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幽冥鬼域(2)

    弗彻抬起手来, 指尖一点点滑过少女柔腻的脸蛋,温热的鼻息落在风阮耳侧,“回答我。”

    你这是一点也不肯给我机会了?

    男人审视着少女的神色, 看她轻微地蹙起眉毛, 无声地看着他。

    只是无声胜有声, 有时候她不需要言明, 他就刹那明白。

    弗彻忽然狠厉地锢上她的肩膀, 眉眼间透着些濒临失控的疯狂,常年浸淫在至高位上的本能压制着他意欲吞噬和挞伐她的欲.望。

    他居高临下睨视着她,感受到指尖下的脉搏微弱轻缓, 她现在明明神魂重伤,身体也虚弱不堪, 可还是眉眼带刀,刀刀割裂他的心脏。

    弗彻看了她好一会儿, 才低低笑着放开她,无情地道:“阮阮,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他冷峻的神色里生出一往而深的坚执,“惟德动天,无远弗届。”

    这段缘分里她曾经向他不顾一切奔赴而来,却被他生生扼制在皇权争斗中。如今他再想圆满这段缘分,即便相隔万年, 即便难入登天, 他也会拼尽一切来与之抗衡。

    阁楼里只有一支小小的灯烛,昏暗的烛光中他的面容沉浸在暖光中, 明明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风阮却看之如坠冰窟。

    似乎是预料到少女的回答会戳碎他的心脏,他在她反唇相讥前指尖轻按在她的唇珠上, “阮阮,你今夜好好睡在这里,我会在门口布好阵法,我去去就回。”

    说罢,也不待少女回答,男人已经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薄凉的气息远离,风阮怔怔的呆了一会儿,才缓缓向里间走去。

    她素色衣衫上尽是斑驳血渍,指尖燃起一道白光想用术法清洁一下自己的身体,却发现此刻的身体冒用术法简直是在上酷刑。

    弑神阵中是弗彻将她救出来的,她是神躯都被伤成了这样,怎么弗彻瞧起来像是一点事也没有?

    神阶和仙阶之间有不可打破的壁垒,弗彻仙躯已经强悍到这种地步了么?

    还有,弗彻今夜没有趁机留宿,他去哪里了?

    少女掩下眸中深思,看了看自己这身脏污的衣服,决定出去找一身衣物换上。

    风阮曾经见过关于冥姽楼的记载,典籍中讲道,冥姽楼楼主乃幽冥鬼域艳绝一方的鬼君——东方隗翰,是幽冥鬼域唯一的一位赫赫有名的女将军,生性淫.荡,喜欢掠夺一切美的事物,尤其是男人。

    裙下臣更是数不胜数,二十二层艳鬼层便是她当时为自己开辟的一处肆意欢淫场所,只是后来幽冥鬼域诸事缠身,这层便逐渐演变成了群鬼的欢场。

    这里有严格的规矩,六界中人无论是谁来此都不可恣意生事,否则将被列入冥姽楼黑名单,永生不可再来。

    只是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条规矩也只能震慑住一部分人。

    风阮手指触上门边,便被一道金光弹了回来。

    她抚摸着自己被打痛的手指,再试了一次,依旧被弹了回来。

    风阮默了一默,莫非神魂皆被重创的只有自己,弗彻一点事情都没有?

    弗彻不让她出去,风阮只好折身去床上打坐,吸纳点天地灵气来修补神魂。

    充盈的灵气自四面八方缓缓溢到少女周身,淡白的雾气中她的轮廓渐渐模糊。

    身体却仿佛变得愈发轻盈,如同浸入了温泉池央,浑身的血液都暖了起来,通身经脉缓缓舒畅,回归母体的纯净与芳泽。

    不愧是上古时代,后世的灵气根本无法与之比拟。

    风阮吸纳了不知有多久,再次睁眼时冷不丁便看到了弗彻的身影。

    他身侧放着几包灵药,正坐在药炉前细细熬制,银勺与铜壁相击发出细碎叮铃脆响,身影镌在迷白的蒸气中,分外宁静。

    弗彻似有所感回眸看过来,眸中波光明灭,深如晦海,低沉地笑了声道:“这里的灵气醇厚得很,阮阮怎么就吸纳了这么会儿?”

    风阮看了看他手中的灵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里是上古时代,上古时代交易用的灵石与后世截然不同,他哪里来的灵石换取灵药?

    既然想着跟他一刀两段,再处处承他的情,受人恩惠却装作视而不见的话于情于理,都是一种无耻的行径。

    弗彻是否为了救她身受重伤,他手上的灵药又是用什么换来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不曾暴露给她看。

    他精心地粉饰着云淡风轻,风平浪静的表象下是一片深不可测,可风阮却不能装作没有看到。

    少女平铺直叙地问道:“弑神阵中你有没有受伤?还有方才你出去做什么了?”

    男人似乎很是意外,俊脸上漾起一抹笑意,端着灵药走过来,“阮阮是在关心我么?”

    风阮一本正经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一码归一码。”

    少女的意思很明显,万年前的事情已在她心中落幕,她对他无爱无恨。如今只是想知道她欠了他多少帐。

    风阮接过他手心的药碗,将灵药再次一口闷下,压了压口中的苦涩道:“你不要妄图诓骗我,我们两个在这里身无分文,这碗药是补灵子,上古时代它的价格是十灵石。”

    弗彻接过她喝下的空碗,静静深深的眸光丝毫不避地锁着她,淡哑开腔:“打擂台。打赢了得一颗,打输了留下点东西。”

    风阮眼睛睁大,她实在没想到这男人会是用这样的方法得到灵石。

    后世的打擂台她见过,不论你是仙妖魔灵,一概不允许动用自身灵力。

    几个赤膊大汉在台上肌肉虬扎,一臂就能将人掀翻,凭的便是那股子狠劲。

    如果风阮猜得没错,他口中的输了留下点东西,一般是留下手脚之类的

    男人低眸睨着少女神色,“阮阮要喝的东西,自然不能用不入流的方法得到。”

    她要他做个好人,他便勉为其难在她面前做个好人。

    风阮的嗓音漫漫无波,没问他身上被打伤成什么样,淡淡道:“弑神阵呢?弑神阵中你不可能没有受伤。”

    弗彻的脸色少见地微妙起来,格外安静的气氛中他从容开口:“阮阮,要听真话假话?”

    “你在废话?”

    两人视线对上,似乎撞出一点零星火花。

    男人英俊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深意,慢慢俯视着靠近她,“我在弑神阵中没你待得时间长,只是半身仙力皆损,弄得一身伤痕罢了。”

    他遵循着自己的本能,手指抚上她的脸。

    毫无意外被少女恶狠狠拍开。

    弗彻低低悠悠哂笑着,面上却一派深情,用着宠溺的语气道:“阮阮看我这么惨,不准备怜怜我么?”

    “我需要知道你现在还有多少战斗能力,看我们两个半残能不能顺利拿到令牌去幽冥鬼域。”

    风阮的脸色寡淡,对着他很难提起笑意,只有源自内心的层层无奈,大概就是我想跟你走剧情赶紧闯出幽冥鬼域,你非搁这跟我谈情说爱。

    烦人。

    少女的心没有软弱起来,这也在弗彻意料之中,她理智清醒得实在有点过分,怕是修炼了上千年的男狐狸精都不能让神主大人短暂迷失一瞬。

    她心中自有大道,其实这世间黑与白的界限并不明晰,可在少女心中却被分得明明白白,她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现在来看,就算他刻意隐瞒,将自己变成甘于奉献不留名的形象,她也不会有丝毫心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太强大理智,他无法攻略她。

    弗彻头脑清晰且精准地分析少女的所有浅层与内里,势必要找到她的不设防软弱之处。

    只是没等到他再次发言,风阮便开始为两人在幽冥鬼域的计划划出一道楚河汉界,“如今我们两个算是短暂的盟友,在这段时间内,既然我们目标统一,我会暂时摒弃过往与你一同并肩作战,不再针锋相对,希望你也可以做到。”

    弗彻闻言对着她的脸静静看了半晌,眸光莫测,脑子里清晰地知晓现在应该应下来,可另一个灵魂却清晰地告诉他。

    “摒弃过往?我做不到。”

    男人眉宇间凝成山川,残忍的狠绝之意外泄,扣住少女的下巴慢慢摩挲,将她碎裂的神力轻易卸下。

    伤得这么重,倒真是给了他亲近她的便利。

    风阮身体被迫前倾,后背处抵上来一只大手,这动作让她尘封多年的暗黑记忆再次回笼,淡然的脸一下子就怒了起来。

    “弗彻,你又发什么疯?!”

    弗彻精致修长的手指箍住少女的下颌,薄唇欺近了些,声音低沉清晰,有条不紊地剖析着她最本质的情感,连眼神都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能够放下过往,那这两千年来,你便不会刻意躲着我。”

    “承认你心中恨我,或者怨我,而不是一个无心无情、空有大爱、为世人甘愿奉献生命的神主大人有那么难吗,阮阮。”

    凛冽的寒意自风阮心中荡开,一时间激得她灵台都有些不太清明。

    第72章 幽冥鬼域(3)

    眼前男人距离她不过寸尺, 吐出的话却如巨斧剖心,她恨他吗?她怨他吗?她当真如表面上表现的那般不恨不怨吗?

    风阮一直刻意不去想这些事情,是因为她潜意识里是在逃避吗?

    她看着弗彻嘴角勾起的深刻笑意, 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锁着她, 犹如被囚禁其中, 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灵魂在叫嚣着逃离, 却被那涌动出来的深黑诡谲雾气狠狠禁锢, 一动不能动。

    弗彻看着少女这副失神的模样,声音愈发低幽惑人,不动声色妄图击破少女为他竖起来的坚固屏障, 指尖缓缓点在少女的心口处,谆谆善诱, “阮阮,问问它, 你当真对我一丝感情也没有吗?”

    他现在跟在三十三重天矜贵冷峻的模样截然不同,简直就像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男狐狸精, 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变得黏稠暧.昧。

    风阮看着眼前英俊无双的容颜,眼瞳剧烈收缩着,身体崩成了一根弦。

    烛影悠悠晃动,照得身上这人半明半暗,清冽的气息铺了她一身, 风阮的呼吸都缓滞起来。

    无声的推拉战。

    弗彻毫不留情地撕扯开她的防护罩让她直接面对, 把风阮打得措手不及。

    安静的对视博弈中,风阮突然明白过来, 这男人看似把握了制高点, 实则主动权还在她手中。

    他用这样一大段话来刺激她,无非是他想让她对他发泄出来, 他想看到真实的她。

    仇恨也好,怨气也罢,把这些情绪宣泄出来,让他看到她心中介怀到什么地步,好再徐徐图之。

    少女的呼吸不再紧促,语气里是深深的嘲弄,“弗彻,当年我要的东西你始终不肯给我,如今你要我恨你、怨你,来验证我对你并非毫无感情是吗?”

    “你自以为很了解我,但你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我。我不会浪费任何情感在一个曾经欺骗我囚禁我的人身上,因为那是自讨苦吃。”

    少女的语气坚定决绝,她也一直这样坚定决绝。

    她不恨他,也不怨他,对于她而言,那段过往就是肮脏的蛆虫,覆在烂泥上,只有深深的埋葬了它,才会迎来新生。

    她不留恋,不沉溺,往事当真被她如扬灰一般从指尖挥走,一点不沾身。

    好,好得很。

    不愧是风阮。

    他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弗彻钳制住风阮的大手缓缓松开,嘴角勾起冷讽的弧度。

    他默不作声抱着一团被子盖子风阮身上,挥灭蜡烛,随后自己在地上打了个地铺。

    阁楼中一片黑暗,小窗处有清冷微弱的星光透进来,阁楼外众鬼交.媾香.艳声响传进房内,更显气氛诡异。

    两人一夜无话

    日光洒在雕梁画栋的阁楼中,浩浩荡荡的金灿光芒铺展在风阮周身,她的脸颊被这日光映射出一片暖融融的玉色。

    方睁眼,就看到自己面前有张放大的俊脸。

    这男人什么时候跑到了床榻上来!

    昨晚还落寞的像是被渣女抛弃的小白菜,一眨眼又悄无声息爬上了床。

    于是这天清晨,弗彻又是在少女的巴掌中醒过来的。

    他舌尖抵了抵被打痛的右脸,阳光下的熠熠眉目带着初醒的慵懒,慢慢将搂着少女腰肢的手臂松开,满不在乎道:“阮阮还真是一点没变。”

    爱扇他巴掌的性子一点没变。

    风阮跳下床,冷冷看着他,“天帝陛下如果是这样一副态度的话,倒不如我们二人分开行事。”

    阳光跳跃在风阮周身,少女眉目之间是深深的不悦,恼怒地睨视着他。

    弗彻却低低笑了起来,朱砂情印漾在眉心,笼着无上艳色,“那可不行。”

    到底是顾忌着风阮说到做到的性子,他软了语气道:“我以后会安分些。”

    风阮忽略他刻意撩人的语调,将自己收拾稳妥,问道:“刑天剑在幽冥鬼域,你说的前往幽冥鬼域的令牌是什么东西?”

    六界典籍中关于幽冥鬼域的典籍少之又少,风阮不论是在神域还是在人间时都甚少听闻幽冥鬼域的消息。

    风阮看向弗彻,他生自上古,年纪或许比翁缪爷爷还大,又统管六界数万年,知道通往幽冥鬼域需要令牌倒也在情理之中。

    少女认认真真盯着他瞧,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盈满润色,弗彻看得心中一软,刀锋般凌厉的容颜都柔化了些许,“幽冥鬼域分两派,一派鬼族,一派冥族,无论是鬼族还是冥族,凡人肉.体凡胎都看不到他们的存在,所以作恶起来凡间道士有时都奈何不得,比妖物要狡猾得多。且他们生性极恶,毫无善念。”

    “因此自上古时期,创世神便下令,为六界安宁计,幽冥鬼域之人私自不得出,出来的话也只能到冥姽楼。而其他界的生灵若要进幽冥鬼域,必须持有令牌。令牌统共有三块,其中一块就在这处冥姽楼。”

    风阮若有所思看着他,怪不得他将自己带来了冥姽楼,不过这人说话每次都说半截,明显是要她问他。

    风阮听到自己的声音,“恐怕这令牌不好拿到吧。”

    弗彻薄唇勾起,语调平静无波,“说好拿也好拿,说不好拿也不好拿。”

    “弗彻!”

    他总是这样逗弄自己,风阮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逼着自己淡定下来,“怎么个拿法?”

    男人闲适的声音响起,视线落在少女明媚的俏脸上,“首先,你得易个容。”

    “幽冥鬼域女君东方隗翰喜好男色,因此每年冥姽楼都有一场争春斗,胜出的人便可以拿到令牌进入幽冥鬼域。”

    风阮闻言睁大了双眼,“弗彻,你给我易容该不会是丧心病狂到让我去参加选美?”

    弗彻闻言眉头一挑,似是没有想到少女竟然思维发散到这种地步,俊美的脸上荡开一层薄薄的笑意,“对啊,阮阮天姿国色,定能在一众郎君中拔得头筹。”

    风阮实在没想到这人竟真的无耻到这种地步,她默了一会儿,安慰着自己顺利拿到令牌进入幽冥鬼域就好,过程不重要。

    说服完自己,少女点了点头,“扮男人而已,我又不是没扮过。”

    弗彻低眸看着少女的脸色从怒到平静,敛下嘴角的笑意,“好,那我先为阮阮易容。”

    那时他们二人流落桐花村,在途中弗彻也为风阮易容过,后来风阮才知晓他把自己画成了什么鬼样子。

    风阮狐疑地看着他道:“你易容的功夫并不怎么样。”

    弗彻低低沉沉开腔,眉眼中的深情尽显,“怎么只记得我把你画丑。”

    那时大婚,他找妆娘苦学一月,每日里处理完政务便开始练习女子妆容,月上中天的时候,他低眸看着她的睡颜,不止一次在心底描摹为她上妆的模样。

    只是她那日一眼都未瞧自己的新娘妆。

    弗彻单手化出工具来,将少女的肤色加深,眉毛加粗,点了几颗黑痣,又顺手给她画了一脸麻子。

    看着少女大变了的模样,他满意笑道:“阮阮这副模样,倒真是面如冠玉。”

    风阮狐疑看他一眼,阁楼里没有镜子,但这男人既然是想让自己从选美中胜出,想必只是将自己画得更像男人些罢了。

    两人收拾妥当,将阁楼房门打开,二十二层艳鬼层现下一片寂静悄悄,昨夜的鼎沸喧哗缠.绵淫音悉数散去,深红靡丽走廊里空无一人。

    冥姽楼高.耸入云,一层层的旋转木质楼梯上铺陈着暗红色的地毯,拾阶而上时如踏流云,软绵绵的没有声音。

    光影自上而下打下来,弗彻走在前方,银白的袍角溢出薄冷暗光,英俊的容颜上凝着几分无法琢磨的意味。

    风阮看不到他的神情,默默跟着他往楼上走去。

    弗彻突然停下来回望着她,容颜逆着光影,只留一派温柔底色,“阮阮,争春斗中冥鬼族、妖族、仙族,乃至人族皆有,你神力大减,神息也小了不少,但还是要小心提防。”

    风阮点了点头道:“好。”

    六十六层名唤争春斗,是为鬼君东方隗翰特殊开辟出来的一层,来自各界的郎君们为了得到鬼君的青睐,每年大比之时都使出浑身解数,以便进入幽冥鬼域,得到无上荣华。

    方踏入六十六层,便听到一阵阵的喧嚣声响。

    “鲍彦大人,小生觉得这样不公平!为什么今年的规矩变成了凭才艺获胜?!”

    “对啊对啊,女君选的是男人,又不是伶人!”

    一道粗嘎的声音嘲笑道:“早就想拜入女君石榴裙下,苦练武艺数百年,怎么偏偏今年就改了规矩!”

    更多的人不忿起来,“我们要求依旧武试!”

    风阮和弗彻找了个位置坐下,举目四望,这层楼里皆是男性,有奇装异服的妖族,有身冒魔气的魔族,更多的是一众脸上印有黑色鬼纹的幽冥族人。

    台上那位名唤鲍彦的蒙面黑衣男子闻言大喝一声:“肃静!鬼君新规,不容更改!诸位如有异意,大可自行离去!”

    一锤定音,吵闹的众人皆安静了下来。

    风阮顶着一脸麻子问向旁边一位俊俏的妖狐兄弟,“方才来得晚了些,兄台可为在下讲讲才艺比试的规则?”

    白面妖狐看了风阮一眼,嗤笑道:“兄弟,鬼君大人选美人首先看得是脸。如我这般貌美还有可能落选,便凭兄台这副尊荣,我看倒不如直接退赛。”

    风阮下意识看向弗彻,这男人不是说自己手艺很好吗?

    弗彻目光落在白面妖狐身上。

    这一眼气势深沉,如刀刃破开混沌,携着极致的深寒与阴戾,“她如何,轮不到你来置喙。”

    “况且要上台的人不是她,是我。”

    第73章 幽冥鬼域(4)

    或许是男人的眼神太过凌厉, 气势也太过迫人,白面妖狐的气焰小了不少。

    他讪讪地回答道:“兄台何故如此严肃?我不过开个玩笑嘛,开个玩笑而已啦。”

    “今日这才艺比试很简单啊, 便是拿出自己的拿手技艺来博得鬼君欢心。之前几百年皆是以武相搏, 近来听闻鬼君不再喜好武艺, 反而喜欢上了琴棋书画此等雅艺。比试只有一次机会, 一人一艺, 由台上那位鬼君座下第一得力大将鲍彦通过透天镜传给鬼君,鬼君再择出二人,最后由鲍彦拿着令牌带两位一轮获胜者进入幽冥鬼域。”

    风阮倒了一杯茶, 袅袅茶香飘散开来,若无其事问道:“兄台, 我还有一事不明。鬼君这几千年来每一年都招男宠的话,想来后宫早已佳丽三千了吧, 她照顾得过来?之前的那么多个男宠都去哪里了呢?”

    白面妖狐奇怪地看了风阮一眼,饮下一口茶水道:“这我倒是没有注意过, 要想博得鬼君的盛宠实在难得,所以我一直听闻”

    说到此处他环顾了四周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且凑过来些。”

    白面妖狐像是讲堂上窃窃私语怕被夫子抓到一般,继续说道:“其实从未有人得到过鬼君的青睐。之所以趋之若鹜呢,是因为无论是否得宠, 都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奖赏, 或灵石,或法器总之就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嘛。所以我猜测之前被选中的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后, 鬼君也不拦阻的话, 那就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喽。”

    说到此处他灌了自己一杯茶,喃喃自语道:“不过好像的确没听说过之前被选中的人去往何方了, 奇怪奇怪。”

    “争春斗即刻开始,鬼君会在透天镜中观看此场赛事,胜出者方可随我进入幽冥鬼域!”台上鲍彦说道。

    随着话音降落,四周皆安静了下来,光线自朦胧的琉璃窗外透过来,众人的身形都在光影中逐渐清晰。

    首先上台的是一位长相甚是狂野的黄脸虎妖,他自袖中拿出一支笛子,放到唇间吹奏,声音当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没等他吹完,透天镜中便出来鬼君不耐烦的声音,“下一个。”

    女子的声音是一种独特的沙哑,柔性和磁性并存,仿佛氤氲出来的迷醉酒香,分外惑人。

    黄脸虎妖落寞的下台,下一位上台的妖兄还没开始表演便听镜子中传来一声嗤笑,“长得这么丑,做什么来侮了本君的双眼?”

    鲍彦闻言迅速将这位妖兄赶了下去。

    下一位是白面妖狐,他也的确有几分本事,鲜少有男子会舞,且把《入阵曲》舞得如此夺人心魄。

    等到风阮案前的点心果子都被她吃完,才终于轮到弗彻登场。

    风阮拿着手帕擦了擦手指,向着台上看去。

    她百无聊赖以臂支颐,不知六界至尊的天帝陛下,今日在此登台献什么艺呢。

    经过半晌的比试,天色已经渐渐暗了起来,夕阳的余晖渐渐没入弗彻的银白衣袍,镀上了一层浅淡流光,与之相呼应的是他的一头银发,迤逦出几丝碎在鬓角。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站在台上的高大身形如渊渟岳峙,英俊的脸庞面无表情,挥手金光散开,化出一把六弦桐木琴。

    看到那把琴的刹那,风阮身形陡然僵住,被她刻意埋藏在心底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全部跑了出来。

    “公主今日为何而来?”

    “我曾听宫人们讲道,‘有幸若得琴师曲,浮生一梦亦无憾’,起初听到此话我还不以为然,此刻倒是有些明悟了。”

    “先生的琴为何断了一弦?”

    “不过是不小心磕碰了一下,它竟这般脆弱,骤然断了弦。”

    弗彻眸光紧锁台下少女,手指触在琴弦上,衣袖一动间飘逸如流云四散,悠悠琴音自指尖下倾泻而出,是一曲《凤求凰》。

    男人深黑眼瞳中渐起风云,这首《凤求凰》,华武帝曾命令他弹过,她死后他更是在她的小院子中那棵梧桐树下弹了七十余年。

    如今这是他第一次弹给她听。

    尽管是以这样的方式。

    渐起的琴声中,风阮不自觉手指扣紧了桌案,原来那些久远的记忆不能触及分毫,否则立好的心防轻易便会分崩离析。

    他真的很聪明,知道她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却也知道她对琴师并非如她所说的那般爱意全销。

    爱恨都不能轻易弥散,在这场无解的局中,他们都是情牢里的困兽。

    一曲《凤求凰》在弗彻指尖潺潺而出,时隔万年的迟到一曲终了,他看着台下风阮,低低沉沉道了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男人容光太盛而又琴艺超绝,让在场众人都怔了片刻,唯有鬼君的低涩笑声自镜中传来,“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倒是一个妙人。”

    弗彻自台上缓缓走了下来,深沉平静的眼眸注视着风阮,坐到她身侧,华艳清凉的气息铺散开来,低声叹息道:“亿万斯年,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在人间那一世,没能为她弹一曲《凤求凰》,是他苦瘠困顿的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风阮压下心中涌动着的复杂思绪,冷静地摇摇头,“弗彻,你不是他。”

    弗彻被打击得多了也没有恼怒,精致唇角微微翘起,说出句意味不明的话,“阮阮,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和他是一个人。”

    风阮敛下眸中神色,没搭理他这句无厘头的话。

    台上鲍彦宣读鬼君选拔的结果,弗彻顺利进选。除此之外,还有那位白面妖狐。

    白面妖狐名唤雪山鸣,再次向风阮和弗彻看来时眸中明显多了敌意。

    鲍彦手持幽冥鬼域令牌前来,对着他们二人淡淡道:“恭喜二位顺利入选,如今第一关已过,还剩一关,最后那位胜出者便是鬼君新妃。”

    弗彻听到“新妃”二字时眉心重重跳了一下,垂眸便对上了少女脸上将收未收的微微笑容。

    鲍彦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严肃的眸光忽然转向风阮,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会儿,“你也要随你家主人一起进幽冥鬼域么?”

    风阮不计较他的称呼,点点头道:“我家主人自幼体弱多病,如若有幸被鬼君选上,更需要我的照料。”

    鲍彦闻言也没有计较,淡声道:“随我来吧。”

    幽冥鬼域与人间分界泾渭分明,每月阴时阴日域门大开,择今日选人入境正因如此。

    自冥姽楼出来,圆润的月高高挂在暗黑穹苍之上,散发着微弱血色之光,云海在其周围沉浮漂移,诡异的血月之光中,阴时一到,幽冥鬼域的域门缓缓显现。

    鲍彦手持幽冥鬼域令牌扣在门上,相触刹那,红光大现,域门自两旁缓缓拉开。

    域内一队鬼兵静候已久,他们同鲍彦一样的装扮,一袭黑衣自头笼到脚,唯余一双眼睛泛着暗红之光露在外面,让人不寒而栗。

    风阮心中一凛,他们的装扮同那日将她逼入弑神阵的那队鬼兵的装扮有些许不同,兴许在这里可以找到关于背后想要置她于死地之人的一些线索。

    鬼兵见到几人,迅速分成两列将几人包围在其中,鲍彦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请跟我到第二关比试之地。”

    幽冥鬼域境内星光黯淡,天幕之上笼罩着一层黑压压的乌云,唯独冥夷神的那颗本命星宿光芒很强,给夜间的幽冥鬼域增添了一丝光亮。

    城墙高.耸,每隔五步便设有一簇火红的鬼火,拐过层层深道,鲍彦将几人带到一处泛着诡异红光的屋舍。

    外形犹如农家小院,可没有一家农人的小院会泛着如此诡异的红光,淡黑色雾气于四周涌动,黑雾与红光迷离交错,愈发显得此处诡谲非常。

    风阮微微蹙眉,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此乃掠神阵。

    红光与黑雾只是它的表象,只要他们进入门内,神识便会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

    《无从神域》中有过记载,掠神阵实际便是迷心阵,凡是进阵之人,便会沉浸到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境中,如果不能打破梦境,那么将会再也无法出来,魂魄永远脱离身体,停留在梦境之中。

    风阮与弗彻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眸中看到了警惕之意。

    如今他们二人法力大减,身边群狼环伺,不得不硬着头皮闯关。

    鲍彦双眸深处亦有幽冥鬼域之人特有的红色微光,“诸位,进入房间之后便会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谁最先自屋内走出,谁便通过了鬼君的考验。”

    雪山鸣闻言双眼泛光,俊秀的面容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意,“如此简单?”

    鲍彦点了点头道:“诸位请吧。”

    雪山鸣率先走在前方,他轻轻将房门推开,走进亮目红光之中,瞬间便被吞噬进去。

    弗彻低眸看了看风阮,回首对着鲍彦道:“她是照顾我的小厮,也要跟随我一同进去么?”

    鲍彦不为所动,冷漠道:“他既然跟着郎君一同进来了,自然是通过了考验才可以面见鬼君。”

    风阮抬眸对着弗彻道:“掠神阵不会对我起太大作用。”

    说罢,少女的身影也消失在了红光之中。

    弗彻看着她的背影无声苦笑了一下,真是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要跟他分得清清楚楚

    正如风阮所言,掠神阵对她不会起太大作用。

    人心底的执念愈重,从而所产生的梦境也会让人愈发沉迷,以至于难以从阵中出来。所谓祸难生于邪心,邪心诱于可欲,而风阮心神坚定,万年前神陨时朱砂神印尽消,她心如止水,胸中有大爱,大爱亦是无爱。

    无爱者向来自由,控制人心神的法阵对她而言早就没有作用。

    红光涌动中的屋舍中,雪山鸣和弗彻早已陷入了各自的执念中,风阮百无聊赖坐在一侧等待。

    时间一点点消逝,大半夜过去,弗彻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红光幽异叵测,愈显男人容颜如灼灼桃夭,他紧紧闭着眼睛,细密眼睫垂在眼下印有一小片扇形阴影,苍□□致的容颜一片静寂,如同一潭死水一动不动。

    风阮略微皱起了眉头,弗彻他该不会连个掠神阵都闯不出来吧。

    她不知道,掠神阵于她而言轻而易举甚至都不用进入是因为她心中没有多么深的执念,是因为她活得够清醒,而若是一个生性偏执的人进入了掠神阵中会极其危险,真的会迷失于阵中。

    更何况是弗彻这般偏执到无可救赎的人。

    掠神阵中有他为自己编织的绮梦。

    他一万多年都过得太苦,一万年求而不得,一万年心头失地难填,如若乍见触手可及的温暖,他怎么允许自己在梦境中放手。

    即便他理智的知道一切都是虚幻,他也会甘愿成为其中困兽。

    风阮仔细观察着弗彻的神情,可他一直是面无表情。

    她使劲拍了拍弗彻的脸颊,生生将男人苍白的脸颊拍得有些泛红,“喂,弗彻,你怎么这么笨啊!连个梦境都闯不出来?”

    风阮撇撇嘴,他为华武帝制造噩梦的时候倒是如鱼得水,轮到自己陷入梦境了还不是一样出不来。

    若是他出不来,凭借自己根本拿不到刑天剑,她不知道如何让神兽驺吾变成刑天剑,而且以她目前的神力,或许走不出幽冥鬼域。

    风阮恶狠狠咬了咬牙,食指点向弗彻眉心,神光微弱却也炽烈,少女身躯软软倒在弗彻身旁,神魂进入了弗彻的梦境。

    第74章 幽冥鬼域(5)

    迷离的光线一点点清晰, 风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座王宫之中。

    脚下是长长的凌空走廊,往下望去是高低错落的各个院落, 不同于中原的皇宫布局, 眼前这座王宫处处镌刻奇怪的五彩图腾, 殿宇充满异域风情。

    天空阴沉, 黑色的云朵在头顶聚拢, 酝酿着一场大雨,四周一片岑寂,有些许人声忽从拐角处传来。

    “哎絮果夫人正受刑呢, 我方才隔着老远都听到夫人的惨叫了。”

    “诸位大臣联名上奏大王要处决这位夫人,大王欣然应允, 可见这位絮果夫人并非如传言中那般受宠,其实大王也够残忍的, 我还听闻絮果夫人带来的那个小男娃娃,今年才不过五岁, 竟眼睁睁地要看着母亲受此大刑。”

    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插入两名宫女的对话,“两位姐姐有所不知,那小男孩名字叫弗彻,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孩,简直像是冰雕玉琢出来的!我方才在刑场看了一眼, 那孩子眼睛一动不动, 他娘亲在眼前挣扎痛哭他一点反应也没有,那个眼神, 倒是看得我心中有些害怕”

    粉衣宫女瞧瞧她的头, “左右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害怕的。”

    “哎呀姐姐, 你是没看到,那孩子的眼神,不不不,整个神态,都跟平常孩子不一样!”

    她说完又补充道:“这男孩是随着絮果夫人自中原来的,我们符凉最瞧不起中原人,何况他那个娘亲那么水性杨花,勾.引了大将军不说,连大王都入了她的石榴裙,早就有很多人看不顺眼了,那孩子这么小年纪跟着这样一个娘,自然是受尽欺凌冷眼,肯定跟寻常孩子不同啊。”

    风阮静静听了一会儿,见几人聊完她走上前去,“几位姐姐,刑场怎么走?”

    那三名宫女相互对视一番,其中一个看起来最老成的问道:“你是何人?怎如此装扮?”

    看来自己现在的模样跟未进入梦境之前的模样相同,风阮灿然一笑道:“我非宫中人,今日受大王相邀前来观刑,中途跟领路太监走散,因此向几位姐姐问问路。”

    那名宫女这才笑道:“原来如此,你且顺着这条走廊直行,看到御廊杈子之后拐弯转东至左宏门,看到一处台榭便是。”

    还未跨进左宏门,风阮鼻尖便传来淡淡血腥气息,里面一声声痛吼也传入她的耳中。

    “大王,妾何错之有?!”

    “你给妾一个痛快!求你给妾一个痛快!”

    凄厉的女声传入风阮耳中,少女眼神一凛,眸中出现疑惑之色,进入掠神阵的人应当是做的美梦才对,怎么弗彻的梦如此血腥残忍?

    风阮神魂受到重创,轻易不能用术法,她以血画符将自己隐身,才迈步进入了刑场。

    台榭有柱无壁,气势恢宏高立于平台之上,四面檐角立有长相奇特的鸟兽,垂下绘有金凤图腾的彩旗,符凉王和一众大臣分列坐在其中。

    而台下却是一片血海炼狱。

    絮果夫人赤身躺于钉案之上,后背处被戳出数个血洞,猩红的血珠滴滴答答顺着刑台黑石往下低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一小摊血液。

    钉案设有特殊机关,倒钩钉层出不穷,刺进去血肉紧绞,勾出一团团肉沫。

    她痛苦哀鸣,台上众人无一人生怜,反而生出了更加残忍的嗜杀欲.望。

    絮果夫人口中惨叫不断,求饶无用她也不再求饶,哀哀道:“妾真的从未向华朝透露过任何符凉机密!大王念在妾服侍大王一场的份上,放这孩子出宫吧!”

    风阮向弗彻看去。

    此时的弗彻不过才五岁的模样,稚嫩玉雪的俊脸上稍显出长大后的凌厉,一双眼睛分外漆黑,无波无澜看着场中的一切。

    上空传来闷雷之声,白炽的闪电划过苍穹,仿佛劈开了一道大口子,随后大雨倾盆而下。

    雨水四溅,腥气四涌的刑场被大雨一浇盖,血气少了不少,亮银般的闪电照亮絮果夫人五官扭紧的脸庞,最后一颗倒钩钉直插心脏,淋漓鲜血飞溅在她的脸上,渐渐没有了生息。

    大雨滂沱,穿过重重雨幕,风阮看到小弗彻玉雕般的容颜之上,唇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带着一种不同于常人的诡寒气息

    原来疯子和变态这两种属性是从小时候就开始发展的。

    风阮看得心中一凛,心中谜团更重,絮果夫人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掠神阵的美梦呢?!这明明是噩梦才对吧!

    寻常人哪里会做这种美梦!

    她走到弗彻身旁,弗彻抬眸对上了她的眼睛。

    风阮明明带着隐身符,却有种被他看破的感觉。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问询,场景倏忽一转,来到了大王寝宫。

    又是一片静寂,风阮穿过重重帷幔,听到内殿传来的轻幽笑声。

    属于弗彻稚嫩的童声,却带着让人不禁后背生寒的阴诡腔调。

    “玄姬,絮果死了,我也该回华朝了。”

    “符凉王,他杀了絮果,”弗彻抽出插在符凉王胸腔中的匕首,眸中闪过一丝极冷极阴的笑意,极淡水意在眸中涌动,“他也得死。”

    絮果一路护他逃亡来到符凉,不惜承欢于各个男人身下,初时只为管他一顿饱饭,之后她辗转被符凉王看中,然满堂大臣来告此女乃祸国妖姬,不可让她祸乱符凉。

    玄姬一身紫袍,漠然看着他的动作,“主上,你想好了么?太子殿下用尽全力救你出来,并非想让你回去复仇。你的父亲母亲只想让你安稳度过余生。”

    “以俘虏的身份再回华朝,以华武帝多疑的性子,你会吃尽苦头。”

    五岁的弗彻稚嫩的脸与他说出的话有巨大反差,漆黑眼睛里透不进去一丝光亮,“血海深仇不报,在哪都是牢笼。至于苦头么,我本就在苦海,又有何惧?”

    风阮看得瞳孔紧紧一缩,她知道他在凡间这一生,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复仇,没想到过程却比她想象的还要惨烈百倍。

    他自小活在血色烈焰里,在无望苦海中沉浮,絮果已逝,再也无法悟得兰因。

    她撕掉身上的隐身符,缓步走到弗彻跟前。

    她不清楚如今发生的一切是弗彻小时候的夙愿得偿,还是以前真实发生过的一切,原来自始至终她都一点也不了解他。

    他身上的沉沉迷雾,剥开一层还有一层,从未露出过真实的一面,因此风阮现在依旧疑惑,弗彻为何如此不走寻常路,在掠神阵的梦境都跟常人不同。

    风阮蹲在弗彻的面前,眼睛平视着他的,试图望进他灵魂深处,“弗彻,你的执念是为絮果报仇是不是?”

    她指向符凉王大睁双眼惨死在脚下的尸体,“你看,他已经被你杀死了,你夙愿已了,该醒来了。”

    弗彻看着眼前满脸麻子的黄脸俏郎君,轻轻勾起唇角,奇异诡冷的气息又蒸腾起来,眼眸中忽有黑色雾气弥漫,“我的执念?我的执念可不是絮果啊。”

    风阮是真的闹不明白了,他的执念不是絮果,他做梦梦到絮果做什么?

    有狰狞的寒意自他身上层层冒出,他忽然对着她笑了笑,嫣红.唇角掀起,露出乳白色尖牙,“待会见。”

    风阮真的想骂他了。

    他的梦境不稳,场景一连生变,这次竟然是自己在南诏的小院子。

    站在庭院的台阶前,看得出满庭花卉芳草都被人细致妥帖照顾着,梧桐树下摆放着一张琴案,上面放置着弗彻的六弦桐木琴,几许落花飘零在琴弦上,徒增意境之美。

    这是她的小院子,却也不是她的小院子,处处透着灵谲波诡的气息。

    小轩窗外栽着一棵剔牙松,风阮靠近窗台,里间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传来。

    星月或许被羞红了脸,悄然隐在云层之后,淡淡的盈辉洒在风阮脸上,她忽然定了一定。

    这、这娇娇弱弱的哭泣颤音,怎么如此熟悉,竟像是她的?!

    里间靡丽的肢体乱撞声响伴随着男人的低哑微嘲笑声一点不落传入风阮耳中,要不是弗彻给她上的黄粉太厚,当真能看到她现在脸上青红交错的模样。

    心中忽涌现出难忍的气愤,弗彻这是在梦中意.淫她?

    夏日的晚风潮闷,轩窗本就半掩,风阮闭了闭眼,又睁开,伸手将半开的窗户扯开一些,抬眸看了进去。

    地上散乱了一堆衣物,有弗彻的,有她的,风阮定睛一瞧,发现这处梦境中每一件衣物都不是凭空捏造,全部是她曾经穿过的。

    视线往上,床榻晃动的有些剧烈,浅蓝色的帷幔中缓缓伸出一只白皙细致的手,试图逃出里间魔障,却被另一只宽大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握紧,缓缓拖了回去。

    潮热蒸腾的帷幔内,男人将少女困在身下,大手扣紧她的双手,攻势凶悍不容反抗,眉目间却泛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柔软深情,只是双眸被快感激得血红,薄唇逡巡在少女白玉般的脸颊脖颈上。

    他粗.喘了一声道:“啧,跑什么?还没完呢。”

    属于少女羞恼的声音响起,“你说好今夜只一次!方才、方才都两次了!”

    男人口中发出磁性沙哑的喟叹声,似乎是吸吮上了什么东西,浅浅咂弄了一会儿道:“你乖一点,谁让你这么勾人。”

    “你无耻!”

    “嗯,只对阮阮无耻。”

    “禽.兽!”

    “嗯,只对阮阮禽.兽。”

    又是一阵挣扎乱动混合着靡丽水声,可能被他弄得狠了,少女细弱娇柔哭腔也被男人一并吞入腹中。

    风阮再也没眼看,心脏突突跳得剧烈,心中涌起了一阵奇异的感受,难为情、气愤、羞耻以及说不上来的一种怪异感觉。

    风阮默了一默,再怎么想将弗彻从梦境中拽出来,也得先等他办完事

    这男人怎么这么烦!

    她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不过是再等他一场罢了。

    风阮一霎间心中千回百转,最后还是无奈地选择坐到了梧桐树下小憩一会儿。

    远离了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风阮心绪也平静了许多,她低眸看着案上的桐木琴,眸中深深浅浅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只散发着奶香的小手忽然拽上风阮的衣袖,“哥哥,你在我家做什么?”

    风阮侧头看他,瞳孔倏然一缩。

    她听到自己干涩迟钝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长得跟弗彻有几分像,尤其是他们都有一双分外漆黑的双眸,“我叫风鲸。哥哥是来找我娘亲和父亲么?那我劝哥哥明日再来哦。”

    说罢他看了漆黑的室内一眼,轻咳了一声道:“我父亲可黏人啦,每日都要痴缠我娘亲大半晌。”

    风阮手指有些颤,缓缓触上他柔亮的发顶,声音低哑,从未有过的温柔,“风鲸,风鲸。”

    她叫着他的名字,心中稀里糊涂泛起了一阵潮意,抬眸看了看漫天星辰,逼退了眼中的水光。

    假的,全是假的。

    她不能一起沉溺。

    风鲸一笑,露出洁白的小虎牙,星月夜里如明珠璀璨,“哥哥早些回吧,明日再来哦。”

    风阮手指无意识蜷缩了起来,她想抱抱他,想亲亲他的脸蛋,可她最后只轻轻“嗯”了一声,便任由风鲸跳着跑出了她的视野。

    苍穹之上万千繁星,早就没有了属于风鲸的那一颗,弗彻为自己编织的美梦让风阮恍然咂摸起一句话。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掠神阵的本质不就是愚了自己的眼睛、心脏,将以往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一点点抹掉,连细枝末节都不留,最后重塑捏造成自己的华胥国么。

    因此梦中虚幻,不破不立。

    风阮双手轻轻抚上桐木琴,她不会琴,随意用力拨动了一根琴弦,琴弦发出铿然一声。

    房内的动静被打断,男人随手披了一件外袍自房内出来,宽肩窄腰悉数暴露在风阮的视线中。

    清冷光线照得他肌肤莹润,身上红色挠痕未消,在优美流畅的胸腹部肌理上格外分明又性.感,不同于平时的凌厉狠绝,此刻多了几分妖异魅色。

    他大步走到风阮身前,带着余韵未散的□□气息,阴鸷叵测的眸光锁紧坐在梧桐树下的风阮,声音像是从后槽牙里磨出来的,“你是谁?方才听到了多少?”

    “弗彻,”风阮仰着头看他,“你该醒了。”

    弗彻慢慢的低下头,看着眼前这张满脸黄麻的脸蛋,几乎是本能驱使,他瞬间便反应出她是谁。

    方才□□被陌生男人窥到的蓬勃怒意一扫而空,他回首看了看漆黑的室内,又看了一眼案前的风阮,瞳孔倏然收缩,修长有力的手指掐住风阮的下颌。

    他的眼睛里覆上一层浅浅的黑雾,金光涌动却没有黑雾浓重,低低问道:“啧,两个阮阮?”

    第75章 幽冥鬼域(6)

    风阮视线落在男人带着点疑惑的脸上, 眸中泛着浅浅的冷意,语调还算平淡,“弗彻,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身在梦中, 该醒过来了。”

    弗彻重重眯了眯眸, 挑眉开腔, 用明明带着笑意却是疑问的语气问道:“梦境?”

    风阮实在摸不清这男人到底是意识到此处是梦境还是压根陷进去了,她拨开弗彻掐住她下颌的手指,站起身来仰视着看他, “弗彻,风阮在万年前死了, 风鲸也死了,你要在这里自欺欺人多久?”

    影落松间, 光线斑驳,她看到男人阴鸷冷傲的面容一寸寸裂开。

    房内的“风阮”也穿好了衣服走出来, 朱砂印在少女眉间如晓霞初升,倾城绝美的容颜上还有一层娇媚潮红,她缓步行至弗彻身侧,“弗彻,发生什么事了?”

    风阮看着另一个“风阮”的模样, 忽然明白了弗彻的执着是什么, 这里有风阮,有风鲸, 有被打理好的小院子, 处处是温情

    原来他只想要一个家。

    万丈迷津,孤苦无以自渡, 遂成一场酣然大梦,他沉溺其中不愿醒。

    于她而言,过去事已过去了,心地清净成大道,而弗彻心中的魔障在沧海桑田中逐渐猖獗,他将自己锁在情牢万年不得出。

    这场梦境便成为了他的极乐盛宴,她却不能作壁上观。

    弗彻转首看向另一个“风阮”,漆黑双眸一寸寸变得更暗,指尖缓缓抚上她的脸蛋,嘴角勾起一抹奇异地笑,“你是我的梦?”

    他说罢又看向风阮,嘴角又扯开一抹诡谲弧度,似笑非笑道:“阮阮,那你呢?也是我的梦?”

    风阮被他诡异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

    她已经告之弗彻这是一场梦境,然而梦境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坍塌的迹象。

    风阮用狐疑的眼神看向他,他是根本没有相信吗?

    还是宁愿呆在梦境中不愿意醒过来,所以即便知道这是一场梦境也无所谓?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就难办了。

    很难击碎他的心防。

    风阮抿抿唇,指着“风阮”,面无表情地道:“弗彻,那不是我。你应该知晓,万年前的风阮不会喜欢你,更加不会跟你在一起。”

    弗彻英俊的面容上神情莫测,半晌对着身侧“风阮”露出一个幽幽的笑容,掐起她的下巴道:“她说你不喜欢我?阮阮,你喜欢我么?”

    “风阮”看了看风阮,又看了看弗彻,显然处于迷蒙的状态,“这究竟怎么回事?”

    弗彻不依不饶继续问道:“回答我,喜欢我么?”

    “弗彻你有病?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同你成婚?”

    弗彻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冰凉的笑意噙在嘴角,“瞧,她喜欢我。”

    “于我而言,这就够了。”

    虽不及爱,但她喜欢他,有她常伴身侧,他很满足。

    风阮看着眼前执迷不悟的英俊容颜,呼吸一点点变得紧促,他疯魔了不成?!清楚的知道是假的也要堕入其中!

    也对,他本来就是一个疯子!

    万法唯心造,掠神阵随自心而创,那么应该是心死阵消。

    他渴望爱,在梦境中自欺。既然这爱由她生,那么就让她来用力敲碎他不可言说的偏执,敲碎他为自己编造的迷离幻境。

    方才来时她已经试过,她在梦境中可以使用残余神力,只是不知道他和“风阮”到底是万年前的功力,还是万年后的。

    总要试一试,不杀了“风阮”,他不会醒过来。

    风阮眼神一厉,指尖幻化出长剑来,悍然飞身掠向“风阮”。

    弗彻见状,纵身至“风阮”身前,将她挡在身后,金光化为屏障,试图抵住这凌空一剑。

    然而风阮的长剑仍以不可阻挡之势破开了金色屏障,直插入弗彻肩膀。

    风阮扬了扬眉,她残余神力对抗万年前的两人绰绰有余。

    方才弗彻护着身后“风阮”,亦不能出手袭击身前风阮,大滴血液顺着风阮剑尖落下,他看得心中一苦。

    明明受伤的是他的肩膀,却好似有钝痛锤在他的心脏。

    风阮并未理会他的神色,指尖神光犹如实质绳索,将男人紧紧捆在原地。

    “风阮”见状,袖中数条白绫以直线为痕射来风阮周身。

    洁白的长绫与亮银的剑身相撞,刹那之间绽开漫天雪色碎光,长剑击得白绫四散,“风阮”终究不敌负有神力的风阮,被风阮一剑插进了心脏。

    风阮缓缓接下她倒下的身体,心中滋味怪异难言。

    她杀过很多人,但自己杀自己

    风阮放下少女软倒的身体,一步步走向弗彻。

    弗彻僵硬着身体未动,神色一刹之间恍若凝固,血红双眸中的光一点点碎裂,难以言明的痛苦如刀割般寸寸卷裹他周身。

    被神光绑缚着的身体所露之处皆是爆裂的青筋,他看着少女倒在地上的身体,无声的血泪自男人眸中落下。

    风阮在他身前站定,神情淡漠无畏,“如此,你可愿醒了?”

    弗彻这才将眸光转了过来,低眸看着自己身前扮成黄脸麻子模样的风阮,周身乖戾阴翳气息横生,眸中霎时起了一片黑雾,竟将金光完全隐去!

    这感觉太过阴悚可怖,风阮看得周身生凉,恍如再次被他拉入了暗沉深渊。

    好半晌过去,她才听到男人的声音。

    他轻轻“啧”了一声,腔调又慢又凉,带着十分偏执,“我为什么要醒,她是假的,可你却的的确确是真的你,不是么?”

    风阮被他的话语惊得毛骨悚然,她抿了抿唇角,稳住自己几欲颤抖的声线,“弗彻,你还没疯够?”

    他明明被缚,森寒狠戾的气息却一点不减,眸中绽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既然在梦境中能够永远得到你,我为什么要出去?”

    丧心病狂。

    风阮心头缓缓划过这四个字。

    黑雾弥漫让他好似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又阴阴柔柔笑了起来,低眸看了风阮一眼,含着无限缱绻,语气甚至极为温柔,“阮阮,待会见。”

    在风阮听到第二次“待会见”之后,她心中就咯噔一声,果不其然瞬间转换了场景。

    四根蟠龙金柱环绕水气缭绕的圆壁温泉池,紫檀香炉袅袅青烟绵绵不绝,微风吹拂下殿前铜铃轻微摇曳。

    黄色轻纱帷幔荡在殿内各处,昏幽的殿内只听得到泉水潺潺声,池畔种植着翠竹,竹节紧促,竹叶细长整齐,冥暗的光线中笼着一层朦胧绿色。

    风阮是真的要抓狂了。

    他是梦境的主宰者,如今更是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带他离开梦境的难度简直是成倍上升。

    方才她明显察觉到他有将自己永远和他一起困在梦中的欲望。

    风阮握紧自己的手指,这太过可怕。

    失策了,她就应该让弗彻独自解开掠神阵。即便凭她自己找到刑天剑的希望不大,她也应该自己闯一闯,总比被迫被困在他的梦境中的好。

    如今再来后悔太晚了,破解梦境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杀了“风阮”不成,莫非是杀了弗彻?

    他在梦境中的本体消亡,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风阮迅速转首回眸。

    弗彻身着一身白色寝衣,前襟处随意敞开,露出一线雪色锁骨,墨色长发未束一物,随意披散在周身,俊美容颜上神情寡淡,一派悠闲地走向少女孑然而立的身影。

    尽管他看起来如此平静正常,风阮却清晰地感觉到了风雨欲来。

    果然下一刻,弗彻并不怎么温柔地将风阮拽到了自己的怀中,大掌死死禁锢在她的后腰处,甚至若有若无在她的尾椎上摩挲。

    他低眸看着少女惊愕的脸庞,毫不在意笑了笑,“阮阮,喜欢这里么?”

    风阮不答,只静静看着他。

    她现在真是有点晕眩,一连换了好几版弗彻,她的灵台已经有些不太清明。

    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她任由男人将她打横抱起,一寸寸没入温泉池中,两人的衣衫皆被温热的泉水打湿,勾勒出身体曲线。

    弗彻将她放在泉水中央,指尖金光一闪,不知是触发了哪处机关,粼粼池水波动得更加剧烈,一圈圈的波纹自两人周身渲开。

    随着水面的波动,玉白少女雕像缓缓冒出,直至整个玲珑身躯都暴露在水面之上,水面纹路才渐渐消失。

    少女雕像容颜倾城,唯一异色便是眉间有一抹朱砂神印,唇角勾着清浅笑意,不论人物形态还是衣饰都栩栩如生。

    弗彻贴近风阮耳蜗,鼻息喷洒在她玉白肌肤上,低垂着的眼眸漆黑,幽沉黑雾似是再也笼不住,惊悚感和暧|昧感并融。

    他开腔,声音低低哑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阮阮,你离开我这一万年来,每年下雪的时候,我便来此处泡温泉。我将‘她’抱在怀中,幻想了一年又一年。”

    风阮呼吸滞涩了很长时间,伸出手指将他推离自己的耳侧,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大概是真的有病。”

    弗彻笑得有些愉悦,“相思病?还是疯病?”

    风阮认认真真看他,迟疑了片刻缓缓触上他的眼睛,感受到男人不纯的仙力,这是一万年之后力量不纯的弗彻。

    风阮试探完毕,骤然出手,掌心神光大盛,轰然一击拍碎他的心口。

    神魂重创,用尽了最后一点神力,风阮也猝然吐出一口鲜血。

    清澈的池面上血滴如雾洒,是她的,更多的却是弗彻的。

    弗彻倒在了温泉池中,身体渐渐沉了下去。

    直到水面恢复了平静,风阮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依然没有从弗彻的梦中出来。

    少女紧蹙着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四周静寂,唯有泉水流动之声,空气却突然冷了冷,风阮意识到不对劲,下意识往身后缩了缩。

    她撞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男人身前衣袍半掩,外泄一抹风|流欲色,死死贴着少女的后背,唇角掀起,露出一个优美的笑容,“阮阮,这下可怎么办呢?你一点神力也没有了。”

    他将风阮翻过身来面对着他,感受到少女的推拒,修长身体将她压在池壁上,长腿一勾,错落置身在她的腿间,以一种暧|昧交欢的姿势牢牢桎梏住她挣扎乱动的身体,随后逮着她的唇深吻了下去。

    柔软的唇相触,尖利的齿咬开少女的檀口,毫无章法地啃噬着她香甜的内里,他空虚了太久太久,这一吻便强势掠夺着缠|绵了很长时间。

    直到他自己都要呼吸不过来,他才稍稍撤开了些许,抬手掐着少女的下颌,换成额头抵上来,在风阮耳侧低低喘息,全身经脉都在疯狂叫嚣着。

    风阮的手得到自由,狠狠扇了男人一巴掌,侧首看到男人眸底涌动出来的黑雾,冷笑道:“你到底是谁?”

    他已经是一万年之后的弗彻,两人进入梦境之前,他从未逾矩,处处忍耐,如今却一改往日态度,又变成无法无天、乖戾恶劣的凉薄模样,眸底还涌动着那层诡谲黑雾。

    弗彻闻言精致唇角微勾,不知是少女哪里愉悦到了他,低低笑出了声,细听不难听出带着几丝讥诮,并未回答他到底是谁这个问题。

    风阮脑子飞快分析目前局势,却发现自己犹如走在大雾中根本弄不明白这个男人的真实意图,甚至对他感觉越发陌生。

    她将手掌抵在他赤|裸的胸|前,将两人的距离稍稍拉开些,换了个问题问道:“你知道这里是梦境,还停留在这里不肯出去究竟想要干什么?”

    男人闻言又低头亲了过来,模糊沙哑地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也不会有人打扰。”

    “阮阮,永远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第76章 幽冥鬼域(7)

    阮阮, 永远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风阮被压在温泉池壁,温暖的水波荡漾在周身,她却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可怖寒冷。

    身前的男人眸中黑雾沉浮, 不容反抗地扣着她的腰将她的身体贴近自己, 大掌将她推拒在他胸|前的双手一把握紧压到身后, 薄唇低低哑哑再次重复了一遍, “永远留在这里陪我, 嗯?”

    弗彻的梦境完全是他按照自己心中想法为自己塑造的一处异域空间,梦境中他是主宰,梦中一切随他意念而动, 因此将风阮永远留在这里的执念愈发深刻。

    他腾出一掌抚上少女的额发,喉间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似怜似嘲,笑起来像是一个不疾不徐的疯子, “听说神域有棵不老树,自创世便存在, 与天地同生同寿。”

    风阮抬眸看他,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男人温热的鼻息落在风阮芙蓉面上,暧|昧如潮生,“阮阮知不知晓我也与天地同寿,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弗彻眸中黑雾隐动的愈发浓厚, 轻嘲出声, “没什么。”

    他稍撤远了一些距离,以便能锁住她的双眸以及整个娇俏脸蛋,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 漠然的哑声响在她耳畔,“与我一起呆在梦中不好么?在这里, 没有人可以再阻碍我们。”

    他看着眼前少女莹润如玉的脸庞,情不自禁又凑了过来,伸出一指勾起她的下巴,舔上她的唇角,“包括你自己。”

    风阮偏头,他的唇落空,他便顺势吻上她的脸颊,禁锢着她反复在她腮帮下巴处流连,渐渐有向下的趋势。

    少女眸中泛起惊惶之色,双手挣扎出来去推他,她神力被他算计用光,此刻便如蚍蜉撼树,怎么也推不动。

    他的吻逐渐变得又凶又狠,风阮不断的躲避着他强势缠|绵上来的薄唇,声音里满是慌乱,“弗彻,你让我想想!”

    她话语中明显的松动之意顺利让已濒疯狂边缘的男人停下侵略的唇舌,弗彻的呼吸喷洒在少女玉白的脖颈间,指尖轻抹掉她脖颈间温泉的水珠,英俊的容颜氤氲在水汽中瞧不明晰。

    风阮用力将他推离自己一些,窒息的压迫感少了些许,灵台变得清明了些,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方才松口明显让弗彻恢复了一点冷静,但显然,他还是处于一种清醒又疯狂的状态。

    甚至风阮感觉得到,他现在若是再轻易受到一丁点刺激就会爆发,方才的亲昵中她明显地感受到他动情了。

    凶兽滚烫肿胀,不容忽视地卡在她腰腹间,恨不得马上就要攻城掠地。

    梦境中他是主宰者,他眸底黑雾浓重得几乎要将她吞噬进去,扭曲变态的想永远将她困在这里。

    他如今已经是一万年之后的弗彻,心中的魔障同万年前相比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杀死“风阮”不成,杀死“弗彻”也不成,那破开此局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见少女迟迟不语,弗彻手指从她的发间穿插而过,感受指尖如水般滑柔的触感,笼住她的头贴近自己,说出的话却如毒蛇吐信,让人不寒而栗。

    “阮阮,你在拖延时间?还是想跟我虚与委蛇?”

    风阮心中升起无法言喻的冷麻,在他逼迫十足的视线中只觉头皮都要炸掉,努力控制好自己脸上的神情不崩裂。

    少女眸中有控制不住被逼出来的潋滟水色,抿了抿唇道:“弗彻,是你在反客为主。是你问我要不要留下来,你确定要用这样的姿态跟我说话?”

    其实这话说得毫无底气,现在控制权掌控在弗彻手中,他方才只是象征性的问候一下风阮的意见,因为无论风阮应不应下,决定权都在他那。

    可既然他问出了口,风阮自然也会顺藤摸瓜。

    看到风阮泛着温软水色的神情,弗彻眸中的温度无声无息暖了上来,宠溺地道:“好,你好好思考。”

    风阮垂下眸光,避开男人迫人的视线,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却不敢有丝毫放松,脑海疾速思考。

    清守长老曾经教导过她,宇宙混沌皆有万法。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是宇宙规律的本源,囊括了世间所有规程,是万物的最终归宿,掠神阵中的梦境自然也不例外。

    万法归一,可是一归何处?

    自从进入了弗彻的梦境,她便像是走入一个又一个迷宫,在他布下的迷阵中被他的主意识牵着走,毫无主动权。

    此处梦境就像是一个死循环,她杀不死他,被他牢牢控制在这里,到底怎么才能出去?!

    身在困局,却毫无破局之计

    风阮咬着嘴唇,眸光复杂地看向弗彻。

    弗彻看到少女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嘴角牵起要笑不笑的弧度,嗓音凉凉徐徐,“阮阮,你还是想跟我虚与委蛇。”

    他的声音响在她耳畔,风阮只觉得心悸,她尽量用着平淡的声音否定他,“没有,我没有。”

    氤氲迷离的光线中,少女白皙的面容绝丽,秀眉如翠羽修逸,眼眸潋滟着倾国色,若月光洒在粼粼海面之时的一刹光辉,让人想起大海的纯洁无垢,灿烂胜星华。

    只是她眉间朱砂已然全消,再无曾经瑰色。

    她的肌肤在温泉池中泛着淡粉,肉眼可见的吹弹可破,冰肌玉骨被这身湿透了的素衫笼罩,即便过了一万多年,他仍记得那滋味如何销魂蚀骨。

    男人的眸中逐渐染上危险欲色,与黑雾交织成一张无法逃脱的阴怖巨网,势必要将猎物捕获吞噬。

    魔欲破体而出,疯狂叫嚣着攻城掠地。

    风阮看着他这副邪妄的模样,心中顿时生出强烈警觉,头皮更麻地炸开,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不再跟他弯弯绕绕,“弗彻,我不明白。”

    弗彻手指勾住少女的衣带,轻轻一扯便将衣带扯开,指尖灵活剥开她的外衫,轻触上她的肩头摩挲,低笑着道:“阮阮不明白什么?”

    风阮想跟他好好说话,他却开始这副模样,气急了怒斥道:“你做什么,滚开!”

    男人的指尖在她肌肤上碾压流连,唇又再次欺了上来,嗓音已经哑得非常厉害,“阮阮,一万年了,你想我么?”

    风阮清晰地意识到他在暗指什么。

    他说着这话,大掌极其不安分的一路向下做着下流的动作,有条不紊地攻击纠缠。

    显然他已化身成一个残酷的掠食者,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都逃不脱的一个自然规律,那就是弱肉强食。

    风阮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恼恨着自己行差踏错一步把自己置入了这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以前最懊悔的一件事情是把他救出皇宫,招惹上了这个疯子,如今要再加一件——为了回到现世进入了这个疯子的梦境!

    被他死死禁锢着不能动弹,身上一波一波被迫起着热浪电流,风阮的唇几乎要被自己咬出血珠来。

    少女的呼吸明显急促,打不过的时候她也可以摆出低姿态投降,只是声音里有明显的颤音,“弗彻,你放开我!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你情我愿,根本不会快乐!”

    弗彻闻言眉梢微微挑起,瞳仁漆黑沉凉,睨着她冷嗤道:“怎么会?那七日里我没有让你快活么?我记得”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少女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

    带着浓烈的不服输却又无可奈何的复杂情绪。

    风阮眼眶通红,被他浓郁的侵略气息牢牢裹住不能动弹,喉中发出如小兽般的哀鸣。

    他的肩膀渗出丝丝血珠,可这点痛并不足以让弗彻肆虐的大手停下,他低眸看着少女愤恨咬住他肩头的侧脸,唇上噙着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阮阮想要咬死我?”

    说罢他强制抬起她的下颌,抚摸着她的红|唇道:“只用这里咬么?那可咬不死我。”

    男人的声音已然低哑到极致,“你换个地方咬,才能让我欲生欲死。”

    少女闻言不再挣扎,无声无息冷了下来,声音淡到没有一点情绪,“无论万年前还是万年后,你都从未顾及过我的意愿。”

    弗彻闻言眸中的黑雾褪|去了些,大掌握住她的肩头,慢慢安静了下来。

    四周唯有温泉水流潺潺而动的声音,以及男人努力平息自己欲|望的低喘声响。

    静了好一会儿,弗彻未发一语地将衣服重新为她披上,罩住少女裸露出来的无边艳色,他再次抬眸看着她,欲色下隐,阴郁暗色浸了上来,“抱歉。对你,我从来情难自禁。”

    风阮眉目间溢出嘲色,冷笑道:“帝君真是好本事,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习惯从未变过。”

    显然弗彻也并非真心诚意地道歉,看起来只是稍微理智了一点,他低低哂笑道:“阮阮,你方才问我,为何知道此处是梦境,还非要留在这里是么?”

    风阮看着男人眸中不散的黑雾,问道:“你肯告诉我了?”

    弗彻看着少女冷艳凉薄的小脸,眸中浓烈情意缓缓侵蚀掉底层黑雾,哑着声音道:“因为只有牢牢握在手中,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万年之前少女身死魂消的那幕于无数个黑夜里在他脑海中上演,刻骨铭心的痛不止在她逝去的那夜,而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经年沉积,终成不灭烈酒摧肝肠,无法释怀。

    她现在是神躯,神魂依然重创未愈,现世里依然有人要她命。

    若不是天宫中处处皆是他的人,他不会这么幸运能够以命相搏护她平安,若是他没有及时出现,恐怕她会永远消亡在弑神阵中。

    他不允许她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发生,他无法承受再度失去她。

    既然如此,不如让她永远留在这里。

    他亦可籍此梦境渡过万年荒月所生的惶惶之意,以他亡命身,换她一世长安。

    终于听到眼前男人的内心剖白,风阮清冷眉眼中缓缓漾出一个笑来,如新月生晕绽出泠泠光辉。

    迷雾剥开,她心头缓缓划过四个字——缘起性空。

    万物存在却无自性,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没有定性,因此梦境中的一切无根无本,这里的一切都没有被固化,而一切困厄的由来,是弗彻的心魔。

    她一直不明白弗彻的心魔是什么,初时以为是“风阮”,后来发现并不是。原来他不是被“风阮”困在其中,是被他自己困在其中,他看起来是这副无法无天的模样,其实也有害怕的东西,这东西便演变成了他的魔障。

    他害怕的,是她的死亡。

    风阮的死亡成了他心中万年以来的魔障,如果出了梦境,即便风阮是世间最后一个神,也会有再次陨落的可能。

    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可能发生。

    弑神阵的一切将他的恐惧再次唤醒,因此他现在耽于梦境,魔魅横生。

    他不接受世间变幻无常的一切可能,妄图将风阮牢牢封锁在自己的华胥国中。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君,也是情海中无望挣扎的囚徒。

    弗彻将自己内心最惶恐的部分讲给她听,看到少女脸上淡淡的笑意,俊美的脸透出一股黯然阴冷的落拓之意。

    即便弗彻不可理喻又可怜兮兮,风阮心中还是没有泛起任何涟漪。

    她仅仅是在理智地分析梦境的突破口。

    少女白软的指尖带着温泉水珠轻柔触在男人英俊的脸庞上,将他挺拔修长的身体缓缓拉着靠近她,直到两人额头相抵。

    纤细的手臂环上男人劲瘦的腰间,风阮抬眸便撞入了男人眸中那片幽凉又汹涌的晦暗深海。

    少女眼神清明澄澈,吐出的话语温柔如情|人低喃,在他的世界燃起一片火树银花。

    “弗彻,带我出去。”

    “我向你保证,在幽冥鬼域我会重塑神魂,神星不会再陨。”风阮看着男人不悟到病入骨髓无药可医的姿态,笑容如永夜里不灭的星火,“并会再次给你机会。”

    世间最诱人深堕的饵。

    弗彻深谙的眼眸中泄出无法自控的祈求,“真的吗?”

    她挑着眉头调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古老荒芜的贫瘠深渊,寸草不生,黑暗已成常态,忽有一丝天光落了下来。

    原来这是再一次救赎。

    是吗?

    第77章 幽冥鬼域(8)

    弗彻眸光深邃似乎要看透眼前少女的灵魂, 眸底黑雾悉数消散,金光如星火闪现。

    致命诱饵摆在面前,穷途末路之人没有第二选择。

    他大掌死死按着少女肩头, 空荡荡的胸腔不知从什么地方渗入了温暖, 嗓音异常粗哑, “阮阮, 不许骗我。”

    男人薄唇噙起一抹寂凉的笑, 弧度微嘲,眼瞳一错不错盯着她瞧,像是要把她刻印到骨子里去, 漠漠又重复了一遍,“不许骗我。”

    最冷漠的人也最脆弱, 曙光照亮暗沉深渊,心防瞬间击溃, 残存的那点理智还在无望挣扎。

    风阮看着男人这副患得患失还在纠结的模样,古画般的眉眼弯起, 是时隔多年的俏皮灵动,与弗彻初见她时那个蹦蹦跳跳的十七岁女孩模样恍恍惚惚重叠在了一起。

    少女的脸庞带着烂漫笑意,清冷香气卷裹了他的周身,“你我不如再挣扎一回。”

    身处离恨天,爱憎无法销, 他仍恋红尘, 只因红尘有她。

    如今她说愿意再同他挣扎一次。

    万重高峰,巨浪滔海, 他曾颠覆过皇权, 屠戮过人间,也曾在神星陨落那晚泪洒她裙边。

    万年沧海, 早已心硬如寒仞冰石,却在此刻软的一塌糊涂。

    她随手施渡,他就溃不成军。

    他听到自己滚烫的喘息声响,心悸到颤抖,“好。”

    弗彻将她搂紧在怀中,垂首以额头相抵,温热与温凉的肌肤相触,光芒大盛,周遭场景开始起伏动荡,逐至崩塌。

    再次睁眼,风阮已经回到了红光涌动的农家屋舍。

    她侧躺在弗彻身侧,半坐起来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发现幽冥鬼域天色依旧昏暗,不知道梦中时间与现世是否相同。

    男人自身后环抱住她,掐住风阮下颌迫使她转过了头,漆黑的眸探究般地看过来,未等他开口,少女已经一巴掌拍下了他的手指。

    “假的。”

    声音寡淡,无波无澜。

    男人原本想说的话一下子堵在喉中,瞳眸迅速缩起,温凉的神情寸寸皲裂,只不过这受伤情态没维持多久,他便露出了一个阴柔的笑容。

    原是他情迷心窍上了勾。

    风阮始料未及地被他推倒压在地上,双手被他按在头顶,双|腿也被男人精壮的身体毫不温柔地压制住。

    她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

    红光幽幽,弗彻的眼眸却异常漆黑,黑与红极致的色彩冲击加之他丝毫未曾收敛的阴鸷让他此刻如同恶鬼般渗人。

    男人眼底重新漫上那层诡谲黑雾,高挺鼻梁缓缓靠近她,肆无忌惮嗅着少女身上令人着迷的气息,以绝对的力量压制住她意欲反抗的身躯,“阮阮,我信了。”

    他勾着她垂在胸|前的发把玩,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少女瞧,“你说不会骗我,所以我信了。你没有反悔的余地。”

    风阮闻言冷嗤道:“弗彻,你当年骗我之时我也信了,可那又如何?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即便我真的再次给你机会,结局依旧不会改变,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做什么非要唔。”

    她扎心噬骨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经恶狠狠堵住了她的唇,凌厉的吻从一开始就深入红|唇攻城略地,霸道占有每一寸空间,勾着她的舌缠腻,让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又深又狠毫不留情的吞噬厮摩了她半晌,才缓缓从她口中退了出来,看着少女瞳眸里的嘲讽与厌恶,终于意识到,原来他的爱让她厌烦到了这种地步。

    理智一点点回笼,弗彻低头睨着她精致的脸庞,凉凉哑哑地低笑了一声,“阮阮,没人能将我束缚除了你。但在这件事情上,便是你也不成。”

    身为六界之主,万年来他功德无量,归根究底并不是因为他多么勤政爱民,只不过是因为他想她回来,执念因她而起,即便她阻拦,他也不会放手。

    次次谈判都无果,风阮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执念这么深,世间蜿蜒几遍,他仍一如往日无法勘破尘缘。

    她望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道:“这世间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佳偶,众生不都是爱了又爱,身边人换了又换么?”

    弗彻冷冷嗤笑:“众生喧哗,我只要你。”

    风阮皱了皱眉道:“弗彻,你释怀罢,求而不得未必就是遗憾,相反还会成就自我圆满。”

    弗彻看着身下少女认真的眉眼,极缓极缓地“啧”了一声,从她身上直起身来,半坐着低头睨视着她,“无能者才会释怀,究其本质不如说是无奈与妥协。我的信条中从来没有这两个字。况且阮阮让我释怀,阮阮又何曾释怀。”

    风阮眸光干净澄明,声音如静水深流无波无澜,“好,我承认我从未忘怀往事。你以琴师的身份欺骗我,让我爱上你;在象鲁郡设下圈套眼睁睁瞧着我走投无路,被全城士兵百姓强制轰出城;强|暴我,设计我怀了你的孩子,还囚禁我三年。”

    弗彻哑着声音道:“继续说。关于姜澄泽和风灵,你怎么判的我的罪?”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风阮干脆跟他一并说开,“那时姜澄泽与柯青筠同时被碎魂,我知晓你选择柯青筠归根结底你是选择了你自己。姜澄泽拿锁妖瓶彻底封印了妖军,以及你那时甚至把姜澄泽当做你的情敌,你要复仇等种种缘由促成了你的选择,这是你的立场。至于风灵,我也知晓你为了复仇已经尽量在护卫着南诏,但柯青筠因为爱你而恨我,害死了风灵。”

    她顿了顿总结道:“这些里面,有些事情要怪你,从理性层面讲,的确很牵强。可我不是圣人,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刻在我的心头,说实话,我是怨你的。但更怨的是我自己。如果我不招惹上你,他们都不会死。”

    她终于将她的心里话全盘说了出来,弗彻双眸中一片浓稠,凝成最深沉的墨,浓重的仿佛要将少女牢牢包裹。

    其实有时候他也会想,她这样清醒果决,他在执着些什么,为什么非要在她身上讨苦头吃。他是六界之主,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为什么非是她,她身上有什么特殊让他执着的东西。

    找不到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昭昭星野,广厦千万,人世沧桑变幻,大地长天中,只有一个风阮。

    只因她是她,所以才将他牢牢围困。

    弗彻指尖刮过少女的脸颊,深眸几度变化,最终化成一片暗色,“恨我么?”

    风阮诚实回答:“我不知道。”

    她曾经嘲讽着告诉他,他压根不值得她恨,但在她心中并非如此。

    “或许是恨的。”

    她眼中的空茫让弗彻看得心头涩然,英俊深邃的五官半掩在红光中,同时眸中悄无声息划过一丝有机可乘的精光。

    男人捏紧指骨,开始不动声色地辗转算计。

    他次次逼迫她告之自己的心意,如今她终于全盘托出,少女在心中将他打入死牢的同时,其实仍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这就够了。

    足够他逆风翻盘。

    他内心激荡翻涌,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淡然深沉,“此恨无绝期了是么?”

    风阮摇摇头,“那倒不至于。活在恨里多不痛快,向前看才是正道。”

    男人眸光深陷进她的眉眼,俊美容颜上的寡淡一层层溢出来,用了点力道打开她的手指,一点点同她十指相扣,“方才你说的姜澄泽、风灵,如果我能让他们回来至于我强|暴你,逼迫你做了那么多你不情愿的事情,我也一一偿还。”

    “那么阮阮,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从未听说过碎魂之人还能重归世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风阮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无关其他人,是我不想再同你纠缠了。”

    声音平和,却字字剔骨。

    也对,她不是一个会轻易心软的人。

    可亡命赌徒除了赌她会有一两分的心软外,他没有什么其余的筹码。

    半晌,弗彻唇角掀起几分玩味的笑,扣住她的手指将她扣在怀中,浓稠到嗜人的凉薄气息铺散到少女周身,“阮阮,那就看看到最后,是你赢还是我赢。”

    他说完,缓缓离开少女的身体,手指松开她的指骨,高大的身躯起身一言不发走出红光漫涌的掠神阵。

    风阮看着男人英挺的身影远离,皱了皱眉头,也自地上爬起。

    雪山鸣依旧被困在掠神阵中没有出来,风阮看着他沉睡的容颜,心中闪过一丝疑虑,鬼君选新妃的第一关比试才艺完全说得过去,可是这第二关掠神阵中的比试是为了什么?要知道,如果从掠神阵中出不来,那就永远出不来了。

    鬼君东方隗翰的选妃流程未免也太苛刻了些。

    风阮眸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雪山鸣,迈步走了出去。

    她刚走到殿外,便见鲍彦一身黑衣一人站在庭院中。

    见风阮出来,他才转过身来,全身上下唯一双眼睛露出来,泛着红色微光。

    风阮走过去问道:“大人,你可知我家主人去了哪里?”

    鲍彦眼色寡冷,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传到风阮耳中,“他如今已是鬼君新妃,方才离开去为鬼君侍寝了。”

    风阮:“”

    弗彻跨度真的有点大,转瞬之间从六界共主变成了新晋鬼妃

    她不自觉地拧着眉头,这人是被她刺激到,然后转身投向鬼君的帐中了么??

    第78章 幽冥鬼域(9)

    天上血月光芒一点点黯下来, 四下一片安静,深道石壁上的鬼火簇簇幽幽,将弗彻的银袍染上一层微红。

    前方领路的鬼吏将他引到一座黑沉古殿前, 把手中的灯笼交给他, “郎君, 此处便是鬼君寝殿, 余下的路郎君请自行。”

    朦胧红光照亮男人的面容, 他神情淡然,勾唇微笑道:“多谢。”

    转身之际,眉眼渐染上层层阴鸷, 散发出的气息冷如薄刃,与方才温润如玉的模样判若两人。

    鬼殿暗奢宽阔, 烛火幢幢,装饰奇异靡丽, 异兽金鼎中燃着甜腻的香。

    弗彻踏步无声,穿过层层淡红薄纱, 在撩开最后一层时,听到内殿传来女子柔媚的声音。

    “来了?”

    他碰到薄纱的手指顿了一顿,随即毫不犹豫将红纱撩开。

    他抬眸,将眼前活色生香的场景收入眼底。

    红纱如卷铺展于地,暧昧暖光中, 那女子侧躺在床榻上以臂支颐眸中含着戏谑瞧他, 大片如玉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玲珑身躯柔弱无骨, 傲人处如山涌起, 弧线行至腰间收束,纤长的腿勾着一条同色长绫, 雪足外露,轻轻翘在床榻上晃荡。

    幽冥鬼域鬼君东方隗翰。

    幽冥鬼域一神一鬼君,冥夷神统管幽冥鬼域,冥夷神崇尚至高无上的神力,几乎不问鬼域诸事,域内诸事全部交由鬼君东方隗翰处理。

    东方隗翰不仅有一副曼妙的身体,容颜亦如深红雪莲般妩媚绝然,她唇角绽开一丝妖娆的笑,勾魂夺魄的眸似含着无限情意,一错不错盯着弗彻瞧,“郎君是这数百年来成功自掠神阵中逃出的第一人,倒让我很是惊讶呢。”

    雪白的足踏上红艳的纱,墨色的发披在身后,她慢慢向弗彻走近。

    深红诡夜里像是一只吸食人精血的艳鬼。

    她走过去,白腻的指自薄纱中伸出,缓缓抚上弗彻的俊脸,见男人没有丝毫躲避的样子,她又将手指放了下来,坐到一侧的桌案前勾着唇继续笑,“郎君瞧起来不像是以往抢破头颅,要入我帐中的那些人。”

    她的声音里淬了点冰,不过并不明显,淡淡点评道:“郎君可是冷漠得紧呢。”

    烛火幽幽,她的模样被光芒勾勒得清晰了不少,袅袅艳香在他鼻尖浮动,弗彻眸中闪过几不可查的厌恶。

    东方隗翰看着眼前身形高大气势不凡的青年,眯了眯眼睛笑问道:“郎君不愿与我共赴巫山么?愣在那里做什么,把我抱回榻上呀。”

    “良宵苦短,你我该畅快消磨才是。”她舔了舔唇角,欲色更甚,指尖轻点过男人硬朗的胸腹部,“也好让我见见郎君的本事呢。”

    弗彻大掌握住她在自己胸|前引诱的手指,狠狠甩到一旁,拿出一方白帕慢条斯理擦拭,再抬眸时气质裂变,眸中似含着凛冽飓风,一眼扫来,让东方隗翰瞳眸都缩了缩。

    除了冥夷神,她从未见过这样气度凌厉的人。

    弗彻显然是通过她的只言片语理出了自己想得到的讯息,也就不再装成谦和从容。

    他周身气质变化得太快,从芝兰玉树的陌上君子骤变成凝冷如渊的阴鸷模样,东方隗翰还未反应过来,便听男人漠然开腔道:“东方隗翰,你想救他,夺人身体却从未成功过,想知道是为什么?”

    东方隗翰瞳孔瞬间放大,愣了好一会儿,不可置信道:“你怎么知道的?”

    弗彻墨玉般的眸看了过来,神态冷漠,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白帕随意投掷到那方桌案上,薄唇微动道:“多年来,鬼君所选鬼妃一旦进入幽冥鬼域,便再无讯息。加之方才鬼君很意外我从掠神阵中出来,不难猜到鬼君根本没有让我魂魄重归原体的意愿。”

    烛火将男人的影子拉得更加修长,他立在那儿,明明身处劣势却如上位者般统筹全局的模样让东方隗翰久违地生出了警惕心理,她眉心紧皱,问出下一个问题,“你又怎知他?”

    弗彻薄唇勾了抹微嘲,对于他而言并不难猜。

    六界中无论是仙君还是鬼君身边都有他的暗探,幽冥鬼域自创世之初起就从未安宁,因此他在幽冥鬼域布置的人手比之其他各界要多了一倍。眼前这位鬼君的事情他早有耳闻,只是从未分心注意过。

    自他和风阮来到幽冥鬼域听闻鬼君要选妃起,他便想起数万年前这位鬼君是有夫君的,两人鹣鲽情深,凡是大型庆典一直都成双入对,直到一日她的夫君不知何故失踪,自此销声匿迹。

    方才一看到她,他便知道东方隗翰的偏执不比他少半分。

    弗彻声音平缓回答:“我怎么知道的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复活他。”

    东方隗翰看着眼前气质诡谲的男人,眼角泻出了一点风情,调笑着道:“怎么?你有办法?”

    语气似疑似嘲,还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殷切欲|望。

    见弗彻不答,她的语气明显迫切了些,“数千年前,我夫君被神秘人废去修为逼着跳下了淬魂魔渊,躯体四分五裂,魂魄只余两魄,其余皆不知所踪。为了保留那残存的两魄,每年我都为他寻找新的躯壳。”

    弗彻极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你需要找到余下的几魄,可你怎么也找不到是么?”

    “正是。”东方隗翰面上的魅色已经全然褪|去,溢出几分苦涩的笑来,“我找遍了淬魂魔渊的每一处,都没有他的踪迹。”

    弗彻指尖递上来一枚银白的鳞片。

    微红烛光中,那枚鳞片反射着微渺冷光,银光中有淡金光华流动,如星月相映,却又卷裹着一层暗夜幽邃的黑雾。

    感受到鳞片不同寻常的力量,东方隗翰眸中的震惊再也掩饰不住,看着眼前的男人道:“神龙之鳞冥夷神你是谁?!”

    弗彻闻言未语,目光雍容宁静,包含万事皆定的胜券在握,令人不敢对他产生丝毫怀疑。

    气势天成,无需多加言语,他站在那,本身就是权威。

    东方隗翰心中激动非常,声线已然不稳,不自觉换上了敬语,“世所罕见的神龙之鳞,追魂寻魄亦不在话下。可我夫君缺失五魂三魄,还需要七片。”

    她很聪明,如今终于看出这个男人的用意,眯了眯眼道:“若我要得到龙鳞,是有条件的对吗?”

    弗彻嘴角勾起,不置可否道:“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东方隗翰注视着他,“你想要什么?”

    弗彻逆光而立,蒙昧的暧|昧烛光中他的神情瞧得没有那么清楚,却能让人清晰感受到男人散发出来的气势逼人,毫无暖意。

    “我要你带我去驺吾兽的封印之地。”

    东方隗翰这次倒是没有太大的意外之色了,她方才就料到,要换取龙鳞所要做的事情定没有那么简单。

    只不过

    她娇笑一声道:“阁下是龙族之人么?阁下就不怕我杀了你直接取鳞?”

    她看不出这男子的真身,只是直觉这鳞片上的气息是属于他的。

    弗彻似乎是从胸腔深处溢出一声嘲笑,声音像是来自暗沉深渊的恶鬼,“你只知龙鳞可以聚魂,可你知道如何将寻到的魂魄重塑于一体么?”

    东方隗翰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底气,“天界锁魂印。”

    男人姿态散漫,声音笃定,“没有我,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东方隗翰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么事情的?我找遍了世间所有典籍,皆一无所获。毕竟魂魄往生逆行天道”

    弗彻声音里载着万年沧海桑田,声音却是轻描淡写,“不过是等得时间太久,什么方法都试了一遍。”

    风阮被留在院中百无聊赖地等,同鲍彦大眼瞪小眼默默无言了一会儿,便坐在院中花树下阖目等待。

    弗彻回到院中见到少女懒洋洋在树下小憩的模样,眸光一转,看到鲍彦不自觉余光盯着她瞧,顿时眉心皱了一皱。

    听到脚步声,风阮霍然睁开了双眼,触目是弗彻银白的袍脚,她抬眸看着他,问道:“你侍寝回来了?”

    弗彻闻言就气笑了,眉梢都重重跳了几下,“你很盼着我在这里做个鬼妃?”

    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又沉又冷,眼神轻飘飘地落到她身上,淡淡开腔道:“走吧。这么久没用膳饿了么?”

    风阮莫名其妙看着他,“你我又非肉|体凡胎,怎么还会那么容易饿。”

    弗彻闻言一怔,深眸暗了暗,声音里蓄着几分涩哑,“那也要休息休息再去找驺吾兽。”

    风阮自地上撑起身自,站到他的身前,眉梢有些上扬,看了一眼身旁的鲍彦,压低声音道:“弗彻,你搞定鬼君了?”

    “是,”他从喉骨里溢出一句话,“我又卖力,又得宠,鬼君后宫三千佳丽我最深得她心。”

    男人下颌的线条硬朗分明,光线自花树碎叶间流泻下来,看得到他眉眼间阴翳如层云厚叠,偏吐言又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抛开那些恩怨不谈,弗彻此刻的模样让风阮看得一呆,随即对着鲍彦笑道:“鬼妃娘娘说他饿了,劳烦大人为我们带个路?”

    鬼君方才传讯来让好生对待眼前这位男子,数千年来从未有人得到过鬼君如此的青睐,于是鲍彦恭敬道:“鬼妃娘娘请跟我来。”

    弗彻:“”

    还没完没了了。

    第79章 一点柔情喂了狗

    阴沉天幕间盘旋着张开黑色羽翼的巨鸟, 鲍彦带着两人一路行至一处鬼兵四面围守的殿前,恭敬地道:“鬼君交代您今日在此处休息,待她准备妥当了便会过来找您。”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清晨的薄雾敛着料峭的寒意, 风阮看着古朴雅致的殿院, 转首对上弗彻静默无言的眸光, 动了动唇道:“还要再休息一日么?”

    “嗯。”

    简简单单一个音节从男人口中发出, 夹裹着淡淡冷意。

    风阮不知他在跟自己怄气什么, 看了一眼他如冰雕般冷刻的脸庞,“那我进殿再睡一觉。”

    少女的素色衣衫在微风中浮动,姿态袅袅纤娥, 浑不在意地踏进了殿。

    黯色沉光中,弗彻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 悄然捏紧了指骨,直至泛出青白之色。

    无论何时何地, 她都没有在意过他

    风阮的体力在弗彻的梦中被挥霍了个干净,一从危局中出来, 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断裂,困乏上涌。

    她随意寻了个偏殿,踢掉鞋子把自己埋进被褥,缓缓闭上了眼睛。

    时光在不知不觉间溜走,弗彻进来时踏地无声。

    少女闭眸安睡的模样一如既往的乖巧安静, 暗色的光打在她柔和的脸上, 浓密微卷的睫毛铺开一道扇影,从额骨直至整个下颌的线条流畅天成, 整张小脸都发着玉色的光。

    弗彻敛了周身外散的气息, 隔着一丈距离,垂眸静静盯了她半晌, 无声哂笑了一下。

    当真是心地宁静成大道。

    须臾,他唇角勾起一抹阴柔的笑,心底又泛上来点恶劣的心思。

    他悄无声息凑近了她些,伸出手指捏起她的一缕发丝,放在她鼻尖挠了挠。

    几乎是同一时间,风阮就睁开了双眼,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显然有点诧异。

    她静了一下,拍开弗彻的手,拧着眉头问道:“你想干什么?”

    弗彻深眸暗了暗,灼热呼吸洒到她面上,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你说我想干什么?”

    男人面容轻佻,戏谑的眸光从上到下逡巡了一遍她,优雅笑说荤话:“让干么?”

    风阮几乎瞬间就自床上坐了起来,只是还未来及说话身前这人身体就远离了。

    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体挡住窗棱处透过来的暗沉光线,明暗交错的俊脸神色寡淡,“睡够了就起来用膳吃药。”

    风阮一怔,她以为他恶狠狠过来耍一番威风是为平复他心中的不忿,没想到真实目的是让她醒来用膳。

    见少女愣在那里,弗彻胸臆间的那股气不知怎么又翻涌了上来,他长腿迈出几步,长臂一勾,轻轻巧巧将少女抱在了怀中。

    风阮挣扎,他的手臂就更加用力,无声的较量中,还是风阮先败下阵来。

    她垂了垂眸,给他抱一下也没什么,何必那么矫情。

    见她乖巧安分了些,弗彻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行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主殿,将怀中人小心放到地面上,挪开一个木凳,示意她坐下。

    桌案上四菜一汤,热汤底下还放置着一个古铜色小火炉,以至于汤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鲜香四溢。

    风阮从善如流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卤肉放到嘴里慢慢嚼。

    男人拿起白色汤匙盛了一碗汤递到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拖着小碗。

    风阮接过,道了声谢,拿着小碗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弗彻双眸紧锁着少女的神情,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变化,见她喝了几口,很随意地问道:“怎么样?好喝么?”

    风阮道:“好喝。”

    她放下小碗,看着他道:“你做的?”

    虽是问句,却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弗彻闻言难得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缓缓“嗯”了一声。

    风阮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道了声谢之后,两人便再也无话。

    就算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看着她小口小口用膳,他心中也升上来一股无法言喻的满足。

    弗彻见她快要用完,开口说道:“坐在这里别动,我去把药端过来。”

    见弗彻离开,风阮慢慢放下筷子,眸光也一寸寸暗了下去,大殿里只余下热汤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

    只不过这安静没一会儿,殿门处便传来一声娇笑。

    来人红衣如火,面容妩媚精致,笼着一条长长的淡红披肩,大片裸露出来的胸|前隐隐可见盛放的曼陀罗花。

    她走起路来的样子也是风情万种,却不俗不媚,微俯了身子看着风阮道:“你便是我新纳鬼妃的小跟班?”

    “见不得人?怎么还易容了呢?”

    她眯了眯眼,指尖一道红光轻轻拂过风阮的面庞,看到她容颜的那一刻忍不住惊叹道:“我自以为容色胜人,没想到姑娘的容貌竟堪称神容。”

    风阮鼻尖充斥着眼前女子身上的馥郁暗香,她不着痕迹地微微退了退道:“鬼君谬赞。朝为红颜,暮为枯骨,容色亦可以是身外之物。”

    东方隗翰闻言轻嗤道:“世人谁不爱美?我就不信你毁容了,还能轻飘飘来句你不在意。”

    风阮眉眼弯弯,“我也不信。”

    东方隗翰看着眼前俏皮灵动的少女,啧啧叹道:“倒是个妙人。比我宫中那群鬼侍有趣多了,小妹妹,愿不愿意跟着本君做”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沉冷不悦的声音打断,“她不愿意。”

    东方隗翰眸中看了看风阮,又转首看向弗彻,眸中加上层深意。

    殿中有那么多鬼使任他驱策,这人还事事亲力亲为,可见这少女在他心中的地位不低。

    东方隗翰看向弗彻,压低了声音道:“这姑娘便是阁下的心上人?我瞧你可是宝贝得紧呢。”

    恶趣味突然上来,东方隗翰勾了勾唇,妖妖娆娆唱起曲儿,“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

    她讥诮地挽起唇角,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最后落在风阮身上,“你家郎君昨夜可是把我伺候地很好呢,姑娘一点醋也不吃?”

    弗彻眸中警示意味十足,眉眼间的阴翳就快溢出,嘲讽道:“我倒不知鬼君竟如此无聊。”

    他说完,不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向风阮把手中药碗递给她。

    药汁呈深黑色,泛着微微热气,风阮伸手接过,又是一口闷了下去。

    她外伤已无大碍,但神魂至今不稳,初来时弗彻打擂台换取灵石为她买灵药,这次的药又是怎么换来的?

    苦涩的味道在口中绽开,风如放下药碗,同上次一般,还未来得及开口,又被男人往嘴里塞进了一块蜜梨糖。

    他一直目不转睛注视着她,风阮不自然撇开了眼睛,清甜的味道将口中的苦涩一扫而光,心中多了几分理不清的思绪。

    东方隗翰观察着两人的互动,红|唇间溢出一声轻嗤,继续用着调笑的语气道:“啧啧啧,知好|色则慕少艾。你们两人什么来头?好好活着不好吗?做什么非要作死去找驺吾兽?”

    风阮笑道:“不找驺吾兽才是作死。带路吧,鬼君。”

    ***

    上古十大凶兽中有六只被封印在了墟空,余下四只分别被封印在十二重天、幽冥鬼域、神域、魔域。这四只中,被封印在幽冥鬼域的驺吾兽性情最为凶猛,几乎没有被教化成仁兽的可能。

    幽冥鬼域地处混沌下界之南,而关押驺吾兽的镇幽谷终年不见天日,阴气极盛,谷中有数十位鬼域高手在此坐镇,以防不测。

    数万年前,驺吾兽横空出世,在幽冥鬼域大杀四方,吞噬了无数鬼族之人,幽冥鬼域中没有一人是它的对手,直至冥夷神的出现,才化解了这场危机。

    无人知晓冥夷神如何将凶兽降服,只知冥夷神将它封印在了镇幽谷,严令无诏不得入。

    镇幽谷谷底鬼气森森,不生寸草,枯藤倒挂白骨,昏鸦驻足其上,暗黑苍穹上一道道闪电渐次劈到谷底那座古老神秘的洞府前,仿佛织成细细密密的罗网。

    脚下怪石嶙峋,东方隗翰换了身装扮,深黑华丽锦袍绣着艳红的九重葛,紧身的布料勾勒出涌起的丰腴与窄细的腰肢,行至府门前,她掌心化出一方乌青刻鬼纹符牌,示意鬼兵放行。

    三人进入洞府内,铁石大门哐哐作响,缓缓在三人身后关上。

    东方隗翰回过身来道:“驺吾兽就在此处封印。我已兑现承诺,阁下可将余下几枚龙鳞以及聚魂之法告之于我。”

    暗色的光线中,弗彻的轮廓不甚清晰,唯听得出声音低沉,“鬼君愿冒大不韪带陌生人进入镇幽谷,若说鬼君没有后招保自己在冥夷神那里无虞,在下是不信的。因此”

    东方隗翰皱紧眉头,急声问道:“你不相信我?”

    弗彻抛出两个字来:“不信。”

    东方隗翰静了一瞬,目光锐利,腔调却是带笑,“为防我出去便出卖你们?我们如今已成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帮你们进入此处已是背叛了冥夷神,有那个必要出去就派兵来抓你们?”

    弗彻眸中漆黑比这暗色更盛,音色冷然且肯定,“你有。你畏惧冥夷神,会将功折罪。一旦你得到龙鳞,会立刻翻脸。”

    东方隗翰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不再伪装调笑的模样,“阁下准备出尔反尔?”

    “自然不是。”弗彻的声音像是碾在她的心头,每一句都让她提起来的心脏收紧,“先交付一半龙鳞,待我们自洞内出来之后,鬼君便前来拿另外一半。”

    “若是你没命出来呢?”

    弗彻拉起身侧风阮的手臂,不容置喙地道:“不论我有没有命,她都会无虞。”

    “况且,你没得选。”

    东方隗翰一噎,摩挲着方才弗彻递来的龙鳞,感受到上面澎湃的神龙之力,眸光转向风阮,声音婉转笑意微微,“姑娘好福气,得情郎如此,夫复何求啊。”

    风阮神色逆在暗光中,未及开口便被身旁男人一把拽走了。

    弗彻眉眼之间溢出清晰的嘲弄,所以他宁肯不听风阮的回答。

    风阮看着身侧男人不发一语的模样,脑海中泛起了很多疑问。

    方才光线幽微,鳞片反射出银色的光,上面的气息分明是弗彻的,他是用龙鳞来同东方隗翰作为交换,以便能顺利进入镇幽谷。至于他知晓东方隗翰需要龙鳞,恐怕与他生自上古脱不了干系。那么聚魂之法呢?

    他知道聚魂之法风阮在神域问过清守和翁缪,他们皆认为姜澄泽和风灵的魂魄毫无重聚的可能。

    清守和翁缪亦不知凤族涅槃的秘密,可弗彻知晓。

    他是六界之主,年纪或许比两位长老还大,知道更多的上古秘术

    风灵和姜澄泽尸身保留完好,既然东方隗翰想救的人有可能救回来,那么是不是风灵和姜澄泽也还有一线希望?

    “弗彻。”风阮伸出手指拽住弗彻拉着她的手臂,迫他停了下来,“你知晓聚魂之法。”

    弗彻低眸凝视少女恬静的脸庞,问道:“怎么?”

    风阮犹豫了一瞬,抬眸望进他的眼睛,“你可以告诉我吗?”

    弗彻伸出两指掐起她的下巴,不温不凉开腔,“阮阮,你以为我会死在这里?”

    风阮拍掉他的手,皱眉道:“我没有这么想。一路走来,你一直在照顾我我没有想你死在这里。”

    他睨视着她,“那你要聚魂之法做什么?”

    少女敛下眸光,也一并敛下脸上多余神色,声音飘渺听不出情绪,“风灵和姜澄泽。”

    风灵和姜澄泽的死是横亘在两人之间巨大的屏障寒川,风阮并未多言,弗彻也只幽幽看着她并未开口。

    四面寂静,唯余低低的呼吸之声。

    良久,风阮见弗彻不说话,问他道:“你是不愿意给我吗?我也可以拿东西和你交换。”

    她说完这句话,眼前就暗了一暗,男人俯身,英俊的脸庞向她压来,华凉的气息携同巨大的逼迫感让风阮稍微往后退了几步。

    弗彻却依然不依不饶逼近她,伸出长臂将她钳制在自己怀中,低笑着道:“你要用什么同我换?”

    风阮抬眸看向男人似笑非笑的脸庞,他太会隐匿自己的情绪,她不知道他的笑容底下是真实的笑意还是掺杂了怒意的,于是她试探的开口道:“六界中唯有一颗灵犀神石,自混沌时便养在神域,还未曾认主。我想”

    “可我不想。”弗彻打断她,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在暗色的空间里显得极其阴翳。

    风阮了悟,他这是又生怒了。

    不过他这次怒得让风阮云里雾里,也罢,一万年过去了,或许他是年纪大了,所以喜怒无常了些。

    风阮声音慢慢,“我知道你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若是灵犀神石你觉得我诚意不够,那你想要什么?”

    “你当真不知道?”他声音里缠着笑意,只是听起来语气逼近讥讽,“我想要的从来只有你。”

    风阮深吸一口气,问道:“没得谈了?”

    “啧,”弗彻用着更大的力道像是要把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中,循着她的香气将脸埋入她的脖颈里,“这么无情?他们两个不值得你把自己给我?”

    风阮心中那股郁气也涌了上来,眉眼间是控制不住的嘲弄,几乎是用着挑衅的语气道:“不是他们不值得,是你不值得。”

    风阮知道,她如今神力微薄,神魂不稳,在这里这个关头跟他较近一个弄不好就会自讨苦吃。

    但风灵和姜澄泽是她的底线,一碰就炸。

    弗彻从少女柔滑的脖颈间抬起头,低眸看着少女决绝的脸庞,呼吸愈发炙热急促,凶狠吻上了她的唇。

    汹涌的怒意燃烧着他的心脏,吻随之也变得愈发饥|渴,欲兽出笼,力道重的像是要将她吞噬进去。

    他抵开她的牙关,缠绕上她的舌,大掌锢住她的后脑勺,丝毫不给她躲避的空间,将她的反抗呜咽悉数吞入腹中。

    即便抱着她,吻着她,心头那片失地依旧蔓延着荒凉与无望,以及困兽般的濒临爆发的疯狂。

    她轻微施舍给他一点情绪,轻易就能将他点燃。

    暴虐的吻了很长时间,临近终了男人才用着温存的力度啃吮着少女被蹂|躏的发红的唇|瓣,唯有这样的发泄才能让他心中那股终日悬在心上的不安稍稍降下去一点。

    弗彻亲够了之后退出她的红|唇,有一下没一下在她的下颌处流连浅吻,衔着她的耳朵,声音低醇,“是你惹我的。”

    风阮对于他这样倒打一耙的行为已经有了耐受力,巴掌声清脆地响在幽静的暗道中,“滚开。”

    少女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暗沉的古道口,弗彻掩住面上的阴沉可怖,嘴角扯了扯被打通的脸颊,金光一闪,到了她的身侧。

    他又不容分说地拉起她的手臂,在她反抗之前淡声说道:“我是刑天剑的主人。”

    对风阮不需要多余的解释,她就能明白其中关窍。

    他是刑天剑的主人,当年是他破开了驺吾兽的封印,将上古凶兽变成了自己的佩剑,他来过一次,知道下边的路该怎么走。

    两人穿过漆黑的古道,来到一座雕刻着众多奇形异兽的赤色高殿,镂刻着骷髅头的铁青石鼎上露出幽幽鬼火,将整座高殿照得诡异森森。

    弗彻这才放开风阮的手臂,指尖金光如练绽开,重扣在石鼎上空,随着咔哒的一声转动声响,大殿幻象尽数坍塌,数道铁链簌簌落下,以包围之势紧锁着那座石鼎。

    就在此刻,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弗彻疾速后退,将风阮一把抱进怀中,两人隐在了角落石壁之后。

    光影浮沉微晃,来人一袭银袍流泻出暗色微光,青竹般笔直的身影沉在鬼火红光中,他目光警惕环视了一圈殿内,最后定准在弗彻和风阮的藏匿之地。

    风阮睁大眼睛,真是一张令人讶异的脸。

    如玉容颜世所罕见,带着少年人的一点稚气,眉眼间尽是桀骜与狠厉,一线唇色如樱,将少年身上的戾气稍稍柔化了些许。

    这是少年时代的弗彻。

    太过震惊,她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身旁淡定依旧的男人。

    上古时期的弗彻就已经这么冷厉了么。

    他现在是什么身份,是已经位列天地共主了还是正在打怪升级的路上?

    她呆怔地愣在那里,弗彻看在眼中,眉眼带笑执起少女的手掌摊开,粗粝的指尖在她手心画下四个字。

    “静观其变。”

    第80章 地狱神明

    明暗交错的红光下, 少年弗彻的眸光锐利非常,仿佛透过石壁看穿了隐匿在暗处的两人。

    少年弗彻很敏锐,银色衣袖一动, 手指按在了随身佩剑的金珠上, 整个身体蓄起一股强大的威压, 一步步走向风阮的方向。

    风阮下意识捏紧了手指, 心跳变急, 一只大掌覆上她交错紧握的手指,带着抚平人心的沉稳安定。

    她转眸看向弗彻。

    与年少时候的他相比,如今的弗彻身上的凌厉气质可谓是更上一层楼, 上位者的狠厉在他身上已被诠释到了极致。只不过如今的他少了三分桀骜,多了几分属于成年男子的优雅, 如万年酿酒,拆封时低醇如醉, 饮下却带着烈焰烧喉的灼艳。

    不论何时的他,都一眼惊鸿。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因而气定神闲。

    风阮看着他这副散漫姿态,不禁把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少年弗彻身形修长,精雕玉琢的容颜在暗夜鬼火里盛开如雪莲,薄薄唇角紧抿,眼瞳有纯粹金光闪动, 如鹰隼般决绝狠戾, 握紧身侧佩剑一步步走近两人。

    蓄势待发之际,一道黑影如飓风过境向他袭来。

    少年弗彻霍然转头, 看清来人的那一刹, 眯了眯眼,不发一语同他缠斗了起来。

    风阮这次眼睛瞪地更大了, 竟是少年即墨随!

    显然即墨随也看中了神兽驺吾,自殿门电射而出时冷冽刀光晃亮微红诡光,黑袍墨发如凝练的飘雾,刀尖刹那奔至少年弗彻的咽喉。

    两人显然是认识对方的,眼底同时掠过一抹杀意,刀枪相击时骨节吭哧作响,青筋在额角跳动。

    相逢一刻杀气卷起袍身,狂风鼓动,四面的石鼎都被两个少年四溢的真气掀翻,暴风骤雨般卷起狂浪。

    少年即墨随率先开口:“弗彻,我劝你歇了得到神兽驺吾的心思,它注定归我魔族所有!”

    微诡红光中少年弗彻眸光亮的惊人,单手翻转剑身挡住即墨随的夺命一击,冷嗤一声:“凡是我想要的,没人可以从我手中掠夺。”

    他说罢,横臂一扫,长剑霍然离手,剑魂听从主人的指挥,刷地割破即墨随的手臂,露出白骨森森。

    即墨随手臂伤口簌簌流血,攻势愈发猛烈,黑色|魔光顷刻掠至弗彻胸|前,强悍震击之下,弗彻唇间溢出一大口鲜血。

    他被击得后退几步,以长剑支地才保证自己没有倒在地上,拇指轻擦掉溢到下巴处的鲜血,短暂静默,并未再出手。

    即墨随周身黑色雾气浮动的愈发剧烈,半空中长剑甩出一个流畅的弧度,铿然击碎碗口大的铁链,一瞬之间,整座大殿剧烈颤动了起来。

    自地底传来巨兽的嘶吼之声,闻之让人浑身为之一颤。

    铁链断开,即墨随长剑横扫封印,悍然魔力纯粹而强大,神兽驺吾自赤色圆殿中央破地而出!

    驺吾冲破封印,巨大的身体几乎占满整个赤色大殿,未开化的上古神兽只知吞噬一切活物,血盆巨口怒吼,猩烈的狂风将即墨随的身形被逼得倒退几步。

    即墨随后退几步,稳住自己的重心,再次飞身而起,长剑一甩直至驺吾门面,驯兽之术他早有了解,如今成败只在一刹!

    然而他低估了来自远古磅礴的神兽之力,强大的血脉之力汹汹如滔海,并非他此刻的修为可以与之抗衡。

    风止声停,四面颤动的空气也随之静了静,即墨随落到了地上,胸|前已经一片淋漓鲜血。

    他的魔力强悍无匹,对战神兽驺吾却差之不少,但神兽驺吾情况也没比他好到哪去,数丈高的兽身被轰击出一道巨大的口子,鲜血争先恐后往外冒出。

    一魔一兽打得两败俱伤,场中安静凝固不到一刻,被少年弗彻的讽笑打断。

    “魔族,也不过如此。”

    他说罢,抬臂一剑横扫神兽门面,随即周身银光大作,化出神龙真身。

    巨龙翔于半空,浑身银色鳞片亮如万顷重天星辰,恢弘仙力仰可吞吐星云日月,俯可跃迁雷霆万钧。

    他等得就是这一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或许说是兵不厌诈。

    有现成的打手帮忙,他有什么好客气的。

    风阮默然,原来这二位梁子是一早就结下的。

    少年弗彻化出龙身,兽性尽显,真身漂亮到不可思议,粼粼银光让整殿红色鬼光黯然失色,斑斓银光占据了整座大殿。

    真身为银,仙力为金,金银之光交织盘踞在神兽驺吾周身,半空中卷起一抹流畅的弧度,龙身穿梭于驺吾周身,所过之处驺吾兽身被揍得处处迸血爆裂,无形罡气激飞,如被巨剑砍出一道道深沟,猩红兽血落得满地。

    驺吾嗷呜一声,不敌真龙之力,前腿跪了下来。

    弗彻也化回人身,轻飘飘落到地上。

    他拭了拭唇间鲜血,如樱唇色已渐转苍白,唇角噙起势在必得的笑,拍了拍俯跪在他身前的巨兽,“可愿认主?”

    肉眼看着他拍击的力度不大,却让神兽驺吾发出一声哀嚎,兽身大变,不情不愿化成一把兽性巨剑。

    远古预言,得驺吾化剑者,可毁天灭地亦可问鼎六界之巅。

    他把玩着巨剑在掌中转了一圈,抬眸看向即墨随虚弱的身影,脚下一动,把失了半身鲜血的即墨随狠狠踹进了神兽驺吾封印之地。

    他凉薄笑笑,神剑到手的太过顺利,更令人生疑。

    少年弗彻站在原地,犀利眸光又再次对准了风阮和弗彻所在的位置。

    弗彻看了看身侧风阮,淡淡开腔道:“阮阮,你现在太过虚弱,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说罢,他指尖一道金光笼罩在风阮周身,为她设下一层保护罩。

    弗彻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少年弗彻。

    少年弗彻见到弗彻的身影,显然顿了一瞬,随后他紧紧眯起了眼睛,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嗓音还有些粗哑,“何方妖物,竟敢化用我身?”

    弗彻走近他,他的身量比少年弗彻要高出很多,身躯也挺阔傲然不少,仙躯已被万年岁月磨砺成最锋利的模样。

    他闻言低笑了一声,“同你一般,我来坐收渔翁之利。”

    弗彻了解少年时期的他,即便告之少年弗彻自己是成年之后的他,以他年少时多疑的性子,多半是不信的。

    少年郎握紧手中刚化形成功的刑天剑,眸光如寒鸦冷然,“那便凭实力说话。”

    弗彻的神色溶在妖异鬼光中,透着说不出的阴诡与奇异,嗤笑了一声道:“我不想同你打,我们讲一下条件。”

    他的声音有些寡凉,薄唇间的笑意完全没有温度。

    自己打自己太傻,况且一会儿还有一场更难打的硬仗。

    少年弗彻闻言阒然出手,手中刑天剑以大开大合之势袭向弗彻,鎏出金色的浩荡光芒。

    弗彻心底叹息一声,恐怕这场仗打完,下场会难打很多。

    年少时期的他桀骜难驯,不久前困顿到被几个魔族生生剖开了心脉,但天地灵气不绝,他就不死。

    伤在心口处。

    弗彻身形如雾似烟,掠身迅捷到周围只余他的残影,他是炼狱里修炼过来的恶鬼,即便不用剑,在弑神阵中所余仙力对付年少时期的自己也绰绰有余。

    男人招式狠厉,身影飘逸如行云流水,所放力度却如天崩柱塌,专攻对手心脉。

    狼崽子一般暴戾的少年被他的打法微微惊到,眼底闪过一抹难解的深意。

    怎么会?这打法是他不久前刚琢磨出来的,用最少的仙力来对付敌人,但眼前这男人显然运用起来比他成熟许多,像是已经身经百战,领略到了最本真的含蕴。

    两人所过之处乱石四溅,血珠点点迸射在大殿之中,最后一个错身而过时,弗彻指尖金光精准点中少年弗彻的心口处,逼得他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重重晕在地上。

    金光一闪,刑天剑被弗彻拿到了手中。

    只是,他的心降得更沉了。

    时间终究是掐得不对。

    他眼神挪移到风阮的身上定住,唇语无声,风阮却清楚意会到了他在说什么。

    “不要出声。”

    风阮心中一凛,什么意思?

    眼前男人显然已经把场中一切算计到了极致,接下来还会有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

    一股无形的、盛大的、无所不在的磅礴黑暗之力悄无声息袭来,四溢的黑暗雾气于半空中渐缓凝成一具高大人形,肆舞的墨色长发及地,极黑华袍上隐约可见神秘花纹,周身浮动着的黑诡雾气在他脚下蹈舞,负手俯视着弗彻。

    沉黑的雾气消散,他的面容逐渐清晰,黑色鬼纹深深印刻在额角,邪肆的眸光带着一抹兴味,咧开嘴对着弗彻笑了笑。

    上古神祇——冥夷神。

    远古传说中最无法无天的恶神。

    风阮瞳孔紧缩,怪不得弗彻方才在场中意图蛊惑年少弗彻同他并肩作战,怪不得弗彻方才让她噤声。

    他知道冥夷神一会儿会来。

    冥夷神崇尚至高无上的力量,数万年来将神兽驺吾圈养在自己的封印中,如今封印破开,他自然感知得到。

    远古神祇的力量强悍无比,以弗彻现存仙力,恐怕凶多吉少。

    年少时期的他如何战胜的冥夷神?

    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一下子脑海中又多了许多疑惑,风阮看着场中局势,心脏再次提起。

    这是一场没有胜面的棋局。

    冥夷神的声音响起,幽诡非常,“尔等仙族中人,何故破我封印?”

    额角黑纹让他本英俊的脸变得有几分可怖,加上艳红的唇色便比之地狱修罗,他勾着唇笑:“不想要命了?”

    很明显,弗彻的身体紧绷非常,这是少见的让他能够贯以全神对付的人。

    一人于半空中脚踏黑雾暴戾含笑,一人直身立于地面不卑不亢紧握袖中剑。

    弗彻默然不回冥夷神的话,自地面飞身而起,身影快如追光,刑天剑铿然裂响,带动四面风声猎猎。

    冥夷神微笑后退,半空中凝成更为趁沉黑的剪影,乌光逼近弗彻门面,感知到他半残的仙力,轻蔑一笑道:“这么点仙力?”

    如嘲似讽。

    一招不到,弗彻便被打倒在地。

    弗彻在弑神阵中所受伤势不必风阮好多少,搏击换来的灵药全部都给风阮疗伤,方才同少年弗彻的战斗已经是强弩之末。

    冥夷神俯身看向弗彻冷傲的眼神,继续保持着微笑道:“这么废物?啧,还保护女人?”

    说罢,他挥袖一扫,将风阮周身的金光劈开。

    黑雾袭向风阮,几乎是瞬间,风阮也自手中化出白绫以掠电之势向他袭来。

    冥夷神伸出一掌拽住少女袖中抛出的白绫,这次眸中的惊讶增大了几分,“神域神脉?”

    他眯着眼睛问:“你是何人?”

    风阮的身影飘舞如云,素影闪过白绫漫天席卷包裹冥夷神的周身,清脆的声音响起:“你姑奶奶?”

    同为神族,亦并非系出同源,论古老无人可以胜出创世神,冥夷神的辈分在神族中排行最末。身为创世神的女儿,尽管年纪小,可她的辈分的确比冥夷神要稍大一些。

    以全盛时期风阮的修为都不一定打得过冥夷神,何况她神魂如今伤成这般。

    冥夷神显然感知到了她如今的虚弱,同时也感知到了她的本源神力,惊讶道:“竟属创世神一脉?”

    想起创世神,他漆黑双眸涌起层黑雾气,精如雄鹰猎食,“在这里杀了你,吞噬你的神魂,想必创世神再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上古恶神冥夷神,嗜血恋杀,极度追求最高力量,他嫉恨创世神一脉生而拥有六界本源之力,也因此但凡有一丝变强的可能,他都不会放过。

    也几乎是他落下“吞噬”二字时,弗彻便自地上爬起,金光黑雾一同蔓延至冥夷神的脚下,身形在灿烈金光中化出真身。

    冥夷神霍然抬头看眼前横亘在半空中向他袭来的巨龙,抑制不住的笑声响起,“啧啧啧,真身伤成这样,浑身鳞片被拔了个精光,也敢同我斗?”

    风阮看着盘旋在半空中一身龙鳞皆无的弗彻,也非常惊讶。

    少年弗彻明明拥有那样一身漂亮的银鳞,而眼前的巨龙真身鲜血斑驳,拔鳞所生出的血口尚未愈合,露出大片柔软血肉。

    同鬼君交易不是拔了七片吗?为什么全身龙鳞都没有了?!

    弗彻龙身庞大,双眸灼艳如火星,龙尾一甩,将冥夷神包裹其中,聚力狠勒,兽性暴虐尽显。

    冥夷神不屑勾唇,黑色神力怦然挥出,整座大殿都被这股磅礴神力震得动荡凌乱,黑茫暴涨压过金光,龙身也因此溢出大量鲜血,血肉模糊。

    弗彻不堪重击,仰首吐出淋漓鲜血,极致的痛楚中,整个身体都抖动如筛糠,咬紧牙关却还是抑制不住的长啸出一声龙吟。

    他被打倒在地,化成人身重重摔落在石鼎上,大片大片的鲜血从他口中,眼中,耳中溢出来。

    身体被银袍包裹,看不到伤势在何处,又仿佛无处不在,缓缓流成血滩。

    冥夷神勾唇一笑,“刑天剑和你女人的神力,我一样都不会放过。”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桀骜不逊的模样,恶劣地俯身看着他道:“你应该在龙族中地位不低。这样你剖出龙丹,我便放过她?”

    弗彻看了看风阮,俊美的脸如弦紧绷,艳色的血珠让他看起来有种破碎美感,唇动了动,又紧紧抿起,眼中漫过一丝果决。

    他错开了风阮向他投来的视线,缓缓撑起了身体。

    风阮心中血性激荡,就算她再不喜欢弗彻,还是那句话,一码归一码,她也不愿在这里看到他为了自己被冥夷神折辱。

    她抹了抹唇间血液,白绫一抛,阻止弗彻欲剖龙丹的手指,又迅速袭向冥夷神。

    冥夷神已经知晓这两人半残的法力不是他的对手,如猫儿戏鼠一般拽紧白绫,再次感受到那令他饥|渴的神力之时,又恢复了速战速决的果断。

    冥夷神以白绫反向围剿风阮,将她勒在怀中,含笑问弗彻:“你剖不剖?”

    弗彻手指握出青白之色,看了一眼少女,手指缓缓按在自己心口上。

    四下无声,男人周身鲜血四涌,艳丽无边的颜色里,他神色寡淡,深情无声。

    爱是本能。

    在她面前,他可以不要性命。

    羞辱和凌虐可以满足冥夷神心中变态的欲|望,但他更嗜爱的,依旧是创世一脉的本源神力。

    于是他慢条斯理开口道:“可惜,即便你剖了,我也不会放过她。”

    弗彻霍然抬头,眼底的血红与黑雾一同破笼,如困兽挣出牢笼。

    他再次抬手,所发仙力已然是黑雾漫过金光,被囚困封印在身体里的恶力终究还是为了她破体而出。

    感受到熟悉的磅礴神力向他袭来,冥夷神眸中崩裂,这是怎么回事?

    他放开风阮,急速后退,却被黑色雾气打中了前胸。

    眼前这个男人明明是仙躯,怎会

    他吐出一口鲜血,猩红底色酝在他口中,可怖地笑道:“以我打我?你怎么做到的?”

    弗彻不语,爆体之痛让他几乎要筋脉炸开,接二连三几道缠黑金光袭向冥夷神之后,自己身体里的鲜血翻涌的更加厉害。

    冥夷神在短暂的受制之中神魂重损,酿出致命一击袭向弗彻身前,将暴虐的男人彻底打晕。

    在他还未缓神之际,风阮福至心灵抬臂引动创世星脉之力,将她父神之力渡越到自己身上,再次轰然出击,灿烈白光如万点碎雪,光芒激飞行至冥夷神胸|前。

    冥夷神接二连三遭受重击,最后的创世本源之力让他不堪重负缓缓倒下。

    就在风阮要结果了他之时,一道人影疾驰奔来,迅速卷走了晕倒在地的冥夷神。

    少女脸上鲜血点点,孤身立于惨烈的战场。

    神魂已经被炸得生疼,眼前血色模糊,身体摇摇欲坠之时,一道更为恢弘盛大的白光将她定在原地。

    神力治愈苍生,生脉潺潺不绝被渡入到她的体内。

    将一万年前破碎的神核、归来之后不稳的神魂、弑神阵中所受到的重伤一一抚平。

    随后缓缓渡越给她自己半身神力。

    温暖而治愈的力量漫涌过周身,风阮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新生。

    她缓缓抬眸看向来人。

    白发白袍迤逦于地,神容和蔼绝世,周身神光笼罩,立于血海红光亦如立于薄云淡雾般浩渺无极。

    世俗难以描绘的姿态。

    风阮眸中泪光隐动。

    这是她的父神——创世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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