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线索
◎数学天才竟然失了手◎
赵向晚将这个神秘人, 取了一个代号:引线。
他宛如引爆炸.药的那一根引线,只需要一星火苗,顷刻间杀人于无形。
根据季昭的推测, 对方租下酒店、写字楼、住房, 就是为了便于观察人流, 构建相对稳定的数学模型。应该是长租、长住类型, 至少案发前一周左右,保持稳定的观察时间。数学天才、普通话说得很好、随身携带对讲机、长期租用酒店或写字楼……种种因素综合起来,这样一个男人应该很快就能从人海里揪出来。
许嵩岭组织人手,开始对引线进行地毯式搜索。
可是, 看上去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却费时费力。
季昭在地图上框出了三个区域, 但放在实地却是一栋六层住宅楼、一幢十七层写字楼、一家五层小酒店。
酒店所有临街的房间, 都是实名制的住宿登记,需要一个一个核对身份。
写字楼所有临街的办公室, 需要一家一家走访、询问。
住宅楼三楼以上住户,也需要一户一户地调查。
这个工作量是浩大的, 市局动员了十几名警察参与此次行动。
可是, 一周过去,依然没有找到这个人。
等待许嵩岭搜索结果的同时,赵向晚与小组成员一起, 开始对受害者社会关系上入手进行调查。
如果能够找出这三个受害者之间的联系, 从源头发现问题, 这个凶手也将露出形迹。
走访的是第一个受害人, 彭前泽。
彭前泽, 食药监局检验科技术员, 今年三十三岁, 性格内向、木讷,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工作,但因为情商低、不懂得与领导打交道,虽然是大学本科毕业,却一直没有升职。
彭前泽已经结婚,孩子五岁,幼儿园大班。妻子杨丽芳,在一家小学食堂工作。
彭前泽到单位工作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分配住房。一则因为住房紧张,二也是他为人太过老实,几次都被人顶替了分房指标。
妻子杨丽芳不是小学的正式职工,但因为性格温厚质朴,人缘好,在小学分到了一个单身宿舍,一家三口就住在那十二个平方米里,做饭在走廊,上厕所上公共厕所,洗澡则烧热水在家里擦洗。
去年市食药监局盖集资楼,彭前泽好不容易分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欣喜若狂。拼拼凑凑弄到一万多块钱交了,就等着今年年底拿新屋,哪知道好日子没享受一天,惨死在车轮底下。
杨丽芳看到警察上门,眼睛红通通地,低着头半天才说:“那个货车司机,赔了八万,求我放过他,不要让他坐牢。司机说当时一堆竹篙子滚落,他视线被阻挡,根本没看到地上有人。他一边哭一边给我跪了下来,说这八万块钱是他卖房子才凑齐。我看他可怜,就同意不再追究。”
【前泽这一条命,卖了八万块钱。】
【以后我和儿子怎么办?】
八万块钱,多吗?
彭前泽目前作为技术员,每个月的工资大约四、五百块钱,不考虑通货膨胀,也不考虑工资上涨,八万块相当于彭前泽十三年的收入,不算多,杨丽芳母子俩今后的生活无法得到全面保障。
朱飞鹏听着心酸。
他已为人父,妻子何明玉也有公职,但如果真有一天他光荣殉职,仅靠妻子一人把儿子拉扯大,无论是经济上、精力上,都会非常艰难辛苦。
这一刻,朱飞鹏内心升起浓浓的责任心。
——必须要把凶手揪出来,赔偿受害者家属!
周如兰开口询问:“彭前泽出车祸之前那段时间,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杨丽芳摇了摇头:“没有啊,前泽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回来陪儿子玩一会。他五点半下班,六点到家,很准时的。”
周如兰再问:“他没有朋友吗?周末会不会和同学聚会?有没有接触过一些特殊的人,做了一些和平常不一样的事?”
杨丽芳想了想:“前泽虽然是星市人,但他从小在农村长大,后来因为成绩好,高中考到星市第三中学读寄宿。他倒是有三个玩得来的高中同学,到现在还有联系。”
周如兰追问:“他的高中同学有谁?”
杨丽芳说:“有一个姓黄,高考考上了医学院,后来当了医生;有一个姓戚,据说当年写得一手好文章,当了记者。还有一个姓高,没考上大学,不过家里有钱,开了家超市。我家前泽性格木讷,不爱说话,难得他们三个不嫌弃,每年总会聚两回。”
赵向晚拿出黄炬、戚宛娟的照片,摆在杨丽芳面前:“是他们吗?”
杨丽芳仔细看了看,“啊”了一声,连连点头,“是是是,就是他们。”
自从彭前泽去世之后,杨丽芳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根本不知道黄炬、戚宛娟也先后事故的消息。她后知后觉,紧张起来:“你们……为什么有他们的照片?为什么要上我家来查问?是我家前泽犯法了吗?”
赵向晚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问:“他们四个最后一次聚会是什么时候?”
杨丽芳不假思索地回答:“七月七号。他们说七月七号是高考的第一天,也是改变他们命运的日子,所以每年都在七月七号这一天聚。”
赵向晚在脑子里快速思考。
七月聚会。
八月,彭前泽身亡。
九月,黄矩去世。
十月,戚宛娟出了意外。
他们三个今年都是三十三岁,1981年参加高考,是关系非常亲近的高中同学。一次聚会之后,先后出了交通事故,太巧!
这一连串的反应,说这中间没有联系,谁信?
只要找到让他们发生意外的事件,就能找出这次杀人的主使者。
赵向晚问:“那位姓高的同学,开超市的,姓名,电话号码、超市位置,你知道吗?”
杨丽芳从彭前泽的遗物里,找到一个巴掌大小的绿壳子电话本,指着前面一个名字:“呶,就是他,超市在哪里我不知道。”
高盛强,电话XXXXXXX。
赵向晚站起身,伸出手与她相握:“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杨丽芳有些茫然地与赵向晚握手,再一次询问:“是前泽犯了什么事吗?他是个好人,你们不要冤枉了他。”
赵向晚摇头:“放心,彭前泽没有犯法,只是有一桩案子涉及到他,我们需要调查一下。”
事情没有查明,赵向晚不想增加受害者家属的心理压力。就让她当作这是一起交通意外,慢慢平复心情,重新开始生活吧。
离开彭前泽家,赵向晚回过头,看见杨丽芳倚在门边,目送他们离开。
她的身后,是拥挤的小屋、堆满孩子物品的房间,还有一张放在柜子上的黑白遗像。
赵向晚的内心有些沉重。
凶手害死一个人,是否对自己算无遗策而沾沾自喜?
可是,一条人命的背后,却是绝望的分离、亲人的眼泪、痛苦的日夜、无助的未来。
赵向晚拨通高盛强的电话。
“嘟……嘟……”
有人接起了电话:“喂,这里是金盛超市,请问你哪位?”
电话那头,是个清脆的女声。
赵向晚道:“你好,请问高盛强经理在吗?”
女声很有礼貌:“在的,请等一下。”
咔嚓一声轻响,对面显然将电话话筒放在了一旁,隐隐听得到那边有人在对话。
赵向晚将耳边贴近手机,仔细倾听着。
“经理呢?有人找。”
“到门口盯卸货去了。”
“好。”
“高经理——”
“啊……”
“怎么回事!”
“快点快点——”
……
一阵嘈杂过后,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
完全没有人记得这个电话还在接通之中。
赵向晚立刻挂断电话,查询这个电话登记的信息。
“鸿运路126号,金盛超市,快!”
朱飞鹏把车开得飞起。
季昭脸色有点发白,拍了拍朱飞鹏的肩膀。
朱飞鹏转身快速看一眼季昭,秒懂,放缓了车速,车身平稳了许多。
赵向晚正要开口说话,季昭却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别急。】
【如果高盛强已经发生意外,我们着急赶去也没有用。】
【设计意外的引线会第一时间撤离,我们加速过去也抓不到他。】
季昭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关心与担忧。
赵向晚左手放在小腹,点了点头:“好,不急。”
急,易生变。
欲速,则不达。
此时此刻,敌在暗,我在明。
一定要冷静。
坐在车中,季昭紧紧握住赵向晚的手,两人一起看向车窗外。
金秋十月的城市,丹桂飘香。
飞速发展的城市,高层建筑一栋又一栋竖立,宽阔的马路、漂亮的招牌、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如此美丽的世界,为什么还会有罪恶的存在?
高盛强是一条重要线索。
只要找到他,就会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人处心积虑要害死彭前泽、黄炬、戚宛娟。而且,还要通过制造交通意外的方式,来让他们死得悄无声息、不让人怀疑。
高盛强如果出事,那这条线索就断了。
二十分钟之后,赵向晚到达鸿运路。
一个不大不小的超市门口,围着一大堆人。
朱飞鹏率先走过去,排开众人:“我是警察!发生了什么事?”
超市门口的台阶上,横着一辆小汽车。
汽车撞进超市大门,被门框卡住,车头已经撞变了形,大门玻璃、货物撒落遍地,一片狼藉。
车门已经撞变了形,司机脑袋耷拉在方向盘上,满头满脸都是血。
地面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他一只手拿着块毛巾按住脑门,另一只手捂着胸口,胸口处凹陷一大块,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生命之火在慢慢消逝。
救护车已经赶到,医生扛着担架,把这个男人搬上车。
警车也赶过来,强行破坏车门,将司机抬上救护车。
一个年轻女子急得满头是汗,不停地问:“医生,他没事吧?不会有事吧?”听声音,正是刚才接电话的女子。
完了,来晚了!
赵向晚心中一惊。
对方已经下手,制造车祸让高盛强发生意外。
朱飞鹏冲过去,对着躺在担架上的伤者大喊:“是高盛强吗?”
一个弱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那个,我是。”声音停顿片刻,“我是高盛强。”
朱飞鹏、赵向晚、季昭、周如兰快速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
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蹲在一堆散乱的货箱旁边,食指与中指之间夹了一根香烟,却一直没有点上,手一直在哆嗦。
高盛强没有事!
这个数学天才竟然失了手。
第162章 变数
◎通常称之为——偶然◎
确认高盛强没事之后,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赵向晚上前询问,亮出警官证。
高盛强惊魂未定,整个人都在哆嗦, 喃喃自语:“有鬼, 有鬼!”
赵向晚看着他:“什么鬼?”
【一个两个的, 都出了意外, 我们是不是染上了什么脏东西?】
【有鬼吧?我逃得过去吗?】
高盛强内心惶恐,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按了几下, 却因为手虚弱无力,一点劲都使不上来, 怎么也打不着火。
赵向晚心知他现在惊魂未定, 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便冲祝康使了个眼色。
祝康上前, 拿过高盛强手中的打火机,帮他点着烟。
有孕在身的赵向晚后退半步, 屏息躲开烟雾。
另一边, 季昭眸光闪耀,观察着超市的方位。
超市就在鸿运路边,后退红线十米左右。
鸿运路不算城市主干道, 但却是这个城区相对繁华的道路, 两旁住宅小区、商铺不少。
顺着车子开过来的方向, 季昭走了过去, 站在道路与超市的交叉点, 举目而望。
【车从鸿运路南向路口开过来, 车速很快, 预估六十公里每小时。】
【没有刹车痕迹,司机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
【最好的开敞式观测点,就在超市对面的居民楼。】
赵向晚听到季昭的话,看一眼正在猛吸烟的高盛强,知道他此刻需要冷静,便对祝康说:“你守在这。”
祝康道:“好。”
现在高盛强是最大的线索,刚才差点出了意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数学天才会失手,但听到赵向晚的嘱咐,祝康非常清楚一点:必须保证高盛强的安全。
安排好高盛强,赵向晚走到季昭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往对面住宅楼看去:“哪一栋,哪一层?”
哪怕凶手已经逃离现场,现在也是距离对方最近的一次,说不定能够寻找到一丝半点的痕迹。
季昭顺着车轮印走了几步,在脑中飞速计算、推演。他不是数学专业,不懂得什么动态数学模型,但他有超级记忆,能够把所有一切都记在脑中,快速还原。
两秒之后,季昭指着两栋视线完全不被遮挡的居民楼。
【那两栋,三层以上。】
那两栋居民楼,就在阳光小区。应该是个非常成熟的住宅小区,门口人来人往,正三五成群地观察着对面这家超市的动静。
赵向晚立刻叫上朱飞鹏、周如兰:“走!”四个人快速冲上对面马路的阳光小区。
飞速奔跑。
希望能赶在对方消失之前,把他找到!
无数人从身边经过,无数声音涌入脑海。
赵向晚屏气凝神,快速分辨听到的一切,筛选出有用的信息。
“对面发生车祸了,你看到没?”
“唉,好吓人哟,警车、救护车都来了。”
“我看得可清楚了,有一辆摩托车突然窜了出来,把那辆汽车逼得往左打盘子。”
“摩托车跑得快哟,一溜烟就不见了影子,真的是无法无天!”
又是对方惯用的伎俩,通过摩托车这个干扰因素,来推动整个事件朝着交通意外这个方向发展。
事后,摩托车逃逸,这件事由肇事司机承担责任。
可是,被撞死的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魂都吓掉了,没想到那孩子倒是淡定得很。”
“你说的是哪个孩子?”
“就那个来咱们小区十来天,我们统共只见了两面的那个女孩子啊。”
“哦,她啊。老听你们提起,我还是今天第一次看到她出门。她冷着脸扫一眼车祸现场,牵着她妈妈的手,坐上车就走,一般孩子哪有那么冷静?”
“对,我也看到了!那孩子上车的时候,甚至冷笑了一声。我看得清清楚楚,她那个表情既像是嘲讽,又像是不屑,完全不像个孩子。”
女孩子。
面对车祸现场,表现得十分淡定。
离开之时,冷笑一声?
——当这些话钻进耳朵,赵向晚停下脚步,脑中闪过一丝明悟。
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她,但凡大妈们觉得不对劲的事情,多半都有问题。
一般孩子看到车祸,都会恐惧,这个孩子却异于寻常。
那,有没有可能,无数警察在苦苦追查的数学天才,其实是个孩子?
思路一打开,所有问题豁然开朗。
数学天才+年纪不大的成年男人。
先前的案件侦破思路都围绕这条线索展开。
但其实这里面也有违和的地方。
——俗话说得好,是金子就会发光。如果真是能够冷静指挥犯罪的成年数学天才,怎么至今依然声名不显?
有没有一种可能,数学天才是一个人,而指挥犯罪的成年人是另一个人?
天才,或许只是个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年纪小,善恶观还未定型,将这一场杀人布局视为游戏,因此才会被调查的警察忽视。
前往解放路附近进行拉网式调查的警察,得到的通知是寻找一个成年男子,长期租用某一间临街面宾馆、住房、办公楼,普通话说得很好,使用对讲机设备。
有孩子的家庭租户,直接被自动忽视。
孩子的存在,让调查走上了歧路。
难怪这么长时间没有一点消息,原来如此。
只不过一瞬间,赵向晚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拦住从身边走过的两个神情奕奕的中老年大妈:“你们好。”
正是上午十点左右,几位大妈身穿着白色太极服,手里拿着红色太极扇,显然是刚从公园锻炼回来。
她们正在讨论今天看到的车祸现场,突然被赵向晚拦住,都转头看着眼前身材高挑的赵向晚:“什么事?”
季昭等人也都停下了急奔的脚步。
老年人喜欢年轻人,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年轻人。季昭容颜昳丽,赵向晚秀美英武,朱飞鹏、周如兰也都外形出色,自带威武正气,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一个胖乎乎的大妈笑眯眯地问:“姑娘,什么事?”
赵向晚问:“刚才听你们提到,有一个看到车祸现场却很淡定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这个话题,一下子打开了大妈们的话匣子。
“唉呀,你们说那个孩子啊,我知道,我知道,就住我们那个单元,月初一家三口搬过来。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孩子很少出门,也不上学,奇怪得很嘞。”
赵向晚问:“孩子有多大?”
“十二、三岁的样子吧,模样倒是挺周正的,一张小脸白得像雪一样。从来不和人说话,总是待在家里。我有一回在楼道碰到她妈妈,顺嘴问了一句孩子怎么不上学,她妈妈说孩子身体不好,休学了。”
朱飞鹏听赵向晚问得仔细,察觉到了异常,听到赵向晚问:“孩子长得什么模样?她爸妈你们有见过脸吗?”,朱飞鹏很有默契地转身回车里,拿出季昭的画夹子,递到季昭手中。
季昭接过画夹,取出素描纸与炭笔,根本老太太们的描述,将那一家三口画了出来。
女孩,十二、三岁模样,身高一米五左右,肤色白晳,瘦弱,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眉毛、头发略稀疏。身体协调性差,走路的时候给人一种别扭的感觉,从没开口说过话。
母亲三十来岁模样,有一点发福,齐耳短发,不太爱打扮,穿着老气,眉眼间像是带着愁苦。
父亲个子很高,不管多热的天,总要罩一件风衣、戴一顶礼帽,长方脸,嘴角微微向下耷拉,眼神锐利,鹰钩鼻、薄嘴唇、颧骨高,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季昭的画像将这一家三口勾勒得清晰无比,引来老太太们的惊呼。
“啊,对对对,你这孩子画像画得可真好,六栋402的住户就是这个模样。”
“来了十天左右吧,平时很少见到这一家三口,要不是刚刚他们仨一起出来,拎着两口行李箱着急忙慌地离开,还真是难得见一次。”
“像个隐形人一样,要不是老听住他们对门的刘大姐谈起,说不定咱们小区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三个人。”
赵向晚问:“他们三个怎么离开的?”
被问到的大妈们退休之后日子过得清闲,平时总在一起锻炼,最爱家长里短,对小区的八卦事件了如指掌。
那一家三口自认为行事隐秘,殊不知早就被住对门的刘大姐察觉异常,和这些邻居们讨论过无数次。
这就叫做——群众的力量。
其中一个回答:“出租车,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赵向晚问:“看清楚了车牌吗?”
老太太们叽叽喳喳地说开来。
“没注意车牌。”
“是夏利,蓝色夏利。”
“往北走了,不知道他们去哪里。”
终于有人意识到问题,看着赵向晚:“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这么仔细?”
赵向晚亮出警官证。
“唉呀,你们是警察!”
听说有警察,再看到那金光闪闪的警徽,小区里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都围了过来。
“我就说,那一家三口不像是好人。”
“啊,对,那小姑娘的妈妈说的是普通话,挺标准的那种,多半是外地人。”
“是不是他们干了什么坏事?那小姑娘不会是被拐卖了吧?你们快点去把他们抓回来啊。”
“我知道他们租的房子是谁的!我帮你们联系,把这些坏人的名字、身份证号码要过来。”
这一刻,赵向晚感觉喉咙口有些发紧,内心有暖流涌动。
老百姓对警察的信任,对坏人的憎恨,让她感动。
明明都是陌生人,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但却有着一种朴素的善良,希望警察能够把坏人赶紧抓住,把受害的人解救出来。
被这么多人围住,赵向晚迅速整理群众提供的信息。
第一,对方是一家三口,其中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数学天才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举止异常的女孩子。
第二,超市车祸发生后几分钟,对方拿着行李坐蓝色夏利出租车离开,往北而去。
第三,对方在小区租住了一个多星期。
综上,根据意外发生的时间,彭前泽、黄炬、戚宛娟分别死于8、9、10月,这家人每次下手之前要观察一个月的时间。
他们或许是计划11月份对高盛强下手,但由于警察介入让他们有了紧迫感,于是匆匆下手,这才导致这一回的失误。
而现在,任务失败,他们会去哪里?
赵向晚与季昭对视一眼。
【离开,他们要离开星市。】
【一次任务、一个对讲机,他们行事谨慎、谋划精密。任务失败,是一种耻辱,他们会立刻离开星市。】
天才的思想,还得由天才来解密。
赵向晚立刻拿出电话,向上级求援:“许局,已经有了引线的画像,立刻派人前往火车站、汽车站、机场,对这三个人进行抓捕。”
许嵩岭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三个?哦,好,立刻派人来取画像,通知各地派出所协助寻人。”
挂断电话,赵向晚留下周如兰跟着社区居委会成员对租户信息进行调查,自己则回到金盛超市,与高盛强见面。
高盛强与祝康站在超市门口。
连着抽了两根烟,高盛强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
听祝康说刚才那通电话是赵向晚打过来的,高盛强紧紧握住赵向晚的手,上下摇晃着,激动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谢谢,谢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
上午9:10,高盛强站在门口等着货车过来。每天这个时候,供货商的货车会送货上门。金盛超市所在的鸿运路住宅小区多,人流量大,生意非常好,成为多家供货商的大客户,定时、定点、定量供货。
货车来了,高盛强开始帮忙卸货。
大约9:30,货车离开,高盛强弯腰抬起一箱饮料,正准备转身,忽然听到店里电话铃响起,然后是员工小刘在喊:“高经理——”
高盛强只得放下沉重的木箱,抬腿往店里走去。
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车辆的急刹声。
“嘎——”
“砰!哐!”
一辆失控的小汽车像疯了一样,径直撞上超市大门。
高盛强转过头。
帮着卸货的超市员工老王,被撞得摔在一旁,浑身是血。
而刚才他为了接电话,随手放在地面的木箱,已经被汽车撞得四分五裂。
电话,是赵向晚走出彭前泽家之后拨打的。
如果没有这个电话,或者再晚几秒拨打,高盛强已经是一具尸体。
变数。
赵向晚的这通电话,就是引线构建的动态数学模型里,最大的变数。
我们通常称之为——偶然。
第163章 奶粉
◎价格便宜、口味好、奶味浓◎
知道赵向晚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高盛强千恩万谢,将赵向晚等人迎进超市后面的经理的办公室。
热茶、饮料、零食、水果……流水一样地送进来,反正这家超市是高盛强自己家开的, 东西直接从货架上拿。
高盛强还想叫员工送吃的进来, 被赵向晚阻止:“你安静坐下, 我们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高盛强这才停下, 与赵向晚面对面坐着。
赵向晚跑了这一阵,刚才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是现在坐下来了,才发现小腹有些发紧, 后腰发酸。想到大姑的嘱咐,赵向晚双手交叠置于腹前, 开始腹式呼吸, 温柔安抚腹中这个初初萌芽的小宝贝。
季昭站在她身后,感觉到她的呼吸有了变化, 顿时紧张起来,伸出左手搁在她肩头, 轻轻按压两下。
【晚晚, 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一连串的问话,让赵向晚转过头,眸光粼粼, 与季昭目光相接。
“我没事。”
赵向晚的声音温柔而舒缓, 季昭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依然有些不放心。
【问完高盛强, 就回家休息, 不能再奔波了。】
赵向晚笑了笑, 右手抬起, 在季昭搁在自己左肩的手背上拍了拍。肌肤相触,两个人都安下心来。
赵向晚示意朱飞鹏开始询问。
朱飞鹏点点头,看着高盛强:“你和彭前泽、黄矩、戚宛娟是关系很好的高中同学,对吧?”
高盛强一听到这三个人的名字,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全身又开始哆嗦。他习惯性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来,想要压压惊。
朱飞鹏眉头一皱,面容严肃:“请你不要抽烟。”现在赵向晚是重点保护对象,只要有她在,所有人都不敢抽烟。
高盛强只得将香烟收回:“好好好,我不抽。”
朱飞鹏沉声道:“你在紧张什么?”
高盛强搓了搓手:“我跟你们说,这里面有鬼!我真的觉得有鬼。自从七月份和彭前泽他们三个聚过一回,一个接一个地出事,都是交通事故。七月份彭前泽被小货车压死,八月份黄炬被一辆出租车撞死,然后……十天前戚宛娟又被一辆小汽车撞死。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去庙里烧了香,又找大师讨了平安符,没想到今天还是出了事,差点被那车给撞死。”
说到后来,向来迷信的高盛强吓得魂不附体,左右张望,仿佛这屋子里就藏着一个厉鬼,要来找他索命。
“一个人出事可能是意外,两个人出事是巧合,可是三个呢?四个呢?你们真的不觉得这里面太蹊跷吗?肯定是我们无意中惹了脏东西,被缠上了!现在轮到我了,轮到我了!”
赵向晚留意高盛强的表情,看他双目圆睁,眉头上挑,眼神里满是惊恐,看来的确是信了鬼神之说。
他的内心,此刻也在叨叨。
【到底是怎么惹来的脏东西?】
【我们四个聚会的时候,谁也没有戴不明来历的古董,也没谁搞什么鬼怪神灵的仪式,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出事?】
【我就是送了彭前泽两罐新牌子的奶粉,也没干别的啊。】
奶粉?
赵向晚立刻警醒。
挪动一下身体,赵向晚缓缓开口:“不是鬼怪,是谋杀。”
一句话,吓得高盛强“嗷”地一声叫,整个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谋杀?不是说交通意外吗?怎么可能是谋杀!”
赵向晚没有说话,抬眸安静地看着他。
朱飞鹏在一旁说:“你安静点!我们是公安厅侦查局的,之所以今天给你打电话,过来找你,就是为了揪出这几起谋杀案背后的真凶。”
惊恐之后,高盛强再一次感到庆幸。他重重咽了一口口水,双手合什不断地感谢。
“那,谢谢你们。”
“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是你们救了我的命!”
知道不是鬼怪、没有恶灵索命,高盛强暗暗松了一口气,但转瞬又有了新的担忧。
“警察同志,我就是个超市小老板,既没涉毒,也不涉黄,从来不赌不嫖,老老实实工作,本本分分赚钱。我也不知道什么商业机密,没看到什么黑.道交易,为什么有人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戚宛娟?为什么要杀彭前泽、黄炬?”
想到冤死的三个老同学,高盛强内心的愤怒渐渐开始燃烧,胸脯因为激动上下起伏着,脸色也胀得通红。
“彭前泽和黄炬,我和戚宛娟是同桌,我们四个读高中的时候坐前后桌,下课的时候经常在一起说话、聊天,我们一起偷看小说,一起打扑克牌,当然,也会互相监督背课文、做作业,我成绩不好,他们都会帮我。三年的高中时光,我们四个好得就像亲兄弟一样。”
“戚宛娟是个假小子,最有侠义心肠,我超级崇拜她。只可惜高考我没考好,没考上,回来帮我爸开超市,也没脸追她。”
“彭前泽是农村孩子,人老实得很,但他特别有骨气,成绩也最好。他和黄炬是一个县城考上来的,黄炬家里条件好,一开始两人还有点互相看不惯,后来因为黄炬生了一场病,是彭前泽背着他去医院,又守了他一天一夜,然后他们俩就成了铁哥们。”
“他们仨读完大学之后,都分配回了星市工作,我们四个一年至少聚两回,七月一次,过年一次。不管多忙,大家都会想办法一起吃顿饭。虽然他们当的当记者,做的做医生,但都不嫌弃我这个小商人,大家聚在一起,说起高中时候的趣事,都觉得有意思。”
回忆起往事,高盛强声音开始哽咽:“为什么呢?我们几个都是小老百姓,无权又无势,赚的也是辛苦钱。你们别看彭前泽成绩最好,考的学校最好,可是分配到那个食药监局上班之后,一直过得苦哈哈的,连孩子奶粉钱都拿不出来。”
“黄炬呢,医生说出去社会地位高,其实过得很辛苦,钱也不多。值夜班不说,门诊八小时,他要给几十个孩子看病,累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金贵得很,轻不得、重不得,态度不好还要挨骂,他只有默默地承受着。”
“戚宛娟就更不用说。从小记者做起,摸爬滚打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每个月工资也就那么点钱。《法制周刊》我年年都订,就为了看看她的那些文字。她写的东西就像是从她内心里流出来的、最真实的话。
她读书的时候喜欢看武侠小说,上班之后把那份古道热肠、行侠仗义体现在文字里,骂贪官污吏、批奸商恶霸,痛快淋漓。她为了获得第一手资料,曾经爬到深山里采访黑心矿厂,冒着生命危险去食品加工厂拍摄现场照片。戚宛如不怕事、敢担事,她真的……”
年少情怀总是诗,戚宛娟的死对高盛强的打击最大。
“她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记者,也是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女人。这样一个好人,为什么会有人害她?”
赵向晚没有说话。
朱飞鹏、周如兰、祝康也沉默不语。
的确,彭前泽也好,黄炬、戚宛娟也罢,他们都是努力在自己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的人。正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人,社会才会不断进步,世界才会越来越美丽。
可是,却有人千方百计要剥夺他们的生存权利,要谋害他们的性命!
赵向晚开口说话,打破了这一份沉默:“你回想一下,七月聚会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高盛强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啊,就是见见面,聊聊天。”
赵向晚见他不提奶粉一事,只得提醒他:“你们之间有没有赠送、交换过什么东西?”
高盛强原本没觉得送出超市的两罐奶粉有什么,但既然警察问起,便老实回答:“有,我从超市拿了两罐奶粉送给彭前泽。他为了买单位的集资房省吃俭用的,儿子的奶粉都停了。我看他过得那么惨,就送了他两罐。”
赵向晚问:“什么牌子的奶粉?售价多少?”
高盛强说:“就最近卖得很火的良而康奶粉,价格不贵,500克一罐,三十八块钱,半斤简易袋装的那种才十八块钱。进口奶粉贵,一百多块钱一罐。中外合资的品牌,也得七十几块。我们今年年初把良而康奶粉摆上超市货架,因为价格便宜、口味好、奶味浓,好多人买。”
赵向晚继续问:“你送了奶粉之后,彭前泽没有说什么?”
高盛强皱起了眉毛:“没有,他没说什么。是奶粉有问题吗?不能吧?奶粉都是孩子们喝,谁敢在奶粉上搞名堂?那不得遭天谴吗?”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倒抽了一口凉气:“啊,对了,彭前泽去世之后,我和戚宛娟、黄炬一起去他家悼念,当时戚宛娟对我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她说,良而康这个牌子的奶粉,以后不要再进货了。”
高盛强狠狠地拍了自己一巴掌:“我怎么就没多想一下呢?因为彭前泽这一死,我心里难受得很,听到戚宛娟的话,还以为她是睹物思人,心中悲伤。良而康奶粉是我在彭前泽生前最后送出去的东西,没想到送过去一个月,他就这样死了,唉!我当时胡乱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并没有多问什么。警察同志,你们告诉我,是不是奶粉有问题?”
不等赵向晚回答,高盛强越想越怕:“是不是戚宛娟发现了什么,所以有人要害她?之所以要算计我们几个,是不是因为我们和她比较熟?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那个牌子的奶粉,我九月份开始就没有再进货了,我也不知道它有没有问题啊。没有顾客来反应情况,我真的不知道!”
赵向晚看着他:“奶粉有没有问题,目前我们不清楚,还得进一步调查。”
说罢,赵向晚站起身,叮嘱一声:“近期你要注意安全,如果有异常情况,随时向警方汇报。”
走出超市,阳光从头顶洒下。
路面干净整洁,人来人往,一切都看着宁静祥和。
要不是超市门口散乱的汽车零件、碎碎的饮料瓶子、木箱碎片,根本看不出来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恶性.交通事故、一起精心谋划的杀人案。
赵向晚抬起头,迎向那灿烂的阳光,身上寒意渐渐散开:“立刻从不同商场购买几罐良而康奶粉,送到痕检科进行全面检测。”
朱飞鹏挺起胸膛:“是!”
第164章 抉择
◎三人面临良知与生存的抉择◎
痕迹检验科的结果, 在朱飞鹏提供的不同的奶粉样本里,均检测出有毒有害成份。
这种有害成分能够增香、增稠、提味,却对婴幼儿的肾脏造成极大的损伤, 轻则肾结石, 重则肾积水, 长期服用将影响大脑发育, 导致脑瘫。
检验结果一出,省公安厅领导全体震惊。
这样的毒奶粉,是怎么通过食药监局检测,怎么获得食品批号, 怎么通过工商、卫生部门监管,堂而皇之进入各大商场、超市、小卖部的?
良而康食品集团公司, 那可是全省的明星企业。
董事长冯良康, 出身农家,从一家小小的炒货摊开始自主创业, 逐渐发展成为集团公司,已成为湘省数一数二的明星企业。公司的经营产品从瓜子、花生到各类糖果、果脯、罐头……应有尽有, 逢年过节、走亲访友, 谁家没有买过良而康的食品?
今年年初良而康进军奶粉市场,收购一家奶粉公司,推出的婴幼儿奶粉一上市就受到老百姓的欢迎。正如高盛强所言, 奶香味浓郁、口味好、价格还便宜, 再加上良而康的广告做得好, 一下子就占据奶粉市场的半壁江山。
这样一家发展了十几年的品牌企业, 公然生产、销售伤害婴幼儿身体的毒奶粉, 完全是自毁长城!祸国殃民!绝不姑息!
省公安厅迅速汇报省委, 省委高度重视, 成立专案组,联合工商、卫生、医疗、教育等各个政府部门,开展严查、严打。
一夜之间,所有良而康牌奶粉撤柜。
良而康企业董事会成员全部被带走,接受内部调查。
以奶粉为切入点,赵向晚团队对黄炬、戚宛娟的工作单位进行调查。
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今年七月。
高盛强送了两罐奶粉,彭前泽给孩子喝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儿子尿液偏黄、小便时会喊痛。彭前泽找到黄炬,把孩子送到儿童医院进行检查,发现得了肾结石。
黄炬联想到最近接诊了十几起婴幼儿肾结石病例,内心起了疑窦。仔细询问彭前泽孩子的饮食情况,在排除了幼儿园的食物问题之后,黄炬将怀疑的眼光投向奶粉。
彭前泽正好是食药监局的技术人员,便带着奶粉样品进实验室进行检测,检测结果让他吓了一大跳:奶粉里竟然含有毒物!
因为良而康奶粉是高盛强送的,彭前泽担心他会良心不安,选择了隐瞒,甚至连自己的妻子也没有告知。
彭前泽向领导汇报,却被批评擅自利用实验室做私人检测,扬言他若继续追查,便取消他的分房资格。
黄炬那边也遇到了阻碍。
他向科室领导汇报,要求将这起婴幼儿集体中毒事件上报卫生部门,并对良而康奶粉进行彻查。
可领导却让他闭嘴,说事情还未查明,也不一定就是奶粉的问题。黄炬还想说什么,却被领导威胁:还要不要评副高?
黄炬是正规医科专业毕业的医生,医德良好,对患儿温柔耐心,很受家长欢迎。只是因为他没有写论文、没有学术成果、性格耿直不擅逢迎,一直没有评上副高职称。
黄炬与彭前泽都很痛苦纠结,于是找到戚宛娟,希望借助记者的力量对良而康奶粉进行调查、曝光,让民众自发抑制这个品牌的奶粉,以保护好孩子们的身体健康。
戚宛娟开始着手调查。
她拿着记者证来到良而康奶业公司,要求参观生产车间、源头奶农送检流程、检测报告等,直接奶粉质量问题提出质疑。
在遭遇到公司保安的阻拦、威胁之后,戚宛娟复印了患儿的就诊报告,拿出检测结果,怀着满腔的愤怒,写下一篇通讯稿,标题就叫《毒奶粉流入市场,孰人之罪?》
可是这篇稿子,却被主编拦住。
主编说,良而康奶粉所有批文、批号、检测报告都没有问题,婴幼儿身体出状况也只是特例,现在正是扶持地方企业、发展地方经济的关键时候,不能因为一两个医生的话、一两份没有单位公章的报告检测单,将奶粉定性为“毒奶粉”。事情还未查明,贸然报道,将会引来社会上的轩然大波,对良而康的前途、命运影响巨大,甚至可能会引起公众对政府公信力的质疑。
因此,主编将这篇稿子枪毙了。
戚宛娟一颗心似在油锅里煎熬,头发掉了一大把,看着锁在抽屉里不能见天日的稿子,陷入沉思。
彭前泽的检测报告、黄炬的门诊记录,戚宛娟的新闻稿——全都被某些人以权势压下。
他们都有家有口,工作是养家糊口的根本。与领导对抗、与权势作对,会是什么后果?他们心中有数。
可是,毒奶粉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入市场,看着越多肾功能出问题的就诊儿童,听到越来越多对奶粉质量的质疑与抗议,良知让他们无法保持沉默。
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三人面临着良知与生存的抉择。
三人约定,为了保护高盛强,这件事情先瞒着他。
抉择是艰难的。
在犹豫的这段时间里,彭前泽、黄炬、戚宛娟、高盛强先后遭遇意外。
——所有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有人要让他们闭嘴。
省公安厅听完赵向晚的汇报,立刻组织专案组会议,将涉案人员全部抓捕归案。
《星市法制周刊》主编;
儿童医院内科主任;
食药监局检测科科长;
良而康奶业公司董事长,冯良康。
……
一大堆人落网,从省公安厅到市公安局,全力投入,一定要将毒奶粉事件的社会影响降到最低。
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是社会的未来,绝不允许不良商家将罪恶的双手伸向孩子们!
经检查,新推出的良而康奶粉为了降低成本,先在牛奶中加水,然后再加入某种添加剂,以满足蛋白质含量,并提香、增稠。奶粉投入市场之后,因为价格低廉迅速占领低端市场,赚得盆满钵满。
良而康新品牌奶粉今年年初上市,虽然陆续也有顾客反馈,说孩子喝了奶粉之后小便发黄、浑浊,尿液有小颗粒,但良而康奶业公司不仅没有反省、整顿,反而采取强硬的应对措施,或利诱、或威逼,堵住他们的嘴。
老百姓投诉无门,只能自认倒霉、放弃继续对抗。因此上市近一年,一点负面消息都没有透露出来。
可是,戚宛娟差点捅破了天。
如果让戚宛娟在《星市法制周刊》上把那篇文章登载出来,良而康奶业公司将面临极大的舆论危机。
为了让她闭嘴,良而康奶业公司的人对她进行调查,发现她背后有一个四人团伙,医生、食药监局技术员都有参与。高盛强虽然被蒙在鼓里,但良而康奶业的人本着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原则,将这四人视为一个团伙,一定要让他们集体噤声。
死人,才会闭嘴。
雇凶杀人,还是那么精妙的意外制造者,价钱绝对不便宜。
良而康奶业公司的主事人,冯良康必定是最终的决策者。
可是,冯良康嘴很硬。
数次审讯下来,冯良康坚称自己是半退休状态,对毒奶粉一事完全不知情,一切都是产业部、采购部、质量部经理的责任。
至于杀人,冯良康死也不承认。
想要让他认罪,必须找到引线。
但是,许嵩岭派出去追查引线的警察无功而返。
派出所警力出去,拿着画像对汽车站、火车站、机场进行全面盘查,根本没有找到这一家三口。
要么,他们另有车辆接送,走省道离开星市。
要么,他们第一时间登机、上车,在派出所警力到达之前,已经坐上飞机、火车、汽车离开。
赵向晚带领小组成员来到阳光小区,又重新走访解放路附近小区、酒店,最后拿到了引线登记的身份证号码。
登录公安系统进行查找,结果发现对方的身份证是假的。
姓名、年龄、籍贯……全都是假的。
季昭的画像十分传神,但因为要在全国范围进行搜索,宛如大海捞针,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星市公安局发出三千多份协查令,以挂号信的方式寄往全国各地派出所,请求寻找这三个人。
可是,一个月过去,反馈回来的消息令人非常失望。
——查无此人。
时间到了十一月中旬。
第一次遇到季昭的画像竟然寻不到人的情况,特别行动小组五个人都有了挫败感。
坐在新办公室的会议桌旁,朱飞鹏重重一拍桌子:“引线到底是谁?”
朱飞鹏这一拍桌子,声音有点大,季昭横了他一眼。
朱飞鹏看一眼赵向晚,将手掌轻轻放在桌面:“老大,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办?”
赵向晚怀孕满三个月,折磨她的孕吐终于结束。不过,前一阵子晨起必吐、闻到油烟味、香水味、鱼腥味就吐,就连坐车颠簸也会吐,这一顿折磨下来,赵向晚变得有些消瘦。她生着一张苹果脸,本来就显小,现在看着只有巴掌大小,惹人怜惜。
虽说季锦茂、赵大翠,再加上四季大酒店的专业厨师团队,都努力做出既合赵向晚口味、又营养美味的食物,但一时半会也没补回来。
看到团队渐渐有些心浮气躁,赵向晚将三张画像挂在白板之上,仔细观察着,并将自己观察的结果说了出来。
从亲密关系来看,可能是一家三口。
母亲一脸愁苦、装扮朴素,扮演的应该是照顾孩子生活起居的角色。
父亲傲然、冷漠、眼神锐利,不太好相与,应该就是那个在对讲机里指挥摩托车手制造车祸的人。
女孩子肤色极白,说明她很少见阳光,长年待在室内,不上学,没有朋友,有可能是一种被囚禁的状态。
瘦弱,眉毛、头发略稀疏,说明她长期营养不良。
身体协调性差,走路的时候给人一种别扭的感觉,从没开口说过话。这说明她可能受过伤,甚至遭受虐待。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并非一家三口?
母亲只是保姆。
孩子被囚禁。
父亲是真正的主使者,靠制造意外来赚钱。
听到赵向晚的推测,朱飞鹏说:“对!我也怀疑这个女孩子被挟持了,暗杀者就是那个戴礼帽、穿风衣的男人。”
周如兰叹了一口气:“那怎么办呢?如果不是一家三口,那要找出这几个人就更难了。”
祝康思忖片刻,提出了一个建议:“老大,你要不要和那个冯良康聊一聊?如果是他雇凶杀人,说不定能问出点线索。”
赵向晚也想见见冯良康。
前一阵子因为赵向晚孕吐严重,毒奶粉侦查工作由许嵩岭全面主持。
现在赵向晚自感身体恢复,便决定接过手来。
彭前泽、黄炬、戚宛娟三人尸骨未寒,必须为他们鸣冤。
如果不是他们发现得早,恐怕良而康奶粉还会卖给更多的人,会有更多的儿童受害。
如果不是他们坚持到底,恐怕喝这毒奶粉长大的孩子,还会继续喝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赵向晚给许嵩岭打去电话:“许局,请你安排一下,我要提审冯良康。”
许嵩岭关心地询问她的身体,听说现在完全恢复正常,这才安下心来,笑着说:“好好好,我们等你来审他。”
电话里,许嵩岭停顿了片刻,敛了笑容,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向晚,放手去审,狠狠诛他的心!这样的黑心商家,万死难辞其咎!”
赵向晚利落回应:“是。”
第165章 冯良康
◎我有钱,我坦白,我交代……◎
星市公安局, 一号审讯室。
冯良康双手戴着手铐,坐在椅中,等待着接下来的审讯。
长年胡吃海喝, 让他的身体不可控制的发福。
奢迷的夜生活, 让他的头顶渐渐稀疏。
从明星企业家到阶下囚, 冯良康心理落差很大。
十月初, 工商联搞庆典活动,冯良康作为工商界代表坐在主席台上,接受着小学生代表的鲜花,发表着激昂演讲, 台下掌声雷动,风光无限。
十月底, 冯良康穿上囚服, 坐在看守所冰冷的板凳上,面无表情地接受一场又一场审讯。
看到赵向晚、朱飞鹏、祝康三人走进审讯室, 冯良康抬头看着领头的赵向晚,内心闪过一丝轻蔑。
【女警察?】
【公安局没人了吗?派个小女警过来问话。】
【该说的, 我都已经说过, 她还能问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听到冯良康的内心独白,赵向晚安心了。
看来,前面十几场审讯已经磨平了冯良康的棱角, 松懈了他的防备。此刻的他, 至少内心世界是敞开的。
朱飞鹏板着脸, 开始例行公事的身份核对。
“姓名?”
“年龄?”
“籍贯?”
“婚否?”
……
冯良康很配合警方的讯问工作, 有问有答, 态度良好。
前期准备工作完毕, 朱飞鹏看向赵向晚, 示意她可以进入正题了。
赵向晚欠了欠身:“冯良康,你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冯良康眼睛有了些神采。
这个警察问话问得有趣,不问案件,问起自己的名字来。这个名字,可是冯良康人生得意的地方之一。
“是我们村私塾先生取的。”
“有什么含义呢?”
“农村里取名随意,老大是大路,老二是二路,我是家里第三个男孩,小名就叫三路。到了七岁上学堂,老师问我大名是什么,我说不知道,让先生帮我取一个。先生说,那就叫良康吧。良,是好的意思;康,是健康的意思,合在一起,就是希望我将来既优秀,又健康。”
赵向晚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你知道吗?良字,除了表示好之外,还有一个意思……”
接触到赵向晚的目光,冯良康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呼吸不顺畅起来。
“良,指的是善良的人,有良知、有良心的……人!”最后一个“人”字,赵向晚刻意加重了语气。
赵向晚的话,落在冯良康的耳朵里,他听出了浓浓的讽刺意味。他目光移开,不敢与赵向晚对视,内心不再平静。
【善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良知、良心?良知能换饭吃?良心能变成钱?】
【这些警察,天天讲大道理,真是可笑。我活了六十多岁,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人生道理我不懂?】
一个从小摊小贩成长起来,金钱至上的黑心商人,和他讲善良,谈良知,的确没有意义。
赵向晚只不过顺嘴嘲讽一句罢了。
像他这种唯利是图、雇凶杀人的脏东西,哪里配称为“人”?
赵向晚研究过冯良康之前的审讯笔录。
他只承认失察之罪,将奶粉添加剂的过错全都推给了集团公司的相关负责人。
相关负责人再将责任推给奶农,声称是奶农为了谋利,在牛奶中掺水,掺水之后达不到蛋白质检测标准,于是添加工业原料,以骗过公司的质量检测员。
至于公关部门面对顾客意见的强硬态度,冯良康态度很诚恳地自我检讨,说自从企业越做越大之后,有点飘飘然,听不得半点反面意见,以后一定认真整改。
以后?他还想有以后!
冯良康老奸巨滑,当问及认不认识戚宛娟时,他一脸茫然地否认,还振振有辞:记者我见得多了,她是哪一个?
一句话,将谋杀之罪推得干干净净。
搞得办案人员都有些怀疑:有没有可能冯良康真不知情?都是底下人捣鬼?
面对赵向晚的嘲讽,冯良康内心在骂娘,脸上却不为所动,镇静回应:“警察同志,你说得很对。当初开公司的时候根据我的名字,顺手就取了名称叫良而康,一位大师说,这个名字旺事业、旺财运,极好。”
赵向晚凤眼微眯,紧紧盯着冯良康的面部表情,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变化。
在冯良康说话的时候,他的面部肌肉放松,眼神真诚,没有耸肩膀、歪鼻子的小动作。
——经商多年,勾心斗角,冯良康早就习惯两面三刀、口蜜腹剑,即使是坐在审讯室里,依然心理素质良好。
赵向晚的话语充满嘲讽:“质量优良、有益健康,真是个好名字。”
冯良康看一眼赵向晚,不仅没有感觉羞愧,反而开始了表演:“唉!这段时间我在看守所也在深刻反思,公司忽视产品质量,损害孩子们的身体健康,我这个董事长失察啊。”
祝康负责做笔录,埋头写字。
朱飞鹏则负责对冯良康的微表情变化进行记录。通过他与赵向晚的对话,朱飞鹏对他的基线反应进行分析,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人善于伪装。
话锋一转,赵向晚的眼里透着寒光:“通过制造意外,来达到谋杀的目的,这么精妙的杀人组织,你是怎么联系到的?”
单刀直入。
冯良康心脏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咳,你说什么?什么杀人组织?”
【她怎么知道瑞森是我找的?】
【M国,一对一联系,肉痛。】
M国!
难怪凭借季昭的画像没有找到人,原来引线是M国人。
虽然说的是普通话,模样也是华人,但他们拿的是M国绿卡。
那个小女孩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听她说过话,或许是自闭,也有可能是她只会说英语。
一想到市公安局用挂号信发往全国各地派出所的三千多份协查令,赵向晚有一种浪费的罪恶感。
赵向晚冲朱飞鹏使了个眼色。
朱飞鹏立刻来了精神,坐直了一些,双目炯炯,死死盯着冯良康的一举一动,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赵向晚的读心审讯要开始了!
冯良康话音刚落,赵向晚的话紧随其上,宛如战场短兵相接,硝烟四起。
“这个杀手组织,并不在国内,对不对?”
冯良康的右眉不自觉地挑了挑。
看到他这个小动作,朱飞鹏内心充满兴奋,低下头开始记录。
冯良康感觉喉咙口有些发干,快速摇头,话也多了起来:“我可什么也不知道,你别在这里诈我。通过制造意外来杀人……怎么可能?听所未听,闻所未闻。”
赵向晚拿起戚宛娟、黄炬、彭前泽的现场车祸照片,摆在冯良康面前:“看清楚了吗?这三个人,发现了毒奶粉的秘密,决心揭穿。黄炬是儿童医院的医生,他手里有二十多份病历复印件,能够证明良而康奶粉导致婴幼儿患上肾结石。彭前泽是食药监局的检测员,他手上有一份检测报告,证明良而康奶粉里添加了某种有毒物质。而戚宛娟,则深入调查,写出一篇新闻稿,文笔犀利,将良而康奶粉的毒害性、不良后果公之于众,标题就叫《毒奶粉流入市场,孰人之罪?》”
赵向晚再拿出一迭稿纸,字迹秀丽、纸面干净整洁。
文字犹在,音容永存,可是人……却都不在了。
“这样的报道只要在报纸上登载出来,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赵向晚冷冷道:“冯良康,看到这样的文章,你怕了吧?”
雇凶杀人之时,这三名死者对冯良康而言只是符号而已。现在被迫面对这几名死者的照片,听赵向晚将他们的所作所为缓缓道来,符号变成了实际存在的人物,和自己一样有血有肉的人,冯良康的眼神变得有些游离,目光从照片上一掠而过,不敢稍做停留。
【不要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多管闲事。】
【奶粉有问题,你不喝就是,为什么非要把事情闹大?】
【稿子送到我办公室来的时候,我刚从M国回来,拿着瑞森在威尔顿酒店大堂递给我的名片发呆。】
【十二万美元虽然贵了点,但能够让这些人闭嘴,不留任何后患,值。】
【我也想试试,如果瑞森真有本事悄无声息地让人死于意外,以后我在国内横着走。】
冯良康的内心嘀咕虽然有些碎片化,但只要稍稍整理,就能推出全貌。
与冯良康直接联系的人,叫瑞森,应该就是那个穿风衣、戴礼帽的阴冷中年男人。两人在M国的威尔顿酒店大堂结识,瑞森递给他一张名片,告诉冯良康他可以帮他杀人。
雇凶杀人的费用,十二万美元。
冯良康一开始并不相信,这世上哪有这么厉害的杀手?如果真的能够通过制造意外的方式来谋杀,保证不留后患,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能够一步步走到现在,冯良康绝非良善之辈,讨厌的竞争对手、不听话的下属、不肯配合的政府领导……年纪越大,冯良康越霸道,谁碍他的眼,他就想要除掉。
于是,正好送到眼前的戚宛娟、彭前泽、黄炬、高盛强,成为了冯良康与瑞森合作的实验品。
瑞森为了开拓国内市场;
冯良康想要看看他的本事。
各有各的盘算,视人命如草芥。
赵向晚站起身来,一直走到冯良康的面前。
她个子高挑,虽然现在瘦了不少,但身穿制服的赵向晚依然英气勃勃、正气凛然。
与冯良康只有半米之距时,赵向晚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冯良康,雁过留痕。你的欺骗毫无意义。”
“今年七月至今,你的办公室电话、家庭电话、移动电话……所有的电话记录,我们都有。越洋电话不多,一查便知。”
“四条人命,多少钱?大额金钱流动,银行都有转帐记录。”
赵向晚拿出一张照片,举至冯良康面前。
这张照片,根据季昭的画像制作而成。大礼帽、鹰钩鼻、薄嘴唇、冰冷眼神,一看就知道这人不好相与。
“是他,对吧?”
“警方在机场布控,已经将他抓获。”
“他已经将与你联系的事实交代得一清二楚。”
“他不只在星市杀了人,还在其他几个国家都犯有杀人罪,将引渡回国进行审判。M国没有死刑,他只是受雇杀人,有恃无恐。”
“他已经交代,接下来就得看你了。你不交代,没关系,电话记录、转账记录、他的证词……所有的一切,都是强而有力的证据。”
“我们警方的办案原则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冯良康越听心越虚,额角有冷汗冒出。
照片栩栩如生,完全看不出绘画的痕迹,冯良康第一时间便相信了赵向晚的话:瑞森被捕了!
瑞森被捕,肯定会把所有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推!
是了,他是外国人,M国没有死刑,可是华国,有死刑,而且现在正是严打的时期!
一想到有可能会死,冯良康所有的得意,所有的风光,所有的淡定都归于零。
明明十一月秋凉渐起,每个人都得穿夹衣才能抵御早晚的寒气,可是现在冯良康却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发冷。
越有钱,越怕死。
花钱雇瑞森杀掉自己不喜欢的人,冯良康觉得爽;可现在所有一切罪行都被警方揭穿,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被判处死刑,冯良康终于慌了。
朱飞鹏在一旁看得目眩神迷。
赵向晚由杀人在国外这一条线索出发,引出越洋电话、转账记录这个重要证据,再以引线的画像照片为媒介,引得冯良康以为杀手已经被捕,并交代了所有犯罪事实。
生平第一次雇凶杀人的冯良康果然害怕了。
赵向晚走出审讯室。
五分钟之后,她拿着一个袖珍的录音机走进来。当着冯良康的面,放入一卷磁带,打开录音机。
“滋……滋……”
一阵电流杂音之后,对面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是,我在酒店见到冯先生……”
冯良康突然跳起,一把摁下停止键。
他面色煞白,语无伦次:“不是,那个,这样不行。我不是……没有……”
赵向晚冷冷地看着他,眸光幽深、寒冷,如腊月凛冽寒风。
冯良康哀求道:“我,我一开始也只是好玩,我根本就不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杀人方式。”
赵向晚依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自带一股逼人的气势,让冯良康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上窜下跳的跳梁小丑。
冯良康继续说:“我没有想过杀人,我真的就是因为在国外遇到瑞森,他主动走过来说可以帮我清理某些讨厌的人,我就随手接了他的名片。”
赵向晚凤眼一眯:“所以,觉得戚宛娟他们碍眼,你就联系了他!”
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接触到赵向晚的眼神,冯良康的内心几近崩溃。刚才他还觉得眼前这个小女警没什么本事,可是现在却后悔自己小看了她。
冯良康一紧张,话就会变多。
“我真的,就是好玩,想试试,没想到钱刚汇过去,他就来了。他说他是一个大学教授,搞了个什么模型,只要他往这个模型里放一颗棋子,想让谁死,谁就得死。”
“我肯定不信的嘛,说钱不钱的无所谓,就当是交个朋友。没想到他说他有职业操守,讲诚信,拿了钱就会办事,然后就消失了。”
“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我真的,只是好玩,我没想到他会真的杀人。”
赵向晚打断他的自我辩解:“雇凶杀人也是杀人,虽然你没有亲自参与杀人的行为,但对方在授意之下才有所作为,在整个犯罪过程中你是主谋,一般是……”
停顿片刻,赵向晚斩钉截铁地说了两个字。
——“死刑!”
唯有死,才让冯良康畏惧。
你和他讲道理,他觉得你幼稚,因为他吃过的盐比你饭还多;
你和他讲良心,他觉得你迂腐,因为良心换不来金钱、权势;
你和他讲社会责任,他觉得你可笑,商人逐利是本性,老百姓的生死算个屁!
唯有法律,才会让他忌惮!
听到“死刑”二字,冯良康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面色苍白,四肢无力,所有的精气神仿佛被抽离出这个身体,死亡的恐惧感,令他再也维持不住刚才的淡定。
【不能死。】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再多的钱,都没有意义。】
艰辛过往从冯良康眼前闪过。
一开始,推着小板车一个村一个村地叫卖:卖瓜子糖嘞~卖芝麻糖嘞~
他做的芝麻糖、瓜子糖真材实料,味道好、价格公道,十里八乡都夸赞。只要推车一出摊,就会涌过来一群嘴馋的孩子,叽叽喳喳地喊着。
“给我一角钱的瓜子糖!”
“五分钱的芝麻糖,卖不卖?”
“花生糖有没有,我要称二两。”
不管是谁来买,不管花多少钱,他总是笑眯眯地招待着,因为这些都是他的衣食父母。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飘了呢?
八十年代市场经济刚刚起步,老百姓对糖果的需求开始抬头,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在县城租了家小门面,专门卖各种糖果,芝麻、花生、冬瓜、红枣……但凡能够用到的食材,他都能做成香喷喷的糖果。
有一天,一个小记者路过,拍下他被顾客簇拥的照片,发在报纸上,然后,“糖果冯”的名号被叫响,无数人慕名而来,一斤两斤地买。
1982年,他成了县里第一个万元户。
1985年,他家的钞票多到屋子里堆不下,赚到人生的第一个一百万。
然后,他开公司、上市,成为明星企业家、人大代表,生意越做越大。
他膨胀了,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劳、自己的本事。
出过几次国,见识过发达国家的纸醉金迷之后,他的内心越发贪婪。
他想赚更多的钱。
这个时候,曾经被他视为“衣食父母”的消费者,全都变成了任他宰割的“韭菜”。
韭菜们的健康、安危、性命,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想从韭菜们的口袋里掏出钱来。
可是,有一天,韭菜们觉醒了。
他们开始质疑食品安全,开始抗议黑心商家。
冯良康的第一反应,是打压。
敢和他作对,唯有死路一条。完全忘记,这世上还有法律、公平与正义。
冯良康忘记了,自己也曾经是穷苦的老百姓。
冯良康忘记了,自己的发迹源于记者的一篇报道。
他更忘记了,是这个时代造就了他。
赵向晚看着冯良康,嘴角微勾,眼中寒光似利箭射出。
“冯良康,你相信报应吗?”
冯良康喃喃自语:“报应?报应?啊,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他垂下头,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整个似筛糠一般颤抖起来,恐惧将他整个人笼罩。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也许会在此刻划上句号。
他知道,曾经把他抬上高位的老百姓,现在要以法律为武器,站起来推翻他、制裁他。
赵向晚直起腰来,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现在,你的报应,到了。”
一瞬间,冯良康的心理防线全面崩溃。
他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从椅中滑落,像一滩烂泥一般,团在审讯室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呆呆地仰头看着赵向晚,微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不能死,不要死,我有钱,我坦白,我交代……”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赵向晚傲然而立,眼神冰冷,没有半点怜悯。
第166章 永恒
◎正文完结◎
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审讯室墙壁上这几个字忽然给了冯良康活下去的希望。
心理防线全面突破的冯良康为了免于死刑,拼命地剖析自己。
瑞森是什么人,联系方式如何, 给了多少钱, 见过几次面——先前让赵向晚团队寻找了一个多月都没有一丝消息的引线, 终于有了重要突破!
在供出一大堆犯罪事实, 冯良康顺带牵连出一连串与他勾连的政府官员。
工商局、卫生局、食药监局、报社……
要抓的人太多,祝康写得手发酸。
朱飞鹏在一旁听着,内心既激动又疑惑。
激动的是,一桩大案就这样破获。
疑惑的是, 赵向晚到底是怎么判断吴瑞森是境外杀手,又是怎么让冯良康相信吴瑞森已经抓获的?照片是季昭画的, 唯妙唯肖, 这一点朱飞鹏没有怀疑。可是,那段录音是怎么回事?赵向晚先前并没有准备这段录音啊。
等到审讯结束, 冯良康在笔录上乖乖签字、摁指印。
朱飞鹏走出审讯室,还在走廊站着, 便一把拉住赵向晚问:“老大, 你这录音机?”
赵向晚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
录音机里,来来去去只有一句话:“是,我在酒店见到冯先生……”
“噗——”地一声, 朱飞鹏惊掉了下巴。
“你这?”
赵向晚知道他想问什么:“放心, 冯良康不跳起来, 我也会借机按停。”
朱飞鹏满心的疑惑, 依然没有得到解答:“你怎么知道引线人在国外?又怎么知道他们是在酒店碰的头?冯良康根本没有说啊。”
赵向晚很淡定地说:“既然国内找不到人, 那有可能在国外, 我就问了问。你留意到了冯良康的表情变化了吗?”
朱飞鹏拿起自己做的笔记, 连连点头:“对,你一开始和他聊姓名、公司名称,让他放松戒备,也试探出基线反应。当你突然问起他是怎么联系引线的时候,冯良康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紧接着,你说这个杀手组织不在国内,他的右边眉毛动了动,眼周肌肉痉挛,这代表紧张,对不对?”
赵向晚赞许点头:“对。”
朱飞鹏一拍大腿:“厉害!你这脑子,怎么就转得这么快?只是两个问题,你就确定了冯良康与引线有接触,并推测出引线人在国外。”
赵向晚道:“在此之前,冯良康身边并没有蹊跷的车祸事件,这说明引线与他是第一次合作。良而康食品公司此前也没有曝出与黑.道有联系,那他是从哪里找到这么一个以制造意外来完成谋杀任务的团伙?”
朱飞鹏眼睛一亮:“出国,偶遇?”
赵向晚看了他一眼:“出国住哪里?能够在哪里偶遇?”
朱飞鹏反应很快:“酒店。”
赵向晚指了指他手里拎着的录音机:“对啊,所以我刚刚出去,让同事录了个音,兵不厌诈嘛。”
朱飞鹏内心的敬仰之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现在说出来容易,但要精准判断,步步为营,引出冯良康的实话,那一点错误都不能有。
哪怕现在朱飞鹏知道答案,让他来主持审讯过程,也做不到赵向晚那么笃定、冷静。
朱飞鹏想到什么,立刻就会表达出来,立马开始拍起马屁:“老大,你刚才问话的时候,气场真是太强大了!冯良康节节败退,终于说了实话……”
赵向晚打断了他后面的夸赞:“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吧?”
朱飞鹏立定,抬头挺胸:“是!收集证据。冯良康办公室里的名片,所有的通信记录,转账记录,并与M国警方联系,抓捕引线。”
赵向晚点了点头:“很好,去做吧。”
良而康食品集团公司生产、销售毒奶粉一案已经查明;
冯良康雇凶杀人情况属实,证据确凿;
可是追查引线,却困难重重。
M国警方不太配合,效率低下,三个月之后才有反馈消息。
核实情况,上门实施抓捕时,吴瑞森一家三口早已离开原本住了十几年的出租屋,不知所踪。
唯一能够提供给省厅的消息,是关于瑞森的一些基本情况。
引线,本名吴瑞森,M籍华人,并非他对冯良康所言的大学教授,而是威尔顿酒店的一名普通清洁工。女儿吴莉莎,性格内向,小学一年级展露出惊人的数学天赋,老师带她进行智商测试之后,建议送M国天才学校就读。
吴瑞森却以自闭症为由,拒绝学校要求,自行在家教授女儿。
吴瑞森为人低调,妻子是家庭主妇,一家三口全靠吴瑞森的收入生活,日子过得很简朴。
吴瑞森与妻子姚茉是1983年走探亲路径来的M国,1984年初姚茉生下女儿吴莉莎,1985年拿到绿卡。资料显示,吴瑞森出国之前是京都的一名大学教授,做基础数学研究。没想到出国之后学历、职称全都无用,只能当一名酒店保洁员。
星市公安局投入大量警力,对吴瑞森出国前的大学进行走访,对他与姚茉的亲戚朋友进行调查。
大多数人都说吴瑞森性格不合群,清高傲慢,经历十年运动之后,很偏激,经常骂政府、批制度。他妻子姚茉是他下乡当知青的时候认识的农村姑娘,很朴实,以他为天。
当初为了出国,吴瑞森把家底挖了个空,好不容易出了国,没想到只能当个保洁员,听说这事,吴瑞森的同事们都唏嘘不已。
可是,吴瑞森出国之后没有再与国内的亲戚朋友联系,因此依然没办法弄清楚他们现在的行踪。
跨洋追踪,难度太大,最后警方不得不放弃抓捕吴瑞森。
这也成为赵向晚的遗憾。
这样一个以数学天才为支撑、制造意外来达到谋杀目的的团伙,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它什么会爆炸。
只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回国。
良而康奶粉事件引发全国高度关注。
案情影响极其恶劣,老百姓对国产奶粉质量的信任感大打折扣,进而影响到对所有婴幼儿食品的担忧。
记者报道、百姓示威,群情激愤,直指我国食品安全监管机制。
戚宛娟的遗作《毒奶粉注入市场,孰人之罪?》在《星市法制周刊》头版头条登载,并被无数报纸转载。
电视台制作专栏控诉奶粉害人、斥责黑心商家,并对彭前泽、黄炬、戚宛娟三位牺牲者表达悼念。
电视屏幕上,赵向晚冷静讲述境外杀手组织谋杀戚宛娟等人的过程,激发出众人同仇敌忾的情绪。无数群众自发到三位牺牲者墓碑前献花,感谢他们为揭露真相奉献出年轻的生命。
良而康奶粉事件的曝光,牵扯出十几名政府官员。
高层震怒,给出两个字:严打!
严打贪官,严打污吏,严打.黑心商家,严打制作、销售不安全食物的企业,对雇佣海外杀手组织、残害同胞的冯良康,只有一个字:杀。
就这样,在几部委联合之下,公安部以雷霆之势出动,严查良而康食品集团公司,对所有放松监管、为毒奶粉撑起保护伞的官员实施抓捕。
无一逃脱。
儿童,是希望、是花朵、是祖国未来的建设者。
食品安全,是重中之重。
残害儿童,危害食品安全,罪无可恕。
首犯冯良康,死刑,立即执行。
其余相关人等,从死缓到坐牢,从严判决。
彭前泽、黄炬、戚宛娟,被冠以“烈士”称号,给予家属十万元奖励。
星市市委承诺,他们的孩子都将免费入学,政府扶养至十八岁。
商家逐利,但也惜命。
严打之后,市场诚信之风盛行,再没人敢挑战法律。
从此,海晏河清。
到了年底,湘省公安厅、星市公安局被公安部表彰,赵向晚、季昭荣获个人一等功。省厅侦查局特别行动小组,被评为先进集体。
赵向晚、季昭两人的名声从湘省公安厅,一直传到了公安部。
整个公安系统都知道这两位省厅的首席刑侦专家。
赵向晚心细如发,在戚宛娟车祸发生之时,仅凭一名擦身而过的摩托车手,便察觉异常,进而牵出一桩大案。
季昭画像能力惊人,从阳光小区居民口中,描绘出引线的画像,逼真到令冯良康恐惧害怕,交代出全部罪行。
关键是,两个人今年才二十几岁,便有这样的刑侦能力,大案一个接一个地侦破,前途不可限量!
1997年5月,初夏。
眼看着预产期将近,赵向晚身边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赵大翠来到星市,坐镇季家别墅。
季锦茂、洛丹枫准备好婴儿房、婴儿用品,颜色粉嫩可爱,萌萌的,让人一看就喜欢。
赵向晚、季昭请好了假,准备提前一周住进医院。
其实,赵向晚并不紧张。
虽然小时候养母待她不好,但也没少她一口吃的,长期劳作让她身体底子很好,不娇气。进了公安大学之后更是吃得饱、吃得好,坚持体能训练,即使上班之后也没有停歇。
怀孕到九个月,赵向晚依然蹦跳行走自如,半点阻滞都没有。
她能感觉到腹中胎儿健康、乖巧,哪怕胎动也似乎害怕踢疼了妈妈,温柔得很。
之所以愿意听大家的安排,提前一个月住院,主要是季昭太紧张。
看到赵向晚高高挺起的肚子,季昭每天提心吊胆,整晚睡不着觉,生怕她提前生。
整个怀孕过程,季昭看着坚强的赵向晚孕吐、腰酸、嗜睡、尿频、静脉曲张、妊娠纹,再到后期假宫缩引发的腹痛,他深刻感受到了孕育的艰辛。
先前期盼能够有一个自己的亲骨肉延续血脉,也好奇自己与向晚的爱情结晶会是一个什么模样,现在的季昭后悔不迭,恨不得以身代之。
只生一个。
这是季昭内心的声音。
坚定、冷静。
怀胎十月下来,看着季昭渐渐消瘦,赵向晚有些心疼。
终于快到预产期,赵向晚松了一口气。
收拾好所有物品,赵向晚与季昭上了车,季锦茂、洛丹枫一辆车,赵大翠、周芳溪一辆车,一共三辆车,集体从别墅区出发。
阳光正好,碧空如洗。
亮盈盈的蓝色,像海洋一样。
映照着季昭的眼眸,也似蓝宝石一般,亮得耀人眼。
赵向晚转头看着季昭,眼神温柔而恬静。
季昭将左手托在她后腰,右手与她十指相扣,眼中满是疼惜。
【累不累?肚子疼不疼?宝宝乖不乖?】
【车速快不快?要不要再慢一点?】
赵向晚微微一笑,收拢手指,给季昭传递一股力量。
“放心吧,我没事。”
季昭低下头,在她额角吻了吻。
季昭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敛了眼中光芒,强压住内心的焦灼,不想增加赵向晚的紧张感。
车子拐了一个弯,开进幸福大道。
宽阔的大路,热闹的人群,隔着玻璃似乎都能听到这个世界的喧嚣。
一辆摩托车从车窗边闪过,速度很快。
“吱——”
轮胎在地面摩擦发出急响。
“啊——”
人群里一阵惊呼。
“哐!”
“duang!”
“嘎——”
阵阵巨响传来,意外陡然发生!
几辆小汽车撞在一起,车头、车尾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肇事的摩托车司机哼哼唧唧从地上爬起。
一个对讲机甩了出来。
行人大声喊了起来。
“出车祸了,快来人啊!”
“报警,叫救护车。”
“快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祝康开着车缓缓停下。
出车祸的车队,是季家的车队。
赵向晚与季昭并没有坐上季家的车,而是由祝康开了辆吉普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季家车队之后。
赵向晚与季昭对视一眼。
来了!引线来了!
当事情朝着预计方向发展之后,季昭的焦灼感一扫而空,进入工作状态。
季昭快速下车,走到摩托车手的位置,双目炯炯,四处观察。在脑中构建出一幅动态场景,所有一切都在眼前。
幸福大道,是星市最有名的一条城市干道。
南北向开敞式路段,每天车水马龙。
西面,明代修建的古城墙连绵数百米,彰显着历史的厚度。
东方,高层建筑林立,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现代时尚的亮光。
以摩托车手为中心,幸福大道两侧所有建筑,都成为动态数学模型的静止参数。
明代留下的古城墙、住宅楼、酒店、宾馆、商场、写字楼……
能够观察到摩托车手一举一动,并精准制造车祸的最佳位置,还要不被打扰、相对隐秘,引线到底藏在哪里?
必须快速判断!
要抢在引线逃跑之前,把他抓住!
季昭的内心世界里,刮起一道旋风。
无数影像在脑中闪过。
点、线、面。
错综复杂、变幻莫测。
这些线条在空间上交汇,最后凝成一个点。
两秒之后,季昭闭开眼睛,眸光似繁星闪耀。
他缓缓抬手,指向西面城墙墙根某处。
【城墙,墙根,三点钟方向,停车场。】
厚重的城墙,是星市名胜古迹,为便于游客参观,沿着城根划下一片停车场。此刻正是上午九点,车辆很少,三点钟方向稀稀拉拉停着几辆小汽车。
赵向晚坐在车中,立刻拔通电话:“城墙,墙根,三点钟方向,五辆小汽车,朱飞鹏,沿城墙布控,引线在那里。”
时间回到一天前。
早上八点半,赵向晚身穿宽松的孕妇裙,与一袭制服的季昭肩并肩走进省公安厅办公楼,刚走到一楼大厅,手机响了。
赵向晚接起电话,听到那头是一个弱弱的男子声音:“你好,请问是赵向晚警官吧?”
赵向晚对声音的记忆力非常好,立刻辨别出对方是谁:“穆刚?”
穆刚,就是那个孩子被拐五年,依然执着寻找女儿,到处张贴告示的爸爸,失踪儿童穆雪儿的爸爸。
后来穆雪儿在赵向晚、季昭的帮助之下成功解救出来,但因为遭受过虐待,害怕与男人接触,赵向晚叮嘱过穆刚,要温柔呵护孩子的幼小心灵。
一年半过去了,穆刚现在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
穆刚见赵向晚认得自己的声音,底气足了一些:“是是是,我是穆刚,赵警官还记得我啊。”
赵向晚道:“有什么事?”不会是雪儿出什么事了吧,隔着电话线,没办法探听对方心声,赵向晚内心有了一丝担忧。
穆刚说:“那个,是这样啊。我昨天晚上忽然收到一个档案袋,袋子里装着五千块钱和一个对讲机……”
赵向晚心脏一阵急跳,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什么情况?你仔细说,别急。”
穆刚似乎是左右张望了一下:“我那个,我在老黄开的小卖部这里打公用电话,我怕坏人听到。”
赵向晚立刻明白过来:“你先离开,我让人送手机给老黄。一个小时之后,你假装买烟,去取。”
一个半小时之后,穆刚再一次联系赵向晚。
这一回,他躲在家里,房门紧闭,连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开始详细汇报。
“赵警官,我看了你在电视上的专访,你呼吁所有市民警惕引线的存在,让我们只要遇到特殊情况,就和警方联系。我一晚上没敢睡,也不敢打110,我怕惊动了坏人。你说过,坏人要是跑出国,就再也找不到了,不能打草惊蛇。
以前你给过我电话,说如果雪儿有什么事就可以找你。不过我怕你工作忙,不敢打扰。谢谢你的帮忙,我和雪儿现在过得挺好的。我买了一辆摩托车,往返火车站和汽车站,载客赚钱,比以前那个三轮货车好多了。”
赵向晚见他歪了楼,开始拉拉杂杂地汇报近况,打断了他的话:“你收到了档案袋,然后呢?”
穆刚不好意思地“哦哦”了两声,“对,档案袋。和你在电视上说的一模一样!坏人在档案袋里装了一封信,让我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明天上午九点等在幸福大道与斜阳路的交叉路口,挂好对讲机听命令从事,事成之后再给我五千块钱。”
明天上午九点,幸福大道?
赵向晚的内心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引线要向自己下手!
今天是赵向晚在省厅上班的最后一天,明天她将前往医院待产,这一点恐怕不是秘密。
从别墅到医院,幸福大道是必经之路。
引线这是知道自己破坏了他的布局,卷土重来为了报复?
过了大半年,引线竟然想要暗杀自己?
想到这里,赵向晚对穆刚说:“你做得非常好,就按他说的去做。最后执行时,切记慢三秒。”
穆刚有点紧张地重复:“慢三秒?”
赵向晚的声音依然冷静:“对,当他在对讲机里对你下达行动指令时,你在心里默念三下,再加油往前。”
穆刚问:“他会让我干嘛?是撞车吗?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赵向晚道:“明天我会经过幸福大道前往医院,他想害我。你听他指令时,注意前方车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穆刚一听,对方要害自己的恩人,立刻炸了毛:“赵警官,他要害你?不行!你明天千万不要去幸福大道。你今天晚上就去医院吧,我听说你怀孕了,这可马虎不得。”
说实话,赵向晚并不害怕。
让她一直悬着心的引线终于有了消息,这是好事。
他若一直在国外,谁能抓到他?
现在他来了,来到星市。
主场作战,难道还对付不了他?
赵向晚安慰穆刚:“不怕。我会提前布置,你按照他说的去做,保证自己安全就好。”
穆刚在电话里连连应承:“赵警官,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你那一回上电视,样子好威风,这个坏人害死了我们星市的三个英雄,坏得很,一定要让他有来无回!”
于是,就有了开头发生的一幕。
现在,季昭已经从摩托车手的运行轨迹、撞车位置精准判断出对方所在位置,接下的事情,就交给早已等候在幸福大道周边的公安干警。
祝康坐在车上,摸了摸别在腰间的枪,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他现在最大的任务,是保护好赵向晚。
这一次的行动,所有小组成员都被允许配枪。
省厅请求公安部,最后给出的指令是:如有反抗,立刻击毙。
这么丧心病狂的敌人,如此高智商的数学天才,一旦被人利用谋害国家领导人,后果不堪设想。
“呜——呜——”
警笛响起。
十几辆警车沿街布控,疏散群众。
几十名公安干警下车,持枪对准停车场那几辆汽车,严阵以待。
朱飞鹏站在最前面,拿起了大喇叭。
上午突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到底出了什么事?”
“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警察?”
“公园里出事了吗?都不让我们进去。”
赵向晚推开门,走下车来。
季昭赶紧跑过来扶住她。
【你不要出来,危险。】
【我爸那边只是车辆小刮蹭,没事。】
【整个路段已经被封,引线跑不掉的。】
隔着簇拥的人群,赵向晚观察着二十米开外的动静。
朱飞鹏拿着大喇叭,正准备喊话。
一辆蓝色小汽车的车门忽然打开。
“咔嚓!”
枪支上膛的声音,清脆无比。
一个浑身哆嗦着中年男人,推开车门,高举双手走了出来。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公安干警,中年男人吓得魂不附体,从喉咙里努力挤出来的声音似公鸭一般。
“别,别开枪!”
黑洞洞的枪口都对准了这个男人。
蓝天下,厚重的城墙在阳光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从车里走出的男人。
朱飞鹏大吼一声:“还有人呢?”
这个男人,和季昭画像上的吴瑞森完全不像。
吴瑞森瘦高阴冷,这个人却个矮体肥。
男人赶紧转过头,对着副驾驶喊:“出来,快点出来!”
万众瞩目之中,一个女子磨磨唧唧从另一边车门下来。
女子披散着头发,看不清楚脸。
但她身段成熟,凹凸有致,一看就不是吴莉莎。
不对!
赵向晚脑中响起警铃。
这一刹那间,高度的紧张让她的读心术突破界限。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隔着这么多围观群众,她竟然清晰听到了这两人的心声。
【完了,这回真是完了!全市的人都知道老子出了轨。】
【死惨了,丢脸了,约个会竟然被这么多警察拿枪指着!】
不是引线!
这是一对在停车场偷偷约会的出轨男女。
说时迟,那时快。
“轰!”
停车场最外侧,有车辆启动的声音传来。
一辆灰色越野车像一头猛兽,突然从另一个方向冲了出来。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对男女身上时,引线动了!
越野车疯了一般冲出来。
无数枪支举起。
那对男女吓得面无人色,高举双手大喊:“别开枪!别开枪!”
谁能知道,出个轨被全城围观不说,还有生命危险?
因为现场有这对男女,朱飞鹏没敢第一时间下令开枪。
保护群众安全,这是刻在警察骨子里的命令。
只不过晚了一秒,越野车瞬间突破出一道防线。
“哐!”
撞开一辆警车。
“轰——”
撞倒一辆汽车。
直扑赵向晚!
这一刻,所有人都动了。
刚从地上爬起、拿好对讲机的穆刚,骑上摩托车,咬着牙,瞪着眼,死死盯着那辆越野车。双手紧握把手,飞速加油,不仅不躲开,反而向越野车冲了过去!
【敢害赵警官?我跟你拼了!】
季家车队迅速集合,以拉链状向前,以牺牲自身为代价,势要拦住越野车!
【一定要护住向晚。】
【死也要拦住他!】
【向晚你快点往后,别伤着了……】
无数警车随后,警笛响起。
【老大!】
【赵警官!】
【小心,向晚——】
无数声音汇聚在赵向晚脑海里。
没有紧张,没有恐慌。
这一刻,赵向晚无畏无惧。
被这么多人记着,这么多人甘愿为她赴死,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一片混乱之中。
季昭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时间仿佛静止,变得无比缓慢。
车,是变量。
人,是变量。
向前、向后、向左、向右。
速度有快、有慢。
当时间压缩至极限,所有变量都成为恒量。
原本无法度量的运动规律,在极短的时间内,清晰无比地呈现在季昭的脑海之中。
这一刻,季昭成为这场意外的操控者。
右手抱住赵向晚。
后背挡住所有飞起的碎片。
左脚轻轻一踢,赋予两块车祸残片初始动能。
残片飞起!
一块穿过人群、车辆缝隙,撞上电线杆,改变方向,飞向驾驶室。
另一块随着呼啸而去的摩托车,径直射向越野车前方玻璃。
兔起鹘落。
电光火石之间,越野车被摩托车撞上。
去势受阻,速度变慢。
正面车窗被穆刚手中的对讲机砸开一个豁口。
一块残片随之飞入。
正插入司机的右眼。
越野车被季家车队斜刺里撞上。
车窗碎裂。
另一块残片从车窗急速射入。
扎中副驾驶右颈,鲜血迸出!
司机右眼被插入尖锐的金属残片,剧烈的疼痛袭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越野车被逼停。
警车围了上来。
围观群众全都退向。
“啊——”
惨叫声里,司机从车内滚落。
【为什么?】
【只不过是一个小警察,为什么动用这么多警力?】
【为什么这么多人不要命地阻拦?】
一张阴冷的脸,出现在赵向晚眼前。
瘦削的脸庞、狠厉的眼神。
目光对视间,赵向晚看到了吴瑞森的内心世界。
——年少聪颖,衣食无忧。自以为能够改变世界,却遭遇人生大变,时代的印迹深深打在他这个有海外关系的人身上。他吃了很多苦,对社会充满憎恨,哪怕后来考上大学,留校当上讲师,依然觉得这个国家对不住他。
——想尽办法联系上亲戚,终于如愿出了国,却发现M国根本就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开放、文明、包容。他的学历、聪明、职称……所有在国内金光闪闪的加分项,到了M国那都是个屁!他只能靠当清洁工,来养活一家人。
——好在,他有一个天才女儿。从发现女儿的数学天份之后,他欣喜若狂,他用心培养,教她构建动态数学模型。只要有了这一套神奇的模型,他就能掌控人的生死!一旦将这个密码掌握在手里,他就能走上世界的巅峰!
——终于,莉莎将模型构建成功,虽然还不够完美,虽然需要一辆摩托车来推动意外发生,但是……够了!一招鲜,吃遍天。他开始寻找下手对象,开始拓展业务,开始全世界帮权贵们杀人。
——钱越赚越多,但莉莎却越来越焦虑,越来越不好掌控。父女之间的矛盾,随着国内任务失败、妻子的去世达到顶点。于是,他恨上了那个害他任务失败的女警察,赵向晚。
——他花了钱,从边境偷渡入关,带着女儿在星市安顿下来,打探消息,布局好了一切。他需要摩托车手的帮助,在火车站附近寻找到了穆刚。穆刚头脑简单、家庭人口简单,只有一个女儿,家境贫困,需要钱。
——他没有想到,穆刚会反水。他没有想到,大陆的警方反应如此迅速,投入这么多特警、警车,就为了抓捕他一个人。他更没有想到,赵向晚身边有这么多死士,为了保护她,甘愿为她赴死。
赵向晚站直了腰,冷冷下令:“开枪!”
这样的人,万死难辞其咎。
朱飞鹏举枪射击,手稳脚稳。子弹飞出,正中要害。
吴瑞森看着赵向晚,挣扎着要想问一句:为什么?
可是,死亡的黑暗涌来,毫不容情地将他吞噬。
这个答案,他永远都没有得到。
击毙吴瑞森之后,所有枪支都指向副驾驶。
吴莉莎呆呆地看着车窗外,颈间鲜血喷涌而出,眼见得是活不成了。
她的目光紧紧看向季昭。
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她是个数学天才,她构建动态数学模型之时,最头痛的便是如何通过外界因素的介入,引导事物的发展变化。
——无他,变量太多。
一通电话、一个转身、一个心血来潮的念头……
自然环境的变化有规律可循,可以预测。
可是……人心难测。
你永远也没办法知道,人的内心在想些什么,他或她会有些什么样的奇思妙想。
可是今天,当那块金属残片飞起,从碎裂的车窗飞进来,精准扎入她颈脖之时,吴莉莎忽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她看着季昭,眼里带着崇拜与仰慕。
“你……”
“将时间压缩至以秒为计量单位,将时间无限拉长。”
“所有变量都成为了恒量。”
吴莉莎的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鲜血不断涌出,她却笑得十分欢欣。
朝闻道,夕死可矣。
原来,这就是书上所说的
——永恒。
定格每一段极为微小的时间。
世界所有,都是永恒。
所以,活在当下,不拘泥过往,不焦虑未来。
吴莉莎眼中死气渐沉。
笑容凝固。
一代数学天才,就此陨落。
“报告!”
“报告!”
“报告!”
……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报告,警察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现场。
吴瑞森一案,随着两名主犯的死亡,而拉上帷幕。
被季昭紧紧抱在怀里的赵向晚,小腹一阵急剧收缩。
有规律地阵痛开始。
赵向晚闭上眼,深呼吸,努力消化这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知道,自己要生了。
这世上,有阴有缺,有生有死。
光明的背后,总有黑暗。
只要有希望,只要有爱,在赵向晚的世界里,每一天都是永恒。
作者有话说:
感谢所有陪伴我的宝子们,是你们的鼓励让我坚持更新。
鞠躬,感谢,爱你们!
此后会有一些前期案件的番外,不定时更新。
你们想看谁的故事,也请留言告诉我。
感谢在2023-10-14 09:00:00~2023-10-15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罐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玄 42瓶;只想考个证 40瓶;蓝胖子的大胖子 30瓶;轩、佐伊、小左 20瓶;今日更了没?、40784705 10瓶;向来缘浅 8瓶;谭青和、睡醒在读书 5瓶;33808584、冰叶、霞光、宝宝123、美梦成真、懒惰小狮、恋音、紫嫣飞仙、懒人懒语 1瓶;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