友,他有没有老婆,与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艾铃兰的内心想的,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有老婆怎么了?有老婆就不能追求自己的真爱吗?】
【那个粗鲁的女人,哪里懂得项东的心?】
【识于微时的情义,也不过是沉没成本罢了。该丢弃的时候,就该丢弃!】
艾铃兰虽然自私,心机却不深沉,至少她的内心是敞开的,赵向晚听得清清楚楚。
赵向晚目光锐利:“现在钱艳艳已死,还有什么阻止你和项东在一起呢?”
艾铃兰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她绷着脸,没有表现出异常。
她假意生气,站起身来:“赵警官,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因为许局长给我打过电话,你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审问我!”
【项东说了,他会安排好一切。】
【我们的事情绝对不能曝光。】
赵向晚也跟着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艾处,这并不是审问。”如果真正进入审问环节,我的态度绝不会如此客气。
从酒店出来之后,赵向晚第一时间见到闵成河。
闵成河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盯着赵向晚的一举一动。
赵向晚抖了抖肩,仿佛要把身上沾染的香薰气息抖散:“你闻到项东身上的香味,是不是就是这个味道?”
闵成河连连点头:“是,是是。”
闵成河问:“这是,什么味道?”
赵向晚如实回答:“威尔薇丝酒店大堂的香熏味道。”
闵成河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奇怪的光芒:“项东,有人?”
【要停留很久,才能有那么浓的味道。】
【他和谁好上了?】
赵向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站起身来:“霍警官会与你办理手续,你可以回厂上班了。”
闵成河站起身,冲她鞠了一个躬:“谢谢。”
赵向晚摆了摆手,看着他那张被火烧坏的半张脸,嘱咐了一句:“我们警方正在全力侦破,你不要打扰我们的节奏。”
闵成河闷声不响。
【项东嫌弃她。】
【不好好待她。】
【他该死!】
赵向晚冷着脸:“听见了吗?”
闵成河抬头看着她,这才点头应承:“好。”
闵成河回到珠市传动机械厂,车间同事看到他回来,知道他不是杀人凶手,流言再一次满天飞。
“知道吗?闵成河被警察无罪释放,他没有杀人。”
“那是谁杀了钱艳艳?不会真是项东干的吧。”
“不不不,不是项东,钱艳艳被杀那天,项东和我们几个一起吃饭喝酒呢。”
“那会是谁?会不会是项东找人干的?”
流言飞到项东这里,项东明显地慌了。
钱家人也有了动作,他们把项承嗣送去寄宿学校,减少他与项东的接触。项东的工作被停,人身自由受到限制。
项东来找钱民强,一再表达忠心。
可是,钱民强不再相信他。
无论项东说什么,钱民强、钱国富一概不听,也不管项东是不是凶手,反正妹死断门亲,妹夫从此是路人。
项东上一次门,打一次就对了。
项东原本还想经营妻子意外身亡之后的悲痛人设,没料到警方一介入,自己却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哪怕有不在场证据也没有用,这让他很烦。
而赵向晚,正忙着收集证据。
第152章 小县城
◎谁杀的钱艳艳?◎
现在案件侦破最关键的点, 是杀人凶手是谁。
如果是项东雇凶杀人,他从什么途径找到这个人?
要知道,杀人偿命。
蝼蚁尚且惜命, 如果不是有巨大的利益驱使, 或者走上绝路, 谁愿意杀人?
想到刚刚侦破的珠市杀手组织一案, 赵向晚让霍灼与相关人员联系,询问是否还有漏网之鱼,是不是还有地下组织没有清除干净。
但反馈过来的消息让大家再一次陷入迷茫。
珠市的杀手组织早已被一锅端,项东就算花钱买凶, 也找不到人接单。
凶手到底是谁?
法医检测的结果,凶手身高一米七五左右, 惯用右手, 下手狠辣。如果杀人,一击毙命, 大多会刺向心脏或者咽喉。选择一刀刺入肺部,令血液倒灌进气管无法呼救的手法, 很少见。
不过, 对此法医也有解释:“左肺被刺,也有一种可能,凶手先前瞄准的目标是心脏, 但失误了。”
现有线索表明, 对方为男性, 个子高, 力气大, 匕首上没有留下指纹, 可能戴着手套做案, 有备而来。
但是,这些线索太过模糊。
即使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的闵成河,也只看到一个被路灯拉长的影子。
就算是天才画像师季昭,面对这样的描述,也画不出来凶手的形象。
对项东的所有社会关系进行排查,一无所获。
霍灼重重一拍桌子,暴脾气一触即发。
明明项东是最大嫌疑人,但由于缺乏证据,没办法给他定罪。
是,项东出了轨。
五年前,项东与广播员程欣如有染,被钱家人快刀斩乱麻强行分开;
去年九月开始,项东又与初恋情人艾铃兰旧情复发,时不时在酒店私会。
项东对钱艳艳不忠,枉顾钱家人帮扶之恩,背弃夫妻之情,想要与钱艳艳分开,另择高枝。
可是那又怎样?
男人出轨,最多只能道德层面谴责他,公安局并不能因为他出轨,就认为项东有杀妻嫌疑。
钱艳艳被杀之时,项东与几个朋友在饭馆吃饭、喝酒,七、八双眼睛盯着,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他不具备作案时间与条件。
项东雇凶、唆使杀人,证据呢?
除非抓到这个杀人犯。
霍灼眼睛一瞪,气恨恨地骂道:“这个项东,滑不溜手!气死我了。我不管了,先搞张传唤证来,把他提溜到局里来,我就不信审不出个东西来。”
朱飞鹏看了他一眼:“估计他什么也不会说。”
霍灼冷哼一声:“像这种无耻之徒,我干嘛要和他客气?传唤时间十二个小时,我就让他在审讯室里坐上十二个小时。他不说没关系,让他回去,我第二天再传唤!反正我有的是闲功夫,看他能撑到几时。”
朱飞鹏看戏不怕台高,哈哈一笑,正要接话,却被赵向晚用眼神制止。
反复不断传唤项东,虽然不失为一种惩戒手段,但太过浪费警力。就目前来看,还没有山穷水尽到这一步。
赵向晚道:“项东的人际关系里,没有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惯用右手、下手狠辣、具备作案时间的男子,但是艾铃兰会不会有?程欣如有没有?”
霍灼眼睛一亮:“对啊,艾铃兰与港城有联系,会不会是那边来的杀手?我马上着手调查,看案发前两天艾铃兰有没有与这样的男子有过接触。”
赵向晚点点头:“我来查程欣如。”
早就想见程欣如,看看这个曾经与项东有过首尾、至今提起名字依然能够让项东动容的年轻播音员是什么来路——
程欣如原本只是一个车间仓库的保管员,因为形象气质佳、普通话标准、声音悦耳,被项东亲自点名调到厂里宣传科,当上一名播音员。
程欣如觉得项东是她的贵人、英雄,内心对他充满感激,很快就投怀送抱,两人恩爱缠绵了三个月,却被钱艳艳发现,程欣如不仅挨了两巴掌,还被厂里人唾弃。
虽然没有开除,但被发配到一个小县城的销售部,程欣如内心怨气很重。
小县城只有两条水泥路,路旁是两层的老房子。一楼门面,二楼住人,平时没几个外人过来。每个月只有逢五、逢十赶集的时候,小县城里做生意、买东西的人才会多一点。
一个小小的铺面,门口挂着“珠市传动机械厂销售部”的牌子,但其实就个后期服务点,总共只有三个办事人员。平时也没有什么业务,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端着茶杯看报纸。
霞姐今年四十八,来销售部已有两年,很有点心宽体胖。她喝了一口热茶,看着程欣如,叹了口气:“你说你啊,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被厂里丢到这里养老。我和老郑今年九月就能调回市里,你怎么一待就是五年?”
程欣如咬着牙,垂眸不语,漂亮的脸蛋上写着郁闷两个字。
老郑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是传动机械厂的老员工,看了程欣如一眼,若有所指地说:“人呐,还是得心思正。心思要是歪了,路就越走越窄喽~”
程欣如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领导给小鞋穿,这能怪我吗?”
老郑知道一点她的事,摇头叹息:“领导为什么给你小鞋穿?一穿就是五年,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销售点只有三个人,程欣如和项东的那点破事儿霞姐和老郑都清楚。
霞姐心肠好,没有鄙视程欣如,反而像个热心大姐一样劝她:“你啊,赶紧把项工忘了,找个好人家结婚,这事儿自然就过去了。你这么年轻漂亮,何必想不开非要找他?实在不行,辞职走吧,留在这里真的没前途啊。”
程欣如却一脸的倔强:“霞姐,凭啥我要走?我又没有违法犯罪。”
看到程欣如执迷不悟,霞姐和老郑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可是程欣如却被他们勾起了满腹心事,嘲讽一笑:“钱家人霸道得很!迟早会有报应的。我倒要看看,是我路越走越窄,还是她钱艳艳越走越窄!”
三个人正说着话,一辆吉普车停在店面门口。
赵向晚、祝康、朱飞鹏、季昭四人从车上走下来。
身姿挺拔,外形英武,一看就与众不同。
小县城难得一下子聚齐这么多出色的年轻人,霞姐与老郑来了兴致,立马站起来,走到店门口打量着他们。
赵向晚亮出警官证。
警察?
程欣如退到老郑身后,眼神游离,右手握住左手四指,两只手拧在一起置于身前,努力将自己的身形遮掩住。
老郑问:“警察同志,你们有什么事?”
赵向晚目光扫过眼前三人。
从老郑、霞姐脸上掠过,迅速锁定缩在老郑身后的那道苗条身影。
赵向晚侧向走出半步,看清楚了程欣如的脸。
漂亮的瓜子脸、大眼睛、时髦的大波浪卷,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
店铺面积很小,程欣如避无可避,只得被迫抬起头,与赵向晚目光相对。
只这一眼,程欣如内心一凛:这个女警察,眼神好可怕。
赵向晚开门见山:“钱艳艳被杀,你们知道吗?”
老郑与霞姐吓了一跳,同时摇头。
这个偏僻的小县城消息闭塞,厂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竟然不知道!
老郑当然知道钱艳艳是谁,跺脚叹了一句:“唉!可惜。”
【才三十多岁啊,多年轻,怎么就被害了呢?钱老在厂里那么多徒子徒孙,谁提起来都要夸一句,两个儿子也在厂里当领导,怎么就没保佑到女儿呢。】
霞姐则转过头看了一眼程欣如,眼神很古怪。
【她刚刚还在放狠话说钱艳艳把路越走越窄,没想到……】
【钱艳艳一死,岂不是她就有了机会?】
程欣如抿着唇,一个字不说,但那渐渐急促的呼吸却泄露了她的不安。
【警察过来干什么?】
【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厂里人都知道我和项东分开了,钱艳艳出了事,警察干嘛来找我?】
只不过一照面,赵向晚便将这三个人的心思听得一清二楚。
赵向晚目光似电,落在程欣如那紧紧绞在一起手指上:“你很紧张?”
程欣如心一跳,目光不敢与她对视,转向店铺角落,说话声音底气不足:“我,我没有紧张。”
赵向晚冷着脸,走进店铺,默默坐下。
祝康、朱飞鹏、季昭三个站在她身后,也板着脸,不笑,不说话。
小小的店铺,一下子被严肃的气氛所笼罩。
这架势,彻底把程欣如唬住,她的两条腿开始发抖,喉咙口发干。
老郑与霞姐对视一眼,内心也有些打鼓。
老郑年纪大一点,主动走上前:“警察同志,你们这次过来是要做什么?”
【难道钱艳艳被杀,和小程有关?】
【我早劝过她,不要与项东来往,可惜她不听劝!】
【她以为藏得很好,可是……我这双眼睛,看过太多痴情男女,她眼里的春情,根本藏不住啊。】
赵向晚看了他一眼:“钱艳艳被杀,项东是最大嫌疑人。根据项东的交代,我们找到这里。”
程欣如脸色煞白。
【项东说过,不会有事。】
【项东到底说了什么?】
【我不要坐牢。】
程欣如的反应让赵向晚迅速有了两点判断。
第一,她与项东依然有来往。
项东脚踩三条船,人品低劣至极。
第二,她为什么害怕,为什么会提到坐牢二字?如果只是与有妇之夫有婚外情,不至于坐牢,除非……凶手与她有关。
眼前忽然亮起曙光。
赵向晚的眼中有了光彩,身体微微前倾,凤眼微微一眯,紧盯程欣如:“项东告诉我们,钱艳艳被杀与他无关,是你自作主张。”
程欣如万万没有想到,赵向晚嘴里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有如五雷轰顶,程欣如整个人呆在当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的眼眶通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转,可是由于震惊,连泪珠都凝在眼中,没有掉落下来。
【什么?】
【我自作主张?】
【项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站在赵向晚身后的朱飞鹏、祝康双手交叉而立,使劲掐住虎口,这才强行忍住,没有让自己的脸上暴露出吃惊的表情。
赵向晚的思想实在是天马行空。
只不过是打一照面,她怎么会认为凶手与程欣如有关呢?
赵向晚安静倾听着程欣如的心声。
可是,程欣如此刻太过震撼,整个人的心思全围在“项东向警察告密”这件事上,并没有给出凶手相关的线索。
【项东,我等了你五年。】
【哪怕在这个小县城蹉跎青春,我依然默默地等待着你。是你说,钱艳艳自私冷漠,仗着有两个当官的哥哥,霸道泼辣,根本不把你当人。是你说,你提过无数次离婚,但钱艳艳拿刀逼他跪在地上发誓绝不离开她和儿子,你害怕她伤害儿子所以才在婚姻里继续忍耐。是你说,钱家人太强势,只有死亡……才能斩断钱艳艳对你的钳制。】
赵向晚决定推程欣如一把。
“程欣如,项东已经交代了一切,他说一切都是你主动,是你纠缠不休。他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逼他离婚,但他与钱艳艳夫妻情深,钱家人对他恩重如山,于是他向你提出分手。”
赵向晚的眼神冰冷,语言不紧不慢,却似重锤击出,正打中程欣如面门。
一直在眼里打转转的泪珠,夺眶而出。
程欣如那被项东以“情爱”编织出来的美梦,再也受不住赵向晚的打压,轰然破碎。
程欣如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至血腥味袭来。
她的声音颤抖:“我纠缠他?他与钱艳艳夫妻情深?钱家人对他恩重如山?”
赵向晚没有说话,目光中带着怜悯之意,仿佛在说:对,就是这样。
程欣如的眼水不断往下流,她声音哽咽:“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是项东,是他让我这样做,是他!”
季昭虽然听不到旁人的心声,但他对赵向晚的情绪变化很敏锐。
察觉到赵向晚内心洋溢着欢喜与兴奋,季昭知道,赵向晚已经发现重要线索,说不定马上就能破案。
季昭抬起手,轻轻放在赵向晚肩膀上。
赵向晚转过头,看着季昭。
两人很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朱飞鹏与祝康虽然不知道赵向晚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但也知道此刻正是审问的关键时期,必须稳住眼前局势。
朱飞鹏声音低沉而威严:“项东让你做了什么?”
祝康唱起了红脸:“程欣如,坦白从宽。我们之所以过来,就是给你机会,希望你老老实实交代,不要对警方有任何隐瞒。”
赵向晚嘴角微微上勾,很满意团队成员的配合。
看到赵向晚上扬的唇角,程欣如如坠冰窟:“项东说,只要钱艳艳死了,我们就能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赵向晚问她:“这半年,项东是不是找你的时间少了很多?难道你没有发现不对吗?”
程欣如还在嘴硬:“他,他说工作忙,说钱艳艳盯得太紧。”
如此执迷不悟,赵向晚真是服了:“他不是工作忙,他是找到了另外一个更好的对象。你还不知道呢?”
程欣如再退半步,大眼睛里写满了抗拒:“你骗我。”
赵向晚一抬手,祝康立刻将艾铃兰的履历、照片等资料递到她手中。
赵向晚赞许地点了点头,接过资料,打开,放在程欣如眼前:“艾铃兰,项东的初恋情人,现任招商局副处长,从港城引来投资商,在珠市建汽车产业园,政绩突出,估计很快就能升官。艾铃兰一直未婚,据说是难忘初恋。他们去年九月相见,之后每个月都会在威尔薇丝酒店私下见面……”
照片里,艾铃兰风韵迷人。
履历上,艾铃兰事业有成。
程欣如感觉整个天都塌了,抱着自己的脑袋拼命摇晃,泪水纷纷而下,面色煞白,突然疯了一样尖叫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他爱我,他只爱我——”
【如果不是为了和他永远在一起,我为什么要让哥哥动手杀了钱艳艳?】
【他怎么能骗我呢?】
【哄我帮他杀钱艳艳,可是他却另外有了女人?】
一个又一个疑问,把程欣如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赵向晚却步步紧逼。
“他如果爱你,不会把你变成一个见不得光的角色。”
“他如果爱你,早就在钱国富调到这个小县城来的时候,挺身而出。”
“他如果爱你,就不会和你维持这段地下情五年之久,更不会,让你出面去解决钱艳艳这个麻烦!”
程欣如被赵向晚逼到了角落,一屁股蹲了下来,开始号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流,丝毫形象都没有。
那张漂亮的瓜子脸,掩不住内心的惶恐、担忧、愤怒与不甘心。
赵向晚弯下腰,压低声音:“被人卖了,还要帮他数钱?”
一个“卖”字,彻底点燃程欣如的怒火。
她在二十一岁的年纪,爱上当时三十五岁的项东,顶着厂里所有同事的指指点点,毅然绝然地投入项东怀抱,程欣如显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格。
程欣如霍地站起,抬手一抹眼泪:“是项东让我干的!”
【他想坐享其成?休想!】
【玩过了,就想甩开我,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程欣如开了口。
赵向晚追问:“谁杀的钱艳艳?”
程欣如:“我二哥。”
说完这句话,看到赵向晚那浅色眸子里闪过的亮光,程欣如悚然一惊,无尽的后悔涌上来,让她全身冰凉。
第153章 抓捕(加更)
◎你弃之如敝屣,我求而不得◎
赵向晚立刻起身, 面若冰霜。
祝康早在赵向晚开始审讯之时,便取出笔录本开始记录,见赵向晚起身, 知道审讯完成, 写完最后一个
丽嘉
字之后, 立刻让程欣如、霞姐、老郑签字。
赵向晚走出店铺, 从口袋取出手机,拨通霍灼电话:“霍队,凶手已经找到,是程欣如的二哥。你们抓紧时间出发, 立刻实施抓捕。”
程欣如整个人像傻了一样,机械性地在祝康的要求下签字、按指印, 等耳朵里传来赵向晚那“抓捕”二字时, 这才陡然清醒,冲到赵向晚身旁, 想要去扯她胳膊:“不,不, 不……”
赵向晚身体微侧, 快速将手机挂断、放回口袋,双手一错,将程欣如的胳膊反剪, 戴上手铐。
胳膊反剪, 疼痛感袭来, 冰冷的手铐将双手束缚住, 手腕处传来冷硬触感, 程欣如魂飞魄散, 面孔惨白, 愣愣地盯着赵向晚。
直到这个时候,程欣如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对方,是警察。
警察,是抓坏人的。
而她,被抓了。
程欣如嘴唇哆嗦着:“我,我说错了。我没有,我没有害钱艳艳。”
赵向晚冷笑道:“你没有说错,你只是做错了。”
程欣如既然开了口,只要她二哥抓捕归案,项东插翅难飞。
霍灼的行动力绝对超群。
下午两点,程欣如的二哥程勇,在一个乡下赌场被警察抓捕。
程家一共三兄妹,老大程忠,老二程勇,老三程欣如。
程忠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已经娶妻生子,父母跟着他生活。
程勇从小就调皮捣蛋,在父母兄长的帮衬之下安了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只可惜后来染上赌瘾,把家里的钱财、电器输得干干净净。老婆一怒之下与他离了婚,带着女儿改嫁他人。
老婆一走,程勇彻底堕落,每天只知道赌钱。饿了就到哥哥家里混点吃的,累了就躺在只剩下一张床板的床上睡一觉。
程欣如生得漂亮,在父母兄长娇宠下长大,高中毕业之后招工进了珠市传动机械厂。厂里待遇好,她不仅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还时不时接济一点钱给程勇,因此虽然程勇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但和她感情很好。
审讯室里。
霍灼看着一脸惫懒的程勇:“为什么杀钱艳艳?”
程勇赌了一整夜,身心俱疲,打了个呵欠,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什么钱艳艳?”
霍灼将钱艳艳的照片放在程勇面前,怒目而视:“你杀的人,你不知道?”
程勇这才脑袋清醒了一点,看一眼照片,瞳孔一缩:“啊,啊啊……”
程勇再傻,也知道杀人罪名不能认:“没有,我不认得什么艳艳。这人是谁啊?”
霍灼毫不客气地说:“你妹妹程欣如指认,是你杀了钱艳艳。”
程勇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我妹说的?”
霍灼冷笑一声:“你想清楚啊,是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
证据确凿,程勇无从抵赖。
一整套审讯流程走下来,程勇只得交代了事实。
过年期间,程欣如回到老家,给程勇塞了一千块钱,这让程勇很惊喜。程欣如让他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再给他三千块。
杀人,程勇一开始是不敢的。
自从赌博离婚,父母兄长对程勇十分失望,从不给他一分钱。程勇难得一口气手里有了这么多钱,看在钱的份上,程勇动摇了。
程欣如把钱艳艳说得很不堪,粗鄙、霸道、占有欲极强,逼项东下跪认罪,把程欣如发配到小县城,给她各种穿小鞋,想要逼她主动辞职。程欣如的说辞,成功激发了程勇的保护欲,想着钱艳艳这女人如此可恶,死了也是活该。
再加上程欣如很会画大饼,她说如果杀了钱艳艳,自己就能与项东结婚,厂里的大三室住房、全套的家电家具都是她的,还能回到厂里宣传科。项东收入高、存款多、出手大方,如果结婚了肯定能给程勇更多钱,让他痛痛快快赌钱。
一番说辞之后,程勇点头同意,准备杀了钱艳艳,为妹妹开路。
程勇曾经是村里的屠夫,手底下不知道杀了多少头猪,并不怕血腥。
于是,程勇在钱艳艳晚上打完麻将归家时,守在东区十栋附近,将她一刀刺死。
霍灼问:“为什么刺肺部?”
程勇说:“本来是想扎心脏的,我从她身后扑过去,左手捂住她嘴,右手就是那么一下。但我没想到钱艳艳又高又胖,心脏位置判断错误,一刀下去没见血喷涌而出。我想补一刀,但一刀下去,刀扎得很深,正要使劲拔,一抬眼好像看到有人过来,只得将她推开,跑了。”
程勇补了一句:“她死了吗?我以为没有扎中心脏,人没死呢。”
听到这里,在座的警察都陷入沉默。
程勇是屠夫出身,使刀的好手,一刀下去刺穿肺部,血涌入气管,钱艳艳无法呼救。即使闵成河及时发现,也来不及救治。
而他,竟然以为没扎进心脏,人就不会死。
霍灼咬着牙问:“程欣如让你杀人,你就杀了?”
程勇毫不在乎地回答:“我爸妈、大哥都嫌弃我,只有小妹还有点良心,时不时给点钱,要是没有她救济,我根本就活不下去。钱艳艳敢欺负她,我这个做哥的肯定要帮她出头。”
程勇好赌成性,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人,说再多的道理,也无法让他有丝毫忏悔。恐怕当有一天上了刑场,死到临头了他还会嚣张地大呼一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赵向晚不打算浪费口舌与他交流。
但是,必须从他嘴里,问出项东教唆杀人的证据。
珠市警方很有经验,一整套审讯流程走下来,将程勇的杀人过程了解得清清楚楚。
项东有意无意地和程欣如说,钱艳艳每天晚上打麻将,要到九点半左右才回家;
程欣如告诉程勇,项东家住在东区十栋。
趁着过年人少,程欣如带着二哥来厂里生活区转了一圈,认清楚地方。
霍灼问:“你的动手时间,告诉程欣如了吗?”
程勇点头:“我答应过小妹,三月初解决问题。捅完人之后,我去找过小妹,她给了我三千块钱。”
霍灼再问:“项东呢?你见过他没有?”
程勇摇头:“没有。我小妹和他勾搭了几年,但毕竟他是有老婆的人,不好抛头露面。再说了,我好好的妹妹当他小老婆,脸上很有光彩吗?我才懒得见他。”
霍灼不死心,继续问:“你杀了他老婆,却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程勇没好气地说:“我是为我妹杀的人,又不是为他杀的,干嘛要见他?没用的男人,离婚离了几年都没离成,还得靠我出手。”
霍灼气得直咬牙。
程勇杀人,是为了程欣如。
程欣如前后给了程勇四千块钱,是杀人同伙。
可是项东呢?他完美逃脱了所有罪名。
他从头到尾,连程勇的面都没有见过。钱艳艳晚上打麻将这件事,是他无意间泄露。那段时间他不是和同学吃饭喝酒,就是在家守着陪儿子写作业,显然是随时准备着不在场证据。
现场指认环节结束,杀害钱艳艳的凶手被抓,霍灼组织专案组成员开始讨论。
“程欣如主使,程勇杀人,证据确凿。”
“项东杀人罪名存疑。”
“项东很狡猾,并没有留下直接证据。程欣如与他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他也的确给过程欣如不少钱与礼物,但是,如果项东拒不认罪,说是程欣如自作主张想要害死钱艳艳上位,还真不好定罪。”
赵向晚沉思片刻,干脆利落地说:“先抓人吧。项东、艾铃兰,一起抓起来。”
有了程欣如的口供,项东的逮捕令顺利批发,警察将项东从珠市传动机械厂技术科科长办公室带走,带走之时,将项东戴上了手铐。
警笛呼啸,手铐晃眼,项东彻底成了厂区名人。
“看到了没有?项东是戴了手铐被警察带上警车的!”
“他是杀人犯!不会吧?”
“我的天呐,钱家人对他这么好,他怎么就忍心害死自己老婆的?钱艳艳这是养了条毒蛇啊。”
项东万万没有想到,警察会以这样的雷霆之势来抓人,整个人都蒙了圈。
带上警车之前,他还在抗辩:“你们抓我做什么?艳艳是我老婆,我是受害人家属!”
人群里,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闵成河的眼睛里喷射着愤怒的火焰,右手执着一只铁钎,双膝微屈,身体前倾,整个人看上去像要吃人一样。
【是他杀了艳艳姐!】
【我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这一声咆哮太过响亮,赵向晚抬眸看去。
对上闵成河那双眼睛,赵向晚看到了凶悍与煞气。
——若不阻止,恐怕闵成河真会动手杀了项东。
赵向晚快步走过去,一只手轻轻压住闵成河的胳膊,目光锐利,压低声音警告:“珍惜你这条命,法律会制裁他。”
闵成河的胳膊上肌肉突起,蓄势待发。
听到赵向晚的话,闵成河心中满是悲愤,大喊道:“他不会死,我知道的!”
闵成河只知道,杀人偿命。
项东没有杀人,他不必偿命。
如果项东不死,钱艳艳的冤屈怎么办?
赵向晚看一眼站在警车旁,试图挣扎的项东,淡淡道:“放心,教唆犯和被教唆犯罪的人形成共犯关系,教唆他人杀人构成故意杀人罪的共犯,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这些法律名词,闵成河听得似懂非懂,但他抓住了一个关键词:教唆犯。
“教唆杀人,也会被枪毙?”
赵向晚肯定地点了点头。
一股颤栗感自脚底涌上头顶,闵成河在一刹那如同得到新生,他激动地紧捍铁钎:“我,我要见他。”
【他是个畜生,我要替艳艳出口恶气。】
【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吐他一口唾沫!】
赵向晚伸出手,用眼神示意闵成河将铁钎交给自己。
闵成河没有反抗,乖乖交出被他磨得锃亮,一端尖锐锋利无比的“凶器”。
原本,他是想要替天行道。
可是现在赵向晚告诉他,法律也能制裁项东这样的恶人。
闵成河心中这一口恶气终于宣泄而出。
杀念顿消,闵成河交出铁钎,走到项东面前。
看着眼前这个半边脸烧伤、容貌丑陋的男人,项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闵成河因为长年累月在车间劳动,满身的腱子肉,一看就是个凶悍角色。
项东后退一步,抬起铐住的双手挡在胸前:“你,你要做什么?”
闵成河定定地看着项东。
他不擅言辞,复杂的话语表达不出来,他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项东。”
“你知道吗?”
“你嫌弃的,”
“是我……”
“要不到的。”
你弃之如敝屣的人,却是我的求而不得。
你处心积虑想要摆脱的人,却是我心里永远的美好。
妻子活泼、开朗,笑声似银铃,儿子健康、快乐,读书很认真,大房子、好工作、稳定的家庭……这些你不想要的生活,却是我无数次在梦里渴求的。
“呸——”
闵成河积蓄起所有的力量,吐出一口浓痰。
浓痰飞扑而出,正中项东面门。
闵成河的话,彻底点燃围观群众的愤怒,振臂高呼起来。
“不要脸!”
“好好的家庭就这样被他毁了。”
“项东不是人,他是个畜生!”
呸呸呸!
要不是因为有公安干警在场,恐怕这一大群人唾沫飞来,要把项东淹死。
第154章 折磨
◎巨响,折磨着项东的耳朵◎
项东坐在审讯室里, 双手被铐,铁椅冰冷。
眼前所有警察都身穿橄榄绿制服,冷着脸, 严肃中带着浓浓的威压, 配合着雪白的墙壁上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 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这一刻, 项东才真正意识到警方的力量。
原本在项东看来,人不是他杀的,也不是他授意的,他有完美不在场证据, 警察再厉害也拿他无可奈何。
可是,项东现在坐在铁椅之中, 看着眼前端坐威严的警察, 内心开始打鼓,不再那么笃定——难道, 他只是顺水推舟,也犯法吗?
霍灼将资料往桌上一拍。
“砰!”
一声响动, 项东吓得一个激灵, 肩膀抖动了一下。
霍灼冷着脸开始问问题。
“姓名?”
“年龄?”
“籍贯?”
“工作单位?”
……
一个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抛出,霍灼与项东的声音,轮番在这个空旷的审讯室里响起。
项东的心, 越悬越高。
霍灼眼睛一眯, 紧紧盯着项东。
这一刻, 霍灼仿佛化身为一只猛虎, 伺机而动。
赵向晚坐在一旁, 屏气凝神, 全神贯注, 关注着项东的一举一动。
霍灼问:“你与程欣如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是不是?”
项东低下头看脚尖,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没有。”
霍灼提高音量:“你在说谎!”
项东被迫抬起头来,与霍灼视线相对:“霍警官,这是我的私事,与案件无关吧?”
霍灼冷笑一声:“私事?在审讯室里,你必须认真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否则……”他抬手指了指雪白墙壁上的八个大字,“看到了没?”
项东看一眼那八个大字。
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仿宋字体,明明只是八个普通的字句,却似带着千钧之力,让人颤栗。
“看到了。”项东说话带着颤音,明显有些慌乱。
霍灼重复着刚才的话:“你与程欣如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是不是?”
在霍灼的眼神逼视之下,项东不情不愿地回应着:“我曾经和程欣如来往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被艳艳发现,就断了。”
霍灼摇了摇头,眼里带着鄙视:“项东,敢做就得敢认。你坐在审讯室里,竟然还在撒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欺骗警察,罪加一等。”
项东不知道警察到底知道些什么,心虚地看着霍灼,开始讲述他与程欣如交往的细节。
“小程年轻、漂亮,她很崇拜我。我一开始吧,只是觉得像她这么有能力的女孩子,在仓库当保管员实是可惜,所以帮了一点小忙,把她调到了宣传科,当上了播音员。没想到她从此就缠上了我,给我织毛衣、送热汤,嘘寒问暖,明知道我有家有口,却还说要嫁给我。我承认,我是男人,也有虚荣心。面对她的温柔攻势,很快就败下阵来。不过……我们只是正常交往,绝对没有逾矩。”
霍灼嗤笑一声:“项东,你这样的鬼话,哄哄钱艳艳还行,在警察面前就没必要了。一个女人,如果不是你给了她承诺,如果不是有了肌肤之亲,她怎么可能为你死心塌地,哪怕守在小县城那个破销售点五年,依然甘之如饴?”
项东却依然嘴硬:“你们要相信我。我真和小程没有什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她如果有什么事情,绝对与我无关。”
一句话,撇得干干净净。
霍灼听得心头火起:“项东,到了现在,你还和警察说谎!我问你,程欣如在小县城的出租屋是谁出面装修的?那台电视机、录像机是谁买的?每个月三百块钱的生活费是谁给的?程欣如衣柜里、鞋柜里的男人衣物是谁的?还有……垃圾桶里的避孕套,是谁用过的?!”
霍灼的声音越说越响,说到后来,他拍案而起,怒目圆睁:“你和程欣如的出租屋里,到处都留着你的指纹、头发、皮屑,你的DNA信息充斥着整个屋子里,你还有脸在我们面前否认与程欣如的关系?”
项东被霍灼气势所慑,肩膀往内缩了缩,显然没料到警察有如此充足的准备。
他再一次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半天才嗫嚅道:“是,我和程欣如是情人关系。”
霍灼步步紧逼:“为什么说谎?”
项东感觉自己像一只困在牢笼中的鸟,扑愣了半天翅膀却一次次被笼子撞倒。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话来圆,这让他感觉到十分被动。
“我……毕竟我是有家庭的男人,找个小情人,并不体面。”
项东的回答并没有让霍灼满意。
霍灼嘲讽道:“不体面?只是不体面吗?你婚内出轨,这叫不道德!”
项东眼前坐着七、八个警察,全都用灼热、嘲讽的眼神盯着项东。即使大家没有说话,项东却感觉如坐针毡。
他猛地抬头,看着霍灼:“道德?什么是道德?用恩情挟持,逼着我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婚姻里苟延残喘,这就道德吗?”
霍灼气得肺都要炸了!
恩重如山,在项东嘴里成为以恩情相挟。
原谅宽容,在项东看来却是苟延残喘。
钱艳艳对项东百般迁就,钱家人对项东处处关照,全都喂了狗!
霍灼是个直脾气,重重一拍桌子:“你婚内出轨还有道理了?简直是强盗逻辑!”
砰!
拍桌子的声音很大,项东抖了抖肩,看一眼霍灼:“霍警官,你只是实话实说。”
霍灼没有继续纠结婚内出轨是否理有所原,将话题转回程欣如身上:“你与程欣如长期保持情人关系,是不是?”
铁证如山,项东不得不认:“是的。”
霍灼问:“你想和程欣如做长久的夫妻?”
项东坚决否认:“没有,在我眼里,程欣如只是一个舒缓压力与情绪的小情人而已,我比她大了那么多,她性情未定,我从来没有想过娶她。”
赵向晚与队友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程欣如想和项东结婚,不惜让二哥充当杀手,要了钱艳艳的性命。她一心以为只要扫平婚姻路上最大的障碍,就能嫁给项东,却从来不知道,在项东眼里她只是个小玩意而已。
霍灼此刻也看出来了,项东是个自私到了极致的人。
他明显是利用程欣如的感情,让她当了一回“出头鸟”,主动揽下处理掉钱艳艳的事情,而他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
在项东的未来里,根本就没有程欣如的地位。
一开始,程欣如年青貌美、单纯可爱,的确让项东心动,但时间一长,也就厌弃了。程欣如的文化层次并没有比钱艳艳高多少,见识、家庭背景还不如钱艳艳。
最多,只是一点新鲜感罢了。
可是,项东却让程欣如动了情。
程欣如为项东舍弃太多,她放不下这份情感。
面对程欣如的深情与执着,项东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交往着。为她租了房子,每个月给她生活费,定期过来与她见几次,嘴里海誓山盟,心里却在琢磨如何摆脱。
遇到艾铃兰之后,项东动了离婚再娶的念头。
艾铃兰是他的初恋,有共同语言,有感情基础。更重要的是,艾铃兰身居高位,背靠港商舅舅,前途光明。
艾铃兰承诺过,如果他顺利解决掉钱艳艳这个原配,她就动用自己手中权力,把他调到省汽车机械厂当副厂长。
为了走出珠市,走进省城,项东必须狠下心来。
于是,项东想出了这么一个一箭双雕的主意。
一方面,他在程欣如面前有意无意地诉说着自己婚姻的痛苦,夸大钱艳艳的霸道、强势,似乎都是因为钱艳艳以死相胁,他才没办法离婚。他不断暗示:如果程欣如想和他做长久夫妻,唯一的办法只有杀了钱艳艳。
另一方面,他把钱艳艳每天晚上在西区三栋打麻将的事情告诉程欣如,骂钱艳艳沉迷麻将,晚上才归家,要是路上遇到个歹徒抢劫,小命难保。
在这样的暗示之下,程欣如果然动了心思。
为了便于程欣如找人,项东这几个月陆陆续续给了她近五千块钱,嘴上说是给她过年买金首饰,实则是助她一臂之力。
在项东的计划里,等程欣如找人杀了钱艳艳之后,他再以程欣如残忍冷血为由,提出分手。程欣如有把柄捏在他手里,自然不敢闹腾,只能自吞苦果。
这样一来,他同时摆脱钱艳艳、程欣如。
等到风声过后,项东再另娶他人,谁也挑不出来他的错处。
程欣如没有让他失望。
三月的一个冬夜,当他在与朋友们喝酒吹牛之时,钱艳艳被杀身亡。
警察追查询问,项东有完美不在场证据。
项东没有预料到的,是闵成河会感觉到不对,一直跟着钱艳艳。
程勇行动之时,闵成河出现得太快,根本来不及抢走她身上的钱。
因为没有钱财丢失,警方没有将案件定性为抢劫,反而把目光专注在项东身上,处处怀疑,越查越紧,这让他感觉到了不妙。
——明明钱艳艳的死,可能是谋财害命、结仇报复、精神病杀人、激情杀人,怎么警察就非要盯着他一个,定性为情感纠葛导致的谋杀案?
可以说,如果没有闵成河的预感梦,如果没有赵向晚耐心倾听闵成河的心声,迅速锁定目标,恐怕珠市公安局的同志们还在为追查钱家人的仇家跑断腿。时间一长,所有线索断掉,钱艳艳真的要冤沉海底。
项东脑中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既然程欣如被警察盯上,那他绝对不能和程欣如拉上关系。杀人也好,教唆杀人也罢,这个罪名项东绝对不认。
看到警察们怀疑的眼神,项东赶紧自证清白。
“警察同志,我不可能为了程欣如放弃我自己的家庭。艳艳和我认识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有。一没钱,二没房,单身宿舍里只有一个脸盆、一个开水瓶,艳艳那个时候和我,不求名不求利,求的就是我这个人。这么好的妻子我不要,干嘛要一个看上我身份、地位的势利女人?”
霍灼觉得项东很分裂。
一会说感念钱艳艳的恩情,一会说她以恩情相挟;嘴上说钱艳艳是个好妻子,背地里却又与程欣如另筑爱巢。
霍灼的脑子要炸了,索性开门见山,大吼一声:“项东,程欣如已经全都交代!正是你指使,她才会找人杀害钱艳艳。”
探到警察的底,项东反而态度轻松下来。
他摊开手,一脸的无辜:“霍警官,这完全是诬陷。程欣如魔障了,一天到晚要和我做夫妻,我解释过很多次,说我不可能为了她放弃家庭,可是她不肯听。”
说到动情处,项东甚至捂着脸,声音哽咽地说:“我没有想到……竟然是我害了艳艳!我错了,我不该出轨,不该背叛艳艳。程欣如外表看上去柔弱清纯,没想到她是这么一个黑心肠的坏女人,为了和我做夫妻竟然如此歹毒,找人杀艳艳!”
项东放下手,眼中含着泪水,一脸的悲愤:“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严惩凶手,艳艳不能白白丢了性命。但是,天地良心,我真没有指使程欣如杀人,这都是她信口雌黄,她这是得不到我所以想要毁了我。”
看着项东的表演,在座的所有警察都面露鄙夷。
霍灼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安静坐在身边的赵向晚:“赵警官,你来吧。”
【妈的,再问下去,我想抽他两巴掌!】
赵向晚欠了欠身:“好。”
祝康、朱飞鹏同时屏住了呼吸。太好了!向晚终于要出手了。再听项东那张破嘴说话,看着他拙劣的演技,真的要心梗。
赵向晚将目光转向正在酝酿情绪的项东:“脚踏两只船,哦,不,三只船,你怎么平衡她们之间的关系?”
被打断表演的项东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赵向晚笑了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钱艳艳是原配,程欣如是小玩意,艾铃兰呢?她是什么?”
项东万万没有想到,警察会追查到他与艾铃兰的私情,他第一反应是否决:“艾处,她只是一个省招商局的领导,仅此而已。”
赵向晚将艾铃兰的履历往桌上一甩。
砰!
一声响,让项东的肩膀再一次抖了抖。
项东害怕突如其来的声音?
赵向晚已经观察到了三回,项东对于这种声音会有下意识的反应:抖肩。
第一次,霍灼将资料丢在桌上。
第二次,霍灼拍桌子。
第三次,自己将履历甩在桌上。
每一次,这种声响都会让项东反应过激。
“啪!”
赵向晚盯着项东的表情,抬手猛地一拍桌子。
伴随着拍桌子的动作,赵向晚陡然提高音量:“说谎!艾铃兰告诉我,你是她初恋,是她至今不曾忘记的初恋。”
项东缩了缩脖子,脑子有一刹那空白。
【她告诉警察了?】
【为什么要说?】
【不是说好了,现在不公布,我和她只是同事、上下级关系。】
终于,听到了项东的心声。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掌握到这枚开启项东内心的钥匙,赵向晚的嘴角多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这抹笑容,落在项东眼里,妥妥的嘲讽。
他努力辩解:“初恋时,我们都不懂爱情。虽然下乡当知青的时候,我和艾处的确有过一段情愫,但是后来各奔东西,没有再联系,这份感情自然也就淡了。”
赵向晚追问:“真的淡了吗?我怎么听威尔薇丝酒店的服务员说,艾处每次来珠市,你都会出现在酒店?瞒着老婆、情人,与初恋私会,合适吗?”
项东脖子一僵,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只,只是工作。她对我,只是上级领导。”
“上级,领导?”赵向晚慢慢站起,走到项东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赵向晚身材高挑,一袭警服更衬得她英姿勃勃,这让仰着头看她的项东感觉很有压力。
因为赵向晚的话语只有质疑,没有给出方向,项东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重复着她的话:“上级,领导。”
“说谎!”
赵向晚陡然凑近项东面前,一声清叱,令他心脏一颤。
【铃兰到底说了什么?】
【别人我不信,但铃兰为我守身如玉二十年多年,我信她。】
【她不会被这个警察骗了,把我的计划都说了吧?】
果然,只要用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吓项东,他的心里话就会泄露出来。
赵向晚眯了眯眼,双手抱在胸前,盯着眼前这个无耻的男人。
看来,项东把杀妻计划告诉了艾铃兰。
但是,他一定没有说得清楚明白。
他不可能傻到告诉艾铃兰,他另外还藏着一个小情人。
“呵呵……”
赵向晚忽然笑了起来。
这笑声,令项东后背一阵寒意升了上来。
他狐疑地看着赵向晚,不知道眼前这个女警察为什么要笑,还笑得如此古怪。
项东左思右想,自己丝毫破绽都没有。
钱艳艳,是程欣如找人杀的,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从来没有指使过让她去杀人,他一直只有暗示。
他是和程欣如有不正当男女关系,那又怎样呢?最多只能从道德层面谴责他,法律没办法制裁他。
从刚刚霍灼的问话来看,项东知道警察还没有掌握实质性的证据。只要他否认指使程欣如杀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赵向晚慢悠悠地开口:“艾铃兰,我们已经请到了公安局,就安排在你隔壁的审讯室,你要不要见见她?”
项东的心脏开始狂跳,差点叫了起来:“你们找她做什么?我说了!我和艾处只是领导与下属的关系,并没有私情。”
赵向晚那双凤眼里,闪着璀璨的亮光:“项东,你知不知道,女人善妒?”
项东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整个人不自觉地后仰,试图拉开与赵向晚之间的距离。
他觉得赵向晚的眼睛就像一口深潭,幽深、神秘,让他害怕。
赵向晚道:“如果艾铃兰知道你与程欣如另筑爱巢,你猜,她会怎么做?”
项东的心跳越来越快,喉咙干涩无比,他哑声道:“我,我和艾处没有私情……”
赵向晚右手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啪!”
这一声闷响,重重敲在项东心上,让他肩膀抖动起来。
这是一个秘密。
项东的心理阴影。
项东从小耳朵就灵,普通人觉得正常的声音,项东却觉得嘈杂无比。
父亲是毛巾厂工人,母亲是农村人,经人介绍嫁给父亲之后总觉得低人一等,处处卑微小心。
母亲的这种卑微,助长了父亲的气焰,每天下班回来对她呼来喝去。要是喝了点小酒,父亲更是嚣张至极,甚至会动手。
项东的童年,就伴随着这种皮肉击打的声音,还有搪瓷脸盆、板凳砸在地面发出的声响。
“咚!”
“砰!”
“哐——”
父亲只要一回家,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传来,项东就会提心吊胆,竖着耳朵留意外面的动静。
一听到突如其来的声响,项东就会吓得一个激灵,捂着耳朵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所以,项东想要摆脱原来的那个家,永远都不想过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
他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
原本,他已经摆脱。
他如愿娶了钱艳艳,岳父是厂里唯一一个八级钳工,两个大舅哥在厂里拥有无上权威与人脉,他有了自己的家庭。
可是,钱家人全是大嗓门。
工人家庭,大家都快言快语,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拍着桌子骂几句娘,这么热辣滚烫的人生,项东却觉得嘈杂不堪。
项东喜欢上程欣如,起因是程欣如那一口软绵绵的嗓音。
和程欣如在一起,项东的耳朵很舒服。
项东害怕突如其来的声响,害怕噪音,这件事情同为知青的艾铃兰知道。
艾铃兰是个温柔性格,说话轻言和语、动作轻柔缓慢,和她在一起,项东身心愉悦。
在艾铃兰的世界里,香熏、细语、音乐……一切都显得那么高雅,项东想要走进她的世界。
可是,现在这个秘密被赵向晚发现。
项东在审讯室里备受折磨。
“砰!”
“你和艾铃兰到底是什么关系?”
“砰!”
“为什么要害死钱艳艳?”
“砰!”
“你给程欣如的五千块钱,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又一个问题,如暴风骤雨般袭来,让项东根本无法招架。
一声又一声巨响,折磨着项东的耳朵,让他的精神接近崩溃。
第155章 对峙
◎他向我保证,会处理好一切◎
梆!
茶杯底部重重扣在铁桌上的声音传来, 刺耳之极。
项东脑子里的那一根弦绷得越来越紧,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
仿佛回到童年时光,他躲在角落, 不敢抬头不敢看。
项东抬起手, 努力想要捂住耳朵。
可是, 双手被铐, 手腕紧紧绑在一起,捂得住左耳,捂不住右耳。
项东听到赵向晚在问:“五千块钱……从哪里来?”
【厂里技术革新奖,奖了两千块, 我都给了程欣如。】
【大哥送我的手表,偷偷卖了三千。】
【为了我和铃兰的幸福, 这点小钱不算什么。】
项东无意识地重复着赵向晚的问题:“为什么害死艳艳?”
【她不肯离婚。】
【我不能主动提离婚, 不能承担无情无义的罪名,不能让钱家人到处造舆论坏我的名声, 更不能影响到铃兰的仕途。】
【她只能死。】
听到项东的内心世界,赵向晚的愤怒在胸口积蓄。
“啪——”
毫不留情, 赵向晚抬手击掌, 发出清脆的皮肉相击的声音。
这个声音,勾起项东最阴暗的回忆。
父亲打母亲,狠狠一巴掌过去:“我要你有什么用!只知道做饭、洗衣、带孩子, 赚不到一分钱工资, 帮不了一点忙, 你就是个没用的女人!”
小时候害怕谁, 长大后就会成为谁。
父亲的话语, 深深藏在项东的内心里, 渐渐发酵。
——找老婆, 就得找对自己的事业有帮助的女人。
——只会做家务的女人,是无用的。
项东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感,面色惨白,双手举至头顶,双腿内收,整个人蜷缩在一起,颤抖着声音喊出声来:“不要,不要打了,我说,我说……”
赵向晚收回手,声音也变得缓慢温和:“说吧,你为什么要害死钱艳艳?”
世界终于安静,项东处于极度放松状态,开始喃喃自语。
“铃兰爱我,守身如玉二十多年,和她在一起,我才感觉到真正的平静与幸福。我想离婚,和铃兰结婚,开始更美好的生活。”
“我试探性提过离婚,可是钱艳艳一听就炸了,疯了一样骂我没有良心,威胁我说除非她死,否则她会闹个鱼死网破,我不敢再说。”
“程欣如爱我,爱得毫无底线。我让她做什么,她就会做什么。我给了她五千块钱,我暗示她只有死亡才能将我和钱艳艳分开,我知道她有个好赌的、经常找她要钱用的哥哥,这个哥哥是乡下杀猪的,有一把子力气。杀过猪的人,身上煞气重,不怕杀人。利益驱使,赌鬼没什么事做不出来。”
“果然,程欣如拿着钱找到她哥哥,他们打算动手。我告诉她,钱艳艳每晚都出去打麻将,九点半左右才会回家,程欣如听懂了,她哥哥也真的一击得手。”
“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偏偏多了闵成河这么个变数!”
“就那么丑的一个男人,像个幽灵一样,天天跟着艳艳。他要真喜欢艳艳,为什么婚前不和我抢?非要在我和艳艳结婚之后,阴魂不散?我和艳艳都结婚十几年了,这个时候他突然跑出来献殷勤,真是个神经病。”
一字一句,听得在座的每一个警察瞠目结舌。
三观崩塌。
负责做笔录的警察同志实在没忍住,冷哼一声,悄悄骂了一句:“什么玩意!”
项东却丝毫不察,整个人像变了个样子,兴奋得可怕,滔滔不绝。
“他还想拿铁钎子捅我,什么东西!闵成河丑成那样,哪个女人看得上他?还敢吐我唾沫?呸!”
“他要是有种,就去纠缠钱艳艳啊,像程欣如纠缠我一样,让我无法招架啊。一天到晚只晓得埋头做事,老天爷给他生了张嘴,却像是没有生一样,笨口笨舌。钱艳艳打个麻将他也跟着,要说他俩没两腿,我绝对不信!”
仿佛内心有一头凶兽被唤醒,此刻的项东满嘴污言秽语,完全没有平时的文质彬彬。
赵向晚打断他对闵成河的诅咒:“项东,程欣如指使人杀害钱艳艳,是你教唆所致,对吧?”
项东愣了愣神:“教唆?”
【什么算教唆?】
【我那是暗示。】
赵向晚右手一击掌,发出清脆的“啪!”
项东脑子有短暂的空白。
“对,教唆。采用劝说、利诱、授意、怂恿、收买、威胁等方法,将自己的意图灌输给本来没有意图的人,致使其按教唆人的意图实施行为。”
赵向晚的话语里,隐去了“犯罪”二字,伴随着那突如其来的击打声,项东并没有引起警惕,而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如果教唆,包括怂恿、授意的话,我这也算是……”
赵向晚微笑:“很好。”
他亲口承认,教唆犯罪。
可是,这还不够。
只要项东清醒过来,他依然可以翻供,必须有实锤证据。
不等项东反应过来,赵向晚弯下腰,拉近与项东的距离:“你每个月的收入有多少?”
“职务工资加津贴,还有其他一些补助,差不多一千。”
“能存下多少来?”
“上交钱艳艳五百块,其余只够自己花销。”
自项东出轨之后,钱艳艳强势收回项东的财政大权,要求他每个月上交五百,剩下五百开销。项东吃、穿、住、行基本不花钱,按理说五百块足够过得富裕舒适,但他因为要养小情人,还要在初恋面前显摆,其实捉襟见肘。
赵向晚步步紧逼:“你给程欣如五千块,从哪里来的?”
项东感觉到了压力。
赵向晚右手一抬,重重拍了左掌一下。
“啪!”
项东肩膀一抖,缩了缩脖子:“两千,是我刚发的奖金,还有三千,我卖了块手表。”
赵向晚冷笑道:“这么舍得下本钱,为什么?”
两人的距离很近,已经突破人与人之间的亲密距离,项东浑身上下不自在。赵向晚眼神似电,让项东头皮发麻,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陷阱的猎物,茫然抬头看向天空。
那里,有一双猎人的眼睛。
紧迫的窒息感传来,项东此刻只想快点结束对话:“程欣如找人动手,得花钱。”
赵向晚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项东瞪大眼睛,与赵向晚目光相对,在她那琥珀色的眸子里,他看到了倒立的、缩小的、卑微的自己。
刹那间,意识回笼,项东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项东正要开口辩解,赵向晚忽然直起腰来,转头对霍灼说:“好,剩下的问题,你来吧。”
赵向晚走出审讯室,朱飞鹏、祝康、季昭跟着出来。
霍灼交代了几句,跟出来问赵向晚:“不是问得挺好?怎么突然不问了?”
站在走廊,赵向晚微微一笑,指了指耳朵:“项东害怕噪音,你看出来了吗?”
霍灼恍然大悟:“对啊,是说你为什么要不停地拍打桌面!”
赵向晚道:“霍队,口供有了,钱是关键。你去传动机械厂财务室核实一下,项东的两千块钱奖金什么时候发放,还有……”
霍灼反应很快:“放心,另外三千块钱的来源,我来追查。”
赵向晚点了点头,看看手表:“霍队,请你安排一下,我要见见艾铃兰。哦,对,直接让程欣如与艾铃兰一起见个面吧。”
霍灼一听,眼睛一亮,项东的情人与初恋相见,必定是电光火石啊。这么劲爆的场面,怎么能少了他?
霍灼说:“你们等一下,我来安排。”
说罢,霍灼兴致勃勃走进审讯室,结束对项东的审讯。
项东在笔录上签字画押,口口声声一切都是赵向晚诱导,他的本意并非如此。霍灼眼皮一撩,冷冷地撇了他一眼,重重在桌上一拍:“赵警官诱导了你什么?都是你自己亲口承认。”
霍灼这一拍,令项东眉毛直跳。他没有再说什么,乖乖签了字。
另一边,艾铃兰坐在传唤室。
她并非拘捕,而是传唤到了市局。
被告知是因为钱艳艳被杀案,这才被传唤,艾铃兰一脸的不屑,高傲地抬起下巴:“我不认得什么钱艳艳,希望你们有合理的解释。我工作很忙,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公安干警才不管什么省招商局领导,传唤证在手,顺利将她带到了传唤室。
艾铃兰等了足有两个小时,越来越怒。
可是,公安局不是酒店,服务态度良好。这里的警察一个个板着脸,态度严肃,一问三不知,只说让她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有人过来,将她带到一间审讯室,看到墙壁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八个大字,艾铃兰有些紧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嫌疑犯,你们无权审讯我!”
审讯室里,空旷处摆着两把铁椅子。
一张铁桌,桌面很干净,只放着一迭资料,一个笔录本和两支钢笔。
艾铃兰按照公安干警的指示,挑了把椅子坐下。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陌生、冰冷,让她如坐针毡。
门开了,霍灼、赵向晚等人鱼贯而入,端坐桌边。
霍灼的态度很客气:“艾铃兰同志,你别急,还有一个嫌疑人没来。”
艾铃兰听到这个“还”字,顿时皱起了眉毛:“什么意思?难道我是嫌疑人吗?钱艳艳被杀,和我有什么关系!”
霍灼淡定回应:“别急,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两分钟之后,在两名女警的带领之下,程欣如戴着手铐走进来,头发披散,面色颓然。
此时此刻,程欣如已经知道自己罪不可恕,小命难保。
让二哥杀人的时候,程欣如没有害怕;
听说钱艳艳被害,程欣如只有欢喜。
在警察找上门之前,程欣如每天都在幻想,等事情平静下来,她就能和项东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幸福牵手。
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关在看守所里,程欣如后悔不迭。
后悔不该在项东怂恿之下动了杀人念头,后悔因为一己之利拖二哥下水,后悔不该存着侥幸心理以为警察不会发现……
世间难买后悔药,程欣如感觉一颗心似有火烧。
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是死,也要把项东拖下水,和他做一对同命鸳鸯。
神情木然地走到椅子前,程欣如准备坐下,余光发现一道身影。她转过头,正与艾铃兰目光相对。
程欣如瞳孔一缩,整个人呆立当场。
“艾铃兰!”
艾铃兰听到程欣如喊出自己名字,抬眼看去,却发现是张陌生面孔。她冷冷地看着程欣如,态度傲然:“你是谁?”
【这就是警察说的,另一个嫌疑人?】
【她为什么认得我?】
【这种地方,被个嫌疑犯直呼名字,真丢脸!】
霍灼往后坐了坐,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两个项东的新欢旧爱,在审讯室里互相介绍。
程欣如被艾铃兰的眼神刺痛,胸脯一挺,铐着的双手往下一放:“我是程欣如,项东的……”她犹豫了一下,目光有些游离。
艾铃兰脑子里警铃大作,眼睛一眯,上下打量着程欣如,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什么?”
【难怪把我叫到警局来。】
【哪里来这么个嫌疑人,竟然认得项东,真是晦气!】
【不对啊,项东的人,为什么牵扯到了我?我和项东的关系,没有人知道。】
程欣如现在连性命都保不住,哪里顾得上脸面,犹豫片刻,豁出去了:“我是项东的情人,交往了五年。”
艾铃兰原本坐在椅中,被程欣如的话惊得站了起来:“什么?!”
这一回,轮到程欣如冷笑:“我听说你是项东的初恋,是不是?你这么大年纪了,还缠着项东不放,真不要脸!”
艾铃兰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气得俏脸通红,嘴唇哆嗦:“你说什么呢?!我和项东只是上下级关系。”
程欣如斜着眼睛看着艾铃兰,眼里满是不屑:“你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仗着有几个臭钱,就看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外表看着清高,其实就是个荡.妇,看到像样一点的男人就往他身上扑,贱!”
艾铃兰被气得眼前发黑,她斗嘴斗不过程欣如,转过头看向霍灼:“霍队,你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带到这里让人污辱吗?”
霍灼站起身,沉声道:“程欣如,老实坐下!”
警官发话,程欣如老实了许多,乖乖坐下。
艾铃兰哼了一声,也悻悻然坐了下来,转过脸去,不想面对坐在桌后的警察。一带排的橄榄绿制服,耀花了她的眼,一时之间没有留意到赵向晚的存在。
霍灼眼见得两个女人都安静下来,这才转头看着赵向晚:“赵警官,开始吧。”
艾铃兰这才注意到赵向晚,想到她在酒店对自己说过的话,艾铃兰眸光一暗:“赵警官?你不是星市公安局的人吗?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霍灼道:“赵警官是我们珠市警方请来的刑侦专家。”
艾铃兰认真地盯着赵向晚,脑中浮现出她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艾铃兰记得自己曾经质疑过赵向晚的身份:如果不是因为许局长给我打过电话,你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审问我。
当时赵向晚是怎么回答的?
赵向晚当时回了一句让她捉摸不透的话:艾处,这不是审问。
现在,处在这冰冷无情得让人喘不上气的审讯室里,看着一身制服、面容端凝的赵向晚,艾铃兰忽然理解了赵向晚临走之前丢下的话。
——此刻,无数双眼睛盯着,警察们严阵以待,而自己,则瑟瑟发抖,茫然不知所措。这,才是真正的审问!
赵向晚没有问艾铃兰,而是直接看向程欣如:“程欣如,你说过,是项东唆使你找人杀害钱艳艳,是不是?”
程欣如早就破罐子破摔,老老实实点头:“是!就是项东让我干的。他在年前给了我五千块钱,说钱艳艳死也不肯离婚,只有死亡才能让他摆脱钱艳艳的控制。为了我们俩能够做长久的夫妻,只有除掉钱艳艳。”
艾铃兰第一次知道程欣如的存在,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程欣如的侧脸,胸脯上下起伏,嘴唇紧咬。
【她是项东的情人?】
【他们交往了五年?】
【年前项东给了她五千块?呵呵,真可笑!】
听到艾铃兰内心的嫉恨之语,赵向晚加快了对程欣如的审讯:“项东已经承认,给你的五千块钱里,两千是他的奖金,另外三千是他变卖手表换来的。”
程欣如一听,咧嘴大笑:“哈哈!哈哈……对吧?我说了,一切都是项东指使。要不是为了和他结婚过日子,我为什么要铤而走险?我爱他,他爱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和他在一起。”
程欣如得意洋洋地看了艾铃兰一眼:“我和项东五年前就在一起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此时此刻,艾铃兰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初恋难忘,难忘初恋。
十七、八岁,年少钟情,两个饱受磨难的灵魂相互靠近,一天的劳动结束,全身酸痛,最幸福的时光就是肩并着肩坐在稻草垛上,沐浴在夕阳之下,畅想着未来。
原本以为,借着高考恢复,两人能够一起考上大学,从此幸福地牵手相伴,没想到第一年要政审,艾铃兰因为有海外关系而被刷了下来。
小情人一个去了大学,另一个留在乡下,分别时艾铃兰拆了自己的毛背心,织了条围巾送给项东,希望永远温暖着他。
艾铃兰第二年高考失利,项东的信越来越少,1979年艾铃兰的亲人找到她,帮她返城,两个人失去联系。
再后来,国门打开,改革春风吹遍大江南北,艾铃兰的舅舅将她带去港城,在那里读大学、读研。
艾铃兰有过短暂婚史,但并不融洽。
她忘记不了年少时的恋爱,一直想要找到项东,问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年稻草垛下的誓言?
去年九月,当艾铃兰带着舅舅来到珠市传动机械厂考察,与项东相遇,只一眼便勾起天雷地火。
年少时的爱人,依然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他的内心依然有她的身影,他永远忘记不了当年的情谊。
就这样,借着汽车产业园的建设,艾铃兰每个月都会来两趟珠市,与项东私会。
在项东嘴里,他有一段不幸的婚姻,妻子工人出身,毫无素质,对他呼来喝去,控制欲极强。
艾铃兰同情他、安抚他,并承诺如果他离了婚,她会帮忙调他去省城,从此永远摆脱钱家人的钳制。
可是,看着眼前程欣如那充满嘲讽、宣示主权的笑容,艾铃兰内心一阵刺痛。这个时候她才清醒过来,原来项东一直在欺骗她。
项东一边和自己温言软语,另一边却和程欣如你侬我侬。
他说要摆脱妻子的控制,那都是骗人的!
艾铃兰不屑与程欣如争吵,冷冷地回了一句:“你和项东合谋杀妻,和我有什么关系?”
赵向晚盯着艾铃兰:“艾铃兰,项东杀妻,你可有证据?”
艾铃兰抬眼与赵向晚目光相对,一刹那间无数个念头在脑中闪过。
艾铃兰并不是无知少女,她懂得权衡利弊。
之所以与项东来往,一方面是初恋难忘,恋爱美化了项东。另一方面也是到了艾铃兰这个年龄,难得再找到一个合意的男人。
找个年轻的吧,怕不定性,怕对方冲的是她的背景与钱财;
找个年长的吧,艾铃兰又看不上那松驰的肌肉、苍老的面容。
蹉跎到快四十岁了,突遇初恋,项东容貌、身材上佳,高级工程师,有学历、有技术,带得出去、拿得出手,能够为自己的仕途添砖加瓦。
至于项东的婚姻,艾铃兰根本放在眼里。
在她看来,好男人,就应该抢!
真正的好男人,哪个女人舍得放手?只有争抢,才能获得幸福。
项东向她保证过,一定会处理好自己的婚姻。
艾铃兰提出两点要求。
第一,不要孩子。
第二,不能留下后患。
项东曾给她写信,明确保证,他一定会处理好一切,钱艳艳不会闹腾,不会影响到艾铃兰的前途。
可是,艾铃兰绝对不能接受项东一方面和她讨论离婚后结婚,另一方面却和程欣如商量杀妻!
艾铃兰可以不道德,但她绝不违法犯罪!
想到这里,艾铃兰下了决心,深吸一口气,看着赵向晚,一字一句地说:“我和项东的确有过私情,但仅限于此。你们若是不信,我那里还留着他给我写的信件。”
赵向晚嘴角一勾:“信里写了什么?”
艾铃兰的声音冷酷无比:“他向我保证,会处理好钱艳艳。”
第156章 忏悔
◎悔吗?痛吗?难过吗?◎
接下的审讯, 项东、艾铃兰、程欣如三个人狗咬狗。
不过,赵向晚乐见其成。
他们越是互相攀咬,矛盾暴露得越多, 离真相便越近。
艾铃兰提供的信件, 白纸黑字, 记录着项东的心路历程, 不仅有他出轨实锤证据,也有他计划处理好一切的承诺。
信里他虽然没有明确说打算杀妻,但如果联系他给程欣如五千块钱、唆使程欣如的话,某些字眼便显得十分敏感。
——处理好钱艳艳。
怎么处理一个人?杀掉最干脆利索。
——绝对不会影响你的前途。
离婚再娶, 再加上项东与艾铃兰是初恋,传出去不好听, 一定会影响到艾铃兰的前途。除非……项东是丧偶, 另娶他人才会让人同情。
再加上财务科的奖金发放签字、项东去城东表店寄卖手表的押金条、收据,还有程欣如的证词, 程欣如交给程勇的五千块钱均为项东提供,从而坐实项东的教唆杀人罪名。
剩下的收尾事宜, 就交给霍灼了。
赵向晚打算离开珠市。
临走前, 赵向晚送给闵成河一件礼物。
那是一张全家福画像。
年轻时的钱艳艳坐在父母身旁,大哥、二哥分立两旁,闵成河站在后排最外侧。
画像上, 所有人都咧开嘴笑着, 笑得很开心。
闵成河侧脸而站, 露出来的半张脸英俊、开朗、阳光。
钱家老房子, 一楼的小平房, 院子里长着一棵柿子树。
柿子挂满枝头, 像金色的小灯笼。
秋日阳光正好, 正投在每个人的脸上。
美好旧时光,永远留驻。
闵成河接过这张季昭亲手绘制的画像,哭得稀里哗啦,嘴里喃喃地喊着:“师父,师娘,艳艳姐……”
赵向晚轻声道:“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不要轻易舍弃。”
钱艳艳被杀案,如果没有闵成河的预知梦,如果没有闵成河的坚持,如果没有闵成河敏锐的感知,恐怕就连赵向晚也没办法锁定项东,这么快侦破。
从闵成河的成长经历来看,他太过重情、不擅言辞、因为身体残疾充满自卑,这样一个容易成为“炮灰”的老实人,赵向晚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
因此,性格相对清冷的赵向晚,多说了几句话,希望他能够学会爱自己。
闵成河现在对赵向晚十分敬服,连连点头:“好!”
因为闵成河那一句:你嫌弃的,是我要不到的,季昭动了恻隐之心。
对闵成河而言,钱艳艳是他的求而不得,却被项东嫌弃暗算,他甚至想要舍弃性命,为钱艳艳讨一个公道。
因为他这份决绝,季昭画了这幅画像,帮助闵成河把那份记忆里的美好永远留下来,也在他内心种下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
希望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
希望作恶者受到惩戒。
希望法治昌明,罪恶无处可逃。
希望世界和平,阳光洒遍人间……
希望,是这个时代像钻石一样宝贵的东西。
哪怕人生再艰难,只要有了希望,柳暗花明又一村。
闵成河的泪水,顺着那张丑脸往下滑落,他听懂了赵向晚的话,也看懂了季昭的善念。
他是个孤儿,吃过很多苦。
但社会抚养了他,机械厂接纳了他,师父教会了他本事,钱家人给了他温暖与信任。
钱艳艳虽然死了,但他会继续活下去,不会将性命浪费在项东那个渣滓的身上。
钱民强来找赵向晚,央求赵向晚陪他去见一见项东。
赵向晚看了他一眼:“项东教唆罪名成立,还见他做什么?”
钱民强将个厚厚的日记本递给赵向晚,语带哽咽:“这是艳艳的遗物,我就想见见项东,问问他为什么。”
受害者家属的心情,赵向晚能够理解。
哪怕项东受到惩罚,哪怕他被枪毙,但钱艳艳再也活不回来,钱家人的内心依然充满愤怒。
钱家人想要听到项东发自内心的忏悔。
他们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害死结发妻子?
为什么把十几年时光抛弃在脑后?
赵向晚在内心轻叹一声:“你要见项东,直接找霍灼就可以。”
说实话,诛心是件非常辛苦的事。
项东罪有应得,程欣如、程勇难逃法网,艾铃兰接受党纪处分。案件侦破到这里,赵向晚觉得可以划个句号。
钱民强眼中含泪,示意赵向晚看看她手中的日记本。
赵向晚翻开日记,仿佛打开了钱艳艳的内心。
“项东害怕打雷,以后下雨天一定记得把窗户关好,好好陪着他。”
“项东爸爸生病手术,前后花了两百六十七块,项东出差不在家,我找妈妈拿钱把窟窿填上了。”
“项东大弟弟结婚,婆婆过来要钱,我给了她一百块,怕项东心里不舒服,没敢告诉他。”
“大哥出国,问我要带点什么,我让他帮项东买块手表。他手上戴的那块表,还是结婚的时候二哥送他的礼物,好多年了。”
……
一字一句,点点滴滴,全是对项东满满的爱。
“项东和那个姓程的好上了,我好气。”
“我想离婚,大哥不让,说男人犯了错,改正就好。还说夫妻是原配的好,不能让承嗣难过。”
“只要一个人坐着,眼泪就往下掉。我忍得胸口发闷,难受。”
“一想到他曾经和别的女人好过,我就想吐。我撑不下去了,等今年承嗣中考结束,就离婚吧。”
……
真可笑,项东处心积虑要害死钱艳艳,殊不知她已对这个婚姻失望透顶,打算今年六月儿子中考之后离婚。
项东高估了自己在婚姻中的地位,也低估了出轨对钱艳艳造成的伤害。
合上日记本,赵向晚将这个沉甸甸的、记录着钱艳艳半生心事的珍贵遗物递回给钱民强:“好,我陪你去见见项东。”
钱民强眼带恳求:“我听霍灼说了,你是微表情专家,审讯能力在整个公安系统数一数二。我嘴笨,一急就上火,我想让你帮我问一问,项东到底为了什么,一定要置艳艳于死地。他到底凭什么,这样残忍无情!”
男人移情别恋,布局杀妻。
为什么?不过就是从来没有爱过。
凭什么?不过就是因为心里只有他自己。
想要离婚,却不愿意背负骂名。
既要面子,又要里子,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这样一个混蛋,问他为什么?
苦苦追寻一个答案,知道了答案,又能怎样呢?
在赵向晚看来,不必问为什么,只需让他后悔痛哭,那才解气。
初春的风,带着丝暖意。
钱民强的内心,却似那冰封的湖面。
他有太多悲愤,太多不解。
——自己一家人从来没有嫌弃过项东家里穷、负担重,把他当亲人一样关照、爱护、扶持,哪怕他犯了错误,依然包容、原谅。可是为什么,项东为了和艾铃兰结婚,竟忍心害死钱艳艳?
钱民强想知道为什么。
哪怕已经于事无补,他也想问个清楚明白。
在看守所见到项东,项东瘦了很多。
曾经乌黑的头发,一夜之间变得花白。
曾经显得十分年轻的面容,胡子拉碴,眼睛浮肿,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项东穿的还是珠市传动机械厂的蓝色厂服,胸口那白色的厂名标识很刺眼。他躬着腰,与钱民强、赵向晚隔着铁栅栏相对而坐。
看到钱民强过来看他,项东苦着脸,哑声道:“二哥……”
钱民强原以为自己见到项东会愤怒,会咬牙唾弃。可是真的见到人,看到眼前这个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精气神,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的项东,听到他喊自己二哥,一时之间心内五味杂陈,竟然说不出话来。
项东等了一会,见钱民强没有说话,他咧了咧嘴唇,戴着手铐的手抬了抬,将额前刘海往后拂了拂,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迅速点燃钱民强的怒火,他霍地站起:“艳艳对你那么好,对你那么好……”
酝酿了无数语言,此刻却全都哽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酸涩的情绪涌上来,钱民强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赵向晚在一旁冷静开口:“你与钱艳艳识于微时,虽说你学历比钱艳艳高,但钱艳艳家庭条件比你好。你们是自由恋爱,不是包办婚姻,婚后钱艳艳爱你敬你、钱家人对你帮助良多,为什么不能信守婚姻承诺,白头到老?”
此时此刻,钱民强无比感谢赵向晚。
她问得好,她帮自己问了出来!
项东被抓的这几天,其实也想了很多很多。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教唆犯罪,与犯罪执行者是共犯关系。
他这才明白,树倒猢狲散,曾经吃喝玩乐的朋友、曾经山盟海誓的恋人,全都消失不见。
第一个来看望他的人,竟然是钱民强。
即使钱民强是来质问、来讨债,但至少他来了。
而口口声声爱了他二十几年,为他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的艾铃兰,全身而退之后,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听到赵向晚的问话,项东缓缓开口。
因为焦虑失眠,项东脑子有些昏沉,胸口又闷又痛,说话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但他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说,将来也许没有机会再说。
“二哥,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艳艳,对不起儿子,也对不起你们。”
“你问我为什么?其实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呢?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家不要,偏偏要去寻找那些所谓的刺激呢?”
说到这里,项东并没有说出答案,而是停了下来,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钱民强:“二哥,谢谢你,还记得过来看……”
钱民强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不是过来探望,我就是想为艳艳过来讨一个公道。”
说到这里,钱民强的说话能力回归正常:“艳艳死了,就这样死在一个屠夫的刀下,刀刺穿左肺,鲜血涌进气管,让她说不出一个字。她直到死,都没有想到,想要害她性命的人,是她爱了十几年的丈夫。”
钱民强死死地盯着项东,继续追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害她?你觉得婚姻不幸福,你不爱她,那就离婚啊,为什么要害死她?!”
项东面色煞白,唇角有些发紫,左胸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痛。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辩解道:“我能够离婚吗?你告诉我,如果我觉得婚姻不幸福,真的可以离婚吗?”
不等钱民强开口说话,项东苦笑道:“艳艳是个什么性格,二哥你难道不知道?在她看来,我就是她的所有物,不允许拥有个人空间。我的工资上交一大半,无论我到哪里去、和谁说话她都要追查,我如果敢提离婚,她就和我拼命。她从小受宠,你们两个哥哥、嫂子都对她有求必应。你告诉我,这样的老婆,这样的婚姻,我怎么样才能摆脱?”
钱民强气得一拍栏杆,发出重重的一声“砰!”
项东肩膀一抖,脸色愈发惨白。
钱民强大骂:“无耻!无耻!”
赵向晚冷冷地看着项东,看出来项东现在很难受,但她丝毫没有怜悯:“你们刚结婚的时候,钱艳艳就这么霸道吗?不是吧?项东,你出轨在先,伤害钱艳艳在先,却来责怪钱艳艳对你进行管控,是不是太无耻了一点?”
项东被赵向晚一句话噎住,目光转向她。
项东记得赵向晚,就是这个女警察,不断地在他面前发出各种刺耳的噪音,干扰他的情绪,让他把藏在内心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们家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凭什么做代表来质问我?”
赵向晚还没开口,钱民强已经跳了起来:“她代表艳艳,我请她来的,怎么样?!”
赵向晚拿出钱艳艳的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放在项东眼前。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钱艳艳早就想好了和你和平分手。她只是想在儿子中考之前,保持表面和谐,免得耽误了孩子的学习。”
项东心跳如擂鼓,喉咙干涩无比,怔怔地看着日记本。
日记本上,是钱艳艳的笔迹,字体大,斜着向上。
——等今年承嗣中考结束,就离婚吧。房子、儿子归我,其余的……我什么也不要。项东喜欢谁,就和谁好去吧,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艳艳会写日记,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她已经想通,要和我离婚,为什么不早说?】
【她真的不会闹腾?钱家人真的愿意放过我?如果知道艳艳的打算,我为什么要找人杀她……】
无尽的懊悔涌上脑海,像潮水一般将他整个人吞没。
项东缓缓抬起双手,想要去摸摸那本日记,可是手腕紧紧铐在一起,这让他行动很不方便。
“啊——”
项东忽然情绪激动起来,抬起手,狠狠地砸上自己的脑袋。
手铐冰冷坚硬,磕在太阳穴上,一阵剧痛袭来,勉强让项东清醒了一些。
项东眼珠突出,死死盯着眼前这本日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古怪声响,半天之后,他突然狂叫起来:“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赵向晚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变形的脸,态度鄙夷。
“从头到尾,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你以为,钱艳艳爱你入骨,死都不肯放手。在程欣如面前还有点沾沾自喜吧?即使出轨,即使不爱,妻子依然舍不得与你离婚,多有面子!”
“其实,钱艳艳在日记里写得很清楚,她一看到你,就想吐!你对婚姻不忠,你对钱家人不义,你对孩子不仁,你这样一个不忠、不义、不仁的男人,哪里值得钱艳艳一直守着你的躯壳过日子?”
“你以为,离开了你,钱艳艳就活不下去吗?她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关心爱护她的哥哥嫂子,还有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她之所以不肯离婚,只是因为舍不得。”
“她舍不得十几年相濡以沫的婚姻时光,她舍不得一点一滴慢慢建设起来的家庭,她舍不得自己曾经付出的、不求回报的爱。”
“她舍不得沙发,舍不得餐桌,舍不得窗帘,舍不得厨房碗筷……这个家里的所有一切,她都舍不得。”
“可是,对你这个脏了、臭了的男人,她舍得!”
听着赵向晚的话,项东心如刀绞。
【她早就想好了什么时候离婚,偏偏没有告诉我。】
【我却像个傻子,以为她死都不肯离婚。】
【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是的,我就是个蠢货!】
赵向晚冷笑一声:“项东,别以为自己游走在三个女人之间,你就是主导者,你就是胜利者。你以为你魅力无穷?其实在她们心目里,你不过是个笑话。”
赵向晚目光似刀、如剑,光芒耀眼。
“程欣如在事情暴露之后,第一时间就把你卖了。她对我们警方说,一切都是你指使,是你让她杀人。哪怕去了地狱,她也要把你拉着一起走。”
“艾铃兰被警察传唤,还没开始审问,她第一时间就把你们两人来往的信件上缴,一分钟都没有犹豫。艾铃兰说,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非要和她在一起。”
两支利箭,就这样射入项东的心脏。
痛,剧痛。
痛不可抑!
说实话,在赵向晚说出这番之前,哪怕被关在看守所,哪怕不知道性命是否能够保住,项东内心是有些洋洋自得的。
——男人嘛,这一世能够有一知己、一真爱、一娇妻,够了。
可是,被赵向晚这么一说,项东努力安慰自己的话语显得苍白无力,他的所有骄傲都消失不见。
什么真爱?小情人程欣如和他好了五年,每个月自己的钱基本都花在她身上,一出事竟然没想过要保护自己,反而急烘烘地要把他拉下水。
什么知己?初恋艾铃兰去年九月和他重逢,正是情浓意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阶段,他以为艾铃兰为他守身如玉二十年,定然是情深似海、情比金坚,没想到大难临头各自飞,连等一秒的时候都不给。
赵向晚将日记本收回,翻到前面,清澈的声音似泉水一般,在房间里流淌。
“1983年1月,雷雨天,项东吓得往我怀里钻,笑死我了。以后换房子的时候,我得让大哥装个双层的隔音玻璃。”
“1984年10月,抱着承嗣陪项东回老家,他们家太小,只能住旅馆,不过也挺开心的。穷点也不怕,只要人好就行。”
“1991年,项东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我的心碎了一地。”
“就算没有爱,我们还有承嗣,我们还有从无到有一起走过来的岁月,我不忍心,看他吃苦,更不想看到他被千夫所指。”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
痛苦像一片无尽的海,看不到彼岸。
回过头来看,项东才知道,自己错过的、拼命想要逃脱的,是多么宝贵。
世间最远最近,是夫妻。
近的时候,亲密无间,分享双方的一切。
远的时候,隔天隔海,恨不得弄死对方。
可是,正如钱艳艳所说,夫妻之间即使没有爱,还有情、还有义、还有回忆,她不会选择弄死他。
是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项东低下了头,眼眶微红。
胸口再一次传来绞痛,痛感呈放射状不断向外扩散。
麻痹感袭来,项东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喘不上气……
【最爱我的女人,是艳艳。】
【我低估了她的善良。】
【我亲手断送了她的性命。】
羞愧、后悔、痛苦、悲哀……
无数情绪涌上来,项东眼前一片黑暗,一头往地上栽了下去。
昏迷之前,项东眼前闪过的,是钱艳艳初见时那一张明艳的笑脸。
她双手背在身后,身材高挑健美,一张鹅蛋脸、秀眉朗目、笑靥如花,微微偏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你是技术科新分配来的大学生?”
项东被她那单纯、纯净的笑容所吸引,温声回应:“对啊,你是谁?”
“我叫钱艳艳。”她将右手伸出来,手指似青葱一般。
秋日阳光正好,将钱艳艳的身影勾勒出一道柔光。
项东最后的意识,定格在这张画面。
公安干警迅速上前,开展对项东的急救。
“犯人心跳骤停。”
“赶紧人工呼吸。”
“叫医生,快叫医生!”
纷乱之中,钱民强隔着栅栏看着嘴唇青紫、面色惨白、人事不醒的项东,内心痛快无比。
悔吗?痛吗?难过吗?
贪婪无耻,害死结发之妻。
那就拿命来赔吧!
第157章 车祸
◎一定要把这辆摩托车找出来!◎
走出看守所, 钱民强如释重负。
他看着赵向晚,心中满是感激:“赵警官,谢谢你。谢谢你帮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谢谢你让我看到那个无耻小人后悔到心梗。”
若不是情绪激动, 若不是悔恨交加, 项东怎么会突发心肌梗塞?赵向晚言辞似刀, 直戳心底,厉害!痛快!
赵向晚摆了摆手,并没有居功。
项东这一次,不死也要掉半条命。
不管最后法律判决结果如何, 项东都将永远活在懊悔之中。
项东在珠市没有其他亲人,他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与钱艳艳关系良好, 知道项东害死钱艳艳, 气愤、鄙视、羞愧,全都与他断了亲情、联系。
从此以后, 项东即使活着,也注定了孑然一身、孤独终老的悲惨命运。
像项东这样的人, 三观已定, 想让他承认自己贪婪、无耻,太难。
即使被抓,他也只会懊恼自己行事不秘、被警察抓住了把柄。
唯有让他知道, 钱艳艳品性纯良、重情重义, 她早就打算离婚, 也没打算毁了他的前途、未来, 更没计划破坏他名声, 他才会心痛、后悔。
——原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摆脱钱艳艳;
——原本可以顺利离婚, 另娶娇妻;
——原本他会有光明灿烂的前程。
可是这一切, 被他自己毁了。
处心积虑,不惜教唆杀人,只为防止钱艳艳阻碍他前进的道路。
可是机关算尽,到头来却发现:毁掉自己的,正是自己。
项东痛的、悔的,是因为永失所爱吗?
不!他悔的是,原本他应该相信钱艳艳的善良,更无耻地幸福着。
项东出轨、杀妻,影响恶劣,引发媒体关注。
报纸、电视台的记者前往珠市传动机械厂进行采访,了解到更多内幕,对此进行报道,让社会大众开始正视爱情、婚姻与家庭。
九十年代中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土地制度改革、高等教育改革、医疗改革渐渐推进,时代造就出一大批有钱人。
有钱之后,应该怎么办呢?
富易妻、贵易友。
无数传统婚姻遭遇到金钱的考验。
项东婚内出轨、教唆情人杀害妻子,这样的恶性事件成为导火索,引来男人们警醒、女人们思考。
一位婚恋专家在报纸发文,痛批项东,称他为当代陈世美、不忠、不义、不信之徒,呼吁判以死刑,以儆效尤。
文章最后写道:
——婚姻存续期间,对伴侣有忠诚义务;即使因为移情别恋、性格不合等原因,夫妻各分东西,也要好聚好散。
没有爱,还有情;
没有情,还有义;
没有义,还有法!
在社会舆论的推动之下,钱艳艳被杀案有了结果。
程勇、程欣如、项东都判以死刑。
涉案人员艾铃兰被党内处分,撤职反省。
一时之间,社会风气大为好转。
围城之内的男女都有所悟。
男人发现,有因就有果,图一时之快、贪一时之欢,往往代价惨重。
女人则认识到,结婚自由,离婚也自由,谁离开谁都能活。
夫妻相互尊重、对彼此忠诚,婚姻的幸福度,大大提高。
这个结果,是赵向晚一开始没有预料到的。
不过,她乐见其成。
十月,秋。夏季炎热渐散,清风徐来。
市局门口大马路两侧,桂花树上缀满米粒大小的小黄花,风里带着甜甜的花香味,沁人心脾。
黄昏,赵向晚与同事一起下班。
有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从身边走过,一张张如花的笑脸,胸前飘扬的红领巾,孩子们叽叽喳喳像欢乐的小鸟。
看到这些孩子,周如兰感叹了一句:“做小孩子最幸福。”
朱飞鹏有点手痒,伸出手在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头顶上摩挲了一下。
男孩子天真可爱,看朱飞鹏身穿警服,高高兴兴敬了个少先队队礼:“警察叔叔好。”
在这个男孩子的带动之下,小学生们一个个都敬礼问好:“警察叔叔、警察阿姨好!”
正是和乐融融之时,远处一阵紧急刹车声传来,紧接着尖叫声、吵闹声、纷乱的脚步声……
一堆人往同一个方向涌去。
赵向晚与季昭对视一眼,同时往车祸现场跑去。
朱飞鹏、周如兰紧跟其后。
一辆摩托车从赵向晚身边呼啸而过。
赵向晚侧身一让,一道兴奋至极的心声瞬间钻进脑海。
【搞定,收工!】
什么搞定?什么事情收工?
赵向晚一边急奔,一边在脑子里快速闪过无数念头。
“季昭,记住这辆摩托车!”
【好】
顺着平安路往前,转过一个街口,那里围了一大群人。
“车祸!车祸!”
“好惨呐,只怕撞死了人。”
“好在我躲得及时,妈呀,太可怕了!”
朱飞鹏大喊一声:“让一让,警察!”
看到警察赶来,出于信任,人群纷纷让开一条路。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倒在血泊之中。
鲜血汩汩流出,血迹越扩越大。
旁边还有几个摔倒的小学生在地上哭泣、号啕……
看到现场,赵向晚立刻拿出手机报警、呼叫救护车。
周如兰冲过去,第一时间看顾受伤最严重的那位母亲。三十来岁模样,身上穿着的樱粉色碎花衬衫染满了鲜血,她颈部受伤严重,已是气息奄奄,眼里的光芒在一点点消散。
赵向晚查看另一名受伤严重的孩子,七、八岁年纪,穿一条花裙子,身体因为在地面刮蹭,左脸皮肤磨损严重,鲜红的血肉绽开来,左眼眼睑倒翻,露出阴森森的苍白结膜。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鲜血却从她嘴里不断冒出。
低下头,听到她在喃喃低语:“妈妈,妈妈……”
撞人的小汽车急打方向盘,撞飞十几米白色护栏,被迫停下。愤怒的群众将车主从驾驶室拖出来,大声斥责。
“搞什么鬼!”
“为什么撞人!”
“开车了不起啊?这是斑马线,你眼睛瞎了吗?!”
车主抱着脑袋,躲避着群众的口水、拳头,声音颤抖:“我,我不是故意的。是那辆摩托车冲过来,我想躲,没躲开,所以才撞上了护栏。”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没喝酒,只是车速有点快。】
【都怪那辆摩托车!怎么办?怎么办?】
车主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最新款的银色翻盖手机,哀求地看着群众:“我,我报警,我救人……”
车主现在也懊悔不已,不该把车开这么快。谁知道斜刺里会杀出一台车速那么快的摩托车,吓得他脑子当时一片空白,一打方向盘就这么冲了过去。
警车、救护车呼啸而至,迅速对车祸现场进行处理。
被撞的那名三十来岁女子当场身亡,女孩子受伤严重,送往医院救治,其余几个被带倒的孩子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挫伤。
肇事司机被带回警局,现场只留下一大片狼藉。
围观群众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才的事情。
“吓人,撞死一个,重伤一个,轻伤四个,唉!”
“司机应该判刑,开的什么车!”
“我看见了,司机为了躲避一辆摩托车,这才撞上对面护栏,冲到斑马线上来的。”
“对,那个开摩托车的男的也应该判刑,大马路上开那么快,赶着投胎啊?!”
现场太过血腥,赵向晚觉得有些恶心。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经历过无数血案,赵向晚早就对各种凄惨死状的尸体见惯不惊,但此刻却有一股酸腐味自胃里冒出,再也控制不住,她冲到路边花坛旁,弯腰开始呕吐。
季昭一颗心吓得差点停掉,他慌忙上前,右手扶住赵向晚前额,左手在她后背轻抚。
周如兰、朱飞鹏也赶紧跟过来,面色紧张地看着弯腰狂吐的赵向晚。
还没吃晚饭,中午吃的东西早就被消化,此刻赵向晚吐出来的只是几口酸水。
等吐完之后,赵向晚直起腰来,季昭拿手绢帮她擦拭嘴角污渍。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季昭神情焦灼,紧紧盯着赵向晚的脸部表情,仿佛要透过她的表情,看清楚她的身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因为呕吐难受,赵向晚面色发白,眼中盈满生理性泪水,呼吸有些急促。
周如兰第一次见到赵向晚如此脆弱,心一抖,扶住她后背:“怎么了?还好吧?”
周如兰有些纳闷,在她的印象里,赵向晚是坚强、勇敢、无惧无畏的,从来不会在人前展露无力的一面。只是一起车祸而已,虽说尸体有些恐怖,但不至于令赵向晚害怕到呕吐。
朱飞鹏则若有所思,从赵向晚的脸,看向她的肚子,半天抬手搔了搔脑袋:“向晚,去医院看看吧,也许不是坏事?”
季昭霍地转头,望向朱飞鹏。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仿佛在说:不是坏事?那是什么?
朱飞鹏与季昭共事多年,早有默契,即使季昭不说话,他也能猜到季昭在担心什么,便安慰道:“明玉怀孕的时候,也会经常呕吐,书上说,那叫做孕吐,是正常现象。你们结婚也有大半年了吧,说不定……”
季昭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似天边星光,闪亮、璀璨、充满着希望与欢喜。
赵向晚默然不语。
自从帮助珠市警方侦破钱艳艳被杀案之后,这段时间一直辗转各地,帮助侦查大案、悬案,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都没来得及留意。算一算时间,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来例假,恐怕……真的是宝宝来了。
昨天苗慧还和她通话,提出要调她进省厅,组建侦查局特别行动小组,开出来的条件是,警衔连升三级,她与季昭享受处级待遇,小组班底由她出面招揽。
特别行动小组,代表更多的责任、更复杂的案件。
在这个关键时刻,宝宝来了?
季昭察觉到赵向晚的沉默,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怎么,你不开心?】
小腹有一股暖流渐渐涌上来,赵向晚伸出手,缓缓盖在小腹之上,感受着那里的变化。
也许是心理作用,触感有点硬。
一颗种子,已经在那里生根、发芽?
赵向晚唇角渐渐上扬,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让她的眼睛绽放出美丽的光彩。
她抬眸看着季昭,目光相对,默契油然而生:“放心,我没事。如果是,我会很开心。如果不是,也没关系。”
定了定神,赵向晚转头看向朱飞鹏:“刚才车祸现场有一辆摩托车出现,引发特大交通事故,请交管部门协查,一定要把这辆摩托车找出来!”
第158章 恐怖
◎精确到以秒计算的每一步◎
听到赵向晚的话, 朱飞鹏有一秒愣神。
摩托车有什么问题?虽然是始作俑者,但撞人的毕竟是小汽车。何况,摩托车早已逃离现场, 怎么抓回来?
不过他向来服从赵向晚的吩咐, 立马点头:“好。”
赵向晚说:“刚才那辆摩托车与我们擦身而过, 我让季昭留意了。”
朱飞鹏眼睛一亮, 看向季昭。
季昭是什么人?只要是他看过一眼,就能分毫不差地画出来。现在向晚既然已经提前注意到这辆摩托车,让季昭留意,那这个人肯定跑不了。
季昭看着赵向晚, 心思尽数被她所牵动。
直到朱飞鹏拍了拍他的肩,季昭这才回过神来。
【摩托车?哦, 好。摩托车手戴头盔看不清楚脸, 但他的身型、衣着、车牌、摩托车车型,我都记下来了, 回去就画。】
赵向晚将季昭的话重复给朱飞鹏,朱飞鹏连连点头:“好好好, 有季昭在, 这个人就绝对跑不掉,放心吧。”
周如兰有点紧张地托着赵向晚的胳膊:“向晚,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赵向晚安排好了一切, 这才看向季昭:“走, 我们去医院。”
季昭小心翼翼地跟在赵向晚身侧, 似乎她是一个易碎的瓷器。
挂号、问诊、抽血、等着拿血检报告单。
拿到检查结果的那一刻, 看着上面那个大大的“+”, 季昭连呼吸都停顿了下来。
医生扫过报告单一眼, 笑眯眯地看着赵向晚:“恭喜, 你怀孕了。”
听到这一句,季昭眼眸亮如星光,一颗心越跳越快,快得仿佛在从胸膛蹦出来。灿烂的笑容在他脸上漾开,眣丽动人,耀花了医生的眼。
就连医生都忍不住赞了一句:“你是孩子爸爸?长得可真好。”父母容貌出色,将来孩子肯定错不了。
季昭继续笑,眼睛里有浅浅的泪光闪动,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我和向晚,
我们有孩子了!
看到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季昭,赵向晚心软了下来,微笑着拍了拍他手背:“好了,别激动。”
赵向晚怀孕的消息一传开,各家反应不一样。
季家人欢喜得快要疯掉。
季锦茂、洛丹枫、周芳溪恨不得把赵向晚供起来,各类炖品、营养品流水一样捧到赵向晚面前。
因为赵向晚、季昭要上班,季家索性在市局对面的金盾小区买了房,与赵向晚婚前的那套小房子打对门,便于照顾。
所有一切,都围绕赵向晚展开。
所有一切,都以方便赵向晚起居、生活、工作为核心。
赵大翠二话不说,立马将米粉店交给赵仲武夫妻俩打理,自己拎着大包小包,带着家乡土特产上门,要照顾赵向晚把胎坐稳。
赵大翠生养了三个女儿,经验丰富。她知道赵向晚工作忙,再加上前期可能害喜,一定得保证营养摄入充足、休息时间充分、精神愉快放松,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会健康聪明。
重案组的同事们喜忧参半。
喜的是,赵向晚与季昭结婚生子,人生大事顺理成章,两人的完美基因可以继承下去,重案组后继有人。
忧的是,怀胎十月、坐月子一个月,产假半年,这么长的时间,赵向晚要是不在组内,季昭肯定也会跟着她,来了大案子怎么办?
许嵩岭在办公室里转圈圈。
作为师父,许嵩岭非常了解赵向晚。向晚自小被父母抛弃,养父母不慈,幸好还有大姑与两个哥哥关心,不然很难保持一颗善良、温暖的心。季昭虽好、季家人虽然对她不错,但见这太多婚姻变故的许嵩岭还是觉得,怀孕是好事,孩子的到来真正代表赵向晚在这个世上不再孤单。
可是,现在正是赵向晚事业上升的关键时期,这个孩子来得有点让人头痛啊。
省刑侦技术中心引进多项先进技术,创建犯罪人员数据库、失踪儿童数据库,成果斐然,原中心主任苗慧今年年初升任省公安厅副厅长。
在苗慧的推动之下,省厅开会讨论,已经通过组建刑事侦查局特别行动小组的方案。审讯专家赵向晚任组长,画像专家季昭任副组长,组员由赵向晚选定,配合各市、县公安局开展大案、悬案的侦破工作。
这代表,赵向晚、季昭将在二十多岁的年龄,成为全省最年轻的警监。
可以预见,赵向晚的事业将蒸蒸日上。
现在,赵向晚一怀孕,出差显然不太方便。季昭是个老婆奴,他进公安系统完全就是为了和赵向晚在一起,肯定会以照顾赵向晚为首任。
一下子失了两员大将,怎么办?
特别行动小组还能组建成功吗?
三天之后。
赵向晚、季昭身穿制服,并肩走进湘省公安厅的办公大楼。
年轻、英武、身材高挑、容貌出众,两个人同时出场,顿时引来众人关注的目光。
苗慧站在一楼大厅,一看到他俩立刻笑着迎上前:“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先前收到赵向晚怀孕的消息,苗慧还有些忐忑,现在看到赵向晚与季昭一起过来,这才放下心来。
女人怀孕生子固然重要,但事业不能丢。
赵向晚站定、敬礼,微笑道:“苗副厅长,赵向晚、季昭前来报到。”
苗慧看着赵向晚,上下打量她一眼:“身体怎么样?”
赵向晚点头:“医生说,我年轻身体底子好,只要稍微注意一下,没问题的。”
苗慧感叹一声:“不管是多么离奇的案子,到了你们两个手里,总是能够迅速侦破。向晚,季昭,你们俩现在特别抢手,我们省厅刑事侦查局的电话,都被各地公安局的电话打爆了。所以啊,厅里决定,把你们俩从市局重案组抽调出来,专设一个特别行动小组,协助破案。你放心,有什么条件只管提,我会尽量提供帮助。你现在怀孕月份还浅,尽量减少出差时间就行。”
苗慧也是女人,知道女人专注事业的艰难,抬手拍了拍赵向晚的肩膀:“向晚,善良与罪恶如影相随,惩恶扬善就是我们警察的职责所在。你很有刑侦天分,将微表情理论应用娴熟,这样的能力不用在刑侦领域实在可惜。所以,不要放弃事业,生活上有任何困难就和我说。”
赵向晚态度沉静,眼神里多了一丝温柔:“放心,我会继续前行。”
有这么多人的帮助、祝福,孩子的到来不会成为事业的拖累。
苗慧领着赵向晚、季昭走进新办公室。
为减少赵向晚上下楼,特别行动小组就设在一楼,是个套间。
推开厚重的办公室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大的环形会议桌,中间凹槽里摆着各色鲜花,南面墙边放着一块白板,挂着屏幕,幻灯机用于播放照片、图片,还有一台电视机、录像机,设备十分先进。
整个会议室窗明几净,看着高端大气上档次。
会议室的东侧有两个办公室,一个是组长与副组长的办公室,另一个则是组员的办公室。
赵向晚现在没有时间参观新的办公环境,因为特别行动小组的第一次会议,马上就要召开。
苗慧副厅长、刑侦局局长、特别行动小组组员以及交通大队队长等相关人员,全部就坐。
大家都是熟人,相互打过招呼,也没有客套,直接开始会议。
苗慧介绍特行小组成立的初衷,并表达了期待。
热烈的掌声之后,新上任的刑侦局局长许嵩岭开始介绍案情。
起因,就是三天前赵向晚等人遇到的交通事故。
死者名叫戚宛娟,是《星市法律周刊》的一名资深记者,今年三十三岁。在接孩子回家的路上,突遇车祸而亡,孩子重伤,还在抢救之中。
原本大家都以为是一桩交通意外。
所有目击者都说,戚宛娟拉着孩子的手过马路,突然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传来,从一辆黑色宝马小汽车身边呼啸而过,距离太近,车主紧急刹车,并往左侧打方向盘,但因为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制动,直往人行道撞去。
戚宛娟也是运气不好,正好走到十字路口中央,被小汽车撞了个正着,当场身亡。
虽然说,起因是摩托车车速过快,贴小汽车贴得太近,这才把汽车逼得发了疯,但围观群众很客观地摇头:唉!那没办法,摩托车只是一个偶然因素,真正撞人的是宝马车主。
介绍到这里,许嵩岭看着赵向晚:“特行组组长,赵向晚,她当时就在现场,与摩托车手擦身而过,敏锐察觉到异常。季昭对他进行画像,昨天已经将这人找到。
男,苟长安,社会混混,他说约了几个兄弟去解放路大排档喝酒,路过这条街,看到一辆宝马,一时脑袋发热打算吓吓豪车车主,别了一下那辆车。没想到车主吓得撞了人,他见势不妙就跑了。”
赵向晚这两天请假处理家事,还没来得及见这个摩托车车手。
听到许嵩岭的介绍,赵向晚眸光微暗,沉默不语。
在与苟长安擦身而过时,他兴奋至极,在心里说了四个字:搞定,收工。如果他真是赶着喝酒的路上,无意间挑衅一下宝马车主,幸灾乐祸看到车祸发生,也许能说出“搞定”,但绝对不会说出“收工”二字。
仅凭这两个字,赵向晚有理由怀疑,苟长安是得到某人授意,故意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制造事端。
死者戚宛娟是一名记者,记者是否因为什么得罪了人,因此招来祸端?
苗慧提问:“许局,一起交通意外,为什么要交给特行组调查? ”
许嵩岭摇了摇头:“不是交通意外。苟长安的出现太巧,巧到似乎是安排好的。我让人查了查今年的交通事故,发现另外两起有摩托车出现的意外。”
说到这里,许嵩岭看向坐在会议桌旁的一名中年警察:“老秦,你来介绍一下。”
秦彬,星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大队队长。
秦彬站起身,示意手下播放了几组照片。随着照片的播放,秦彬开始简要介绍。
第一起交通意外,发生在8月,黄昏。
城西,旧城区。
刚下过一场雨,路面湿滑。
死者为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一名工作人员,彭前泽。
六点左右,彭前泽下了班,匆匆往家赶。他左手打把黑布伞,右手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走进一个小巷。
巷子两旁都是那种自建的三层砖混小楼,年代有些久远,杂乱的电线、电话线悬在半空。
黑伞挡住上方视线,彭前泽没有留意到前方有一扇窗户敞开,窗台上摆放着两盆花。
一辆摩托车从左边开过来,擦身而过,贴得很近,彭前泽为了躲避,向右靠了靠。
意外突然发生。
整齐撂着,竖放在一楼屋檐下的一排竹篙子被彭前泽右肩碰到,轰然倒下。
有几根长竹篙擦过二楼窗台,花盆掉落,正砸在彭前泽头上。
彭前泽被砸得头昏眼花,摔倒在地。
一辆运货的小货车疾驰而过,被眼前变故根本来不及反应,从彭前泽身上碾压而过,彭前泽当场死亡。
第二起交通意外,发生在9月。
正午时分。
星市儿童医院医生黄炬从门诊大楼出来,准备到医院对面一家面馆就餐。
医院旁边有一家银行,一个中年女子身背白色皮包,从银行走出来。
突然,一辆摩托车从黄炬身边开过,一把夺过这位女士的白色小拎包,飞快逃窜。
女子疯狂喊叫:“抢劫,抢劫!”
黄矩当时背对着这一切,根本没有注意到摩托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白色小拎包挂住他胳膊,把他带得踉跄往前扑去。
一辆蓝色出租车正好开过来,将黄矩撞飞。
大马路上,黄矩摔倒在地,脑袋朝下落地,当场身亡。
黄矩的胳膊上,还挂着那个白色小拎包。
而那个抢包的摩托车车手,看到有意外发生,逃之夭夭。
现场照片惨不忍睹。
彭前泽被小货车碾压而亡,雨水与血水混在一起,竹篙、花盆碎片、泥土散乱一地,他的手里还紧紧抱着那个黑色公文包。
黄矩在医院上班,脱下了白大褂,衣着朴素,被出租车撞飞,颈骨折断,当场咽了气。
在座的各位,都是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公安干警,态度很冷静。
秦彬总结道:“这两起交通意外都已经处理完毕,按照意外定性,肇事司机得到严肃处理,涉案的摩托车没有找到。”
许嵩岭点了点头,示意秦彬归位。
接下来,许嵩岭看着被赵向晚选进特别行动小组的朱飞鹏、周如兰、祝康:“你们是第一次进小组,也发表一下意见吧。”
刚进组的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祝康站起来发表自己的观点:“这辆摩托车,像是开启意外的钥匙。”
许嵩岭看向祝康,眼中带着鼓励:“说说看。”
祝康走到台上,指着屏幕上的照片说:“看,如果没有这辆摩托车擦身而过,彭前泽就不会往右边躲避,他如果不躲避,就不会碰倒那些竹篙子,花盆也不会掉落,他不会被砸倒。”
朱飞鹏接过他的话:“他不摔倒,小货车也不会从他身上压过去,他更不会死!”
祝康继续说:“那种竹篙子我知道,斜靠墙放着,倒一根呢,其余的都会噼哩啪啪跟着往下倒,滚得到处都是。意外发生得太快,估计货车司机也没看清楚情况,眼睛盯着那些竹篙子,没有留意有人摔倒在地。”
朱飞鹏摇头:“货车司机倒霉,负全责。那辆摩托车虽然是始作俑者,但因为只是擦身而过,再加上跑得快没有当场抓住,因此一直没有得到惩戒。”
周如兰也观察到了:“黄矩这一起交通事故,也是因为摩托车手抢皮包,皮包挂住黄矩胳膊,这才将他带得冲上车来车往的大马路。”
一条又一条人命就这么消失。
按照时间顺序,彭前泽,黄矩、戚宛娟,三条人命,均死于交通意外。
每一起意外里,都有一个摩托车手的身影。
到底是意外,还是刻意安排?
如果是意外,那也太巧了!
如果彭前泽没有在那个时间点走进巷子,如果他摔倒在地之后,那辆小货车没有开过来;
如果黄矩没有中午走出医院,如果拎皮包的女士没有走出银行,如果黄矩扑向马路时出租车及时躲开;
如果宝马车主车速慢一点、刹车好一点,如果戚宛娟母女走得快一步、或者晚一步……
所有的意外都不会发生。
如果是刻意安排,那就太恐怖了。
精确到以秒计算的每一步。
每一个意外因素恰到好处地安排。
由一个摩托车手推动所有一切的发生。
最后肇事司机成为替罪羊。
特行组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如果是意外,未免太巧。
一件是巧合,两件是天意,三件呢?这哪里是意外?分明就是有计划、有组织、周密无比的谋杀!
听到这里,赵向晚站起身,看向站在台上的许嵩岭:“许局,您的意思,三起交通事故合一,由我们特别行动小组接手,进行调查?”
许嵩岭赞许地点头:“对!我们内部讨论过,这三起意外关联度高、手法一致,很可能是由同一团伙完成的暗杀行动。目前虽然找到了一个摩托车手,但线索并不多,侦破难度大,就交给你们小组调查,怎么样?”
许嵩岭有私心。
赵向晚刚怀孕,不宜到处跑,上任第一把火,就在市内完成。
赵向晚立定,大声道:“是!”
第159章 意外
◎戚记者,笔名为薪火◎
会议结束。
苗慧微笑道:“向晚, 不要有压力,交通大队、刑侦大队都会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慢慢调查就好。你现在是特殊情况, 身体第一。”
许嵩岭也慈爱地看着赵向晚:“对, 你就慢悠悠地调查, 不急。平时你就在办公室坐着休息, 让小朱他们跑外勤,需要画像的时候季昭上,需要审讯的时候你再上,总之一句话, 不要累着了。”
看着两位前辈,赵向晚心里暖暖的。
工作中遇到这么关心爱护她的领导, 是她的幸运。
领导说不着急、慢慢查, 赵向晚却有一种莫名的紧迫感。
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职员、儿童医院医生、《法律周刊》记者——先后在8、9、10月遭遇交通意外,如果把这三名死者的身份放在一起, 会让人很自然地怀疑: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试图遮掩什么。
被害者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彭前泽在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从事食品、药品的检测工作, 这件事也许与药品、食品质量有关。
考虑到医生在儿童医院工作, 这些药品、食品影响的重点人群为儿童。
而这一切,都被记者获知,并计划调查、报道。
如果不是赵向晚发现摩托车车手的猫腻, 如果不是这三起事故都有摩托车的身影, 根本不会有人留意到他们之间的关联。
一切都是意外。
——这双看不见的手, 手法太过高明!
送走几位领导之后, 特别行动小组内部继续开会。
只有内部人员时, 朱飞鹏的态度明显活跃了不少。他摸摸会议桌, 又看看办公桌, 打开文件柜、录像机、电视机,对这陌生的办公环境十分好奇。
目前只有五个人的特行组,都是自己人。
苗慧答应过赵向晚,班底成员由她选择。赵向晚便从重案组长期共事的伙伴里挑选出朱飞鹏、祝康、周如兰,再加上自己和季昭,五个人行动更为迅捷、高效。
所谓特别行动小组,是指遇到特殊案件,需要多方协助,走特殊渠道完成调查、取证的侦查小组。
像眼下这三起交通事故,看似意外,实则是多起精心策划的谋杀。
将谋杀伪装成交通意外,这是对公安系统的蔑视与挑衅。
一定要将这个团伙连根拔起!
省厅高度关注,将这起案件交给赵向晚。这是特别行动小组成立后的第一个案子,必须漂漂亮亮完成。
赵向晚站上台,拿起一支黑色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三个名字。
法制周刊——戚宛娟;
食药监局——彭前泽;
儿童医院——黄炬。
赵向晚腰杆挺直,面容严肃,态度冷然,目光扫过会议桌旁端坐的小组成员。
“这三个人,也许有关联,也许没有关联。但他们的背后,一定有个杀手组织的精心策划。我们现在,就以摩托车手为突破口,把这个组织揪出来。”
朱飞鹏举手:“我们是不是应该对死者身份进行调查?”
赵向晚点头肯定:“我们分头行动。我和季昭去市局,见见摩托车手。你们三个分工一下,对死者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
特行组行动开始。
赵向晚与季昭来到市局,在交通大队见到一脸嚣张的苟长安。
苟长安今年二十四,染了一头黄毛,他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脚尖一晃一晃地摇着。
“警察同志,我都说得很清楚了,撞死人这事儿和我没有关系,我最多就是个超速吧。谁让那个开宝马的司机开那么快,看到红灯也不减速?我跟你们讲,现在这些开豪车的司机有钱得很,撞死了人赔钱呗,让他狠狠地赔!”
赵向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发问:“知道为什么警察会找上你吗?”
苟长安这才正眼看着赵向晚,眉毛一挑:“为什么?”
【老子做事一向谨慎,绝不可能有破绽。】
【上一次在巷子里别那个小领导一下,根本没有人注意。这一次也是奇怪了,直接是刑警找上了门!】
彭前泽那一起案子,也是苟长安干的!
赵向晚目神似刀,利光一闪,刺得苟长安的内心一凛。
赵向晚没有说话,依然冷冷地盯着苟长安。
苟长安内心开始打鼓,为了掩饰这份心虚,他开始嚷嚷:“喂,你爱说不说!我告诉你,我不是犯人,你们不能这样把我扣在警局,你们赶紧把我放了!不然我找记者曝光你们动用私刑!”
赵向晚嘲讽一笑:“找哪里的记者?《法制周刊》吗?”
苟长安一个激灵,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他不敢与赵向晚目光对视,眼神四处游离之后,落在桌脚某处。
【只是按照神秘人的指示别了一下宝马,哪知道会撞死那对母女!】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的是记者,还是法制周刊的记者。】
【洗车店订了那个报纸,哥儿几个有时候也会拿报纸上的案件下饭,没想到……唉!】
赵向晚叹了一口气:“可惜,戚记者负责《百姓说话》版面,为民请命,为弱势群体发声,写出一篇又一篇令人感动的文章,却因为你往宝马车上一歪,戚记者死于血泊之中。”
苟长安愣了愣神,喉咙有些发紧:“戚记者……”
【《百姓说话》?我知道。】
【农民工讨薪,矿井工人维权,下岗工人再就业……这个版面我喜欢,是真心实意为我们小老百姓说话,不帮那些黑良心的有钱人。】
【戚记者,是哪一个?】
赵向晚找到了苟长安的心理特点——他仇富,不欺穷。
“戚记者,笔名为薪火。她说过,要让法治精神与正义火种薪火相传。她说过,要保护受欺压的老百姓,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苟长安感觉有一支利剑飞来,正中胸膛。
悔恨、内疚、羞愧……
【薪火,她是个好人。】
【我不该,听那个人的话。】
苟长安的声音弱了下来,低着头,半天才回了一句:“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赵向晚感觉到他的内心变化:“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三天前,你在解放路小学门口那条大马路上飞驰而过,曾经兴奋地说了四个字,搞定,收工!被我听到。”
苟长安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身穿橄榄绿制服、苹果脸上一双凤眼熠熠生辉的女警察:“我,我没见过你。我,我说了吗?”
赵向晚冷冷道:“我俩擦身而过,你说出那四个字,正好被我听到,于是记下了你的车牌信息。警方迅速出动将你带回,你的所有社会关系、小偷小摸、打架斗殴的记录,我们全都掌握。”
苟长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戴着头盔,以近一百码的速度呼啸而过,竟然还会有人注意到车牌信息。而且,当时他真的说了搞定收工那四个字吗?说了吗?他忽然有些迷糊。
赵向晚抬手举了举天花板:“天意吧?戚记者为老百姓说话、发声、维权,却枉死车轮之下,老天爷都看不眼,所以才会让你坐在这里。”
苟长安家里条件不好,父亲早早病亡,家中只有病怏怏老母一个。他书读得不多,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混社会。赵向晚的话将他的内疚放大无数倍,这让他内心沉甸甸的。
“我……”
刚一张嘴,苟长安却又紧紧地闭了回去。
【不能说。】
【那个人说,如果我敢说出去,就让我全家死光光。】
【我妈一个人在家,出个意外太容易。】
想到这里,苟长安眼珠子转了转,脖子一梗:“不是我害死了戚记者。我就是开了个玩笑,哪知道开宝马车的死胖子水平那么差!不仅不踩刹车,还胡乱打方向盘。他撞死了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赵向晚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警方承诺保护你与你母亲,直至案件侦破为止,如何?”
“什么?”苟长安愣了一下,心跳陡然加快。
赵向晚继续和他谈条件,声音虽低,但清晰无比:“不必遮掩,警方早就知道你与他人有交易,不然也不会把你带到这里来。你说实话,坦白从宽。你不是主犯,最多只是从犯,老实交代,可以减免刑期。等主犯落网,你与母亲不会再有生命威胁。否则……你杀我、我杀你,只要有钱便可为所欲为,没有法律保护,这世道,哪有穷人的生路?”
赵向晚的话,精准击中苟长安那一颗仇富的心。
他抬起头,与赵向晚对视。
赵向晚的眸子里闪着一抹异光,仿佛跳动的小火苗,这让苟长安脑中忽然闪过“薪火”二字。
戚记者的笔名,就叫薪火?
苟长安脑袋耷拉着,颓然道:“我真不知道,他要害戚记者。如果知道他要害的人是薪火,我肯定不会按他的话去做。薪火,是个好人!”
赵向晚道:“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不要让更多的好人被害死。”
苟长安嗫嚅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随着苟长安的讲述,一个制造意外的杀手组织就此浮出水面。
苟长安住在星市西城区枣河河畔,那里曾经是菜农聚集地,后来城市发展,到处拆迁、修路、盖房,那一片便成为了个城中村。
苟长安喜欢摩托车,喜欢刺激,喜欢飙车,经常和一群摩托车手在道路上飞驰而过,他家里穷,在一家修车行帮忙,混点工资养活自己和母亲。
今年9月,他忽然在家里发现一个信封,母亲说,有人敲门,她应声开门后发现门槛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牛皮信封。
信封里,有一封信、五千块钱,还有一个对讲机。
信不是手写,而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一个一个粘贴拼凑而成。
“9月13日,打开对讲机,骑摩托等候在东城区梧杨路北,按我的要求去做,没有任何法律风险。定金五千元,事成之后支付剩下的五千元。”
苟长安一开始有些忐忑,不知道对方到底要自己做什么。虽然说没有任何法律风险,但对方连个脸都没露,谁知道是忠是奸?
财帛动人心。
看到那崭新的百元大钞,苟长安心动了。
到了那一天,他将对讲机挂在左胸,戴上头盔,骑着摩托车,等候在东城区那个巷子口。
那一天,细雨朦朦。
苟长安看到一个干部模样的男人,打着黑布伞、夹着黑色公文包走进巷子。
对讲机里突然响起一个男人冷静无比的声音:“听我命令,启动,加速向前,从那个撑黑色布伞的男人左边开过去!”
苟长安启动,加速。
摩托车开进小巷。
“1,2,3,向右歪!别他!”
“迅速离开!”
苟长安依言而行。
离开小巷之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噼哩叭啦的声音。
还有汽车急刹车的声音。
第160章 天才
◎错综复杂的动态数学模型◎
赵向晚问苟长安:“这是你第一次行动?”
苟长安点头:“是的。”
赵向晚问:“对讲机呢?”
苟长安回答:“开出小巷子之后, 那个人在对讲机指挥我,把摩托车开到街角一个垃圾桶,桶里有个黑色塑料袋, 里面有剩下的五千块钱。然后, 我按照要求把对讲机扔进垃圾桶, 拿起塑料袋离开现场。”
赵向晚问:“钱是新钱, 连号吗?”
苟长安摇头:“不,都是旧钞票。”
“装钱的袋子、信封有什么特征吗?”
“没有,就那种文具店里很普通的信封、装垃圾的黑色塑料袋。”
一次行动,一个对讲机, 连面都没有露。
钞票上估计也不会留下指纹。
对方行事非常谨慎。
赵向晚问:“8月,发生在市儿童医院门口的劫案, 和你没有关系?”
苟长安慌忙摇头:“没有没有, 和我没有关系。”
看来,苟长安参与的行动目前只有两起, 彭前泽一案是他第一次听从神秘人的吩咐。
幽深小巷里,苟长安内心有些忐忑, 行事紧张谨慎。完事之后飞速离开, 不敢回头看一眼。拿到钱之后,苟长安一直自己骗自己:我只是开个玩笑,那个胳膊底下夹着公文包的小领导最多就是摔一跤, 这没什么。
赵向晚听到苟长安心中所想, 知道他一直心存侥幸, 抬眸看向他, 声音冰冷。
“那个人, 叫彭前泽, 并不是什么领导, 只是食药监局检验科的一名普通技术员,家里有妻有子,单位最近在做集资楼,为了买房子一家人省吃俭用。他现在住在老婆单位分的宿舍里,下班坐公交车的话,要坐三站路。彭前泽舍不得车票钱,每天坚持走路回家。”
苟长安心头一缩。
【他这么穷的吗?】
【他不是什么领导,连公交车都舍不得坐。】
【比老子过得还惨!】
一种愧疚感涌上来,苟长安看着赵向晚,小心翼翼地问:“那……他还好吗?”
赵向晚摇了摇头:“因为你那一个动作,彭前泽摔倒在地,被后面开进巷子的货车司机碾压致死。”
苟长安双手紧紧捏在一起,骨节有些泛白,显然内心的情绪十分波动。
【死了!】
【就这么一下,他就死了。】
【又是一条人命!】
苟长安的脑子里,闪过戚宛娟母女被撞的画面。
如果说,第一次执行任务时苟长安还能够像驼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沙子装看不见了,那他第二次执行任务却再也没办法装糊涂。
眼睁睁看着宝马车撞上护栏,苟长安兴奋离开。摩托车在大马路上风驰电掣,想到那个宝马司机狼狈的模样他便欢喜无限,在心里大叫了一声:搞定,收工!
可是,当天晚上,苟长安在电视上看到新闻报道。
现场一片狼藉,血迹斑斑。
妈妈在一旁看着直抹眼泪:“该死的司机,把人撞死了!那个妈妈当场就死了,孩子还在抢救,好可怜。”
电视上的画面,让苟长安的兴奋感荡然无存,那种轻松赚到一万块的快乐很快被恐惧所替代。
赵向晚眸光深沉,继续询问后续。
苟长安继续往下讲。
半个月之后,对方再一次敲响了他家的门,同样的套路,同样的五千块定金,同样的对讲机。唯一不同的是,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对方似乎已经与苟长安达成了某种默契。
——我给钱,你办事。
苟长安听从神秘人安排,某时某刻等到某个街角,等着对方的指令。
第一天,他来到解放路路口,等到的是一句冰冷的:“收工,回家。”
第二天,他再次等在街角,等到的依然是那一句:“收工,回家。”
直到第三天,也就是车祸发生的那一天,他终于等到神秘人说了句“1、2、3,走!”
于是,苟长安发动车子,径直往前。
“贴近那辆宝马车,把它往护栏方面逼!”
“很好,收工。”
“加速,离开,不要回头!”
“停车,路边蓝色垃圾桶。”
就这样,苟长安扔下对讲机,再一次拿到一万块。
等他全部交代完,赵向晚目光冷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万块钱,一条命。人命这么不值钱?”
听到赵向晚的话,苟长安面色一白,没敢接话。
【一万块钱,一条命!】
【我只是骑着摩托,听从那个人的吩咐,就害死了两个人。】
【我这算是谋杀吗?不会被枪毙吧?】
苟长安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赵向晚:“警察同志,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别人。我以为,就是个恶作剧。”
赵向晚嘴角微微向上一勾,嘲讽地说道:“平白无故送钱上门,你觉得只是个恶作剧?一万块钱,你要多长时间才能赚到?只是开着摩托在路上兜兜风,就能赚到一万块钱,你拿着能够心安理得?”
苟长安一时语塞,没办法回应赵向晚这句话。
说实话,他其实也心里有过计较。
这世上钱有多难赚,他当然知道。
突然天降横财,他拿到手里,却寝食难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苟长安试图补救:“警察同志,那个钱我没有动,牛皮纸信封一直放在家里。第一次赚的一万块钱,我带我妈去医院看病花了两千多,其余的都存起来了。我上缴,全部上缴!花掉的那一些,我想办法补上。你放心,我一定补上。”
苟长安早早辍学,并没有一技之长,靠着一辆摩托车在街上揽点私活养家糊口。因为一直在贫困线上挣扎,他非常仇富。
在他看来,有钱人开豪车、当官的拿皮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因此对于神秘人的吩咐,他没有任何反感。可是,撞死一个为了省钱舍不得坐公交车的老实人,害死一个帮助老百姓的好记者,这让他良心不安。
苟长安努力想要补救:“哦,对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听着年纪不太大,他说的是普通话,普通话很标准。”
赵向晚:“有多标准?和电视播音员一样吗?”
苟长安摇头:“那倒没有,没有播音员那么标准,但比一般人说得好。虽然对讲机里经常有电流发出的滋滋声,但还是能听得出来是个男的,不是老人,普通话说得好。”
湘省人说话,口音很重,胡、福不分。
能够让苟长安觉得普通话很标准的男人,这或许是一条线索。
季昭在一旁听着,忽然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将星市地图摊开来,标注出两处案发现场。
【向晚,你问他,意外发生全过程中,什么时候对讲机里的声音最清晰,杂音最少?】
赵向晚站起身,拿着一支铅笔,对照着地图上的位置,详细询问苟长安听到的声音在哪个路段响起,音质如何。
“你等在哪个街角?对方说话时,音质是否清晰?”
“对方什么时候开始说话?说了什么?有没有杂音?”
“让你贴近宝马车的时候,在哪个路段?有没有杂音?”
“垃圾桶在哪个街口?对讲机里传出来的声音能否听清楚?”
苟长安认真回忆着。
季昭闭上眼睛,脑中快速闪过与赵向晚赶到解放路小学十字路口时,所看到的一切。
解放路与同仁路相交。
同仁路旁边高层建筑比较多,有路通银行、解放银行、金穗银行等多家银行,还有一家大型超市、十几栋六层砖混的居民楼。
解放路以公园、学校、居住小区为主,有风景秀丽的解放公园、解放路小学、解放路中学、两个高档住宅小区、一家连锁酒店。
指挥苟长安的人,就在这一片。
他能够随时监测到苟长安的行动,同时关注到宝马车主、戚宛娟的一举一动,及时给出指令,计算出所有人的方向、速度,并利用一个意外因素“摩托车”,来推动事件朝向意外发展。
这就好比一盘棋,所有人的行动都有其偶然,也有其必然。
戚宛娟每天晚上都会接女儿放学,这是必然。
她的速度、方向大致固定。
每天路上会有无数辆汽车开过,速度未知,遇到突发状况时的反应也各有不同。
可是,这个人却能将这无数个人的轨迹在脑中进行预演,在这个原本正常运行的系统中,构建出一个庞大的数学模型。然后增加一个干扰因素,通过一颗棋子的突然加入,最终制造出一个完美的谋杀计划。
【这人,是个数学天才。】
【通过数学建模,定量刻画物质及运动的规律。】
季昭的话,让赵向晚内心一惊。
数学天才?
数学,是研究现实世界的空间形式和数量关系的科学。
数学天才,可以解开无数宇宙奥秘。
在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时间,数学天才的存在都将推动科学技术的发展。这样的人才,弥足珍贵。
赵向晚的内心充满不解与愤怒。
利用数学建模的能力,实施毫无人性的谋杀!
如此难得的本事,不为祖国、世界创造财富,却主导谋杀,为什么?
季昭睁开眼,拿过一张白纸开始绘画。
季昭,也是个天才。
他将视线所及的所有范围,以十字路中为中心,绘制出一张逼真的透视图。
根据苟长安描述的对讲机指令、音质、杂音存在的情况,最终锁定三个位置。
一栋居民楼;
一处写字楼;
齐家酒店。
【主谋就站在这里。】
【主谋必须保持静止,不能移动。】
【他一动,所有因素都会改变,所以他必须保持不动。】
解放路是星市中心城区的交通干道,那天黄昏,车并不算多,但行人却有不少。
所有人都各行其事。
孩子们叽叽喳喳、笑着闹着过马路。
家长牵着孩子的手从学校门口走出来。
下班的人群纷纷往家赶去。
同时映入眼帘的人群,成百上千。
每个人、每辆车的行动轨迹都是一条线,以时间为轴,在整个空间上构成错综复杂的动态数学模型。
要将这一切串联起来,仅凭一辆摩托车的挑衅,让宝马车失控,精准撞向戚宛娟,这得多大的运算量?
即使启用全世界是大的计算机,也无数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完成运算。
除非,这人是个天才。
他的大脑,比计算机运算速度更快,快到令人恐怖的地步!
不过,这里也有一个前提条件。
这个人必须保持一个稳定的观测点。
他如果移动,那所有的数学模型都得修正,最后的计算结果就会发生偏差,而这,代表行动失败。
根据线索,季昭在地图上圈出这三个点。
赵向晚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立刻向许嵩岭汇报:“许局,派人前往这三个地方,走访周边群众,案发之时,有没有见到一个男人拿着对讲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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