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神陨
风阮抱着风灵回了神域。
溪流淙淙, 神龟懒洋洋趴在不老树旁,不老树绿色的树冠在星子的光辉下散发出淡淡光晕,薄云浮动在格桑花上。
风灵被风阮轻轻放到五彩斑斓的格桑花田中。
她最后看了一眼风灵安详的睡颜, 敛住云雾将她覆盖。
神域不同于三十三重天宫, 神域是一切生灵力量的源泉, 将风灵的尸身安置在此处, 可保风灵尸身永不腐朽。
风阮又走到神龟翁缪大人身侧, 蹲下身来,甜甜对他笑道:“小老头,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翁缪闭着眼睛, 不说话。
风阮将风飞飞和却流自乾坤袋中拿出来,“小老头, 您照顾了我那么多年,再照顾这两个小娃娃也不在话下。”
翁缪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我可不做赔本的买卖,你父神当年用三坛桃子酒与我交换的条件, 你这小女娃想空手套白狼?”
风阮早有准备,一手化出六坛葡萄酒,“早就备好啦!”
翁缪闭了闭眼,不慌不忙将几坛葡萄酒放到自己在不老树旁挖好的酒窖中,从鼻子里发出气音, “哼, 算你识相。”
风飞飞很敏.感,他还没能化形, 尖尖的小.嘴牢牢叼着风阮的衣袖, 只是他兽形哭不出眼泪来,“娘亲, 你是不是抛下我了!你是不是要死了!”
风飞飞说话哽咽着打嗝,“我我不许你走!我才不要这个大乌龟养我!”
风阮揉揉他的头,教导他最后的道理,“风飞飞,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来到这世上的使命,娘亲现在需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在是你的娘亲之前,我首先是六界的守护神。”
风飞飞叼着她的衣袖更紧,“不要!我不要你当他们的守护神!他们那样欺负你,你夜里偷偷流泪我都知道!我不许你去!”
翁缪听到孩子童稚的话语诉说着神主在凡界的劫难,眸中湿润,不禁悄悄背过了身去。
风阮眸中染上水色,却依然坚定执着,音若佛偈,“万法,从自性中生。这世上总有人对不住我,也总有人值得我牺牲。所以飞飞,听娘亲的话,以后跟着翁缪爷爷好好修行,你得早点化形呀!”
什么大道理都不行!风飞飞不依不饶,稚嫩的嗓子喊得沙哑,“不要!我不听!我不许你去!”
翁缪这才转过身来,化出人形,长发虚白,面容慈祥,只是手上的动作却跟他慈祥面容一点也不相符。
他强硬地拽开风飞飞,将他抱在自己怀中,指尖一点,风飞飞陷入了沉睡。
翁缪眸中清渺,声音静若深水,“此去无归,神主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风阮眼中光晕流转,笑道:“小老头,我还真有一事。”
她附身过去,在翁缪耳侧说了一通。
翁缪听完眉头一皱,“老夫怎么教你的?让她死是最愚蠢的办法。神主放心,老夫定能做到让她生不如死,众叛亲离!”
小老头坏的可爱,风阮意气风发对着老者一笑,“不愧是小老头!我时间不多了,那这件事情便交给您啦!”
她转身要走,翁缪一直无波的眼眸颤了颤,声音少见的哑,“小阮害怕吗?”
风阮抬眸看了看神域上空属于自己的那颗星宿,回首对着老人微微一笑道:“父神为守护六界安宁以身殉世,身为创世神后裔,怎可畏惧料峭霜寒?”
神界上空的那颗星子只有莹莹之辉,可它不啻微茫,造炬成阳
风阮再次回了一趟南诏,这里是她自小生长的地方。
少时父王将她送往玄清宗,在宗中历练修行,自那之后她与父王聚少离多,母后去世后,父王鬓角的发一年比一年要白。
透过镂空的窗子,烛光下穿着蓝袍的父王正垂眸批注着奏折,风琛坐在他一侧,身姿俊挺。
风琛皱着眉心,仔仔细细在战略图上勾画,“父王,黑铁骑各个以一敌百,经上次一战,我军损失惨重,听闻白泽先生有破军之法?”
父王摇了摇头,眸中担忧之色尽显,“小琛,小阮在敌军手中,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可我们也不能枉顾南诏数万士兵之命,去”
风琛知道父王的意思,对着他道:“父王,您放心。我不会枉顾家国去救妹妹,可小阮我也不能让她孤零零地沦落在敌军中成为人质。我是她哥哥,我可以弃南诏军用自己的方式将她救出,但决不会无有作为!”
老人点了点头,“小阮小阮是我的心头肉,我比谁都想救她出来。”
烛光长明,父亲和王兄在殿内议事的声音传到风阮耳中,她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
花好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是天下多少人平凡的愿望,却被战乱搅得家破人亡。
天帝魔尊一同历劫,神域长老抓住机会,让二人成为兄弟,想让他们血脉相连,从此化干戈为玉帛,却没有想到两人之间依旧会应现创世神口中的预言。
弗彻身负血海深仇,为复仇甘愿蛰伏华朝宫廷十余载,自阴诡地狱重回人间,只为夺得昔日属于他的位置,为父母族人报仇。
即墨随坚信自己父亲谋得正统所用方法正当,且亲眼目睹华武帝被弗彻所杀,在他眼中,弗彻与他有杀父夺妻之恨,亦不肯后退一步。
从他们两人的立场出发,难以分出谁对谁错,造化弄人,所谓一念三千,始于精微,跨越天地。
他们也并非跨越天地这么简单,他们二人一人生来天地共主,位列众仙之首,一人生来为魔,乃万魔至尊。
天帝魔尊对立,直接造成他们的本命星宿——帝星魔星不和,六界中最强大的两个部族首领所带领的诸星错乱,秩序大变,天地难免浩劫。
神域众长老耗费多年心力想要避免她以身殉世,只是天道终究难违
漆黑天幕里孤月皎皎,帝星和魔星在距人间的最近一重天相撞,撕扯开巨大的裂痕,出现长达万里的深渊,百鬼降世,属瘟鬼最为猖狂,所过之处,瘟疫横行,生灵涂炭。
远山高.耸入云,夜色中两军交战,兵荒马乱的战场里,军士嘶吼的声音响彻天空,无数弓箭在半空中发射,血色战火交织,兵刃相击的声音不绝于耳。
战青煜被风阮困在长生观,弗彻这边已无主帅,他今夜披着银甲战袍,策马长枪,与即墨随兵戈相击,两人眸中皆是狠厉,眸底迸射出显而易见的仇恨之意。
风阮没空搭理他们,因为瘟鬼正在战场中横行。
瘟鬼赤首白身,其状如人身,面目可怖邪诡,浑身散发着阴森黑气,正一步一步在战场中穿梭。
瘟鬼本身属鬼宗,凡胎肉眼看不到它的存在,风阮身入战场,眉心神印凌光,双手一挥,数条白绫以不可阻挡之势将瘟鬼包裹在内。
战场上突然静了一静。
弗彻和即墨随相击的兵刃同时定住未动,随后一同撤开。
战火照亮男人焦急的面容,他的声音穿过千军,“阮阮!”
少女并未看他一眼,白衣飘逸欲飞,白绫飞卷缠绕在一团黑色的物什上,只见她双手猛然发力,奋力一绞,将白绫拉扯得更紧,随后“砰”的一声,白绫四散。
瘟鬼撕碎白绫,风阮倾身向前,指尖神力凝聚,一掌打入瘟鬼前心。
瘟鬼奋力一躲,却依旧被打断一只胳膊,他声音尖细,嗷嗷痛喊道:“你是何人?为何阻我?!”
他好不容易趁着穹苍裂痕踏出了墟空,墟空万年苦寒,创世之初他与其他部分鬼族便被创世神扔到了那里,数万年不得出,如今诸神皆陨,仙族式微,竟又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这样多管闲事的小姑娘!
还还好像他娘的挺厉害。
瘟鬼作恶多端,风阮懒得同他废话,数条白绫抛出,直直射向瘟鬼所在。
瘟鬼见状,点起脚尖御空而行。
少女紧随跟上,白绫随身而动,她发动血脉本源神力覆于白绫,以雷霆之势将瘟鬼再次卷裹,随即狠狠一拉,瘟鬼的身体被狠狠捆绑住。
白绫缚身,瘟鬼使劲挣了挣,却发现这白绫看着柔软易折,实则难缠得紧,纵他身负巨力,也无法撼动。
风阮清袖一扫,将瘟鬼拉至身前,随后指尖点在他眉心,声音带着清灵浩然,还带着点调皮无赖,实在像是一个最不成体统的神,“你管我是谁,反正是来杀你的呀!”
临死之前,他睁大眼睛,实在是杀死他的力量太过熟悉。
六界本源之力,创世神竟有血脉存活于世。
瘟鬼看着穹苍深处的裂痕,又奇异地笑了笑,神裔又如何,最终也会跟他一个下场,身体灵魂悉数消散在世间啊。
上古谶言曾在墟空中显现,其曰创世神后裔,名唤守护神,于万年之后,神陨大地。
可笑,可笑,神族所谓的大义,当真可笑至极。
瘟鬼生息缓缓消散。
少女一身白衣,身姿蹁跹若鸿雁飞向云端,皎如玉树,温华如月,身周神光浩渺,脚下却是孽海滔天。
万众瞩目中,她是比圆月更炽烈的存在。
战场之上流血漂橹,断臂残肢笼成小山堆,硝烟弥漫,旗帜倒塌,惨烈无比。
万千军士这一刻都停止了厮杀,他们都在看着上空这一奇景。
弗彻抬眸望着立于层云身后镀月的少女,心跳一声声像是要破出胸膛,眸中血红。
即墨随也意识到了不同,眸中紧张焦急尽显,有些呆怔地看着置身流云中的风阮。
云端圆月莹光,鹤鸣于九皋,她神容纯粹坦然,心中山河远阔,俯首间一顾倾城。
少女声音渡越万里,恍如万古悲歌自穹苍尽头传来。
“吾愿以神躯,换世间瘟疫消散。”
“盼诸君生仁义,死社稷,归位后仙魔无战,善待六界万灵。”
弗彻双眸血红,脸上泛起青筋,长袍被风卷起,掠过他身后的血海人尸。
虽不知为什么,但他有种强烈的不详预感,男人的嘶吼声动摇河山,声音彻骨悲凄,“阮阮,不要!”
风阮听不到,也没有看他,双手结出一个复杂神印,抬首看着苍穹裂痕,手心光芒大炽,笼罩墟空深渊,亮光过后,裂痕缓缓消失在眼前。
她又将神脉所化白绫变幻成一场白雪,瑞雪飘散,清扫人间每一处瘟疫病症。
帝星和魔星狠狠相撞在一起,二星因各自的执念谁也不肯退让,修补裂痕治标不治本,唯有将二星推回原有轨道,才能彻底封印墟空。
最后的最后,风阮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眸中含着点歉意,“自知道有你,娘亲便不想要你。如今更是要带着你一同身陨你本生而为神,如今却死如蜉蝣娘亲为你取好了名字,便叫风鲸。”
“一鲸落万物生,”风阮语声喃喃,“娘亲已将你载入《万神策》,与诸神同尊,尊号洗劫。”
“孩子,别害怕。”
说罢,她催动自己的本命星宿来到天魔二星相撞战场,神星光辉皎过日月,风阮指尖流光深入自己额间神魂,以万物血脉之力凝聚成的神躯投身入神星,神星光芒瞬间照亮整片苍穹,向上漫越至三十三重天,向下点亮无垠人间。
轰然一声,神星爆破,神星中孕育的新神脉悄然扭转神星之力,转因化果,爆破力度强悍可吞万顷巨浪,帝星魔星重归原有轨道。
人间星火点点,万军阵中久久肃穆未曾有声
世间最后两个神明一同陨落。
少女以白绫清九洲瘟疫,归酣于六界,九洲晦还明,一神陨灭万物生。
她心中爱意盎然,救赎众生苦命于罪业恶火,平生所愿,椿萱并茂,苍生同馨,众生在缱绻缅邈的岁月长河里,葳蕤生香。
这是守护神凶劫,却赐六界永世福祉。
韶华不为少女留,她的生命终止在二十二岁,与和光同尘,明河共影,身魂俱灭,于长空万里弥散。
神历十万三十年,神族悉数不存于世。
至尾,黑云收,朝阳升,天光大亮,正是人间好时节。
第62章 开始追妻
天光大亮, 阳光自云层间倾泻下来,飘飘洒洒的白雪在淡金的日光照射下被镶嵌上一层柔亮的光边,极致的光明与清洁。
极目四望, 乱石白沙覆上白雪, 远处枯树好似逢春, 雪染的枝头冒出点点绿芽, 天际飞过几只白鹤, 落在枯树枝头休憩。
少女以身投星的身影好似只有一瞬间,可一眼万年,战场上静寂悄悄, 万军皆未从刚才恢弘盛大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冰凉的雪花落在弗彻脸上,万军肃穆中, 他重重地颓然跪了下去。
天子一跪,众人皆惊, 不得不跟着他也跪了下去。
所有的感觉都是迟缓的,耳边一阵轰鸣, 干枯了十多年的眼睛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下来,大滴大滴落在雪地上。
心脏疼到无法忍受,他紧紧拍打自己的银甲,可真的好疼啊,他颤抖着解下银甲, 终于摸到了自己的心脏。
极致的痛苦不知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 是心脏,是胸口, 是头, 是已经濒临绝望的灵魂,他狠狠纠紧自己的前襟, 痛苦地甚至喊不出一句话来。
他自地上抓起一把雪花,猛然塞进自己嘴巴里,沁凉的雪混着口中的血沫又被身体排斥性地呕了出来。
男人好似跪也跪不住,整个身体倒下,紧紧蜷缩在雪地中,英俊的脸庞这一刻狠狠扭紧,青筋毕现,双眸血红,他张大嘴巴,想嘶吼一声,嘶喊到唇边还是发不出声音。
疼啊!真的好疼!怎么这么疼!
全身都在颤抖地想要快点自人间脱离,他在雪地里无声嘶吼,过了好一会儿,又开始往嘴巴里塞雪花,以缓解喉中的灼热血意,大把大把的雪花被他大口大口吞入腹中,沁凉的神雪可以消除瘟疫,可丝毫缓解不了他的痛苦。
他伏在地上,边吃边呕,全身血液及经脉都要爆裂开,他拿出那只曾被她握住过的匕首,一点一点插进自己的心脏。
“陛下!”
耳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可他耳中完全轰鸣,什么都听不到。
皇权霸业报仇雪恨
他不要了,他都不要了
匕首插进心脏,他甚至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又想起自己胸.前还有那枚同心结,他不能让自己的血玷污了它。
他剥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赤.裸的胸膛,血滴流到雪地里,红白交错,他很小心地把同心结从匕首周端绕了出来,死死握在自己手心中。
匕首插入心脏,温热血液的流失让他变得有些冷,同心结在手中,他又似乎暖了一些。
不一会儿,他终于晕眩,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好像那年新雪初霁,零丁雪花落在她的发梢,她拿着一只白瓷药瓶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清清脆脆开口:“你的双手需要涂药。”
飘洒的雪花里,少女的身影逐渐明晰,那是在幽深的水井中,他装作自己在井中缺氧昏厥,少女紧紧环抱他的腰际,将腹中之气以唇渡给他,之后在他与即墨随二选一的抉择中,义无反顾选择了自己。
她又换上了一身红衣,潋滟如耀火,将在夜宴中被打得半残的自己自那莽汉手中救出,眉宇凛然正气,对着打伤他那人道:“借着酒意装疯卖傻欺负人?”
雨声滴答,他蜷缩在牢房中浑身伤痕发着高热,她半蹲在干草上,翻搅着药炉里苦涩的药汁,末了递给他一块蜜梨糖,用枯藤编织成一束花环戴在他头上祈平安。
之后跌落悬崖,她一步步背着自己在深渊中走得跌跌撞撞,对着诸神祈求,“若是真的有神,我愿意用任何东西作为交换”,随后割开自己手腕,将半身血液喂到他的口中。
最后在森凉的地释狱里,她拿着小巧的银色钥匙,一点点打开束缚他十年之久的玄铁镣铐,眸光暖暖,蕴含着少女心事,“今夜除君身上锁,予君日后自由身。”
冷宫、无回渊、墟空神秘境、林间山洞、岐水镇、桐花村
她与他并肩行过山水辽阔,却终究因为他的欺骗悉数陨灭于世间洪流
在故事的尾声中,她眸中无悲无喜,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弗彻,我恨你。”
她以自身神脉幻化成漫天大雪,涤荡生灵之命,形神歼灭。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初见是雪,终章亦然
人望山,鱼窥荷,他既想要一统天下,又想将少女牢牢困在怀中。
他这样贪心,遇到她想必已经用完了毕生的运气,可他还不知足,她带给了他无上光明,他却将她一把拉入了自己的地狱。
她是他百世修来的星月之光,而他是她命数里的难逃凶劫。
她让他迷途,一生都难以知返。
弗彻狠狠拔出自己胸腔中的匕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四散开的血沫点点落在白色的雪地中,他又开心地笑了笑,吃力地抬手触摸漫天大雪,沁凉的雪花好似她还在一样,“阮阮,你不想要我我偏要来找你。”
偏执是刻在骨子里的,我偏要你怜,偏要你怒,偏要你倾身对我反复施渡。
弗彻身下已被血水浸染,茫茫雪地里唯独他这一处红得发艳。
长久的寂静中,即墨随闭了闭眼,眸中血泪交错,瞥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弗彻,声音嘶哑,“撤军!”
“从此之后华朝一分为二,你我平分天下!三洲及半壁华朝江山皆归你所有!只为遂她平生之愿!”
说罢,他并未再看弗彻一眼,在纷扬大雪中策马离去。
有人破开层层黑铁骑,紫袍墨发,容颜冷淡,手持法杖,双眸微冷注视着弗彻。
她挥了挥手,示意余下士兵先行撤退。
“玄姬大人,可陛下他”
玄姬声音清冷,并未回身看说话的那名士兵,眼睛仍一眨不眨盯着赤胸躺在雪地中的弗彻,“这里有我,尔等速速离去即可。”
万军撤阵,玄姬面容古井无波,说出的话却宛如针扎,“陛下,你承担了神血,即便是刺穿了胸膛也死不了的。”
她弯下腰,紫袍轻轻荡了一荡,“早在无回渊中,你便就有所察觉她并不是凡世之人了,不是吗?”
弗彻只望着天幕纷扬的大雪,并未回话。
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张了张唇,“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答案现在你还不能知道,”玄姬拿出一个包袱,有条不紊打开它,“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的因由。”
玄姬伸手接下飘落的雪花,目光悲凉,语声如丝缕细丝盘亘在男人心头。
“你身负血海深仇,父母亲族皆因华武帝的陷害而被杀害。你一步步自浮凉重新回到华朝,冷宫蛰伏数十载你想弑君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其实你并没有错。可你千万不该用那样强横的手段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花朵总要长在向阳处,你掠夺她的阳光,她只能凋零。”
“阿彻,你既然爱她,为什么不试着爱一爱她所爱的山川大地?”
玄姬将包袱中的信递给他,语声凉淡,似是包含了一声叹息,“看看吧,那夜她救你出皇宫,递给你的包袱里还有一封信。”
“算是她留给你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弗彻这才动了动,颤抖着手指将信件打开,少女的簪花小字映入他的眼帘。
“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弗彻瞳孔重重一缩,终于哭出声来,凄厉的哭声在荒凉的雪地里久久未歇。
多少年来,第一次,他哭得像是一个孩子
弗彻在雪地里呆了七天七夜,焚心蚀骨的痛苦中,他妄图用身体的疼来麻痹颤抖叫嚣的灵魂,他将匕首插进自己的胸膛,又狠狠拔出来,再插,再拔,一遍一遍,周而复始。
玄姬并未再劝他,只是随着日升月潜静静陪着他,直到第七日的时候,弗彻才自雪地里爬起。
他面色苍白,薄唇完全褪.去了血色,不知何时,他的鬓丝已经生白。
白露暖空,远处苍山负雪,男人孤寂的身影镀在那盛大的夕阳落幕中,“玄姬,三万黑铁骑,自今日至我寿命终时,誓死守护南诏。”
说来可笑,他最终没要华朝的半壁江山,那年的夏天,他带兵去了南诏。
爱恨成空,总有一些东西是他可以为风阮做的,她爱河山,他便用余生来守护她的河山。
他还是不懂什么叫做上善若水,他的出发目的很简单,只是想要达成她的心愿,有生之年保南诏无人来犯。
那夜星空低垂,他将她背在背上,她娇俏着对着他道:“弗彻,你想不想家啊?以后要是有机会,你可以来我的小院子做客啊。”
后来龙王庙里,她明媚的笑颜绽在黑夜里,向他比划,“如果日后可以的话,你可以来南诏我的小院子中做客。”
时至今日,记忆依旧历历在目,回想便纤毫毕现,刻骨铭心。
这一年的夏日格外绵长,风阮的小院子百花起开,阡陌小路旁郁郁葱葱,院子中有棵广袤的梧桐树,阳光下自树冠中洒出细碎的光。
弗彻以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在梧桐树下搭了个桌案,每日里都要弹几遍《凤求凰》。
一日他出去砍柴,听闻一农人讲可以将五颜六色的经幡挂在两山之间,以保佑逝去之人灵魂安定。
于是那日他回到风阮的小院子之前,去集市上买回来一堆彩色的线条团,又想着心诚则灵,他又去买了一台纺织机,磕磕绊绊学着如何织布。
一年又一年过去,山脚下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风儿吹过,飘飘摇摇,像是谁虔诚的祈求。
在无数个破晓的瞬间,他摸着那枚同心结和自己聊天,劝自己放下风阮,可是直到他头发全白了,他还是做不到。
在她消逝的日日夜夜,他也曾尝试着用爱她的心去爱世间万物,可他依旧做不到。
七十多年过去,弗彻已经须发皆白,那日恰逢新雪初霁,日头正暖,他弹了一半《凤求凰》,终于倒伏在了桌案上。
手边一壶清酒,一封已泛黄的信纸,一枚被紧紧握在手中的同心结。
琴阮断绝,爱恨穷途,此后的惶惶岁月里,她是他穷极万年都难以愈合的伤
神历十万一百零三年,天帝历劫归来。
天帝初归,帝宫众人皆惊,只因归来的天帝满头白发,眉心现出深深的朱砂情印。
天帝归位的第一年,这日玄姬大人进帝宫后许久才出,巧的是,自那日后帝君便开始闭关不见人。
在此后的一万年中,弗彻起先去了趟玄冥台。
玄冥台是上古神迹,下连四根擎天柱,是天宫中最巍峨的存在。
弗彻乃天地所生,天命为帝,与天地同寿,玄冥台上,他取出自己半身寿数逆天改命,承担九十九道天雷,将寿数给了那些百年前死在战乱中的游魂。
之后的八千年,弗彻每一年都会抽出时间去凡间,且每到一处便从真身上拔出一片龙鳞,只是无人知晓他拔龙鳞是在做什么。直到八千年过去,他身上的龙鳞唯余心脏那处,他捏着手上一只绿色的小瓶子,这才微微笑了起来。
天帝乃六界之主,八千年中,他每日里批改奏折到祈夜星君下值,丝毫未曾懈怠。
也因了他如此勤政,在风阮离去的第八千年,六界中的生脉灵气从未如此浓郁。
八千年沧海桑田,终于在第八千零四年,神域上空的那颗星子终于重新亮了起来。
神星重临世间那一刻,他放下手中御笔,急急腾云自三十三重天宫来到神域,然神域是超乎六界的存在,无神主召令大门永远不会打开。
巧的是,天帝到的时候,魔尊也到了。
天帝魔尊数万年未曾同框出席,且从未有人见过神主模样,神主重临世间,天帝魔尊俱在,六界之人皆惊,急急都腾了云过来看看这档六界大奇事。
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两人一见面,皆红了眼眶,然后,打了起来!
他们二人谁也没用术法,只凭赤手空拳,但招招凶狠,全往对方脸上招呼。
就在二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里面一个小童自神域中出来,说话的声音脆脆,非常鄙视地瞥了二帝一眼,“神主谁也不见,二位请回吧。”
风阮不见人,两人只能大败而归,之后在风阮休养神魂的两千多年中,弗彻每日都会来一趟神域,叩门轻问,神主可愿见他?
答案皆是不见,他也不恼,只每日里依旧痴缠着来敲门,一来二去,倒与那小童混了个眼熟。
待到第两千零五年,他又来扣响神域大门,那小童动了恻隐之心,改变了一成不变的话术,“帝君,神主其实前些年便出了神域,无人知晓她去了哪里,您以后莫要来了。”
弗彻银发垂荡,眉心情印潋滟如火,气笑道:“多谢告之。”
他等了她整整一万零七十八年,岂是她想不见便不见的?
第63章 帝君的坏招数
三十三重天宫之上霞海明灭红光, 天风和煦,莲花池花朵亭亭玉立,碧波里游曳着几尾多彩的鲤鱼。
弗彻回来之时, 恰逢荧惑星君前来议事。
荧惑星君荀珈乃司火之仙, 头戴星冠, 面容俊秀, 本是一个性子爽朗的人, 或许是帝君整日里不经意释放的威压甚大,星君每次前来禀告,皆讪讪而归。
瞧着今日面色依旧不善的帝君, 荀珈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道:“帝君, 近日九重天发生一事。灵雀族与鹞鹰族两族本想结秦晋之好,以巩固自己鸟族统领的地位。然灵雀族只有一位公主, 那位公主不是咳咳,一万年来已经嫁了十几次人了么, 且每次嫁人都没有善终”
荀珈说到这处定了一定,小心翼翼看正垂眸把玩着一只小巧黄色锦囊的帝君。
他实在是害怕触及到帝君的逆鳞啊,自帝君归位以来,上至三十三天重天宫,下至魔界鬼界, 只知历劫归来以后的帝君勤勉执政, 可皆不知帝君私下里和他谈论政事这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多么吓人!
历劫以前的帝君就够可怕了,历劫之后的帝君更是随便一个眼风就让人心惊胆颤!
不知帝君到底在凡间经历了什么事情, 眉心出现这样深刻的朱砂情印!
众仙家皆猜测过, 甚至偷偷在一十二重天设下了一场赌局,专门猜到底是哪位仙子竟让一向冷心冷性的帝君尘心大动到如此可怖的地步!
世人皆知, 心中有爱恋之意,则仙人亦可结为夫妻,只是寻常爱恋绝不会出现朱砂情印,因此众仙一度以为六界之中关于上古情印的这个说法是一个传说,可谁成想,帝君以身示法,这竟是真的!
那段时间帝君历劫,灵雀族的那位公主自那时起也从未出现在大众眼球,因此绝大部分仙家猜测,定是那位灵雀族公主!
可灵雀族公主柯青筠在帝君历劫归来后的第二年,便被灵雀王定下了婚事,灵雀王向来疼爱这位公主,一直是按照天后的标准来培养自己这个女儿的,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灵雀王选择将自己向来心疼的小女儿嫁给了当扈王。
当扈一族真身状如野鸡,可以说是鸟族中最丑陋的一个种群,而当扈王更是年长灵雀族公主数万岁不止,据说当时灵雀族那位公主哭得嘶天喊地,还是被强压着上了花轿。
众人受惊之余便开始猜测,帝君会不会来抢婚啊,帝君身为六界最高主宰者,想要一个女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嘛!
最后大家发现,帝君不愧是帝君,哪怕是后来灵雀族这位公主不知为何嫁了十几次人,帝君为了六界安宁依旧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随她去嫁别人!
灵雀族公主想必已经成为帝君忘不了的朱砂痣,头发白了不说,朱砂情印还一年比一年耀目!
想到其中关节,荀珈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禀告接下来的事情。
弗彻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这才缓缓将眸光自手中黄色锦囊挪到荀珈脸上。
他的英俊容颜是比这万丈霞光更瞩目的存在,只是眼中的浓稠暗色却未加遮掩,淡淡道:“若是连汇报这样的小事都做不成,倒不如去凡间做个闲翁野鹤来得自在。”
荀珈闻言身子抖了两抖,讪讪道:“帝君息怒,帝君息怒”
“因为与灵雀族公主联姻之人乃鹞鹰王的二王子,三十三重天人尽皆知那位殿下在在床上玩得很开,甚至不慎弄死了好几位仙使因此灵雀族公主这次誓死不嫁,可灵雀王依旧签下了婚盟,那鹞鹰王也是一个暴躁的,听闻灵雀族公主竟然敢嫌弃自己儿子,近日来更是有要与灵雀族兵戈相见,一争整个鸟族之王的意思。”
荀珈一万年前听说过一事,帝君历劫归来后,提着刑天剑去了一趟九重天,可是不知为何那日剑尖并未染血,灵雀族公主依旧嫁给了他人。
想必是帝君心中大义凛然,因此才允了灵雀族公主另嫁他人,只是如今九重天鸟族要开战的势头愈发旺盛,帝君心系社稷,定会阻止二王矛盾。
灵雀族身为鸟族之首,他们一族本没什么特殊之处,也不怪其他鸟族对鸟王一位虎视眈眈。虽说百鸟朝凤,可凤凰一族在上古时期已悉数陨落,鸟王一位便落到了与凤凰最亲的灵雀族身上。
弗彻将锦囊收回自己心口处的衣襟中,慢条斯理折下一枝水莲,手指轻捻几圈,淡嘲道:“无妨,让他们闹。”
“是。”
“啊?”
荀珈怀疑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看着弗彻。
弗彻把折下来的水莲扔回池塘,冷冷扫了他一眼,暗含威慑,“怎么,有问题?”
“没没有,”荀珈把头遥得如同拨浪鼓,忽又想起帝君让自己格外注意神域的动向,又怯懦地开口,“帝君,还有一事,神域近日在招小仙童入域侍奉。”
弗彻闻言眸光暗得更加厉害,静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低笑出声,似乎愉悦了不少,“小仙童么,那我可得帮她好好挑挑”
荀珈忽然觉得周身冷了不少,又看了帝君笑得有点优雅,有点诡谲好像还有点蔫坏的模样,躬身退了下去。
***
数日后,神域。
万神阁中熏香袅袅,上古诸神排位分列殿中,上设十二阁,每隔一神位,以昆山石铸造,中贯湘竹,下承以板,古制荡然。
阁中肃穆静寂,唯有风吹檐角悬铃之声与翻书沙沙声。
风阮手执《万神策》,手指轻触在“洗劫”二字上,眸中深深浅浅瞧不出情绪。
小仙童单析步入万神阁中,对着前方笔直纤细的背影双手作礼道:“神主,我已告之帝君您已数年前便离开神域的消息,想必近日应是不会再来烦扰。”
少女转过身来,她面容一如当年模样,甚至神韵更添几分,精致眉眼中含了一抹笑意,对着单析淡淡道:“好,风飞飞呢?今日怎么不见他?”
单析一本正经回答:“您为仙君招揽了几个域外仙童,仙君格外喜欢一个名唤符渺的仙使,近日里每日与她一起修习术法不过想想,今日小仙君确实未曾露面。”
风阮闻言放下手中的《万神策》,眉梢眼角的笑意皆消失,神色沉静了下来,对着单析道:“我去不老树那处找找,你派人去其他地方寻找。”
翁缪在不老树翠色的树冠下手执蒲扇静卧歇息,风阮弯下身子拿一片树叶扫老人的鼻尖,窸窸窣窣的麻痒感传来,翁缪才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小老头不怀好气讥讽道:“神主大人最近很闲?戏弄我这老头很好玩吗?”
风阮笑嘻嘻道:“小老头,你今日可见风飞飞了?”
翁缪重新闭上眼睛,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发出一般,“你儿子你自己不晓得去哪里了?”
“风飞飞这小家伙自从化形以后便无法无天,他这不是不听我的话嘛,”少女声音里带着点娇憨,“他最怕你啦,下次翁缪爷爷去训斥他好不好?”
“哼,”翁缪想起她的两个儿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便挺直了身体,又开始喋喋不休自己这八千年受到的磋磨,“你那个凤凰儿子笨得连个简单的术法都学不会!半妖儿子可更好了,化形没几百年便自神域偷偷出去,让我数千年里一顿好找也找不到!现在不知道野哪玩去了!”
翁缪总结道:“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风阮自知理亏,赶紧双手化出好几坛葡萄酒、桃子酒奉上,软软道:“这不是给你带了好几坛酒赔罪么,这酒我可是酿了好几百年呢,我酿酒的手艺你可是知道的”
还没等少女把话说完,一只手便毫不客气一扫,将酒坛悉数放入自己的酒窖中。
翁缪站起身体,眯了眯眼睛道:“风飞飞近日得了一个趁手的仙使,跟他年岁差不多大,长得唇红齿白一个小姑娘。我昨日化出真身在不老树下午睡,二人没有瞧到我,在这里窃窃私语了一通,扬言要去九重天凑热闹。”
风阮一惊,声音都提高了不少,“什么,他跑出去玩了?就他那点半吊子仙力,又无人保护,他凑个劳什子的热闹!”
翁缪掀起眼皮,声音沉沉,“你可知是什么热闹?”
“什么热闹?”
“前些日子老夫设计让灵雀族与鹞鹰族联姻,这次柯青筠说什么都不肯嫁,两族因为这事要打起来了。”
“打起来?在九重天开战,仙界从未有过同族开战之事,他他没管管么?怎么让事态变得这么严重?”
翁缪摇摇头道:“说来也算老夫的过失,千算万算没算到鹞鹰族是假借与灵雀族联姻,以寻个由头占领鸟王之位,凤凰一族陨落之后,鸟族的确是乱的很。”
他眸中带着深意看了一眼风阮,“那位帝君归位后一万年来都勤政得很,各族皆无矛盾,只是不知这次为何撒手不管了。还有,老夫替你报复了那灵雀公主一万年,你既然回来了,老夫可不再去做这么掉价的事情了,还是你自己去吧。”
风阮若有所思,低低地呢喃道:“该讨的债,可不得一一向她讨回来么?”
“我的风灵魂魄破碎,她怎么配完完整整死在九重天?”
第64章 订婚宴
仙界分成三十三重, 自下而上层序分明地位递增,除帝君的三十三重帝宫之外,其余仙界部族皆以种群划分, 生来仙胎的种族位列七重天往上, 七重以下的仙者大多是自凡间飞升而来, 或是妖族灵兽等因了某种际遇得道成仙。
自数万年前起, 九重天便是鸟族所在, 那时由百鸟之王——凤凰一族统御鸟族,群鸟皆服,之后仙魔大战时凤凰一族悉数陨落, 凤王将鸟王之位传递给灵雀族,此后九重天灵雀地位超然, 其他鸟族即使心中不满也因了凤凰一族的余威而不敢轻易来犯。
如今数万年过去,在灵雀王的统治下, 鸟族愈发势微,且内斗严重, 迄今为止,已经爆发了数十场小规模动乱,但都被灵雀王强压了下去。
因此灵雀王愈发需要一个盟友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于是将目光对准了鹞鹰族。
鹞鹰族天性强悍,真身可谓刀枪不入, 因缺少仁义之心才在万年前被凤王弃选, 然而他们一族本就不忿,如今出了柯青筠瞧不起鹞鹰王二殿下的事儿, 终于算是被鹞鹰族逮到了由头起兵谋反。
灵雀王自知打不过鹞鹰族, 与鹞鹰族兵刃相见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为了示好, 特意邀了鹞鹰王室前来酒宴,说是要为两个孩子在王宫里举办一场订婚宴。
今日这订婚宴办得如火如荼,五彩锦带洋洋洒洒铺陈数十里,因是两族继承人联姻,上至三十二重天,下至一重天,凡是有名号的仙者都被请来参宴。
风飞飞如今已经一万零四岁,瞧着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一袭浅蓝水衫随符渺偷溜进订婚宴。
两人躲在一处廊柱后,风飞飞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符渺,你瞧这里每个仙人都冷着一张脸,一点也不好玩!还有为什么那柯青筠还不出现呀?”
符渺同风飞飞年纪差不多大,真身乃是九尾灵狐,因她聪明伶俐又长得颇为可爱,便被帝君亲自挑选派入神域。
符渺的任务是把他骗出来,近日说了好些神域外的趣事,只是这位仙君虽兴趣高昂的模样,但却理智得紧,就是不肯出神域。直到自己告诉他鸟族近日联姻,灵雀公主不情不愿死去活来不肯嫁,仙君才将眉毛挑得高高,答应随自己出来。
想到帝君的话,符渺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仙君,仙界嫁娶,先举行订婚宴方能正式成婚,前几日灵雀族与鹞鹰族闹得那么不可开交,今日说不定还有什么稀奇事儿呢!”
想来也是,风飞飞点了点头,在凡间时,那柯青筠没少迫害他娘亲,简直可恶至极!翁缪爷爷便同他讲,要早点厉害起来,才能为娘亲出这口恶气!
虽说他后来太过贪玩,功法荒废了些许,但想来应该比那娇滴滴的灵雀公主好上许多!
想到这里,风飞飞握紧了拳头,扒在廊柱上的手指紧了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天礼堂入口处。
不出片刻,今日所宴请仙者悉数到场,天礼官的声音高高响起,“恭迎君上、鹞鹰王!”
灵雀王从容坐至王座上,对着鹞鹰王笑眯眯道:“前些日子都是小女不懂事,小女回宫之后也是悔不当初,这不今日特意让本君为她准备一场订婚宴以示嫁给鹞鹰二殿下的坚决之意!”
鹞鹰王目光如炬,苍老的脸上精光矍铄,自鼻子里发出一阵气音,才道:“若不是我儿心仪公主已久,不嫌弃她乃十几嫁的残花败柳之身,执意要娶,我才勉为其难答应了这场婚事,还盼公主有些自知之明!”
柯青筠闻言握紧了手指,关节处泛着冷白之色,语声柔柔,微微笑道:“之前种种都是青筠的不是,青筠自罚三杯赔罪。”
鹞鹰二殿下阎拓眸光一闪,抢过她的酒杯,语声温柔,“卿卿身体娇弱,怎可饮如此烈性的酒,方才不过是父王想吓吓你罢了。”
柯青筠对他微微笑道:“多谢殿下。”
阎拓亦笑着拍了拍柯青筠的手指,末了还轻抚了两下。
柯青筠手指握得愈发紧绷,身体甚至因为这隐忍而有些微微发着抖,灵雀王一个眼神扫来,她强行压下濒临崩溃的神志。
几人一阵寒暄过后,便正式开宴,此刻宴席氛围终于欢快起来,风飞飞看众人都在酣畅喝酒,用了个术法将自己和符渺的身上衣物换成仙使的样式,这才正大光明自廊柱后走了出去。
宴席正酣,柯青筠与几位闺中姐妹坐在一起,许是这样的宴席近一万年来她已被迫办了太多场,因此对场中女子或嘲或怜的眼神已经没有任何波动。
柯青筠毕竟在鸟族风光太久,嫉妒她的女子不知凡几,一位身穿桃红色莲花裙的仙子率先开口冷嘲:“公主当真是好福气,数万年来竟然可以觅到十数位如意郎君,让我等当真望尘莫及。”
风飞飞手执酒案弯腰上酒,听到这话又微微一挑眉毛,这仙子说话他喜欢。
柯青筠闻言也不恼,只温温柔柔地笑了笑,“正如虹君姐姐所言,我嫁过十几次人,今日竟还能嫁给鹞鹰王二殿下。虹君姐姐若是要嫁当真是不知嫁得嫁不成呢。”
宫虹君相貌仙术皆不输于人,输便输在血脉家世上,瞧着柯青筠仍旧一副清高模样,不禁眯了眯眼,对她悄声道:“那我便为妹妹祈祷洞房花烛夜过得快活些!”
这话总算是触到了柯青筠的底线,她面色一寒,却被身边的小仙使冷不丁碰了一下。
那小仙使低垂着头,急忙道:“公主恕罪!”
柯青筠没同他计较,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那小仙使还未走远,柯青筠的仙婢计溪便向柯青筠走来。
计溪是计河的亲妹妹,一万年前她姐姐计河不知为何随公主去凡间之后再无音讯,公主便提了她来做贴身仙婢。她问公主计河去了哪里,只是公主从来都避而不答。
公主身后的衣物上被人贴上“我是烂鸟”几个歪歪丑丑的大字,不禁急忙上前帮她撕下来。
她在柯青筠身后默默动作,低声道:“公主,你方才被人戏弄,身上贴了几个大字,奴婢帮你撕下来。”
然而这几个字好似被人用过特殊仙力加持,仅凭她自己之力竟无法不着痕迹撕下。
众位仙者此时都被计溪在柯青筠身后满头大汗忙碌的身影吸引过眸光,柯青筠转首催促道:“好了没?”
计溪使劲一拽,没把这几个大字拽下来,自己却摔了个大大的屁.股墩儿。
这下好了,“我是烂鸟”这几个字让在场所有仙家看了个正着。
场面静悄悄谁都未曾言语,只是众仙者皆被笑意憋得脸部通红。
计溪急忙自地上爬起将自己的外衫盖到柯青筠身上,然而这字像是覆在后背最外层一般,无论是盖住它还是想脱掉外衫,这张字符就是不掉。
宫虹君见状摇着一把罗扇,一动一晃间珠玉脆响,她半遮着嘴唇,悠悠道:“尽管咱姐妹们都知道,公主也不必急着自报家门不是?”
说罢忍不住,第一个哈哈笑了起来。
同席其余仙子,也不禁低垂着头挽起了嘴角。
灵雀王注意到这边动静,看到自家女儿被人恶作剧贴上这几个大字,问道:“青筠,是谁在戏弄你?!”
柯青筠脑海里浮现出方才那垂头仙使的模样,对着计溪道:“是那小仙使!速去把他捉回来!”
订婚宴本就为防出事布置了许多暗卫,风飞飞化形不过千年,学习术法又甚是惫懒,符渺法术比他还差,两人很快便被鸟族精锐捉了回来。
风飞飞红着一张小脸,被仙军压制着双膝扣地,跪在灵雀王面前。
灵雀王一看到他的眉眼双眸一震,实在是,太像
他心中震惊,面上仍旧保持着一副淡定的模样,语气不善道:“两位是哪重天的,看着倒是眼生,为何要对我女儿行如此侮辱之事?”
风飞飞使劲挣了挣两名仙军,恼怒道:“我写的难道不对吗,你女儿当得起这称呼,你快放开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灵雀王闻言怒笑道:“看来小仙君当真是冥顽不灵,既然如此来人!把他压到大牢,严刑拷打,仔细审问!”
一道语声自殿外传来,“且慢!”
众人看到来人的模样,不禁眼睛都睁大了些许。
实、实在是从未在三十三重天任何一层中见过如此绝色的仙子!
少女身着一袭白衣,裙裾染银,月色里身影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容颜如瑶池三千雪,让人想起高洁与神圣,仿若旷万载而特生。
绝代风华。
她唇边染着一抹笑意,只是那笑很凉,像是冬日里沁薄的雪花,不用触摸紧凭观感便知那温度不高。
风阮没看众人呆怔的表情,指尖一束流光将掣肘着风飞飞的两名仙兵击退,把小少年自地上扶起。
风飞飞见到风阮,委屈地撇了撇嘴,“娘亲,他们欺负我,那老头要把我关大牢!”
风飞飞这声娘亲一出口,众人又是惊了一惊,瞧这少女年岁不大,没想到竟早为人妻,不过想来也是,如此绝色的少女,定是被哪一重天的统治者得了先机。
柯青筠看到风阮的那一刻,浑身一震。
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么?莫非她也是仙界中人下凡去历劫?
还有眼前这位方才给她背后贴字条戏弄自己的小少年,竟然叫她做娘亲!
她同谁生下的这个小少年?
是是弗彻吗?
她是天界中人,弗彻知道吗?
太多的疑问盘亘在柯青筠心头,那股久违的嫉妒之火又开始燃烧她的心智,她强自镇定下来,她已经不是一万年前那个柯青筠了,定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沉不住气。
柯青筠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容颜,张口问道:“风阮?”
风阮拍了拍风飞飞身上的尘土,没搭理柯青筠,只对灵雀王道:“不知我儿犯了何错,君上要如此对待他?”
灵雀王沉着一张脸,冷冷道:“这小仙君如此顽劣,竟在我女儿订婚宴上戏耍于她,在她背后贴了贴了诽谤人的话语!”
说到此处,灵雀王顿了顿,命令道:“你身为他母亲,还不速速命他将那字符撕下来!”
风阮手指一动,众人皆撕不下来的纸符便被她捏在了手中,看着“我是烂鸟”那四个字,她微微笑了一笑道:“怎么,我儿子贴的不对吗?”
我儿子贴的不对吗?言下之意,她不就是烂鸟吗?
众人皆瞪大了眼睛,实在是她太过绝美的外表下说出这样猖獗的话反差忒大。
柯青筠闻言捏紧自己的指骨,方才所有的羞辱都不及风阮一人给她的大,眼睛瞬间红了,我见犹怜的模样让场中众多仙君唏嘘不已。
当即有人忿忿不平:“你这小仙子,瞧着年岁不大,儿子做错事情了不道歉,反而还在这里侮辱人家,是不是忒不厚道了些?”
另外一人接话,“今日是公主的订婚宴,不知你是哪重天的,可敢报上名号?”
这句话就是威胁了。
风阮听到众人对柯青筠的维护唇边泛起嘲意,这位鸟族公主的确厉害,很多时候,不用她亲自出手,自有人屁颠屁颠地为她鞍前马后,她只需要扮好那朵盛世白莲就可以了。
风阮不看他们,只淡淡对着灵雀王道:“我儿并未做错任何事,君上让人强制使我儿双膝跪地,在座众人恐怕谁都没有分量承接我儿的叩拜,这笔账不大好算,今日念在君上治理鸟族数万年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
灵雀王闻言面目更冷,冷斥道:“你儿子什么身份?我又什么身份?莫非他跪我还跪不得了?”
风阮闻言微微一笑,略微走近了两步,用仅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语声对着灵雀王道:“君上,他长得像是什么人用我多说么?”
灵雀王闻言双目睁大,退后了两步,哆嗦着嘴唇一时间没有说话。
风阮这才转头看着柯青筠,声音温软仿若三月春阳,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带着一锤定音的霸气。
“柯青筠私拿天宫三大至宝——消弭印、锁魂印、碎魂印,并且滥用天髓,理应抽仙骨、斩双翼,去往九幽炼狱思过数万年,再以碎魂之刑偿还罪孽,以证天规。”
第65章 抽仙骨
昔日在象鲁郡时, 风阮冷不防被柏正飞暗算身中消弭印,后经大长老之手才帮她解开。
那时她便有所怀疑,柏正飞一介凡人, 身上怎会有仙界神印, 一直到那夜姜澄泽救她回象鲁郡, 她方意识到柏正飞同彼时占领圣女谷芷幼身体的战碧柔之间有关系, 而战碧柔之所以能还魂皆拜柯青筠所赐。
柯青筠不仅将偷拿了天界至宝, 而且还修炼禁术——还魂。
她借战碧柔之手让风灵身中碎魂,翁缪这一万年来在精神上磋磨她,让她身败名裂, 可风阮要的不仅仅是她身败名裂,而是让柯青筠魂飞魄散, 永远消失在六界之中。
少女一袭话落下,一时间整个天礼堂一片静寂悄悄, 实在是这则消息太过惊世骇俗!
消弭印、锁魂印、碎魂印乃上古神印,当年仙魔大战之后被创世神封印在了九重天由鸟族看守, 方才这容貌绝丽的仙子所言若是非虚,那鸟族便是犯了监守自盗之罪!
风飞飞听得眉飞色舞,拍了拍手为他娘叫好,“柯青筠在凡间作恶多端,犯了这么多条仙规, 必得让她也去体会一番魂飞魄散的痛苦才行!”
灵雀王看了一眼眼前这位与凤王眉眼极像的少年, 本想开口怒斥,话到嘴边语声不自觉就低了一个度, 又转头看向自己女儿, “青筠,方才这仙子所说的话, 你可做过?”
柯青筠眸光淡淡,神情一片坦然,转首对着灵雀王道:“父王,方才这位仙子说的话全是构陷,女儿没有做过。”
说罢,她又将目光对准众人,“众位仙者明鉴,我柯青筠向来行得正,坐得直,若我做过的事情定不会推拒耍赖,只是”
她看着风阮,眸中夹杂着一丝冷意,“若是有人将脏水泼到我的头上,甚至有损于我灵雀一族的尊严,我绝不姑息。”
一众仙者这才回过神来,方才竟不慎被这仙子的话带偏了思绪,不过想来也是呀,灵雀公主自小为人便宽容平和,从不摆公主架子,对每一位仙君皆是有礼谦和,怎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方才这位仙子着实可恶,差点就着了她的道了!
柯青筠的未婚夫阎拓大步来到柯青筠的身侧,面色沉怒,出言不善道:“仙子无凭无据出言构陷我的未婚妻,到底是何居心?!”
柯青筠眸中有泪意闪动,梨花带雨泪水欲掉不掉的模样瞧起来甚是可怜,声音变得也有些哽咽,似乎是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仙子,如今我已是十几嫁之身,早没有什么资格同你争抢帝君了,仙子为何还如此欺负于我?莫非是因为在凡间时帝君几次偏袒于我,因此才让你心生妒意,甚至因妒生恨,想置我灵雀族于不仁不义之地?”
因、因妒生恨?
众仙者再一次忍不住震惊了,原来一直以来的传言竟是真的!帝君历劫之时果然灵雀公主也跟随下凡了!看眼前的情况不难猜出嘛,定是灵雀公主与帝君在凡间互生情愫,但眼前这位女子对二人横插一脚定是三角恋什么的狗血仙界大八卦。
而风飞飞顿时气得小脸通红,那些年他虽没有化形,一直在乾坤袋中呆着,他也知晓那时娘亲在凡间过得很是艰难,一是因为眼前这只烂鸟,二是因为那个狗男人!
这只烂鸟好厚的脸皮,做下的事情竟然一概不认,气死他啦!
小少年的胸膛被气得起伏不停,这种愤怒到极致的感觉简直快要让他整个身体都燃烧啦!
是可忍,孰不可忍!
风阮看了一眼快被气到化出真身的风飞飞,像他小时候那般摸了摸他的头安抚着,低眸对着少年道:“风飞飞,娘亲不是教过你么,动情绪之前,先看对方配不配。你方才已经为她下了定义,为什么还要生气?”
这话说得巧妙,对方是烂鸟,根本没资格让你生气。
字字都不带脏字,却偏偏让听者气不打一处来。
最先沉不住气的依旧是柯青筠那位霸道未婚夫,阎拓冷嗤一声道:“仙子说话倒是好本事,只是凡事都要讲个有理有据吧。”
柯青筠抽噎了一下鼻子,红彤彤的鼻尖衬着面容愈发苍白,声音柔弱,“风阮,我知晓你对我心中有不平,任你如何打我骂我都使得,只是切勿因我连累整个鸟族的名声,这罪过太大,我不能任由你胡来。若是你有我私拿三印和天髓的证据,我便任由你处置。”
风阮冷笑道:“倒真是一个大义凛然的公主。”
“休要顾左右而言他,”阎拓声音渐沉,“仙子拿不出证据,那便无法以理服人。所以,你有证据吗?”
在愈发剑拔弩张的氛围中,风阮眉眼弯弯,神容风采夺目,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证据嘛,我没有。”
她又道:“只不过,若是鸟族可以拿出三印以及天髓,嫌疑自然可以解除。”
柯青筠听到这话低垂的眸子闪了一闪,灵雀王暗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对着众人慢悠悠道:“三印及天髓在凤翎阁,非本王不能私自进入,本王这便去阁中一看。”
灵雀王回来的很快,将手中加持过神力的红匣在众人面前打开,消弭印、碎魂印、锁魂印以及天髓皆完好无损摆放在匣中。
风阮眯了眯眼,看向灵雀王。
灵雀王神情泰然,不为所动。
他算准了上古神印没有天帝的命令无人敢用,便是他自己都不可以,因此信誓旦旦将几枚假印呈上。
阎拓道:“物证在此,你还有何话说?公然污蔑我未婚妻甚至差点让我全族蒙上失职之罪,你还不快快报上你是哪一重天的,好让你家君上前来赔罪?!”
风阮的神色这次明显冷了下去,声音依旧无波无浪,“我本不想把场面闹到太过难看的地步,既然九重天无法公正行事,那便我亲自来。”
说罢,她衣袖轻轻一挥,将风飞飞、柯青筠和自己围在了透明结界中。
淡蓝的透明荧光屏障之中,少女身影站得笔直,不再看场外诸人,看着柯青筠的眸光冷然若寒潭之冰,“柯青筠,结界中外人听不到我们说话,你不必再装,我看得也心累。我本想给你一个和家人告别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在结界中,风阮并未再掩饰自己的真神之气,来自远古神祇血脉的威压将柯青筠逼得心惊肉跳。
她倒在地上,双手撑地后退两步,姿态极其狼狈,“如此强悍的力量,你你是谁?”
风阮没回答她这个问题,缓步走近到她跟前,微俯着容颜,“柯青筠,是时候偿还你的罪孽了。”
柯青筠已经后退到结界边界,“仙者犯错,自有天规惩戒,你私自大庭广众下动手,你就真的不怕吗?!”
风阮指尖荧光大盛,杀戮神光直直冲向柯青筠的天灵盖,伴随着淡淡的声音响起,“很可惜,我不是你们仙界中人。”
结界之外的人看到风阮对柯青筠动手,纷纷加注自己的仙力到蓝光屏障之上,试图击碎它,然而眼前结界却坚固的很,丝毫未动。
灵雀王知道自己彻底惹恼了结界中的少女,急忙对着身后仙侍大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帝君过来!快去!”
结界中,仙骨与身体脱离的痛苦让柯青筠面目狰狞,想嘶吼却嘶吼不出声音,在破碎的视线中,她看到自己白色的仙骨被风阮一点点抽出。
仙骨被抽离,柯青筠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躺在地上。
风阮瞧着她这副模样,将手中仙骨在她眼前转了一圈,随后微笑着将仙骨捏了个粉碎。
柯青筠睁大眼睛,疯了一般低吼道:“风阮!风阮!风阮!”
风阮双眸无波无澜看着她,“是你自己选的当众受刑。”
柯青筠疯了一般大笑起来,“风灵的确是我设计杀死的,可姜澄泽呢!那时是弗彻选择将锁魂印给了我,所以姜澄泽的死,不单单是我一个人做的!你为何只找我报复,不找他,你以为自己冠冕堂皇,其实根本就是不肯为了姜澄泽向他出手!你有本事杀我,有本事同他也决裂啊!”
风阮挑了挑眉头,真是难为柯青筠这种时候还想着挑拨这件事。
在柯青筠看来,如今风阮既然还活着,想必这一万年来定是弗彻将她雪藏,这怎能让她不恨。
她爱弗彻已经爱到药石无医的地步,即便当年弗彻提着天刑剑执意来九重天杀她,她也依旧爱他。
柯青筠重重吐出一口鲜血,仙人若无仙骨,自此之后甚至会弱得连凡人都不如,更不要提仙力术法。
她脸色白如霜雪,却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摆出什么样子,“风阮,我、我错了,你放过我,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风阮语声清凉如落雪,声音如薄冷刀刃,“我放过你?你当年可放过我的风灵了?可放过姜澄泽了?”
“我说过,抽仙骨,斩双翼,九幽炼狱思过数万年,末了碎魂,这几样,一样都不能少。”
少女微微笑着,绝世的容颜里一笑生花,“你是要自己化出真身,还是要我把你打出真身?”
柯青筠看着少女完全不像说笑的模样,疯狂对着结界敲击,大喊道:“救我!快救救我!”
风阮看着她不肯乖乖受罚的身影,垂下眸光。
看来她是选择被打出真身了。
就在风阮挥袖之时,一道金光倏然而来打破结界。
柯青筠凄惨趴在地上,雪白的面容上尽是艳红的血珠,眸光楚楚向着来人看去。
男人一身银光鎏金帝王服,俊美容颜上朱砂情印为他本清冷的脸庞添了一丝艳色,满头白发被银玉冠一丝不苟束起,极致的冷与艳相结合,交织成浑然天成的奇异美感。
众仙者齐齐跪下叩拜,“参见帝君!”
第66章 斩双翼
时间一点点过去, 仍没有帝君喊他们起身的声音。
众仙不禁抬眸看去。
九重天幕之上繁星闪烁,夜色里清凌星光投射在身着帝王袍服的男人身上,令他看起来更添神秘。
向来沉冷至极从未有过笑颜的帝君, 现下唇角噙着一抹薄笑, 眸中似乎有浩荡情海, 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众仙了然, 唔, 灵雀公主受欺负了,帝君这是要为灵雀公主出手了吧。
柯青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她闭了闭眼, 好似已然知道覆水难收,可大脑还是不甘心地快速思考着破解之法。
弗彻大步走向那抹他等了一万多年的身影, 声音有些低哑,“阮阮”
“我好想你”还未说出口, 一道凌厉的白光便向他袭来,距离掐的刚刚好, 恰好在弗彻身前轰击出一个巨坑。
白玉地砖被巨大力量轰烂,地砖下泥土四溅,将男人银色袍裾上染满脏污泥点。
弗彻顿了一顿,心中那些滚烫的、澎湃的情绪倏忽间冷了下来。
神经末梢好似被浅浅蛰了一下,其实早就预料到的, 即便他等了一万多年又如何, 以她这样决绝的性子,怕是他等到地老天荒她都不会为他再动一丝一毫的情绪。
弗彻眸中的笑消失, 深眸里金光伴着一点不容捕捉的黑雾一闪, 神态又变得从容。
少女缓缓收回白绫,清冷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眸光不躲不避地看着他,仿佛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帝君何故阻我?”
众仙咀嚼着这几个字,还不是因为你无凭无据污蔑上仙,甚至公然抽灵雀公主仙骨,甚至将灵雀公主的仙骨当场粉碎!
帝君迟迟忘记叫他们起身,鹞鹰王不得不唤了一声“帝君”。
弗彻这才意识到天礼堂的人皆跪拜于地,他眸光仍未离开少女的身影,喉咙滚了滚道:“起身。”
灵雀王看了一眼风飞飞,又想起当年帝君提剑来杀他女儿的场景,一时心底也有些发怵,可身为父亲,自己女儿如今被人狠狠抽出了仙骨,自此之后沦为六界笑柄如今众仙皆在
灵雀王心里思量一番,面上尽显哀凄,苍老的面容上泪水斑驳,又重重跪在帝君跟前,“帝君,此女抽出我女儿仙骨并当场粉碎,行径恶劣引人发指,望帝君为我女儿做主,严惩不贷!”
众位仙者看到灵雀王如此,无不动容,皆再次深深叩拜了下去,异口同声,声音响彻天礼堂,“望帝君严惩不贷!”
男人闻言眸中晦暗如幽海,唇角勾出一抹冷笑,轻轻“呵”了一声。
与平日里沉冷的声调不同,他声音好似带着点玩味,“那便说说,该怎么惩罚她?”
柯青筠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希冀,灵雀王也倏然抬起了头。
帝君总归是六界之主,在这种场面上还是不会跟他们闹得太难看。
阎拓阴险一笑道:“自然是按照这位仙子所说,抽仙骨,斩真身,九幽炼狱思过数万年,最后碎魂了。”
“我九重天今日受她如此大辱,如今我未婚妻的仙骨尽碎,自然也要让她血债血偿。”
“啧,”弗彻声音沉沉懒懒,再次抬眸锁着风阮静默未动的身影,“如此处置,阮阮可满意?”
风阮没有与他废话的心思,归根究底,柯青筠当年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他,即便风灵之死是柯青筠私自为之,但亲自埋下祸根的人是他。
锁魂印只有一枚,在柯青筠与姜澄泽之间,他选择了柯青筠,她知道,根本原因是柯青筠那时与他利益相连,没了妖兵,若是连天髓都没了,他定会战败而亡。
因此在那场二选一的抉择中,他不是选了柯青筠,他是选了他自己。
可在风阮看来,姜澄泽于她而言,是患难与共的挚友。而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若他不是天地共主,若非杀了他会使六界再次□□,她定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少女轻轻勾起嘴角,声音里是昭然若显的讽意,“帝君是要护着她了?”
弗彻再次靠近她,时隔万年的华凉清艳的气息侵染风阮的鼻尖,那些黑暗的记忆袭来,风阮眼神警惕看向他。
男人眉眼温柔,低低悠悠的声音在风阮耳侧响起,“朕是说,阮阮觉得按照方才那样的法子处置她,可会满意?”
众仙皆惊!
风阮退后一步,与弗彻拉开距离,不冷不热道:“帝君若能秉公执法,我自然没有异意。”
言外之意,前提是你能做到公平公正。
弗彻心中泛起一丝苦意,她果然一点也不信任他。
他方才打断她,只是不想脏了她的手,这种事情交给他来做便是。
诸般情绪不过一念之间,男人轻轻哂笑了一声,腔调磁性优雅,“阮阮要如何,朕便如何。”
灵雀王嘶喊的声音像是喉间磨出了一层血,“帝君!”
弗彻看着他,嘴角的弧度加深,淡淡道:“灵雀王若是想用这几枚假印鱼目混珠,朕看九重天上的君上也是时候重立了。”
灵雀王看着主宰者的神色,深知他眸中的狠厉逼迫如何摄人,更知他说得出,便做得到。
那年他提着天刑剑来杀他女儿时,他已经用光了所有的筹码,今日女儿既然已经保不住,他更不能失去君王之位。
灵雀王嗫喏着嘴唇,整个身体都在发着抖,“诚如帝君所言,三印及天髓皆为造假,小女任凭帝君处置。”
柯青筠满脸泪水,苍白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弗彻,我拿三印,偷天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不能这样!”
玄姬在天礼堂门外等候已久,闻言便走了进来。
有些事情,帝君不知道,便由她来代劳。
众人见礼道:“见过司命星君!”
三十三重天宫天帝座下九位星君,以司命星君为首,自帝君降生以来,便跟随帝君左右辅佐,掌众仙命数,为人严谨公正,心中无情,从来刚正不阿。
天宫秩序井然,帝宫座下之人地位超然,只有各重天之主见过他们不必叩拜。
玄姬紫袍上有潋滟流光,缓缓行至柯青筠跟前,俯视着她,“帝君当年下凡历劫,你趁我与神域长老皆不在之时篡改帝君命格,导致他背负血海深仇,你再趁机倾身相救让他爱上你。因此直接致使万年前帝星与魔星相撞,从而致使人间浩劫,诸此种种,皆你所为。”
玄姬顿了一顿,很快看了风阮一眼,又垂下眸光看柯青筠,“拿三印,偷天髓,可是帝君强迫你的?你自己动机不纯,何故转换概念抛到他人身上你造下业果,致使神主最后以身殉世,而你罪孽加身已苟活一万余年,如今数罪皆被揭发,竟还嘴硬脸厚到如此地步,倒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有何颜面再享九重天公主尊位,帝君没有因此责罚整个九重天,便已是仁义至尽。”
“如若诸君对我所言有所质疑,”玄姬环顾一眼在场众人,手掌摊开,微紫淡光中化出一捧书册,“往生薄乃上古神册,凡是记录者都会留下相应的仙灵气息,柯青筠的气息不难分辨,诸位可要一看?”
玄姬的话语斩钉截铁,况且这位铁面星君心中无情无义,更不会偏袒于谁,因此众仙一下子便明白了其中弯绕龃龉,敢情自己方才是被这父女两个当猴耍呢?
万年前万神之主以身殉世,神族彻底陨灭,神族大义,如何能忘?原来神主或许可以不用神陨来修复穹苍裂痕,全是因为柯青筠心中的儿女私情,造成了如此滔天的罪恶业果!
柯青筠闻言浑身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一道恢弘金光携着暴烈杀气袭来,她被迫自地上悬到半空,化出灵鸟真身。
弗彻英俊的脸庞在自身光芒加持下更显不可侵犯的冷意,眸中金光漫隐,唇角勾起的弧度残忍,声音却无波无澜,“第二道刑,斩双翼。”
半空里血花四溅,一人之血却惨烈不过玄清宗二十六名弟子那场血肉之雨。
“啊!”雪白的双翅被男人狠厉斩断,极致的疼痛自双臂上传来,柯青筠口中发出撕裂悲鸣叫声。
风阮却眉头一皱,弗彻的力量不纯竟有种她熟悉的感觉,还有她方才明明在他眼底捕捉到了暗沉黑雾,那又是什么?
弗彻见少女愣愣看着自己,漫不经心抹掉脸上猩红的血珠,低哑着道:“如此,阮阮可还满意?”
他银色帝袍上皆是艳红点点,高大的身影傲然立于众仙之前,腔调不缓不慢,下了最后的决断,“九重天灵雀族柯青筠,罪孽滔天,自今日起,于九幽炼狱思过五万年,用锁仙链将其禁锢在雷霆柱之上,再以焚心天火每日净化真身,直至五万年期满,施以碎魂之刑。”
柯青筠浑身鲜血,闻言哈哈笑了起来,这便是她爱了数万年的男人,这便是她这场爱恋的结局!
原来由爱生恨这句话并非诓人,极致的不甘与愤恨让柯青筠变得疯狂。
她狠狠握紧自己的拳头,眸中是不甘的恨意,看着弗彻道:“你以为你这样便能让她对你回头吗?!你看清楚弗彻,你爱上的女人比我可狠千百倍!我诅咒你,永远都挽不回她!永远爱而不得!”
于是众人看到,向来表情淡然得一成不变的帝君,神情大变。
男人俊美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阴翳冰冷,眸中翻滚着暴戾之色,周身气息变得森然诡谲,他扯了扯唇角,声音却依旧低沉平淡,与脸上的神态不大相符,“柯青筠,若是不想要这张嘴,那便别要了。”
说罢,数道小而烈的光芒精准袭击柯青筠的嘴角,将她的嘴紧紧缝在了一起。
十二重天众位仙者赌局的谜底一同揭晓,帝君哪里是对柯青筠有情,帝君这是咬牙切齿地厌恶才对。
场面寂静,甚至众仙都在勉力压低自己的呼吸,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早就知道帝君喜怒不形于色,今日一观,岂止于此,明明怒极如此可怕!
此间事了,风阮不欲与弗彻过多纠缠,侧首对着风飞飞道:“回家。”
风飞飞小跑着来到少女身侧,牵起她的袖子,低低道:“娘亲,你回去不许打我奥!我虽然仙法弱鸡了点,但我出发点是为了给娘亲报仇呀!”
风阮带着他往外走,声音里掺杂着笑意,“拐弯抹角想讨饶,我饶得了你,可翁缪爷爷可不会放过你呀。”
弗彻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泛上一层酸楚,他做了这么多,她一眼都不想瞧他。
男人手指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似乎是难以抉择。
玄姬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来到他身侧道:“帝君,你可以去追,但千万记得,手段不要强硬。你之前手段实在是太过恶劣,简直令人发指。”
三十三重天,也唯有玄姬敢如此评价他。
弗彻闻言眉头一挑,快速追了上去。
长天之上星光闪烁,风飞飞撒开风阮的袖子,往前跑了两步回身看着风阮,指着上空道,“娘亲你瞧,我方才便发现,九重天上的星星同我们神域的不同,神域只有一颗,其余众人皆无本命星宿,而九重天之上人人都有!可我也瞧过了,九重天上的星星又同其余三十二重天上的星星也不同,九重天上的星星闪烁得很快,尤其是那颗!”
风阮顺着风飞飞指着的方向看去,的确如风飞飞所言,九重天上鸟族的本命星宿闪动频率的确是太快了些。
好生奇怪。
风阮将眸光移开,便看到了那大步向她走来的身影。
少女抿了抿嘴角,转身要走。
弗彻轻唤一声,“阮阮。”
风飞飞快跑过来挡在风阮跟前,怒斥道:“便是你这狗男人万年前害我娘亲伤心!我不许你靠近她!你滚开!”
弗彻看向风飞飞,低声问道:“你叫她娘亲?阮阮,他是”
不等风飞飞回答,少女清凉的声音响起,“他是凤族唯一的血脉。”
似乎是知道他在期盼什么,风阮声音干脆,“那个孩子,以未成形星辰之力扭转乾坤,神魂俱灭。”
即便是早就料到,如今听她轻描淡写说出口依旧不免瞳孔震荡,男人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半晌未曾发声。
就在风阮转身欲走之际,他才说道:“阮阮,三十三重天有上好的西域葡萄酒,万年前我亲自所酿,便是你我初见时你爱喝的那种你可愿与我共饮一杯?”
风阮回答干脆利落,“不必。”
弗彻闻言眸中的希冀黯淡了下去,今晚一直蔓延在心间的苦涩也泛到了脸上。
佛说八苦,于他而言求而不得才是最苦。
不过他做惯了戏子,脆弱的情绪只有一瞬,下一刻又恢复从容淡凉的微笑,腔调里添了一点诱.惑之意,顺利叫停走出数丈远的少女。
“这孩子这么多年修炼法术一点精进都没有,甚至缺少基本的自保能力,阮阮可知道是为什么?”
风阮回过身来,夜色下的容颜绝丽无双,“为什么?”
“三十三重天为阮阮备好了葡萄酒,阮阮可要前去喝一杯?”
风阮定定瞧着他,即便万年不见,他还是如此精于算计,所言所行皆有自己的目的。
如今更是懒得掩饰,真正的目的昭然若揭。
风飞飞看着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就讨厌,忙拉着他娘亲往前走,“娘亲,我术法停滞不前关他什么事!不要听他的!他就是个大坏蛋!大坏人!我们回去,我们回家!”
灿烂星光下,弗彻眉间朱砂情印晕开灼灼妖华,眸中是显而易见的势在必得,声音带着点悠哉,“神主大人来是不来?”
第67章 坚定拒绝狗男主
风阮手指轻按在风飞飞衣袖上, 回过身来。
她的眼睛很静,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可以说是毫无意外之色,声音很淡, “那便有劳帝君。”
弗彻如愿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 黑眸中滑过一丝笑意。
浩浩云层里风声猎猎, 一路穿过重重天幕, 来到三十三重天。
帝宫巍峨, 弥散着隐隐金光,这是浩荡神龙之光。
创世神初开天地之时,一片混沌, 那时候并没有世间万物,唯有龙族盘旋于混沌之中, 靠吸收混元阴阳之气逐渐化形,可遨游苍穹之极, 后群龙征战,弗彻胜出成为天地共主。
自他诞生, 便一直在追求权利与至高无上的力量,众多种族自他登临天帝之位时便以龙族为尊,龙族天性好斗,可在他的统辖下并未生出一点内乱。
太极殿院中种植着一棵梨花树,如今时值暮春, 白色的花瓣挂满梨花枝头, 夜风吹过,飘飘洒洒下着一场白色花雨。
石案上摆放着一壶葡萄酒, 两尊琉璃盏, 几许落花点缀在白玉案上,倒是多了几分意境之美。
风阮看了一眼前方高大的身影, 又缓缓垂下眸光。
显然,他这是早就预备好请君入瓮,绝不是方才一时兴起。
风阮看了一眼风飞飞,若有所思道:“风飞飞前些日子所选的仙使符渺,是你的人。”
弗彻坐到案前,银袍四溢流光,声音淡然从容,“是我。你不肯出神域见我,我只好使别的法子让你出来。正所谓,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
风飞飞闻言睁大眼睛,“符渺,符渺怎么会是他的人!”
风阮拍拍风飞飞的后背示意他淡定,毫不客气讽刺弗彻道:“无耻的行径也可以被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男人闻言轻笑了一声,“阮阮,你知道三十三重天又叫做什么吗?”
未待风阮回答,他边拔开酒塞边道:“三十三重天又唤作离恨天。我灵智未开之时,遇到过你的父神,说来也巧,那时有幸得他教导,才让我从同族中脱颖而出。我初登帝位,独占三十三重天,创世神警示我若要当一个合格的君王,首先要做到的便是心中无爱无恨。因此我那时为它取名为离恨天。”
“历劫归来,我的心境又发生了一番变化,”弗彻看向风阮,眼角眉梢染着一层苦色,“万年光阴生嗔痴,爱恨加身,你成了我的妄念。原来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风飞飞再次睁大了他的大眼睛道:“娘亲,原来他比你大几十万岁!他好老啊!”
弗彻的柔情战计一而再再而三被这小子打断,他眯了眯眸,一道金光打来,风飞飞顿时被困在原地说不了话。
未等风阮骂他,弗彻先声夺人,“阮阮,你在那站着不累么?我既承诺告之你风飞飞身上谜团,又怎会不守信。过来喝杯酒罢。”
风阮读懂了他的意思,自进殿起,他便对风飞飞的存在不悦。
既是有求于人,风阮倒也从善如流,时隔万年,两人再次坐在了一株梨花树下。
男人修长冷白的手递来一杯淡紫的酒液,也不再拐弯抹角,“阮阮,凤族遗孤幼崽时期若是未得母体孵化,因此所承袭的凤族精元孱弱,加之幼时并未在仙界成长,而是在人间长大,无法吸收最纯正的仙族灵气,凤族不同于其他种族,凤族需要两次涅槃,瞧他的模样应该是已在人间经历过一次涅槃,近日会迎来第二次。”
风阮问道:“凤族秘辛,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男人俊脸上划过一抹笑意,“为了让阮阮与我见一次面,我可是做足了准备。”
“而凤族第二次涅槃,使他们顺利变成真正凤凰的所需圣物——固神丹,依旧在九重天。”
风阮颔首道:“多谢帝君告之。”
玄姬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帝君,有要事相告。”
弗彻挑眉看了一眼风阮,声音温淡又夹杂着点渴求,“玄姬定是有要事相告,你再在这里待一会儿,我还有话同你讲。”
既承了他的情,风阮也不好用完就走,轻轻点了点头。
玄姬走到弗彻跟前,看了一眼风阮,并未开口。
弗彻淡淡道:“无妨,直说便是。”
玄姬面无表情继续道:“帝君,九重天众仙星辰有异。我于前几日在司命晷上便注意到,九重天星宿力量好似被什么东西在吞噬,这股力量强硬神秘,窥天球亦勘探不出其中诡异。”
弗彻手指轻轻敲击石案,力道不轻不重,“吞噬星宿力量可还有其他异象?其他重天有这样的现象吗?”
玄姬摇摇头,“目前只在九重天观测到。还有一事,人间妖皇重新现世。”
男人敲击石案的手指一停,下意识看了一眼风阮,才对着玄姬道:“两千年前,妖族丹力重聚,之后众妖无首,便一直处于内斗状态。新任的妖皇本事倒是不小,是哪一族的?”
玄姬刚正的脸上毫无情绪,“这便是异象之二了,司命晷不仅瞧不出九重天异象,也瞧不出新任妖皇真身,只知他的名字叫做朝暮。”
玄姬抬臂挥袖,紫光乍现,半空里出现一张属于少年的脸。
瞧着年岁不大,同风飞飞一样的身高,精致的面容上神色阴冷,脚下轻轻一踢,一只小妖的头颅滚啊滚,和另外一个小妖的头颅亲了个嘴儿。
群妖俯首叩拜在他的脚下,边齐声呼喊边瑟瑟发抖:“妖皇万岁!”
玄姬撤下光幕,面目表情继续道:“瞧着虽然没有您当年初登帝位的行径残暴,但也是差不离的。”
弗彻:“”
他微笑,“玄姬,禀告完了便下去。”
直到玄姬的身影消失在殿院中,弗彻才道:“看来九重天近日不太平,固神丹我为你去取,阮阮在帝宫里再待一日可好?”
风阮拒绝道:“不必如此麻烦,我自己去即可。”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她自石凳上起身,一只大手毫无预兆地握住她的手腕。
风阮反射性打出一道白光,想将弗彻的手指震开。
弗彻忍着钻心的疼痛并未撒手,直到走到她的对面才将手指松开。
他低眸凝视着少女清冷的面容,自怀中拿出一张泛黄的信笺,声音低沉略微沙哑,“阮阮,那夜你救我出皇宫,递给我一个包袱,你在信中写‘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他顿了一顿,朱砂情印月夜清辉下愈发灼目,眸中的爱怜深沉如渺海,似乎可以轻易将人溺毙,“那时我才知道你的情意不比我对你的少半分。我也知我之前伤你太深,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补偿帝位孤寂,你可愿做我的帝后?”
少女拿过他手中泛黄的信笺,想起那年,她在与即墨随的大婚前夜,在微黄的烛光下脸颊发热写下这句类似告白的话,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已经记不大清,只记得心头悸动,那是少女情怀,是她孤注一掷的爱意。
只不过统统给了一个骗子。
“戏可逢场灯可尽,”风阮手指轻握在这张信笺上,抬眸看着弗彻,“帝君,我应该不止一次地对你说过,我初时爱上的是那个琴师,是那个戏子。”
“还有,你今夜是想用葡萄酒、梨花树唤起我对你的那些记忆是吗?”
“初见的葡萄酒,与现在的滋味并不相同。至于这棵梨花树你以为那三年被你囚禁的时光中,我是喜欢梨花树才每日里坐到树下的吗?不妨告诉你,旻天城的一切于我而言皆是噩梦。而你,尤甚。”
弗彻眼神重重黯了下去,将眸中的受伤掩下,嗓音哑得很厉害,“阮阮,这世间有千百条路可以走,在我们之间,总归会有一条路是殊途同归的。”
少女眉眼淡淡,不为所动,“纵使路有千万,可我不想与你有任何交集。”
离恨天幕之下,她冷得像是一方自寒潭中拾起来的凝玉,毫无暖意。
原来眉眼如画也可以眉眼如刀,而这锋利的刀锋剑芒,是他当年亲手递上去的。
手中的信笺被夜风吹过发出一阵簌簌声,风阮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簪花小字,那些年的艰难竭蹶一一在眼前掠过,“帝君,过去的事情于我而言,空有余恨。数条性命横亘在你我二人之间,我不可能忘记他们同你在一起。”
弗彻喉咙滚了滚,眼眸染上了一丝薄红,“若是我能将全部罪孽偿还,你可愿给你我二人一个机会?”
风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何对我执念如此之深?我没那么大度,单论风灵她永远都回不来。”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既然帝君执念如此深重”
风阮手指化出白光,在弗彻寸寸破碎的眸光中,将手中信笺瞬间化为劫灰。
齑粉飘洒一地,混着满地的梨花,竟是连拼凑都拼凑不起来。
弗彻俯下身,白发微微垂荡,双眸彻底红了起来,甚至泛起血丝,他没动用法力,手指有些颤抖,一点一点将地上碎末收拢,缓缓放到掌心。
这是他在心口存放了一万多年的信笺,他甚至有点庆幸,没将同心结拿给她。
男人将碎粉一点点捏紧,自地上缓缓站起,高大的身影微笼着少女,从二人影子上看,竟像是亲密无间。
他凑近她的脸颊,清凉薄荷香气荡漾在风阮鼻尖,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眸光里跳跃着金色的火焰,夹杂着未知的隐隐黑雾,嗓音已经哑到极致,“阮阮,你当真绝情至此么?”
星月夜光芒明亮,银霜般洒在少女清冷眉眼上,她说的干脆利落,“前世因,今世果,我们自此最好永无交集。”
男人闻言收紧了手中齑粉,低低哂笑起来。
是以缘木求鱼,只会无疾而终吗?
不,他不信命,就算是孽缘又如何,逆了这天他也能修成正缘。
第68章 针锋相对
风阮刚回到神域, 便看到单析在神殿大门外焦急等待的身影。
见神主回来,单析急忙上前道:“神主,您快去不老树那里, 翁缪和清守两位长老又开始下棋了!”
风飞飞闻言惊呼道:“什么!他们二人上次下棋险些拆了神域, 怎么又到一块去了!”
单析边走边道:“似是今日辰时, 翁缪长老的酒窖里少了两坛桃子酒, 清守长老那里多了两坛, 应该是哪位仙侍不小心搞错了。清守长老便亲自将多出来的两坛桃子酒送过去,两人又‘一见如故’,在树下摆了棋盘, 一直下到了现在。”
清守和翁缪万年前便是一对相爱相杀的棋友,两人在棋道上都难逢敌手, 又好不容易高山流水遇知音,只是性子不大相融。
翁缪向来是气人的一把好手, 清守长老已经是难得的好脾气,有时候也会被翁缪气到七窍生烟。
上次两人下了三天三夜棋, 不知翁缪哪句话将清守惹得眉毛胡子都要飞起来,实在没忍住,便同他打了一架。
两人仙法不相上下,那时差点把扎根数万年的不老树都掀翻。
只不过风阮那时神魂未归,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口角之争。
她来到不老树下, 见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姿态平和地坐在翠绿的树冠之下, 黑白棋盘上两人你来我往,偶有踌躇停顿, 看起来甚是祥和。
翁缪眼睛没抬一下, 看着棋盘道:“神主,捉到风飞飞了?”
风飞飞仗着有他娘亲在, 一点也不怵他,“翁缪爷爷,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娘亲明明是去英雄救美!”
清守闻言笑着看向风阮,“看来神主此行经历不少。两千年不出神域,今日去了趟九重天,感觉如何?”
风阮倒了一杯桃子酒,随意坐到石凳上饮了一口,“不怎么样?仙界不太平,还是神域自在。”
翁缪下棋的手停滞了下,这才转过身来看她,“倒是说说怎么个不太平法?”
风阮转身对着翁缪道:“小老头可知若是星辰有异闪动频率过快,出现了这种现象是为何?”
翁缪看了清守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色。
翁缪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沉吟道:“三十三重中唯有一层出现了如此异象的话定是有人在暗中操作星辰之力,若想扭转或者借用星辰之力的话,又需要上古法阵”
清守看了翁缪一眼,继续道:“如此强大可怖的法阵,寻常仙者绝不可能办得到。”
风阮点点头,问道:“那人破坏星辰之力做什么?”
“这便难说了,”清守摇摇头,“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正如万年前创世神以身殉世的根本原因,便是那时冥夷神私自扭转了星辰之力,导致仙魔星宿悉数偏离轨道,矛盾频发,生灵涂炭。”
风阮疑惑道:“冥夷神?我从未在《万神策》和《无从神域》中见到过这个名字。”
翁缪笑道:“你自然不知。冥夷神乃冥鬼族唯一的上古神祇,只是他天性嗜杀,残暴不仁,不配列入《万神策》。”
风飞飞清脆的声音响起:“翁缪爷爷,那冥夷神最终下场是什么?”
“他呀,我还真不知道。老夫那时尚未化形,只粗粗知道过程,约莫是被创世神杀了吧。”
清守道:“此乃秘辛。我那时刚刚降生,之后听传言道创世神也曾杀神,想必杀得便是冥夷神。冥夷神当时汲取了数万生灵的星辰之力,变得极为强大,创世神也因此深受重伤,不然以创世神的神魂本不必神陨殉世。”
风飞飞听得津津有味,“娘亲,你爹爹真厉害呀!弑神呢!”
翁缪白他一眼,“神亦有善恶,一如芸芸众生。”
一仙使忽然匆匆跑来,“神主,魔尊在域外等你。”
不待风阮回答,翁缪冷哼一声,“他怎么又来了?”
仙使擦了擦汗道:“回长老,魔尊方才呈上来一物,声称务必让神主看看。”
说罢,他将魔尊交给他的东西交给风阮。
风阮接过仙使手中的留影镜,手指轻挥,见到镜子中的画面神色大变。
她握紧手中的镜子,转首对着众人道:“两位长老,我出去一趟。”
神柱之外,一道玄黑的身影静默而立,星光下那人如沉冷雕塑,周身气质冷硬如刀,黑色魔气环绕,深邃的容颜一如万年之前。
见风阮出来,他急急走上前。
即墨随停在风阮身前,他的眸光炙热,轻道了一声,“风阮。”
再见故人,风阮神情显然比他平静得多,“魔尊,他在哪里?”
即墨随深眸紧紧睨着她,眼中情绪几乎要泛出,“你你还好吗?”
“诚如魔尊所见,我很好。”
即墨随脸色依旧紧绷,“我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魔尊,”风阮打断他,声音淡淡,“他在哪里?”
即墨随喉间一窒,心口也微微疼了起来,俯视着少女无波无澜的容颜,沉声道:“在魔域。我带你去。”
“有劳了。”
神域和魔域分处混沌的阴阳两面,魔域与神域景色截然相反,神域光明圣洁,魔域一派暗沉景象。
天幕昏暗,黑紫之气盘旋于上空,掠过荒木怪藤,两人停在紫柱金梁的高殿之前。
即墨随走在前方,血月之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玄黑王袍迤逦于地,魔使见魔尊归来,将紧闭的大殿打开。
风阮跟着他进去,踏过重重宫殿,来到一处秘境。
此处古树参天,烟云雾饶,中间白雾浮动之处,摆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木。
即墨随抬手一挥,黑色光芒轻轻打开棺木,缓缓露出少年苍白的脸。
是姜澄泽。
风阮神情一下子就变了,眸中泛起水光,指尖轻染荧光,缓缓拂过少年周身。
依旧毫无生息。
即墨随深锁着少女动容的容颜,眸光暗了暗,“姜澄泽以自身炼化锁妖瓶,残魂与锁妖瓶相融。两千年前,妖族丹力重聚,残魂得以自锁妖瓶中解脱,后卢芃芃在忘川河中打捞了两千年,只不过依旧一无所获。”
“不过幸运的是,锁妖瓶与他解体之时,我便找到了他,只是锁妖瓶不知所踪。魔域魔气充沛,亦可保他尸身不腐,不过我想,你更想接他回神域。”
风阮长而密的睫毛颤抖起来,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多谢魔尊。”
“风阮,”即墨随唤她的名字,“你我之间一定要如此生分么?叫我即墨随可好?”
风阮抱起姜澄泽的尸身,语气诚恳地道:“即墨随,多谢。”
即墨随俊脸上划过一丝笑意,额角处的黑色.魔纹好像都没那么凶了,“我送你出魔域。”
风阮将少年小心横抱在怀中,跟上即墨随的脚步。
刚出秘境,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哥,我听闻你带了一个姑娘回来!”
小姑娘粗长的辫子垂落在颈侧,上面缀满五颜六色的花儿,脸庞清丽可爱,红衣夺目,让人觉得热情洋溢。
她看到风阮眼前一亮,“我滴个乖乖唉,姐姐好美!”
即墨随轻咳了一声,眼神如箭射向胥君,“胥君,不得无礼。”
他又对着风阮道:“吾妹,胥君。”
胥君自小便对美有一种病态的迷恋,她宫中已有数十位面首,各个都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按照胥君的说法,魔生得意须尽欢,自在最要紧。
她看着风阮,大眼睛里几乎要溢出光来,“姐姐哪重天的?日后可会再来?不来也成,我与姐姐一见如故,日后去天宫找姐姐玩儿好不好?”
即墨随怒斥道:“胥君!”
风阮很少见这么有趣的人了,笑意载在她的眼眸眉梢,“好呀,若是有缘,咱们总会再见的!”
胥君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道:“不就是不想告诉我自己住在哪里嘛,真是小气!”
说罢,她转身跑开了。
风阮失笑道:“你妹妹倒是有趣。”
“她自小便无法无天,”即墨随目光不自觉落到少女笑靥上,放柔了声音,“你若是喜欢她,日后可来魔域寻她。”
风阮垂眸落在怀中少年安详的苍白面容上,淡淡道:“走吧。”
即墨随视线也落在她怀中少年的身体上,喉结滚动,“出魔域的路还很长,我来抱着他。”
风阮拒绝道:“不必。若是连他的重量都承载不了,我岂不是连一个未开化的精怪都不如。”
即墨随并未言语,缓缓收回自己伸出去的手臂。
出魔域这一路,即墨随并未腾云,刻意将时间拉得很长。
两人一别万载,即墨随心中其实有很多话想同风阮说,只是风阮连冷漠都是温柔而内敛的,这倒让即墨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路再长都有走完的时候,即墨随挥袖打开魔域大门,与她并行而出。
魔域之外,有人负手立于嶙峋石壁旁,四面魔气盘旋,缠绕上他银白的袍脚,血月夜光下黑暗与银白交织,衬得他脸上的朱砂情印愈发妖异。
时间好似凝滞在这一刻,四面的风声好似都忽然静了一静,空气逼仄到令人窒息。
弗彻眼神划过紧抱着少年的风阮,以及站在风阮旁的即墨随,眯着眼睛轻笑了一声,“阮阮倒真是纵享齐人之福。”
声音像是从后槽牙中磨出来的。
他眼底奔腾着自阴诡地狱而来的森然杀气,又似是蕴含了极大的醋气,偏不能像以往那样拽着少女就走,想到这里,周身阴鸷渐沉,气息好似更加凝重了几分。
即墨随看到弗彻,微走两步挡在风阮身前,双眸警惕看着他道:“帝君大驾光临我魔域有何贵干?”
弗彻又轻笑了一声,这次的笑声不再是凉,而是刺骨的冷,很容易听出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魔尊未得朕诏令,数次穿过三十三重天去往神域,朕皆看在眼里。你来得了仙界,朕便来不得魔域了?”
即墨随眯起了眸,如今他是六界之主,魔域也是他的麾下。
天界独大一方,统管其余五界,六界之中生灵皆平等,可魔族之人依旧被仙界所瞧不起。
即墨随攥紧掌心,嘴角扯了扯道:“自然来得。六界中唯天帝独尊,天帝自是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两人目光相对,杀气四溢,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二人都进不了神域。
弗彻对着即墨随说话,眸光却看着风阮,“魔域不适合仙界中人修行,我看还是少来得好。”
风阮唇间的弧度冷了几分,并不想再被搅进二人夹枪带棒、针锋相对的暗流里,转身对着即墨随道:“告辞。”
她转身要走,弗彻三两步追上她,英俊的脸逐渐压低,“回神域的路还很远,我抱着他。”
风阮看向他,眸中难以遏制的情绪溢出,几乎瞬间冷了下来,“我不准你碰他。”
少女绝丽双眸中的恨意一闪而过,可还是被弗彻清晰捕捉到了。
他心脏如同被针扎穿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声音暗哑,音节像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不准我碰,便准即墨随碰了么?”
他心中怒意醋意痛意混合在一起,明显被可怖的偏执占有欲占了上风,灵台都不清明,问出这样一个荒唐的问题。
风阮冷眼看着他在欲孽妄海里挣扎翻腾,漠然的眼神里倒映着他有些失控的面容,“即墨随找了姜澄泽很久,之后将他放在魔域用魔气滋养以防尸身腐化。”
“碎他魂者是你,死后威胁我挖他坟墓者亦是你,所以你哪里来的资格?”
说罢,风阮不再看他一眼,抱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穹苍之上。
你哪里来的资格?
在她心中,他是比即墨随还十恶不赦的人。
淡红的月色下,冰凉的风吹动男人银色的发,他的身影沉在夜色中许久未动。
魔域诸般景色阴冷黯淡,他立在其中,周身银白流光点亮了暗沉水墨山河图,却将自身显得愈发孤寂。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来人一袭银甲,容颜清俊,正是司战星君,颛孙勘。
颛孙勘今日跟随帝君前来,等了一会儿见帝君依旧立在此处,不禁问道:“帝君,您为何不告诉神主其实是您将”
“颛孙勘,”弗彻转过身来,嘴角勾住自嘲的弧度,浅淡地笑了一下,“你知道她如何定义我的么?”
“骗子,”男人声音低醇,带着一点沁凉的薄笑,含着无尽的苦涩,“怕是不论我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了。”
第69章 弑神阵
远处是皑皑雪山, 茫茫天地里一片洁净的白,仙鹤引吭清啸于遥迢流云中,不一会儿又休憩在山脚下碧绿湖畔。
而近处的不老树下, 花木扶疏, 透明的小精灵在格桑花海中振翅飞舞。
清守和翁缪的棋局依旧未完, 两人杀得难解难分。
看到风阮抱着姜澄泽回来, 清守捏着棋子的手指一定, “你找到他了。”
风阮铺了云团将姜澄泽放上去,对着清守道:“长老,他身体里好似尚有几缕残魂。”
清守闻言立刻放下棋子, 挥袖拂过少年的身体,须臾叹息一声道:“那时这少年是炼化锁妖瓶最合适的人选, 我虽不忍,可当时情况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我将半身仙力悉数放到这少年身上, 以保他魂灵不灭。本想着数千年后锁妖瓶炼化,他亦可再入轮回, 没成想却让他落到如此境地。”
风阮道:“长老不必自责,姜澄泽亦不会怪罪于您。如今我还有一事不明,卢芃芃在忘川河中打捞姜澄泽的残魂数千年,结果一无所获若是连忘川河中都没有,是否说明他的残魂已经悉数消散, 同风灵一般, 找也找不回来?”
清守一时间没有说话。
翁缪看了清守一眼,“她这么聪明, 你瞒着她, 她也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不如直接告诉她的好。”
清守闭了闭眼, 声音苍凉,“神主,世事皆从一理,便是天道。凡是宇宙万灵,皆有其本命星辰。姜澄泽以自身血肉炼化锁妖瓶,他被碎魂那日,我们八位长老启用了护星阵来保护姜澄泽的本命星辰,奈何锁妖瓶乃上古神器,以我们的法力,毕竟无法与创世神相抗衡因此在那日,属于姜澄泽的那颗星体,被巨大妖力吞噬从而弥散在苍穹中。是以仅有的碎魂只在身体中,其余的”
翁缪叹了口气,接上清守未尽的话语,“同风灵一般,碎裂在了各处,甚至都没有魂息,或许早已被精怪吞掉。因此碎魂绝对不会在忘川河中,神主,让姜澄泽的那位朋友回来吧,即便她在忘川河中再打捞几千年,也找不到的。”
卢芃芃打捞了几千年,竟都是徒劳。
纯白的云朵中,少年的睡容安详,俊秀的面容上没有一点血色,碎熠的星光跳跃在少年周身,风阮不可自抑地想起他曾经每日里嬉笑怒骂、生龙活虎的模样。
她默了一会儿,轻轻道:“他喜欢热闹,让他睡在雪山那里吧,我记得那里有很多小灵狐,还有二长老放养的仙鹤,他会喜欢的。”
风飞飞化出真身,翅膀一卷将少年放在了背上,“娘亲,我送他去。”
赤红的凤凰真身稳稳当当将少年载在柔软的羽毛中,两人的身影在云层中影影绰绰,一路往雪山的方向飞去。
风阮收回视线,对着两位长老道:“我还有一事不明。长老可知凤凰一族是如何涅槃的?”
这问题倒是问住了清守和翁缪,凤凰一族在仙魔大战中悉数不存于世,且凤凰一族的涅槃事关生死,本就是凤族秘辛,自上古以来的典籍中都未曾有过记载,随着凤族陨落更是无人知晓。
清守摇了摇头道:“是风飞飞近日要涅槃了?”
“正是,”风阮眉眼含笑,“他要变成一只真正的凤凰了。”
“哈哈哈,”翁缪很少这样开怀大笑,看样子非常开心,“这小子磋磨了老夫数千年,总算是要涅槃了。神主方才这样问,是觉得他涅槃会有危险?”
翁缪向来刀子嘴豆腐心,风阮也从不戳破他,由着他像一个老小孩一般,却还是忍不住逗了逗他,“小老头,我倒是听闻凤族涅槃之后厉害得很,凤凰真火足以焚山煮海,烧龟壳也不在话下。”
“哼,”翁缪望向风飞飞远去的方向,眯着眼睛道:“这小子要是能做到焚山煮海烧龟壳,老夫就跟他姓。”
这次换清守哈哈一笑道:“如此,我们便立下个赌局好了。”
“这有何惧?立便立!”
没从两位长老那里得到关于风飞飞涅槃的讯息,风阮来到万神阁中翻找了大半日典籍,果然还是一无所获。
弗彻说,凤族第二次涅槃,使他们顺利变成凤凰的所需圣物——固神丹,依旧在九重天。
风阮脑海中反复思忖,弗彻肯定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她。不过这件事倒是有一个疑点,凤族长老当时既然将风飞飞托付给了父神,为何没将固神丹一并给父神呢?
风阮走出万神阁,将单析唤来,“单析,风飞飞回来了么?”
单析道:“回来了神主,方才气势汹汹地去找符渺算账了。”
符渺是弗彻派来的仙使,风飞飞又对弗彻意见非常大,但架不住风飞飞有一个特性,那便是以貌取人。
风阮边走边笑道:“他呀,也就是嘴上说说,一见到俊俏的小姑娘眼睛都直了,还找人家算账呢。”
果然来到菩提树下,少男少女正在一同学习术法,认真研习一招一式,浅红流影回旋在二人之间,倒颇有些青梅竹马的意蕴。
风阮走近些,拿出一本蓝色的册子,对着符渺道:“灵狐族不适合火系的术法,修行土系术法,对你的修为大有裨益。”
符渺笑着接过,“多谢神主!”
风飞飞努努嘴,傲娇道:“娘亲,我的呢!我的术法比她还差呢!”
风阮一指头弹到他的脑门上,“走吧,去九重天。”
风飞飞吃痛“哼”了一声,对着符渺摆了摆手道别,小跑着跟上风阮的脚步,“娘亲,你是不是害怕我涅槃失败,要带我去拿药啊。”
风阮低眸看了少年一眼,那日他义愤填膺喊着不许她跟弗彻去帝宫,其实心中也是害怕的吧。
“放心,我在,你不会死。”
风飞飞跟着风阮一同登上麒麟兽的后背,“娘亲,总有一天,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风阮瞧着他难得变得如此乖巧,刚想开口便听他自喉间发出冷哼,“定不会像却流那小子一样,不告而别!”
“你同却流一起长大,可知他为何不声不响便离开神域了么?”
风飞飞扭头看着风阮的眼睛,“却流他自小不爱说话,翁缪爷爷讲术法的时候,他学的比我还慢呢!当然了,他那么久才破壳,自然是比较笨的,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也每日里都贴心照顾他嘛,可他走得时候连我都没有通知一声,我可生气了!跟着翁缪爷爷上天入地找了他好长时间,都找不到他在哪里。”
“或许回妖界了吧,神域毕竟不适合半妖修行,他那么刻苦的练习术法,却连最低等的仙侍都打不过”风飞飞越说越肯定自己的想法,“定是回妖界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麒麟兽已经飞到了九重天。
九重天万里霞海脉脉如绵波,灿烂的光芒辉映于白色宫殿琉璃瓦之上,更显宫殿恢弘庄重。
风阮被侍卫拦在宫殿口处。
守殿的侍卫身形清癯,“仙子可有诏令?”
淡红的霞光里,少女容颜绝丽,轻笑了一声,“我乃十重天令羽真人座下弟子应瑞冬,特承家师手令前来拜谒,此乃令牌。”
令羽真人乃清守至交好友,清守知道风阮要前来九重天取固神丹定会被拦在宫外,因此便提前为她准备好了身份以及令牌。
侍卫拿过手令,仔细端详,半晌还给风阮道:“仙子请进。”
他领着二人一路穿过重重廊道,来到雀乾宫前,躬身道:“两位稍等,容我前去禀告君上。”
不一会儿,侍卫便从宫中出来,“仙子请。”
雀乾宫从前不叫雀乾宫,而是叫做凤乾宫,自上古时期凤王将九重天君主之位传给灵雀王之后,灵雀王便将名字修改成雀乾宫。
光影深处有人静静立于窗前,眼神沉凝,一动不动看着风阮二人行来的身影。
待再次看清风飞飞的模样,灵雀王目光微微闪动,又不动声色将眸光对准风阮,缓声道:“不知仙子究竟是何人?凤王竟将凤族遗孤交给你来抚养?”
凤族陨落,与之血脉最近的便是他灵雀一族,凤王却未将唯一的一颗凤凰蛋交给他抚养,这更加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风阮一笑道:“我族曾受凤族全族恩惠,凤族陨灭之际我父亲便承担了收养这孩子的任务,只是我前几日方知,凤族涅槃需要固神丹,而固神丹仍在九重天。”
她说到此处定了一定,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希望灵雀王将固神丹交出来。
灵雀王眼神里警惕和敌意隐隐浮动,他声音沉沉,淡笑一声,“承蒙仙子照料这孩子这么多年,只是他终究是我鸟族至尊血统,不宜流落在外,还是交由我来亲自照料比较好。”
风阮嘴角的笑意冷了下来,“看来君上是不准备将固神丹给我了?”
灵雀王微笑着看向风阮,“仙子照料小少主这么多年,本君岂是那忘恩负义之徒?只是本君既然知道了这孩子的存在,那么于情于理都该由九重天来履行教导之职。”
风飞飞翻了个白眼给他,“我说你这老头,我是被我娘亲养歪了还是养残了,你急着赶着威胁我娘亲把我送到你手上教导!你说话这脑回路,我看就是裤带子直通脑瓜子!”
灵雀王很久没被人这样毫不留脸的骂过了,他指着风飞飞,苍老的脸紧扭在了一起,“你、你、你乃凤族血统!怎可如此无礼!这便是你娘亲教得好?”
风飞飞撇撇嘴,他方才没想说裤带子,他想说皮燕子,奈何娘亲在场,他不敢说而已。
风阮看着灵雀王被风飞飞气到怒不可遏的模样,坦然道:“诚如你所见,这孩子至情至性,放到九重天来教导也并非不可,只是他毕竟是凤族遗孤,我会提前向天帝禀明此事,昭告六界。”
她将语气微微提高,不避不躲看着灵雀王投射过来的眼神,“届时凤族重临,这九重天的君上尊位不必我说,想必君上也知晓会使鸟族全族真正臣服的血脉是什么。”
灵雀王气质凌厉,双目如鹰隼般看向风阮,咬牙道:“你在威胁我?”
风阮毫无畏惧一笑道:“君上想将这孩子留在九重天,又不公开他的存在,莫非当我是傻子?”
少女将语气放轻,“君上,我只想这孩子平平安安长大,我从未让他暴露过自己的凤凰真身,如果我有心让他重归九重天,恐怕如今坐在九重天至高位的人早就不是你了。今日前来 ,只是单纯想拿到固神丹,如果君上执意要把事情闹大,那我也是不怕的。”
“今日这九重天的霞光已经够灿烂了,如果让凤凰真火再烧上一烧,势必会引得群仙皆来一看。”
灵雀王眯紧了眼睛,那日这女子的仙力他是见识过的,轻易便将他女儿仙骨抽去,且自那日来看,帝君与她的关系想必也非同寻常。听她方才言语之间的确是无意让凤族遗孤重登九重天君主之位,这孩子今日恐怕是动不得也不必动了。
灵雀一族实力不高却能坐稳九重天君主之位,其实与灵雀王的善谋、识心、圆滑等特质分不开,他工于心计又老谋深算,想必其他鸟族这些年吃了他不少暗亏。
灵雀王眉心涌起的层层阴霾淡去,换上一副和蔼的模样,对着风阮和善一笑道:“仙子何须如此疾言厉色,如若这孩子不愿留在九重天,我自不会勉强。”
说罢,他手中幻化出一枚淡红鲛珠,光亮莹润纯净,散发着淡淡神韵。
“凤族涅槃所需固神丹,取自南海鲛人一脉的眼泪,眼泪凝结成珠,将百枚鲛珠在焚天炉中炼化七七四十九日,百珠精华凝于一体,有固神保元之功效。凤凰涅槃之时,将此珠投于真火之中,可保他无虞。”
风阮点点头,接过他手心鲛珠,淡淡道:“多谢。”
直至两人的身影离开大殿,灵雀王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转回了身。
一道暗沉的黑影猝不及防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鹞鹰族二殿下,阎拓。
灵雀王皱了皱眉道:“殿下为何如此无礼,未经传召便擅入雀乾宫。”
他的脸半埋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让人瞧不明晰,嘴角轻微的有些勾起,露出森白的牙齿,伴随着一声诡异的笑,“父王,你该下位了。”
他目中神采不可逼视,层叠阴寒之气迸发,手中破凰弩对准灵雀王方向,金色长箭光芒耀目,直逼灵雀王前心。
灵雀王汇聚全身仙力凝成守护罩,可破凰弩连凤凰都杀得,遑论他的灵雀仙力。
金色长箭倏然穿透灵雀王的身体,他眼睛大睁直直倒下。
阎拓走上前来,将破凰弩放到身侧,手掌缓缓抚过灵雀王大睁的双眼,将他的眼睛阖住。
他垂着眸,神情复杂难辨,似难过似伤心,低低笑着眼中却不断溢出泪水,一霎间竟像是走火入魔。
末了,低幽的声音在偌大的宫殿中响起,带着丝缕叹息,“永别了啊,我的父王。”
自殿中出来,万里霞海已然褪.去,星光四洒,麒麟兽在九重天出口处静待。
风飞飞边走向出口便道:“娘亲,你看这九重天的星星还是闪动得这么快!”
风阮侧过头来看他,忽觉此处有异。
四面一片沉寂,通天大柱上浮云流动,守门瑞兽的石像坐落在柱前,黑暗中毫无生息。
可她今日来时,记得九重天的出口处明明守卫着数位天兵,怎么现下一个也没有?
麒麟兽平日里安静的时候喜欢摇着它那亮白的尾巴,今日却一动未动,分外安静。
风阮心中警觉,拽住风飞飞的手臂道:“此处有异。”
娘亲的脸色甚少如此严肃,风飞飞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低声道:“娘、娘亲别怕,我来保护你。”
他化出长剑,用力握紧,小心观察着周围景象。
四面里一切都如此安静,忽然仿佛自地底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迈步之间的衣袂摩擦声脚下浮云开始大幅度流动,巨大的杀气自近处地面冒出,无声无息逼向二人所在方向。
这杀气非仙、非魔、非妖,自地面浮云中一点点升高,逐渐化出个人形来,待到他们整个冒出之时,眸中迸发出诡异的红色幽火,乌压压的黑影连成一片,简直诡异至极。
风飞飞跟着风阮也算是去过不少地方了,如今在这九重天见到这样森然的一幕不禁额头后背直冒冷汗,嘴唇嗫喏着道:“这、这是什么东西啊娘亲!”
风阮盯紧前方向他们二人迫近的身影,缓缓道:“幽冥鬼军。”
六界之中唯独幽冥界没有首领,只因幽冥界数万年前的唯一领袖冥夷神消失之后,天帝颁布政令,幽冥族世代不允许踏出幽冥界一步。六界中万灵平等,但幽冥鬼界却被立下了这样一个规矩,其中缘由风阮也只知晓一个大概。
幽冥鬼军训练有素,今日倾巢而出是为了什么?
不待风阮思考,他们已经攻击了过来!
夜色里唯有他们的眼眸里红光闪现,周身黑色鬼雾将两人团团围住,然而他们像是没有生命的死士,不论被风阮打得多惨,攻击目标只有风飞飞一人。
白色神光与幽冥鬼光混合在一起,卷起的风声猎猎,忽而苍穹之上的星星闪烁地更加频繁!
风阮心中出现一种不好的预感,冥冥之中有人仿佛设好了一盘棋局,便等待着她今日入瓮,可为什么他们又只攻打风飞飞一人?
幽冥鬼军自地底层出不绝,一片混乱中,风阮召唤出真正的麒麟兽,白绫一卷将风飞飞绑着抛到麒麟兽后背上,大喝一声,“带他离开!”
麒麟兽得令现出双翼,片刻间消失在暗色苍穹之上。
幽冥鬼军见状也不去追,依旧不动声色将少女往神柱那边驱赶。
风阮以为拖住幽冥鬼军一段时间,让风飞飞先行离开,随后自己再走,应当没有问题,然而下一刻,她便意识到今夜还有一处不对!
阵法,此地早就摆好了弑神阵!
几乎是被驱逐到阵中的瞬间,风阮脑中便电光石闪,他们的目标自一开始就并非是风飞飞,而是她!
幽冥鬼军不动了,风阮却被困在了弑神阵中。
弑神阵乃上古绝阵,世间除了天神可以布下此阵之外,还有一种方法,便是借用星辰之力,用天地本法最恢弘庞大的力量,将神魂身躯皆困在阵中,启阵弑神!
九重天上星辰之海的光芒悉数自苍穹之巅渡越万里来到少女周身,一瞬间光芒大炽将风阮身形笼在其中,以她为中心出现九天星芒阵,万星之力如千丈霹雳雷电,以不容反抗的力度寸寸割向少女周身。
一片光芒中,一道银白身影手持刑天剑凶狠劈开耀目流光,将浑身染血的风阮护在身侧,同时刑天剑指向苍穹,引帝星本源之力破开弑神绝阵。
弗彻双眸猩红,动用本源之力让他的身体经脉悉数都要崩裂,难以承载的万星绝阵中他将已毫无血色的少女紧紧拢在怀中。
他低眸看了她一眼,眸光缱绻流连。
其实和她一起死在阵中,也不是一件坏事。
就在此时,刑天剑突发浩荡神力,卷动天道时空法则,二人忽然一同消失在弑神阵中。
第70章 幽冥鬼域(1)
风阮在梦境中。
一颗孤零零的星子在神域上空闪耀, 天幕湛蓝,她独自一人坐在溪畔,看着水中锦鲤跃起, 在星芒下泛出粼粼淡红光芒。
清守走了过来, 垂眸看着身侧幼童, “神主, 你化形时间不长, 要多加修炼稳固元神才是。”
风阮不自觉握紧了手指,稚嫩的声音响起,“长老, 我那日听到你们议事了,你们要封印我的记忆和法力, 让我去人间历劫,我才可以成为真神。”
小小的女孩眸中充满惧意, “我会死是不是?”
清守闻言瞳孔骤缩,她竟然都听到了。
创世神当年以身殉世, 将尚未成形的神胎托付给他们八人照料,随着远古诸神的一一陨落,神域神脉之力愈发淡薄,而眼前这个孩子,神族唯一的血脉, 数万年之后才得以化形, 如今也不过一百来岁。
小风阮瞧起来不过四五岁的模样,指尖轻点, 一条小鱼被稳稳抓在手心中, “长老,你们总叫我博爱万灵, 可是为什么呢,万灵皆有它自己的命数,为什么要我去救,我能不能有一个自己的活法,我想为自己而活,不是不是他们。”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一定是我?我、我不想承担这么厚重的使命,”小风阮说到这里眸中迷离,溢出一点水光,“长老,我不想成为真神,我怕死,我害怕。”
清守心中一叹,这孩子竟然提早便来到了炼心的阶段。
迷时师度,悟了自度。
他伸手拿过少女手中的那条小鱼,将它放回了溪流中,“小阮,神明爱万灵,这不是我们给你的枷锁,这是你与生俱来的本能。你的神魂承源于创世神古老的血统,镌刻着他本源的、炽热的内核,你生来神性便早已涤荡体内的恶性,但这也不妨碍你神性不稳。”
“你现在抗拒你的使命,被惧意扯着后退,这没什么不对,试问世间万物谁不怕死?”清守摸了摸她的头,“所以成为真神才需要历劫。你需要经历一番磨难,才能找到神魂的本质。在救赎世人之前,你首先要救赎你自己。”
小风阮摇着头,声音细弱,“可我害怕。”
清守牵起小风阮的衣袖,“无妨,小阮还没有去过万神阁,长老今日便将它重新打开。”
“神主若是能看到万神古迹,看到你的父神,就会明白的。”
“阮阮。”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因为贴近少女的脸颊而显得有些涩哑,手指一点点摩挲着少女微红的脸颊,啧了一声,“又发烧了?”
少女容颜如瑰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散开一道弧影,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弗彻修长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紧蹙的眉心,轻轻揉了揉,将她眉心舒展开。
他目光一点点顺着少女发红的容颜往下逡巡,看着少女浑身上下的衣衫上都遍布着斑斑点点的血迹,眸中金光与黑雾毫不避讳倾泻而出,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可怖。
上古绝阵,弑神阵。
这是早就布好的天罗地网,就等着她自投而入,她自小在神域,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唯一与她有纠葛的便是灵雀族,但以灵雀王与柯青筠的实力和动机来看,并不可能祸害鸟族整族星宿来致风阮于死地。
究竟是什么人,下了这么大一盘棋,目的是什么?
少女不知做了什么梦,梦中不断嘤咛,忽然攥紧了他的衣袖,弗彻凑近听,闻言眉头一挑,突然有点失神,又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男人将方才身体里涌动的杀意压下,默了一会儿,看着少女满身的伤痕难得的犯了难。
玄姬说,追女孩子不能手段太过强硬,那时在人间,他好像太过强权霸道,点着她的穴道为她擦身抹药,把她惹哭惹怒她肯定是不愿让他服侍的。
让别人来?男人脸色蓦然冷了几分,不可能。
似乎是觉得自己太过优柔寡断,他低低哂笑了一声,声音阴阴凉凉,低眸看着她的睡颜,手指挪到了少女的衣带处。
少女意识到了危险,自儿时梦境中脱离出来,微凉的手指按住了他的。
四目相对。
相距不过寸尺,这是两人万年来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
风阮声音有些干涩,视线划过男人似笑非笑的脸,又划过他按在自己衣带上的手指,声音有些干涩,“你做什么?”
弗彻深瞳划过一丝笑意,视线落在少女攥紧自己衣袖的另一只手上,唇边漾起惑人弧度,“阮阮,你方才一直喊我。”
风阮放开自己握住他的手指,“我?我喊你?名字?”
男人幽幽笑了起来,磁性的声音有点黏哑,“喊我父神。”
风阮,“”
他说完,折身去拿案上熬好的灵药,“弑神阵专攻神魂,你两千年前归来以后一直神魂不稳,那人算中了你殒身之后再次归来神力大减,要置你于死地。”
风阮接过黑乎乎的药汁,一口闷了下去。
一块蜜梨糖毫无征兆地塞进她的口中。
甜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少女的眉眼却更冷了几分。
半晌,她才缓缓道:“弑神阵对我而言的确是绝杀阵,背后之人如此清楚我的命门在哪里不过,你怎知我神魂还未稳?”
弗彻闻言敛下眸中深意,她是他救回来的,他怎会不晓得神域那颗星子的情况。
那时他耗费万年精力汇聚天地灵气,可天地灵气早已不如上古时代醇厚充沛,即便他用龙丹淬炼了两千年,神星的光芒也大不如从前。
不过冥冥中自有天意刑天剑竟将他们带来了灵气充裕的上古时代。
这或许是一个让她恢复以往神力的契机。
见他不说话,风阮将自己内心的分析讲了出来,“弗彻,你用符渺诱风飞飞出来,之后几次每当我出来,你都能及时赶到。”
她用着肯定的语气继续道:“你一直在派人观察着神域,神域中除了符渺还有你的人。”
男人面上覆了一层极浅淡的笑意,不紧不慢地道:“阮阮今日才发现么?这倒让我意外了。”
风阮听出他话语中的嘲意,嗤笑道:“怎么,帝君以为自己的行径很君子,巴巴地上赶来让我发现?”
弗彻眼底的意味瞧不明晰,声调却不难听出他此刻很愉悦,“君子也好,小人也罢,只要能让我触及到你,哪怕一点,我也甘之如饴。”
风阮脸色淡漠,眼底掠过一丝厉色,“我只盼与帝君永生不再相见。”
她掀开被子下床,说道:“告辞。”
“阮阮,”弗彻并未出手拦她,喉咙里发出声戏谑的笑,“你恐怕走不了。”
风阮闻言并没有停顿,将紧闭的房门打开,只一眼,又迅速关上。
好似惊魂未定。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缓了一会儿才道:“弗彻,你把我带到哪里了?!”
弗彻走到少女跟前,居高临下凝视着呼吸凌乱的少女,指尖一道金光再次将房门牢牢锁住。
男人沁凉华艳的气息毫无收敛地扩散到风阮鼻端,她皱了皱眉,将他狠狠推开。
弗彻顺势自己先退了一步,漆黑的眼眸轻易攫住少女的容颜,嗓音带着点不悦,“伤口不疼了?”
弑神阵将她的神魂重伤,神躯虽满身鲜血,但是由于特殊的血脉之力伤口早已愈合,只是看起来触目惊心。
风阮又问一遍:“这是哪里?怎么外面的人都那副模样?”
弗彻精致眉眼染上风.流底色,眉心里的那抹朱砂为他的殊绝容颜添上缕艳色,像是梅花开在雪色中,无上的惑人与绝代。
他轻佻地弯唇笑道:“冥姽楼。我们如今在二十二楼艳鬼层,方才阮阮看到的,只是其中一角。”
冥姽楼位于幽冥鬼域域外,是六界中绝无仅有的集楚馆、酒楼、赌坊等等于一体的人、妖、魔、仙、鬼皆可以来的旷世绝楼。
风阮早有耳闻,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闭着眼睛出去。”
男人扯住她的衣袖,打开阁楼西侧那一扇窗户,“先来看看幽冥鬼域的星星。”
穹苍夜色中,天幕上的星星格外闪亮,甚至有一颗是神星。
幽冥鬼域怎么会有神星?!
弗彻看出少女眼底的震惊,不动声色来到少女身侧,“看到了?那是冥夷神的本命星宿,刑天剑带我们来到了上古时代。”
风阮收住眼底惊色,“你没有破开弑神阵?也对,弑神阵是绝杀阵,便是我父神在世恐怕也会被重伤。只不过,为何刑天剑有这个能力?我们要怎么回去?”
男人温凉的胸膛不动声色凑过来,放任自己本能的欲.望去靠近她,低哑的声音响在少女耳畔,“我连神都不是,如何破得开弑神阵?上古绝杀阵无人可以生还,你我如今还活着已是意外。不过么,倒也不算是意外。”
风阮退开两步,“你要说话就好好说,不要靠我这么近。”
“还有,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又不算意外了?”
少女的气息远离,他眸底出现了稍许黯色,轻笑着道:“刑天剑曾被你父神加注过一道神力,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他的目的,直到今日方明白些。”
创世神看得到未来,同样也可以看得到他人的未来,上古时期的弗彻或许是被创世神看到未来与新神的交集,因此看到了自己女儿被弑神阵困在阵中的一幕,那时赋予了弗彻的刑天剑大半神力,以便扭转时空,让他们二人从阵中逃脱。
扭转时空让他们二人来到上古时期,恐怕依旧另有深意。
不过这一切都是弗彻的猜测。
他看着风阮,“我们要想回到原来的时空,必须先拿到刑天剑。”
风阮问道:“刑天剑不是你的么?”
“刑天剑是我的,但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之后便自我手中消失了。可能时空法则不允许同样的物件存在。”
男人眼中波澜不惊攫住少女的脸颊,“刑天剑在幽冥鬼域,乃驺吾兽所化,因此我们需要先拿到令牌进入幽冥鬼域。”
见少女眉眼出现怠倦之意,他注视着她的眼睛道:“阮阮不是没有见过你父神么?在这里或许可以看到创世神。”
“方才你在梦中,一会儿喊父神,一会儿喊害怕。”男人声音温柔,似含着若有若无的诱哄与安慰,“阮阮,你并非生来就是救世主,你也会孤独,也会害怕。我知晓那时你以身殉世时心中的无畏与凛然,可我也知晓你幼时经历了怎样一番心境波折,才变得这样无畏与凛然。”
星光溶溶,冥姽楼高度直冲穹苍,恢弘盛大,清冷的光辉洒在缀满红色灯笼的冥姽楼,更显红光妖异艳诡。
而二十二楼艳鬼层万鬼齐欢,处处春情料峭,欲.望四泻,扯去世俗束缚的框架,毫不避讳地肆意畅享原始的激.情欢愉。
此刻,阁楼处的两人,与这样一副场面格格不入。
在弗彻的柔声哄慰中,风阮嘴角扯出冷讽的弧度,“你想表达什么?你知我懂我,是我的最佳伴侣?天帝陛下,您角色扮演的还不累么?”
话毕,她被一股大力按在了墙上,男人骨子里携带的强势与偏执暴露出来,眸中含笑却没什么笑意地道:“阮阮,你这是一点也不肯给我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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