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黑白博弈

    黑黢黢的夜色里潮汐翻涌之声迭波浪起, 一层层漾开淡蓝色的水花,奇异岚气蒸腾,又被潮汐吞吐殆尽。

    弗彻深眸凝望着少女认真帮那盲眼少年寻觅魂魄的身影, 又低眸看了看掌心的几片龙鳞。

    温热的血液滴滴答答自龙鳞上滑落到指缝, 在夜色里曳出暗红丝血线, 随后消弭在涌动潮汐中。

    弗彻指尖燃起金色光芒, 轻点到银色龙鳞上, 龙鳞受到主人召唤,发出虹霓般的绚烂光点,精准吸引来简兰沐散开的七魂六魄。

    暗色天地之中, 唯有弗彻这处散开了些虚弥光芒,他缓缓合上掌心, 将它们悉数收于掌心,每黯一分, 他的眼眸愈沉一分。

    丝缕淡光从指缝泄出,极其微弱地照亮男人刻着阴戾之色的脸庞, 细看不难看住其中的无可奈何。

    他双眸紧锁着背对着他的素衫少女,他虔诚侍奉着的神明。

    她不闻不问,只见众生不见他。

    酸涩之意如巨石碾压过他的胸腔,穷尽此生都挽不回的痛悔如尖利细针密密麻麻侵蚀着跳动的心脏。

    简今歌缓步自他身后而来,双膝跪地道:“帝君大恩, 东海永不会忘。”

    黯淡夜景迷离, 弗彻银袍上泛着一层月色光华,欣长身影孤傲如山, 霍然回头向她看去。

    他瞳仁里溢出些冷厉逼仄的光来, 低垂着眸子居高临下看着简今歌,“若敢再如此算计, 朕不会放过你。”

    简今歌双手缓缓紧握缩起,帝君是在意指她算计神主,让神主知悉东海大难,非神主之力不可挽回之事。

    她深吸一口气,半直起身体,丝毫不畏地道:“帝君乃六界共主,六界生灵皆系于帝君一身,帝君难道就忍心让海域的子民灵力枯竭而死吗?!”

    “况且此事北幽相求之人是神主。神主待万物有爱,待众生悲悯,神主不会坐视不管的。”

    她逼问的声音刻意压低,被海浪翻涌声吞咽些许,传不到潮汐中央寻魂的那抹窈窕身影耳中。

    四面的光影彻底沉黯下来,幽蓝海色镜面上男人高大的身影倏然压下。

    森寒暴戾层层迸发,他倏然出手掐住简今歌的脖颈,唇角虚虚勾出一抹嘲意,“她是我的爱人。你我都清楚要想以创世血脉化解冰封潮汐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鲛君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绑架他人还以为自己行的是圣人行径?”

    弗彻禁锢着简今歌的力道松开,冷冽的嗓音从喉骨处溢出,丝毫不带人气,“朕且告诉你,即便北幽之境变成一片死海,朕也不允她为此损伤分毫。”

    说罢,他将掌中碧魂瓶随手甩给了简今歌。

    简今歌急忙接过,俯身再度跪拜了下去。

    火|辣辣的嗓子昭示着男人方才身上发出的巨大杀戮之意,她握紧了手中碧魂瓶,道:“帝君救我胞妹,于我有恩。但为北幽之君,为北幽生灵思量,本君必须冒帝君之大不韪”

    她慢慢自潮汐冰面上站起,一字一顿道:“帝君权倾天下,却不知道这世间有很多事情是权利无法左右的,比如亲情。”

    弗彻心中突然涌出不妙的预感。

    简今歌话音方落,急速飞身而起,落身到风阮与却流跟前。

    她把碧魂瓶扔给却流,对着盲眼少年道:“照顾好她。”

    却流感知到里面的魂魄气息,将碧魂瓶小心放入怀中,开心地笑了起来。

    简今歌轻轻呼出一口气,双眸一眨不眨盯着风阮道:“神主也有想要寻觅的人是么?一万年前,永夜潮汐里曾飘来一缕不属于海族的魂魄。”

    风阮瞳孔重重一缩。

    简今歌定定看着少女的神色,清晰的声音被海风送来,“那缕孤零零的魂魄,就被冰封在潮汐之底。”

    简今歌浅紫鲛纱坠着的珍珠发出淡色微茫,她指尖轻抚到心口,随后指尖仿若化成利刃,倏然向心脏处伸进。

    风阮猛地向她走去一步,简今歌却微笑着向后退了一步。

    鲜红的血液飞溅到这位女君雪白的漂亮面孔上,她唇角却扬着一抹释然的笑意,缓缓自心口处拿出自己身体中孕育的血色鲛珠。

    在她后倒在坚硬冰面之前,一只纤细有力的胳膊接住她的身体,简今歌吃力抬眸看向容颜瑰丽的少女,声音由于剜心剖珠的极痛而变得断断续续,“正如神主多年来一直在寻觅自己的妹妹般我也要保护我的子民啊”

    蜿蜒的血水从指尖滴落,她抬指举起那颗血红鲛珠,掌心用力想捏碎它时,风阮握住了她的手指。

    鲛族一旦彻底失去鲛珠,生命便进入倒计时,风阮眉目沉凝,微涩的声音响起,“简今歌,你要做什么?”

    “以君王鲛珠为引,再以神主润泽众生之力才能解开冰封潮汐即便神主不愿,我的魂魄亦可解去一寸冰封海族子民仍可安享百年时光,这是我能为他们铺就的最后一条路。”

    简今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极缓地将眸光转向了浮沉蓝海。

    属于大海的颜色在永夜潮汐中显得愈发深沉,蓝光好似从极远的苍穹之中奔来,她抬起手臂时觉得自己好似触上了明洁蓝润的天空。

    “神主我少时承袭君位时,父君将北幽世代守护的秘密一同告之于我永夜潮汐与墟空相连墟空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相反墟空其实是一处长生天远古诸神的亘古长空在那儿创世之力可以重构陨星。”

    简今歌将目光收回来,透亮的眸光又落到风阮泛着柔软神色的脸颊上,与少女湿润的眼睛对在一起,握住她的手指印上卷宗之秘,“神主你你好好记住我说的若是神主愿意相助北幽,这也算是我对神主最后的报答。”

    她这一生没什么好留恋的,父王夫君皆为北幽而亡,在那之后半生驻守北幽,其实活得很辛苦。

    简今歌看着缥缈的蓝海,唇角释然的笑意加深,将血色鲛珠揉碎成齑粉,四散在了身下潮汐之中。

    浅红沙粒般的粉末渐次融于深蓝海水,霎时潮汐上便溢出一层淡红光芒,淡茫映亮简今歌逐渐失血的面容,她手臂垂落,生息停滞,在风阮怀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遥远的天际仿佛传来海族空灵的歌声,她以骨肉血躯庇佑养护她长大的海域,送去辽阔的君王之爱,与这片海域共生共亡。

    一位君王的殉世,换来冰封潮汐解开不到一寸之深。

    竟不到一寸!

    一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永夜潮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风阮眸光复杂地将简今歌身体放于潮汐之中,站起身时弗彻的声音响起。

    “阮阮,朕不允许。”

    却流虽眼盲,但精准地挡在风阮跟前,拔剑时剑光泠泠映上对面男人沉冷如冰的模样。

    只是没等却流把剑拔出,弗彻便挥出暗黑神光一把将却流挥到远处的潮汐冰面,却流的头撞到坚硬冰石上,几乎瞬间便晕厥了过去。

    他的动作太快,风阮的白绫只堪堪够到了却流的衣角。

    少女绝伦的脸难以抑制地难看起来,她没有去找却流,一步步走到弗彻跟前,无比坚定地道:“弗彻,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找回风灵。”

    弗彻沉寂已久的暴戾气息开始攒动,他方才就该杀了简今歌的。

    男人静了片刻,缓下性子,尽量用着柔和的语气道:“阮阮,若要用创世之力解开冰封潮汐,神核会有爆裂的危险,你的身体受不了的,听朕的话,总会有别的法子。”

    其实没有别的法子,一万年来他收集风灵的残魂,如今只差这一缕魂魄,万年前他曾来过永夜潮汐,那时潮汐已被冰封,这一万年来他找了很多方法,皆不能将风灵从中唤出。

    风阮眉眼清透,脸上铺着若有若无的嘲意,“别再骗我了,我知道的。”

    弗彻定定瞧着她,阴阴柔柔哂笑出来,俯身时华凉的气息荡开,恶狠狠威胁道:“你信不信你待会施法的时候,朕给你打晕了?”

    风阮胸腔重重起伏了一下,定了定思绪后,对着弗彻勾出一个似嘲非讽的笑来,“我当然信,以帝君的卑劣没什么缺德事儿做不出来。但帝君大可试试,帝君敲晕我多少次才能歇了我这份心思。”

    她无所谓地扬起漂亮到不像话的脸庞,挑衅的语气中带着点气到极致的哂意,“亦或者,再囚禁我无数个三年?”

    弗彻晦暗眸底泛出猩红血色,呼吸紊乱无序,清明灵台被她轻易搅成浑浊,咬牙怒斥道:“风阮!”

    他为她好,可这好她不领情也不要,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化开这片冰冻的潮汐。

    两人之间是一片荒诞的寂静,如同无形的对抗双手狰狞地掰扯出血肉枯骨,滋生惶惶曼陀罗,且看谁先松开扼喉蛇线。

    他有无数个法子能奈何得了她的,他想。

    可是在触及少女那双泛红眼睛的时候,他知道,在风灵这件事上,他根本奈何不了让她。

    风灵在她心中是谁都不能碰的底线,谁要是碰了,她肯定会炸掉。

    弗彻情绪逐渐濒于失控的趋势,眸底的黑沉愈发汹涌,他狠箍住她的双肩,声音从喉咙里蹦出来,“万年前,你在我面前赴死万年后风阮,你对我永远这么狠心。”

    风阮咬了咬唇,看着男人暴戾痛心难掩的模样,别开了脸。

    心中起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她知道的,他是为她好,他的爱意摄人永远都在自以为是的认为是对她好。

    光线昏暗幽昧,海风冰凉覆面,无声无息的僵持中,弗彻死死盯着少女冷清的侧脸,呼吸愈来愈急促,伪装出来的柔意彻底化成暴躁本色,掰着她的脸强吻了上来。

    弗彻把这种亲密行为当成了一个情绪发泄口,风阮忍着舌尖被吞吻的不舒服,感觉到男人的吻愈发狂躁往下,修长大掌扯着她的衣襟在皮肤上流连,用力推了推,却换得他禁锢得更紧。

    风阮声音淡淡道:“帝君拦我不成,想在这里干脆上了我?”

    弗彻过线的行为停下,将头埋在她的颈间,灼热的呼吸从鼻间喷洒,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

    他的声音闷闷,身处高位以来,第一次说出妥协之语,“我认输。”

    她以性命下碇,投掷入这场黑白博弈,他螳臂当车时却怕把她伤得粉身碎骨。

    当真是莫大的悲哀。

    他认输时也不忘给自己扳回一局,咬着风阮的耳朵道:“待此厢事了,阮阮必须心甘情愿陪我一场。”

    每次欢爱都是他强迫来的,他想要看看他的神明为他动情小意的模样。

    风阮气笑,伸臂轻易把他推开,“弗彻,你果然不要脸的。”

    要死也死的是她,况且她分得清轻重,以她现在的力量对付这片冰冻潮汐最多不过神力大损,神核再度不稳,左右不过些身体上的痛苦。

    他表现地却像是一个受了多大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在这里一笔一笔谈着条件。

    弗彻负手转身,他的银发被风吹散,荡开漂亮的尾光,有些沙哑的声音被海风吹来,“要是神核碎了,朕让你七天下不了床。”

    风阮默了默,真是一个扭曲又变态的疯子。

    第112章 血海回身

    黯蓝海波光斑粼粼, 弗彻负手立于天地之间,高大身影如山巍峨,银亮的发丝轻垂, 风阮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品出几分孤冷萧瑟的味道来。

    风阮回转了眸。

    她微微仰首, 看着头顶暗色苍穹, 抬臂时白光乍起, 一簇神光接连苍穹与冰面潮汐, 至最高处时如圆椎散开,霎时铺满整个天幕。

    永夜潮汐之中忽然天光大亮。

    四周隐起风雷之声,风阮飞身而起至白茫中央, 半空中双手结出创世神印,并缓注入神核治愈之力。

    少女眉心神印现出, 万千电弧凝成创世星印逐渐如海波般扩大开来,粼光辉映着少女旷世容颜, 下一瞬她猛然向潮汐冰面压下。

    风阮落身到冰面时神力不减,连带着整个冰面连绵晃动, 创世神印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怦然迸射炸开,冰花震碎四溅,逐渐向外延展至整个冰面。

    弗彻终究忍不住回了头。

    浸润在神光中的少女周身滔滔白浪翻涌,小脸上血色尽失,大滴大滴的汗水自她额角滴落到脚下潮汐之中, 她依然不罢休地向潮汐之下输送破冰神力。

    弗彻冷声道:“够了!”

    风阮艰难抬头看他, 看他不由自主向自己走来的身影时瞳仁缩起,叫停他的脚步, “弗彻, 你现在阻我,来日我还会再来。”

    弗彻向她走去的脚步一停, 银袍被少女散出的神力逼得微微荡起,英俊的脸上凝结出蚀骨冰刃。

    他从未有过如此难看的脸色。

    风阮感知到神核之力已流失大半,潮汐之下还有万仞冰渊未化,发了狠地再度用力,白茫顷刻大涨,自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弗彻手指握紧又松开,觉得自己身上的每根经脉都被她攥在手心里狠狠撕扯踩踏,一向凉静的深眸跳跃着难以自控的金光,呼吸也变得异常紊乱。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冰凉海风逐渐变得温和,有千丝万缕的魂息自潮汐海面蒸腾涌起,风阮周身四溢的白光才渐渐收回身体中。

    她的面容上血色尽失,唇角流出的血水被她满不在意擦去,抬眸看着漫天各色各样的海族魂息,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那抹万年前的一缕残魂。

    找简兰沐的时候她找半天找不到,找风灵的时候只需一眼。

    这一刻世间万象皆不在她眼,唯有那个陪伴了她凡尘数载的圆脸小女孩、那个用七分孤注意气予她荒途温暖的小女孩。

    少女清冷的眉眼里溢出久违的亮光,之后是大片的水色,唇|瓣也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声音断断续续,“风灵是我的风灵。”

    她小心的捏了个法诀引那抹脆弱的魂魄入怀,失而复得的喜悦盈满整颗心脏。

    手心里风灵的孤魂发着滢滢淡光,风阮小心翼翼用脸颊蹭了蹭它,眸中的泪水与唇角绽开的开怀笑意交织在一起,丝毫不违和。

    她亲了亲手心这缕淡滢滢的魂魄,缓缓把它打到自己神核处,用创世本源之力温养,尽管这样颇为耗损她已经为数不多的神核之力,但她一点也不在乎。

    弗彻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少女的身影,凛冽深沉又寂静,布满了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情绪。

    原来渴望到极致是连抹孤魂都要嫉妒的啊。

    在风飞飞面前,她的眼睛里没有他;在却流面前,她的眼睛里没有他;在风灵的一缕魂魄面前,她的眼睛里更加不会有他。

    曾几何时,他曾经也得到过她的温暖,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原来最温暖的人也最冷漠,他行差踏错一步便再也挽不回她的回眸。

    男人唇角极缓地勾起一抹讥讽之意。

    是他活该。

    他对她做了那样罪大恶极的事,还妄想着她为他红袖添香。

    海风和煦,他就站在她身前,隔着半丈澜海潮汐,隔着跨不过去的腐草焚身。

    明明明月是前身终究是清冷了他的万载春。

    他的明月他的神,成了他再也抓不住的指尖人。

    荒芜情绪蔓延开来,心脏钝痛,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跪倒在她的设下的万丈城墙之下,祈她怜求她渡。

    可他知道,他不能。

    一旦软弱下来,她只会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他怎么肯。

    他要做缠绕在她身上的荆棘罗刹,网她身蛊她心,逼她赴他白雪满头。

    少女脸上是孱弱的用尽力气的苍白,弗彻看得心疼,神色阴鸷着一把上前揽住她的腰肢,俯身不顾她微弱的推拒,吮着少女苍白唇珠低低咒骂:“小疯子。”

    风阮被他吻得不舒服,一口咬在他试探进来的舌尖上。

    男人吃痛,不情不愿退了出去。

    风阮跌宕的心绪稍稍平息,眼角余光看到却流倒在潮汐中的身影,看到少年额头上肿起一个红红的大包,抿了抿唇,向少年的方向走过去。

    弗彻盯着她的身影,眼底是暗夜冰凉墨色,俊脸上面无表情,静静伫立在原地看她抱起那少年。

    许是弯腰的时候牵动了神核,她的脸色又白了一白。

    他摩挲着纹经扳指的手指一顿,再度大步向着她的方向走去。

    结果在几步之遥的时候,一缕黑茫倏然落在他跟前,接着穿着黑色|魔袍的身影从中走出,森冷地盯着他瞧。

    风阮感知到魔气,抬眸看着眼前的身影道:“即墨随?你怎么”

    即墨随没有回身看她,一双散发着魔气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弗彻回答风阮的问题,“聚魂鼎已从帝宫拿出,风阮,你不用再受制于他。”

    即墨随话音方落,数万魔兵涌入永夜潮汐之境,乌压压地几乎占满整片幽渺蓝海。

    云霞里又翩然落下一人,白衫清雅,在一众魔兵面前唇角带笑走到风阮身旁。

    问鹤接过风阮怀中的却流,看着少女苍白的脸颊,有些心疼地道:“小阮,你罢了”

    “总归是找到风灵的魂魄了,”问鹤斥责的话不好说出口,声音淡淡继续道,“魔尊前几日从帝宫中拿到了聚魂鼎,至于帝君给你聚魂之法上所需的龙鳞为引”

    问鹤低眸看了看怀中却流的苍白脸颊,“却流当年只身前往北幽,以双眸为代价,见到了万年之前消逝已久墟空神的一缕魂息,换到了另一个法子。所以,小阮你不必再求他。”

    风阮眸光复杂地看着身后的数万魔兵,对着问鹤询问,“魔尊带魔兵前来是做什么?”

    即墨随这才走到风阮跟前,“我要救你走况且,我跟他之间有杀父之仇夺位之恨,他如今一人落身北幽,实在是我的大好机会。”

    触及到少女清凌眸光的那一瞬,即墨随控制不住地别开了脸不看她,“我知道你不愿看到再起纷争但我向你保证,我做六界共主不比他差上分毫!”

    风阮笑了笑,没什么情绪地道:“想要救我是假,要帝位才是真吧。”

    “不是!”即墨随辩驳,觉得自己有些苍白的无力,重复道:“不是的。难道你不想彻底摆脱他吗?你总觉得杀了他会引起六界大乱,即便恨他恨我也不屑于跟我们两个动手,可是风阮”

    即墨随带着点逼迫和痛恨的语气走近她,一字一顿道:“到底是你不能杀他,还是不想杀他?!”

    问鹤拦在即墨随面前,“魔尊来之前可是跟我商量好的,把她安然送回神域不会起事端,如今这是在作什么?!你要杀帝君,届时魔星帝星再度相撞,难道还要她以身殉世一次吗!”

    即墨随摇摇头,“我不会连累她分毫,星空之秘我已知晓,她不会有事。”

    风阮伸出手指拨开问鹤,眸光落在即墨随脸上,又落在几步开外神色似笑非笑男人的脸上,声音淡得像是一阵轻柔的风,明明是回答即墨随的问题,却又像是对着弗彻说的。

    “杀吧。”风阮将眸光收回来,对着即墨随道,“不论是你败还是他败,亦或者你们两个都死,我都不会再管。”

    简单点来说,风阮心累身疲,什么责任,什么创世后裔,她管不来也管不了。

    这两个魔头一茬又一茬地纷争,让她麻了,烦了,随他们去好了。

    少女轻飘飘的一句“杀吧”传来,弗彻英俊的脸顿时覆上一层阴翳的讥诮,像是站在黑沉窒息雾气里的暗黑神祇,愈发诡谲可怖。

    弗彻摩挲着纹经扳指的手指停顿下来,咀嚼着这句话重复一遍,“杀吧”

    永夜潮汐苍穹之上怒云滚滚而来,携带着巨雷紫电,悉数笼在男人身后。

    暗黑神力爆出,问鹤拉住风阮的衣袖,急忙道:“小阮,让他们两个斗吧,他俩是生是死各有天命,你如今如此虚弱,莫要在这里了。”

    风阮点点头,可是当她脚步刚刚挪开一步时,脸色瞬间变得怪异起来。

    神核处那股霸道暗黑神力缠了上来,她脸色红了红,对着问鹤道:“他不会让我走的你带着却流先走。”

    看到问鹤眼底的迟疑,风阮不容置喙道:“带却流回神域好好休养。”

    问鹤抚了抚少女发顶,尊重她的意愿道:“小阮,我回神域等你。”

    风阮点了点头。

    弗彻双眸这才离开少女的身影,转首对着即墨随道:“魔尊屡次以下犯上,朕不过顾忌着她才容你一次次冒犯,看来倒真以为朕是任你拿捏的软柿子了。”

    即墨随冷嗤道:“如果帝君还有命出去,再大放厥词也不迟。”

    雄浑巨雷之声响彻云霄,弗彻身后紫电逐渐粗壮,最后盘根错节缠绕在一起,永夜潮汐浪花迭起,海风腥咸,从潮汐中涌出的魂息们感受到这股可怕的力量,又纷纷钻入了潮汐之底。

    狂烈的暴风卷起弗彻银白帝袍,在万千魔矢密密麻麻射向他时,身后紫电漫卷越过他身,而他立于浪潮之上巍然未动,魔矢已被悉数吸入冥夷神核聚起的紫电之中,随后以铺天之势反射到即墨随身后的魔族大军之中。

    远古神祇的力量磅礴盛大,弗彻毕竟是仙躯,一而再再而三动用神核之力让他喉中腥甜,被他不着痕迹咽了下去。

    即墨随看到弗彻周身暗黑神力涌动的模样,想到那人说过的话,唇角缓缓勾起。

    弗彻以仙躯封印冥夷神核,只有一遍遍逼迫弗彻用出冥夷神力,让冥夷神核完全占领他的仙躯,远古那位弑杀残暴的冥夷神才能重临于世。

    弑神阵中他们的计划失败也不算太失败,毕竟以风阮为引迫弗彻第一次用出了冥夷神力。

    而那之后,据那人所说,弗彻已经愈来愈不能自控。

    冥夷神核在一步步吞噬他的清明,最后他会变得残暴嗜杀,昏聩无道,屠戮世间所有生灵。

    他会死在自己爱人手中,风阮一定会杀了他。

    届时世间将再也没有弗彻,而冥夷神核

    即墨随眼底闪过势在必得的光,他会变成与风阮匹敌的至高暗神。

    弗彻万箭挥出,即墨随身后魔族大军鲜血四溅,大半兵力齐损,潮汐之上染上了大片魔族鲜血,由幽蓝之色变成诡异的一片暗红。

    数万生息一瞬消失在这片沉凉海域,他们皆是上位者为权为利为一己之私的工具。

    君王之爱各有不同,简今歌为护佑北幽魂息消亡,论为君之道,风阮觉得他们两个不如简今歌。

    简今歌身为女子,或者说不仅简今歌,这世间的所有女孩子,半点不比这些男子差,可六界君位之中绝大多数皆为男子。

    父神塑造继承血脉之人时,不也选的女子么?

    天帝魔尊德不配位,就该干脆扯下来。

    血腥的味道一缕缕飘散到风阮鼻尖,她孤零零站在战场之外,冷眸看着场中战局。

    弗彻以一人之力对抗数万魔军丝毫不见败势,相反他已经杀得双眸猩红,许是很久没有这般放肆自己的性子,即墨随还给了他一个无比正当的理由去杀生,他杀起来毫不手软。

    杀戮仿佛给他带来了无边快意,方才没有被魔矢射中的残余魔军被他一条条收割掉性命,双眸冷厉中带着愉悦猩红,最后一个魔军倒下时他才不甘地收起刑天剑。

    血风阵阵,潮汐之上风云停歇,弗彻银袍已经染满斑驳血迹,漆黑双眸里金光与黑雾交融得厉害,唇畔冷笑斐然,“即墨随,你可以去死了。”

    在刑天剑劈向即墨随之前,即墨随后退几步,最后看了风阮一眼,声音消失在潮汐中,“弗彻,下次见面,才是死生之战。”

    不战而逃。

    潮汐之境的风抚动弗彻身上的银袍血衣,他身后是万千倒伏下去的魔族尸体,浓稠猩红的血水从他脚下一路向着四面八方淌开,他毫不在意笑了笑,在血海回身,掀起眼皮看向风阮。

    蜿蜒血水顺着乌眸长睫滴落到冷硬下颌,弗彻慢条斯理擦干净刑天剑上沾染着的魔血,再次抬臂剑尖所向是风阮。

    男人优雅笑道:“阮阮,过来。”

    第113章 挣扎

    遍布整个潮汐之上的鲜血如诡妖镜面, 遍地横尸残肢,唯他孑然而立,浓重的色彩映得男人唇畔的笑容愈发诡谲, 眉宇间笼着的阴翳望之生怖, 看上去比黑暗恶鬼还要摄人窒息。

    弗彻眼瞳处的金光愈发微渺, 转而代之的是狰狞而出的层层黑雾, 如同有形罗网一步步包裹住风阮整个身体。

    风阮看到这样的弗彻, 心头的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趋于光明的本能让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随后缓缓攥紧了手指。

    男人看到她后退的脚步微微一笑, 周身黑雾愈发浓重,几乎是眨眼间便来到风阮跟前。

    他勾住她欲要后退的腰肢, 迫她死死贴近自己的胸膛,一手掐住她的下颌, 幽幽问道:“啧,怕我?”

    风阮定定瞧着他英俊又诡异的脸庞, 心中发沉。

    他不正常。

    或许说,他本来就不正常,但如今心头恶念被冥夷神核蛊动扩大,更加不正常。

    风阮唯恐他疯得更厉害,抬起眼睛认真看他, 似乎要望进他的灵魂深处, “弗彻,放了我, 何尝不是放了你自己?”

    少女眸光清凌, 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透亮,她掌心散发着柔和光晕轻贴上弗彻心脏处, 感受到破碎的龙丹以及散发着暗黑神力的冥夷神核,微用了些残余神力去温暖他的龙丹。

    她又接着道:“坚守自己的本心不好吗?你生自上古,生来俯仰宇宙群星,拥有六界中唯一与生俱来的帝星命格,为何要为我迫降成这副模样?”

    少女温润指尖轻抚上男人眉眼,为他轻轻拭掉脸上的血迹,“红尘不会渡你,但道会。功德至上之时帝君自会化龙成神,耽于情爱只会消磨你为数不多的生命弗彻,悬崖勒马吧。”

    风阮的声音里有抚平人心的安定力度,“如是我闻,万法皆成。”

    弗彻漆黑双眸紧紧锁着风阮的脸庞,脸色变得讳莫如深,温和的海风揉乱他的银发,发丝在眉心朱砂情印处肆意舞动,诡美得惊心动魄。

    随着少女话音的字字落下,他眸中黑雾尽敛,眼底的偏执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迹象,最后薄唇勾起似笑非笑的冷弧。

    瞧啊,她用着这么温柔的模样,来一步步向他普渡她的大道,只不过是因为她不愿做他掌心的红豆,想要飞出他的五指间。

    弗彻低头看她的模样已经跟平时那股阴柔的调调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周身气质依旧沉冷得可怕,他扣着她的下颌抬起,灼热的鼻息悉数落在风阮雪白面容上。

    男人暗哑又不近人情的声音响起,“成神?我要成神做什么?”

    风阮见他恢复正常模样,一把拍开他掐住自己下颌的手指,“你当年去凡间历劫不就是为了成神么?”

    “呵,”弗彻低低凉凉的哂笑,看着风阮的眸光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是啊,我本一心追求力量,是你非要闯进我的生命,我穷极一生的追求就变了。毕竟”

    毕竟谁能舍弃那束照进黑暗里的光呢。

    他话语卡在这里,只一动不动盯着她瞧。

    风阮冷笑道:“如果这世上连做个好人都要被人倒打一耙,我看这世道也没多大意思。”

    弗彻摇头失笑,很有自知之明地道:“阮阮不必以偏概全。做个好人没有错,帮助别人也没有错,错就错在你救得那个人是我。”

    “帝君倒是很清楚自己什么德行。”

    “这是自然。世人只知农夫与蛇,农夫善意遭到毒蛇恶报身亡。殊不知农夫和蛇本是世间最亲密的恋人,毒蛇将毒液注入农夫的身体,在那之后在另一个世界他们重逢,无数个夜晚,他们相交缠|绵,获得永生不朽的爱恋。”

    她想攻克他的心防,他也想攻克她的心防。

    风阮被他这番谬论气得胸膛起伏,怒斥道:“简直胡言乱语!”

    每次平心静气跟他讲道理,最后说不通也就罢了,偏还会被他堂而皇之又有那么点无懈可击的话气到。

    掺杂着血腥味道的微风吹来,弗彻抚上她的脸颊,“阮阮,随我老老实实回帝宫,嗯?”

    说罢他看着她泛着讥诮之色的小脸,语气中加了点强逼的意味,“你如今神力低弱,大概不是我的对手。况且,你没有别的选择。”

    其实风阮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受制于他的了,聚魂之法他已经给她,聚魂鼎也已被送往神域,唯余淬魂魔石尚需前往淬魂魔渊寻找。

    她看着他俊容苍白的模样,方才探他神核时她便知道他现下也已是强弩之末。

    风阮冷了神色,她微退两步,手指间幻化出白绫,“打不打得过,总归要打了才知道。”

    少女语毕,白绫在指间分成八束,借助乾坤八卦之势席卷向弗彻。

    风阮为破开冰川潮汐的确耗费了大量神核之力,但她乃创世血脉,可以借引天地灵力来增强自身神力。

    弗彻抬臂挥出刑天剑,剑势虽强却不比白绫神威,他口中涌出一口血,手指覆上破碎的龙丹毫不在意笑笑,随后白绫将他牢牢捆缚,狠狠抛掷到不远处的礁石上。

    男人后背溢出一层鲜血,但是这在他本就布满鲜血的衣衫上看得并不是很明显,他微勾起嘴角锁着少女瞧,不愧是创世血脉,只要有众生灵力在,有苍穹星辰在,她便不会轻易倒下。

    少女白靴落在他身畔,清甜的气息盈满鼻尖,她俯首看了看他的朱砂情印,抿了抿唇道:“你如今神核微弱,想也不能奈我何。要如何才能解开这神契?”

    弗彻幽幽低笑,“神契一旦结下,死生无法分开。”

    风阮好笑地拍拍他的脸,语调中布满嘲意地道:“帝君,你当我如今还十五岁能被你骗得团团转呢?”

    弗彻眼神阴郁起来,一言不发地盯了她一息,低低地道:“阮阮,你十五岁的时候,朕没想故意骗你,在那之后也只是覆水难收。”

    当年他初尝情之滋味,知晓她一腔爱意之时曾想过就这样骗她下去也好,但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即墨随那样急着与她大婚,让他连个准备时间都没有,只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将她掳出了皇宫,让她看到最真实的他。

    其实这样也好,总归她不会再心心念念一个他刻意伪装出来的假人。他对她的阴暗欲望再也不用掩饰,可以汹涌地将她直接将她溺困在自己的身下,朝朝暮暮生生不息。

    风阮扣住他的胸膛,用了些力度将他按在礁石上,“帝君,我不想听你废话。我不信这世上有结下却解不开的契约,我知你不怕皮肉之苦,但我还是劝你识相点,不要逼我用出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弗彻无畏地看她,眼底是波澜不惊的晦暗,“阮阮,你一次次威胁我却没有对我下手,是因为不忍么?”

    风阮瞳孔一缩,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才再度对着男人道:“你非要挑战试试看我到底是不忍心还是觉得恶心是么?”

    男人促狭一笑,眼睛里却弥漫出森冷的薄凉来,不紧不慢地讲道:“恶心?你臣服在我身下的时候可半点没觉得恶心。”

    “啪!”

    风阮几乎把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汇聚在掌心中,随后狠狠地向着男人的俊脸扇去。

    她的双眸被他不要脸的话激得通红,连身体都不自觉抖动起来,失控的怒意遍布周身,冷着脸站起身来。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男人沉着淡静的模样,手指关节握得泛白,徐徐张开时指尖蕴了点神力,“弗彻,你到底说不说?”

    男人盯着她的神色逐渐深邃,眼底的晦暗也愈发明显,牵唇笑起时睥睨气度陡生,“除非朕放手,否则朕想要得到什么,什么便会被朕收入囊中,朕不会给你机会逃脱。”

    就在风阮指尖神光欲要射向他身下时,弗彻从容不迫地道:“阮阮,向身后看看。”

    风阮狐疑地回转过眸,随后眼睛不自觉睁大许多。

    不知何时,潮汐海面上竟悄无声息布满了数支天兵,虽比之刚才即墨随的魔兵数量要少上些许,但也是不容小觑的数量。

    他明明早有防备,却仍一人拼死力战挥退魔兵,好保留兵力来对付她?!

    若是真如她所想,那他可真是

    丧心病狂。

    匪夷所思

    的疯子。

    风阮脸上寒意愈深,贝齿狠咬上红|唇,如同困兽的最后一丝挣扎,她指尖神光已经向弗彻下身电射而来!

    弗彻从礁石上狼狈闪身,神光没伤到男人最要害那处,却也让他胸腹处出现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男性尊严虽被保留,但少女给他的杀伤力的确不小,他冷着脸唤来刑天剑劈开白绫,在少女第二道神光袭来时数名天兵已来到他的身前,挥剑将这点微末神力劈开。

    弗彻低眸随意瞟了一眼腰间血迹,幸亏他闪得快,不然他真的要变成她当年口中的“大太监皇帝”了。

    男人气笑道:“风阮,你当真是半点不给自己留后路啊。”

    透过几名蓄势待发的天兵,风阮丝毫不惧地道:“帝君做事给别人留后路了么?”

    弗彻拨开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天兵,一步步走到她跟前,低眸看她时缓缓笑起,“别再犟了阮阮,除非你是想看看究竟是你神力耗费得快,还是朕的天兵损耗得快。”

    他知道她是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性子,所以总要做上万全的准备。

    风阮看着男人深邃眉眼里透出的昭然恶意,精致下颌轮廓紧绷,淡淡吐出一句话来,“要论卑鄙,无人能出帝君之右。”

    “阮阮谬赞,朕却之不恭。”

    他上前几步,将少女笼在自己所罩的势力范围之中,伸出手指探上她柔嫩的脸颊,转成哄慰的语气道:“阮阮,朕不想伤你,你乖一点,嗯?”

    海风吹得她脸颊泛着凉意,他感受到指尖的温度后双眸轻缩,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时低沉的声音响起,“别动,除非你想逼朕取出风灵的那缕魂魄来。”

    风阮欲挣扎的双|腿顿住,脸上的神情一寸寸寡淡下来,低垂着眸光不再看他。

    打也打不过,拗也拗不过,永远都在做他的手下败将。

    风阮在他怀中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翻涌的血色潮汐,眸中的迷茫让她像一个走丢了的孩子,甚至连重活一次的意义都找不到了。

    成为真神就是为了重蹈覆辙么?继续在他的囚困中做他的禁|脔?

    少女将眸光转向男人紧绷起来的下颌、再往上是菲薄的唇,精致深邃的眉眼,恍惚想起那时在龙王庙里她深受重伤,被琴师抱在怀中感受到的温暖与此刻的冰冷截然不同。

    她从没有一刻这样明白过,她爱过的那个人,怀念的那个人,星霜荏苒中化成了指间流沙,飘散在干涸沙漠,海市蜃楼里都遍寻不见。

    她在他怀中的视线太过明显,弗彻低眸瞧她时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英俊的脸上酝起一抹凛然的笑意,“阮阮,你在看谁?看我还是看他?”

    他见她迟迟不语且眼角眉梢处尽是嘲弄的料峭,不禁眉梢微微挑起。

    男人再抬起头时,眉间阴翳一点点压下,将怀中少女拢得更紧。

    潮汐之境的入境口在他们身后缓缓阖上,弗彻抱着风阮踏上驺吾兽的兽身,下令道:“回三十三重天。”

    云层里,他静静沉沉看了一会儿风阮清冷的神色,轻描淡写地道:“阮阮,还是那句话,你若觉得这百年时光跟我过不好受,我也可以扮作他。这样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跟他没什么不同。”

    风阮闻言将他推开,小脸上的神色更冷,可那双眼睛也越来越发红,“弗彻,是什么让你觉得人跟禽|兽有不同的?”

    男人闻言周身发出的气势更加深不可测,似乎笼着风雨欲来的气息,薄唇噙起的笑意让人看得周身泛冷,“他是个谪仙,我就是个禽|兽?那我是不是该做点禽兽的事情彻底应下你的定论?”

    风阮不知道他的冷怒从哪里来,他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结果无非是被他逮着一顿啃,他这副模样看着凶,但实在是没什么好怕的。

    她冷着脸颊,偏要往他的心窝子里戳,“弗彻,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最可恨吗?”

    不待弗彻回答,风阮手指攀上他胸|前衣襟,随后紧紧抓住,甜暖的香气沁满他的鼻尖,少女低凉道:“贪得无厌的人最可恨。弗彻,是你亲手杀死了风阮。她不原谅你,你就千方百计囚她困她,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她脸上从未有过这样凄楚的神色,她从来都蕴着世上最明媚的光,像是迎着塞上清绝的风,凌烈的骑在草原上最漂亮的汗血马上,如今却潸然成这副模样。

    少女双眸血红,眼中泪意泛起,紧盯着他时眼睛里含了泪珠倔强地坠在眼底不落,“我想自由地活着,随心所欲地活着,为我自己活着弗彻,就这样难吗?”

    男人双眸未有丝毫动容,说出的话如同利箭射入她的心脏,“阮阮,只要你应允你的世界有我,你想怎样活着我都不会阻止。”

    风声猎猎,少女摇了摇头,自嘲地道:“可我不想有你。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很好欺负?你永远可以用一些事情来掣肘我,因为我软肋很多。”

    她缓缓松开他的衣襟,轻轻覆上神核处风灵的那缕孤魂,“可是方才,她说不值得,人要活得有风骨,不许我折断所有风骨继续屈从。其实我早就觉得这段时间这样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风阮今日彻底明白自己永远都斗不过他,那三年被他囚禁在宫中的日子每一寸时光都像是在凌迟她的血肉,她也曾想着不过是再被他困在身边几百年,几百年而已,为了风灵姜澄泽她可以承受,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世上没有两全法,她想,几百年的时光足够她在被囚困的日子里先一步发疯,她告诉自己要坚强,可她看着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从心到身的发冷,其实她的确是怕他了。

    惹上这样一个疯子,根本逃不脱。

    弗彻看着她沉寂下来的眉眼,直言不讳地道:“阮阮,是你应了朕的百年之约,如今要想反悔,天下也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他看得出来,即便她生来具有世上最强大的血脉,他层出不穷的手段也让她生惧,在近一段时间的压制中,她一次次地想要逃出他布下的困局却被他囚困在身边不得出,尤其是他用她身边的人来威胁她,让她不再敢像从前那样反抗他,甚至开始委屈求全。

    如此一来她傲骨被他磨灭之后的反作用在今日意识到他的极端手段之后逐步生出,她开始变得消极,从前无论他逼她到何种地步,除了在床上,她从来都是不会落泪的,而现下风灵的那点微末意识让她突然觉得委屈?

    是觉得委屈了么?

    也对,他城府太深,趁着她不注意缠上她的神核,强行将两人契约在一起,对人对己都心狠手辣,她一步步退后却被他逼到难以翻身的地步,应该是觉得委屈了吧。

    于是弗彻沉默着盯了她一会儿,将她一直刺激他产生的那股怒气隐下,低低柔声哄慰着道:“阮阮,只要你放下心中对朕的芥蒂,百年时光不过刹那之间。”

    风阮看着他一如既往恶劣的模样,她的眼睛更加发红,突然曲退狠力踹到他的胸膛上,翻身从云层间坠|落。

    自由飞翔的仙鹤从她身畔掠过,风阮没用一点神力,几乎是在享受着这样自由落身的刹那时刻,果不其然不到一瞬,她便被一束金光捆着扔到了驺吾兽的后背上。

    男人沉重的身躯覆上她的身体,手指金光探进她的神核,感受到那里枯竭的神力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风阮,你一点神力也没有就敢往下跳,在我身边就觉得活得这么不痛快是么?!”

    “对啊,不”

    她话没说完,就被男人堵住红|唇趁机伸舌探入湿软的口腔。

    他啃噬着她唇中的每一寸,用绝对的纠缠来发泄身体里潜藏着的那股暴戾怒气,几乎用着把她咬痛的力度,勾住她的舌,在她唇中肆意肆虐。

    风阮方才没有留下的眼泪顺利被这样令人窒息地吻刺激出来,一开始是被吻到舌根生痛的纯粹生理性泪水,后来是被他纠缠出那股闷在心中一直郁郁不平的委屈。

    他尝到了咸咸的味道,眸中黑雾倾巢溢出,薄唇离开她的唇,长指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残忍地笑,说着不是人话的话,“阮阮,我们又不是没亲过,怎么哭成这副模样?”

    “啪!”又是见怪不怪的一声巴掌。

    他挑着眉头,舌尖抵了抵腮帮,长指一点点覆上她的衣带拉开,“阮阮,我什么时候给了你可以随意打我巴掌的错觉?”

    风阮瞳眸缩起,按上他的手指,怒斥道:“弗彻!”

    他眸中黑雾几乎要溢到风阮的脸上,“怎么,有本事扇朕巴掌,没本事让朕上?”

    “啪!”风阮听着他的荤话,又是忍不住地一巴掌落下。

    驺吾兽看着近在咫尺的三十三重天,听着背上两人的动静,不禁红了红它满是毛发的大毛脸,加速往帝君寝宫方向飞去。

    弗彻受了她毫不客气的腰腹一击,还被她当成那个琴师看了半天,看她委屈的模样心疼得厉害才没有发作。

    如今又一连挨了两个巴掌,压抑已久的怒气倾巢而出,冥夷神核的暗黑蛊动力量再次盈满心脏。

    他挑了挑眉头看着少女使劲往外拉扯自己手掌的纤细五指,缓缓对上她的眼睛,“你乖一点,朕也会收敛一点。你要是不乖,朕说不准弄你到什么时候。”

    感受到少女胸膛起伏地厉害,他低低笑道:“啧,这会儿倒不用急着起伏,待会儿也不迟。”

    泪闸一旦打开,气得狠了,便很容易再次被激出生理性泪水,风阮被气得红|唇直哆嗦,眼中的泪液层出不绝,视线模糊着也硬是要再扇他一巴掌。

    她举起的手臂被男人精准握住,缓缓压在头顶,他咬上她的耳垂,看着小小的牙印沁出两滴血珠,轻扯出几分嘲弄,“阮阮,你要是想让我弄你弄得狠点,尽管继续扇。”

    男人松开了她的手腕,风阮这次却是一点也不敢动。

    驺吾兽落身在帝宫寝殿,弗彻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他不用术法,横抱着她一步步穿过层层锦缎绣龙纹纱幔,走到宫室深处时冷着脸把她扔到床榻上。

    风阮试图酝起神核之力,却发现神核处力量已竭,强行酝起时让她脸色泛白,冷汗顺着颊边流下。

    弗彻指尖燃光抚上她的前襟,柔和金光平息她神核处渐生的痛苦,唇角却勾起与之完全不同的冷沉来,“阮阮,创世神后裔若是死于神核枯竭,说出去怕是没几个人会信,只以为是个笑话。”

    说罢,一把将她挣扎起来的肩膀重新扣在床褥上,伸臂拉下床侧帷幔。

    夜明珠的光线被悉数挡在床榻之外,这一方小小床榻里的氛围陡然变得昏暗暧昧,朦昧光线中风阮紧盯着男人距离自己不到一寸的脸颊,感受到他这次是要动真格的,呼吸愈发急促,手指害怕地蜷起又迅速挡在他下压的胸膛上,“弗彻,你不要发疯!你身为六界共主,成日里与我耽于情爱有什么意思?!”

    弗彻胸膛彻底压下来,低低沉沉咬着她的嘴角笑,“情爱是没有意思的事?朕会让你明白它多有意思。”

    第114章 为她

    渴望与绝望本就相通, 他的渴望,让她再度陷入绝望。

    风阮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头皮发麻,错了, 她就算再委屈也不该冲他发泄、去控诉他的, 这只会招致他的变本加厉以及对自己的不留情面。

    她几乎用尽全部力气去抵抗他向自己袭来的手指, 混乱中眼泪愈发汹涌, “弗彻, 这样有意思吗!一万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混蛋!”

    她扭头避开他的亲吻,声嘶力竭地道:“你滚开!”

    男人膝盖曲在她的双|腿之间,壁垒分明的小腹与她被脱得只剩一层的内衫紧紧相贴, 停下侵袭在她脸颊上的薄唇,在她耳侧缓缓道:“不是分不清我跟他么?再经这么几遭, 朕不信你还能把朕错认成他。”

    冥夷神核散发着的恶念让他不能自控,他吃着自己的大醋, 看着她盈满泪珠的眼睛只想更深程度地去蹂|躏。

    风阮眨了眨眼睛,细密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掉落, 呼吸彻底混乱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你觉得把我曾经喜欢的人彻底抹杀掉,换成你的模样心里才会好受些?你简直就是就是无耻!”

    弗彻挑着眉头,被少女说破也不反驳,单手握住她的双腕, 看着她喟叹道:“你乖一点, 我们都舒服一点,嗯?”

    风阮被气得眼泪流得更凶。

    她一巴掌拍在男人英俊的脸颊上, 脑海里也想不出其他词汇来骂他, 于是唇瓣抖动地再骂了一遍,“无耻”

    男人舌尖抵了抵被打的脸颊, 对上少女满含厌恶以及惧怕的眼睛,俯下身在她耳畔冷笑一声,吐出的话语毫无温度,“别挣扎,朕不想让你疼。”

    苍穹之上日月轮换,神星与帝星同时发出耀眼的黑白之光,两束光芒跨越万里在墟空附近相遇,随后交织缠绕成一束黑白神光,诡异地照亮整片仙域。

    两颗星核深处枯竭的力量因这奇异诡动渐渐盈满,而三十三重帝宫寝殿统共换了七次水之后,帐中的动静终于平息。

    男人胸膛上有被她挠出来的抓痕,小腹上还有一寸深可见骨的血红伤口以及布满整个身躯的剑伤,愈发显得性|感而富有侵略性。

    弗彻以手支颐静静望着少女累极昏睡的模样,随手把玩着她落在光洁颈侧的墨发,看着她眼睫上仍旧沾着的泪珠,低低地笑,“怎么这么会哭?”

    他指尖金光亮起,感受到少女神核处充盈的力量时紧皱的眉头逐渐放松。

    视线缓缓挪移到她的眼睫,轻轻擦去挂在上面的泪珠,轻声道:“小骗子。”

    弗彻随意披上衣物下榻,高大修长的身影伫立在床榻边看她,骨节分明的手指合上|床帏,将少女身形隐入床榻之中。

    他边走边化出帝袍穿上,气质陡然裂变,换成高高在上充满威压之势上位掌权者的模样。

    几乎瞬息之间,他便来到另一处宫殿。

    高殿巍峨,金碧辉煌的殿内静静伫立着一道高挑的紫影,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玄姬回身行礼道:“帝君。”

    弗彻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来,“让他逃了是么?”

    玄姬俯身而跪,“是我小瞧了颛孙勘。早在帝君有所察觉之时,我便派暗部时刻盯着他,只是没想到他如此狡猾,竟早有防备,反间我一计。”

    玄姬抬起头,询问上首的掌权者道:“帝君可知,他布下弑神阵、又接连引得妖皇、魔尊、幽冥鬼君为他做事,究竟意欲为何?”

    丝缕日光自殿门处映射到男人英俊的脸上,半明半暗间只觉他气息愈发诡谲,漆黑双眸寒芒乍现,似笑非笑道:“是为冥夷神。”

    一向淡定的玄姬不禁睁大了双眼,声音也微微提高,“冥夷神!那么他是”

    “上古时期冥夷神座下首席大弟子。”弗彻唇畔的笑意添了些嘲讽的意味,“朕在上古时期曾见过。”

    “帝君何处见过?”

    “他布下弑神阵时,刑天剑将朕和她带入上古时期,在幽冥鬼域时为救她朕第一次动用冥夷神力将冥夷神打晕,之后冥夷神被一人救走,那人便是他。”

    弗彻眉宇沉凝,“冥夷神被封印在墟空之后,他先是借用柯青筠之手破坏诸位长老的计划,引得帝魔二星在墟空相撞,墟空撕开一道裂缝,他却没想到朕会先一步用龙脉封印冥夷神核。”

    玄姬很聪明,几乎瞬间便明白其中关窍,“所以他之后借用颛孙勘的身体在帝君身边潜伏万年我一直怀疑,柯青筠不过一小小仙子,从何处学来的上古秘术换魂术如今倒是明白了。只是她当年不仅偷偷拿走三印,亦取出天族圣物天髓,当年在凡间时帝君用完天髓她也未将天髓返归天庭,那么天髓去了何处?”

    弗彻声音幽幽,眉宇间有阴霾现出,“想必马上就会揭晓。”

    玄姬目光澄明,看着弗彻不紧不慢擦拭刑天剑,心里突然有了不太妙的预感,她蹙了蹙眉道:“帝君,你是要去淬魂魔渊?”

    看着男人一派深沉难窥的模样,玄姬从地上站起,几步走到弗彻跟前,身体挡住他前行的步伐,“帝君,你为她已经做得够多了!如果你一定要取得淬魂魔石的话,何不和神主一同前去?你可知淬魂魔渊中危险重重,而淬魂魔石受混沌魔兽镇压,即便你身负冥夷神力,可那也是借引的力量,以你如今的身体情况,但凡稍稍牵动神核,龙丹都会受不住的!”

    弗彻薄唇牵处几分冷然的弧度,丝毫不为所动的寡沉模样,冷言道:“让开。”

    玄姬不动,怒喊他的名字,“阿彻!你会死的!”

    弗彻语调不变,缓缓举起手中的刑天剑,剑尖直指玄姬,“朕命你让开。”

    玄姬知道他一旦有了决断无论如何都劝不动,沉默片刻抬步侧身让开,在男人高大背影即将在眼中消失的时候,低声道:“值得么?”

    淡白的天光映到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容上,照得身后影子寥落,他没有回头,只沉声道:“若为她故,无须值不值得。”

    ***

    深殿之中纱幔重重,少女在榻上眉头轻拧,不一会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风阮拥着锦被坐起身来,满头青丝散乱地披在白嫩的脊背上,雪白如玉的肩头在黯色床帏内散着白润微光,到处隐隐可见有被啃吻过的红痕,身体微微一动便不禁轻轻“嘶”了一声,最厉害的还是腰肢处的酸痛以及身体深处那种钝钝得疼,她脸色顿时一白又一红。

    想起这几日自己被逼得屈辱求饶的模样,偏偏在跟他交融时神核处空虚的力量逐渐充盈他竟能想到以这种双修的方式来为她疗伤,真是太无耻。

    风阮偏头拿起弗彻备好的衣物,随意使了个术法穿上,下榻时双|腿又不禁一软,只觉得身体还处于飘浮的状态。

    她脸色上的潮红未退,明艳眉目里皆是风情,纤指推开紧闭的殿门,便见前方百层光洁石阶下静默伫立着一个淡紫人影。

    玄姬在这里等候了已经有大半日,听到身后少女开门的动静传来,回身施礼道:“神主。”

    风阮用手指遮了遮有些耀眼的日光,走下一层层的台阶,在玄姬身前站定,问道:“司命星君在这里等我?”

    玄姬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玄姬看着面前神容瑰丽又难掩春情的少女,抿了抿唇道:“神主经过这七日的修炼,想必在永夜潮汐中受到的损耗早已恢复。”

    风阮闻言本就红润的脸蛋变得更红,问道:“长老长老如何知道的?”

    玄姬神色没有丝毫变动,声音也是淡淡的,“七日间,神星与帝星在苍穹与墟空附近交缠成一束想必整个天庭的人都知道。”

    她总结道:“神主与帝君之间有上古神契,这的确是最好最快的恢复神力之法。”

    “整个整个天宫的人都知道?”

    玄姬点点头,看着少女已经红如瑰酒的模样,显然不明白这种羞耻的事情对她造成了多么大的错乱,“神主不必如此,通过双修阴阳调和达到修炼的目的乃仙家常事。”

    一场情爱下来让六界之人悉数皆知的估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风阮努力平息自己烧红的脸颊,对着玄姬道:“长老今日所为何来,不妨直说。”

    “神主,帝君为取得淬魂魔石去了淬魂魔渊,”玄姬说到此处抬眸看着风阮的眼睛,缓缓下跪,“我知神主至今仍不愿原谅帝君,可仍恳请神主能前去淬魂魔渊相助。”

    风阮瞳孔一缩,“他去淬魂魔渊做什么?”

    玄姬没有抬头,“为你。”

    也是为他自己,取得淬魂魔石将故人魂魄重聚是他偿还对风阮亏欠的最后一步。

    少女手指缓缓握紧,脸上一直蒸腾的热气褪下,眉目间透出一层寡淡的凉薄来。

    他永远都是这样,用着自以为是的方式对她好,从前是这样,这七日是这样,如今前去险境也是这样。

    风阮抬步前行,素色渺影渐失在烂漫日光中

    展翅巨鹰在淬魂魔渊上空翱翔,黑暗魔气四溢缭绕,风阮站在魔渊上空向下眺望,魔渊如噬人黑洞,令人望之生畏。

    幽冥鬼君的夫君数万年前从这里跳下,淬魂魔渊强大诡异的淬魂魔气击溃了他的七魂六魄。

    万物相生相克,淬魂魔渊可以碎魂,渊底的淬魂魔石却能聚魂,混沌魔兽在此镇压淬魂魔石,但自上古以来从无一人可以从它手中取得淬魂魔石,凡是来的人早已化为一堆白骨。

    因此连玄姬也不敢保证弗彻可以完完整整地从淬魂魔渊逃脱。

    肆意狂舞的风吹乱风阮的鬓发,手中罗盘昭示着入境口并不在这里。

    她抿了抿唇,入境口自然不会在这里,从这里跳下去只会魂魄皆散。

    风阮调转方向顺着罗盘指引飞身离开,再次现身时已在一处乱石嶙峋的荒冈之上。

    她指尖酿出一点光芒,向外推出时形成盛大的光芒琉璃面,其上浅浅映出一方石门。

    她抬步走了进去,身后大门缓缓闭合,眼前景色陡然变暗,周身魔气肆虐,脚下是森森白骨,腥膻的风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将风阮的衣裙吹得猎猎飞舞。

    《无从神域》中曾讲过,淬魂魔石被混沌魔兽镇压,而混沌魔兽实乃上古魔神的法器魔剑,不过自从魔神神陨之后,魔域中再也没有魔君成功化神。

    风阮捏了个术法,化身为无形白光,穿行在淬魂魔渊之底,直到听到前方有打斗的声音传来,才在白茫中缓缓现身。

    看到前方恶战的场景,风阮瞳孔倏然一震。

    约莫有百丈余高的巨型凶兽吞吐出来的魔焰将此处烧得如同一处炼狱,翻涌出来的魔气敲碎周围乱石白骨,呼啦啦地铺满一地,力道大得让不少乱石滚入它身后深渊中,泛着红光的竖瞳横扫过来如同能够横割生人性命。

    烈焰不停从巨兽口中喷出,席卷起漫天大火,地面白骨也开始燃烧,一片火海中身着银色帝袍与红纹魔服的两个男人与魔兽缠斗在一起,弗彻与即墨随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剑伤,看得出来,这两人应该是一见面就打了一架。

    两人同时意识到少女气息,纷纷回头看去,弗彻躲开向自己袭来的火焰,反用刑天剑刺入魔兽长臂,对着风阮厉声道:“你来做什么?!”

    混沌魔兽感受到少女身上令它饥|渴的力量,腥膻兽口发出一声雄浑怒吼,周身魔气迸发得愈发厉害,俯首看着脚下神女道:“创世神后裔呵,自己送上门来,今日且助我成为新任魔神吧。”

    即墨随冷嗤道:“不过做了几千年魔神手中的镇域魔剑,竟也肖想成为下任魔神?!”

    混沌魔兽闻言兽脸上闪现古怪笑容,下一瞬与二人缠斗的身体陡然分成两个三个一模一样的巨大兽身,中间兽身驱使着两侧兽身化成无形黑雾,竟将两人团团包裹其中!

    这黑雾如同无形屏障,带着魔兽的本源上古魔力,找不到法门便只会被魔气慢慢吞噬。

    混沌魔兽镇守着淬魂魔石,同时自身也被淬魂魔渊封印在这里不得出,它早就受够了这样日复一日重复的生活,况且主人已死,它身为魔剑,过了数万年世间再也没有诞生过魔神,没有人可以驱使它,它血统纯正,又被上任魔神贯以上古魔神之力,为何就不能自己当这个魔神!

    创世神力包万物,只要她愿意助它成神!

    这两个小子看起来与创世神后裔关系匪浅,混沌魔兽看着风阮依旧清清冷冷的面容,歇下口中焚身烈焰,对着她道:“只要神女肯渡我成魔神,我便放了这两人。”

    即墨随闻言瞳孔快速缩起,他今日本想趁着弗彻进入淬魂魔渊与混沌魔兽缠斗之际趁机收下混沌魔兽,却没成想实在是低估了这上古凶兽的力量,如今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但若是风阮为救他们二人渡这魔兽成为魔神,他会下位。若风阮不救,他或许真的会死在这儿。

    弗彻也在这里,她她会不会救下他们?

    弗彻被困在混沌魔气中,闻言缓缓握紧手中刑天,透过暗黑缭绕魔气看着风阮瑰丽的面容,唇畔勾起的弧度意味不明。

    他忽然卸下全身力量,任由挥舞的魔气肆意割伤他的银袍,鲜血顺着袍脚流下,他却对这痛楚无知无觉。

    所有人都在等待少女的回答。

    风阮手指化出白绫,周身忽然溢起神光万丈,抬眸看混沌魔兽时言笑晏晏,夹杂着微末寡冷讽刺,“我来此只为取淬魂魔石,这两人与我何干?”

    随着她话音落下,白绫盘旋缠绕在周身抵御四溢的魔气,少女腾空而起,脚尖踩上混沌魔兽的头颅,飞踏入它身后镇守的魔洞。

    混沌魔兽见此怔愣一瞬,却无暇拦住掠身而去的少女,钳制住身侧二人的魔身魔气却愈发汹涌,甚至已经生出烈焰来加速二人的死亡。

    弗彻一言不发任由魔气继续肆虐割裂他的躯体,俊脸上出现深浅不一的伤口,手边刑天剑催促他持剑防御,他却松开了握着刑天剑的手指。

    他看着她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眼神变得晦暗而漫远,恍恍惚惚想起万年之前初相识,黑雀翎命她二选一她毫不犹豫向自己飞身而来的场景,当时只觉甜蜜,如今再想这些回忆,寸寸凌迟心脏。

    或许刚才他是有一点期许也仅是那么一点罢了。

    冥夷神核蛊动着他快些动手,他缓缓覆上心口处的位置,摸到方才取来的淬魂魔石眼神陡然变厉,随后比魔气更加可怖的力量滋生,双手结出暗黑神印,几乎眨眼间便破开了将他困住的混沌魔身。

    一但混沌魔身被破开,混沌魔兽躯体大伤,难以负担化身三兽,不得不同时放开对即墨随的钳制,三只魔身再次合体为擎天巨兽,血口喷出灼人火焰,向着两人奔腾而来。

    弗彻挺拔修长的身影上布满战斗落下的血痕,他是天生的战士,上古时期为谋得六界共主之位曾数次与敌军搏斗,在次次血战中提升的不仅仅是自身力量,更是独具一格的战斗技巧。

    只是如今,自身力量与战斗技巧在绝对的强大力量面前都无济于事。

    以即墨随的功法,更是没有打败混沌魔兽的可能。

    即墨随闪掠如电的向后退去,他在等,等弗彻用出冥夷神力。

    光影本就稀薄,弗彻孤冷的逆光而立,唇角勾起寥寥笑意,抬臂时周身黑暗之力迸发,与银白帝袍格格不入的暗黑神力盈满周身,抬臂缓升至高空,双手结出冥夷神印,猛然向混沌魔兽压下。

    恢弘神力袭来之时,混沌魔兽巨口发出一声粗粝惊呼,“冥夷神!怎么可能?!”

    冥夷神数万年之前被创世神封印在了墟空,眼前之人明明是仙躯,如何能承载神力!

    混沌魔兽感受到颇具威压的磅礴神力重如千钧向自己压来,巨大的身体狼狈向前闪躲不及,被冥夷神印封印在原地。

    它巨大的兽身再也不能动,被暗色诡光牢牢封锁住混沌魔力,无望地发出一声嘶吼。

    而与此同时,弗彻落身在它跟前,口中涌出一口鲜血,龙丹裂纹顷刻加剧,眼瞳中金光不在,已彻底被黑暗占据。

    黝黯的魔渊中一时寂静无声,一直缭绕在周身的魔气消停下来,唯有幢幢烈焰在这片诡异地面上燃烧,映得男人英俊染血的容颜愈发诡谲。

    即墨随在他身后勾起嘴角,与此同时,又有一道黑影缓缓走上前来。

    颛孙勘。

    颛孙勘已不再是天庭中那一身儒雅的打扮,他身着幽冥鬼域鬼纹黑衣,偏大的黑色帽檐遮住苍白的面容,幽暗光线之下唯有薄唇妖红,彻底化出了本身的模样。

    而在他身后,跟着一支怀有着奇异力量的鬼军。

    弗彻回转过身,毫不意外地看着两人,随意擦了擦唇边鲜血,喉结动了动道:“将天髓、魔骨融于幽冥鬼军身上塑造出六界最强大的军队的确是好算计。”

    颛孙勘在即墨随身边站定,勾起唇角笑道:“帝君才是六界最强战神,一眼便看出其中关窍。”

    弗彻站在巨型魔兽身前,眼中缭绕的黑雾看起来必它还要可怖,他重新唤来刑天剑,气质沉冷如淬冰,轻易道出颛孙勘的目的,“想要朕彻底被冥夷神吞噬是么?就凭这几个仙不仙魔不魔的玩意儿?”

    颛孙勘对弗彻依然是恭敬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是违和的爱戴,“帝君,我一次次助你化神,可你意志力太过坚强,理智不能被师尊的冥夷神核吞噬的话,今日我便最后再帮帝君一次彻底成神吧,我的帝君。”

    弗彻眼神一厉,“所以你专从朕的软肋下手,一次次地想要杀了她?”

    “是。”颛孙勘没有否认,一副惋惜的模样,“可帝君爱意刻骨,神主生来光明,帝君便想给她光明,实在是难办得很”

    一直静默不语的即墨随霍然转头,对着颛孙勘冷声道:“这并不是我们之前的约定!”

    颛孙勘瞧了瞧满身伤痕的即墨随,微笑道:“魔尊不必惊怒,冥夷神核一旦认主,强行剥离转给下任神祇亦会有爆裂的危险作为毁诺的补偿,我身后这支战无不胜的幽冥鬼军皆会赠与魔尊。”

    他顿了顿,将眼神重新看向弗彻,蛊惑道:“我冥夷族世代侍奉尊神,等候尊神已久,尊神何不放下执念?俗世三千,情爱最为扰人,况且神主从未有原谅您的意愿,若能成功化神,得到神主于您而言,岂不就如囊中取物?”

    颛孙勘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俯首行古神之礼道:“无破不立。要想得到她,力量上必须超越她。”

    即墨随眯了眯眼,双眸犹如利箭般射向颛孙勘与弗彻二人,指节握得咯咯作响。

    弗彻似笑非笑看着颛孙勘,幽幽道:“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颛孙勘脸上有不易捕捉的一抹喜色掠过,又循循善诱道:“冥夷神乃创世以来唯一可与创世力量匹敌的尊神,只要您肯让冥夷神核彻底占据您的魂灵”

    “朕便会轻而易举成神是么?”

    “对,”颛孙勘声线有些激动,目光紧紧盯着弗彻孑然而立的身影,“届时您想得到的女人便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您何须再执着于求得她的原谅,况且方才您也看到了,无论您身处何种危险境地,神主都不屑一顾。既如此,不论您在背后默默付出多少她都不会在意。”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用最诱人的诱饵蛊惑着,“成神吧,成为六界中最强的尊神,便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您得到她,便是神主自己,都不能。”

    弗彻低低的嗓音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在朕身边潜伏千年,你的确很了解朕。”

    “自然,帝君这些年为神主做的事情我皆收在眼中,爱而不得不如强行取之!”

    弗彻缓缓抬臂挑起刑天剑,凛冽剑光映亮男人眼底的狠厉与无情,他嗓音陡然沉冷下来,“但你了解得不够多。”

    他不再与颛孙勘废话,黯淡的色调里男人银衣染血,手持长剑向颛孙勘的方向袭来。

    颛孙勘疾速后退时身后幽冥鬼军一拥而上,他低低叹息道:“帝君冥顽不灵,便只能在血光中与我见真章了!”

    弗彻手握刑天剑,龙丹几乎已呈爆裂之势,一旦动用自身仙力便如剜心挖肉般的痛意传到四肢百骸,昏暗光线勾勒出他挥剑时的利落身姿,出手卓绝狠辣,激越荡起无数血点,震得四周乱石簌簌落下。

    这支幽冥鬼军身负仙魔鬼族三种力量,且数量庞大,比之一般军队要难攻克许多,弗彻越杀周身鲜血越多,有他自己的,有幽冥鬼军的,魔渊之底碎尸愈积愈多,卷起一片腥风血雨,待最后一名鬼军被他杀掉时,弗彻的力量几乎也耗费了个干净。

    他飘身落回地面上,以刑天剑支撑自己将要倒下的身躯,单腿扣地,垂着头平息紊乱的呼吸,四处崩裂的伤口滴滴答答落在脚底碎尸上,气质浮凉如染血惊鸿,残烛星火般静默不动。

    颛孙勘深知他已无多余仙力,这支幽冥鬼军荟萃了六界中最强的三族力量,他先前与混沌魔兽鏖战许久,又与这支强大的军队血战,即便他本身的力量再深厚,都不可能再留存一点。

    颛孙勘走到弗彻跟前,俯视着单腿扣地的男人道:“帝君,这是您自找的,那便让我最后再助您一臂之力吧。”

    说罢,他双掌涌出一层绮丽光印,倏然向弗彻心口龙丹之处轰来。

    弗彻唇边勾起讽刺的笑,抬首时惊变突起!

    晦暗深渊中星光乍现,不知何时帝星跨越万里穹苍直坠魔渊半空,足以淬魂的魔气几乎要割裂整颗星辰,它却依然坚定俯冲而下,星光融入弗彻眉心,弗彻单臂举起刑天剑,剑尖凝成灿烈星光,一剑劈开向自己袭来的绮丽光芒,剑势之大,让颛孙勘倒退数步,并且轰然向后倒去!

    颛孙勘连连喷出几口鲜血,他的魂魄遭到重创,身体也濒临消散的边缘,脸上却扬起释然的笑,染着血液的白齿露出,“宁可身死魂消,也不让冥夷神核从龙丹之中倾巢而破,好好得很,竟敢以自身星辰来加速自己的死亡可是帝君相信我不论您做什么,冥夷神都会归来!”

    “因为”他向弗彻身后的方向看去,唇畔意味不明的笑意增大,未尽的话语哽在喉中,笑着倒了下去。

    颛孙勘的死亡没有让弗彻眉间阴翳消失,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次真的已到极限,可身后还有一个强大的敌人。

    刑天剑在地上拖出残影,弗彻转身看向即墨随。

    即墨随纵身飞跃到混沌魔兽头颅之上,黑色|魔袍在身后迎风飞舞,周身魔力四涌到脚下魔兽周身,强大魔力包裹住已被封印不能动的魔兽,最后魔兽身影隐入一片深黑魔光之中。

    即墨随挑衅地向弗彻一笑,纵身而下时收起周身魔力,而身后魔气快速汇聚融合,最后一柄猩红魔剑从中化出。

    弗彻冷言道:“魔尊才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即墨随手握魔剑,一步步走到弗彻跟前,冷冷看着他如今虚弱落魄的模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万年前你在我身边布下战青煜致我大败,如今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论起算计,我不敌帝君半分。”

    他逼近到弗彻跟前,“如今帝君只有两条路,用出冥夷神力彻底化神为上古恶神,亦或者”

    弗彻咳出一口血沫,“被你杀死么。”

    即墨随点点头,颇有些好笑地道:“你我皆知,若你化为上古恶神,被恶神之念占据身体为祸苍生,她不会放过你。”

    即墨随讥诮道:“死在风阮手上亦或者死在本座手上自然,若是帝君选择成为冥夷神,如今死得便是我,而且接下来不是你被吞噬理智杀了风阮便是风阮杀了你,无论如何帝君都不会求得圆满。”

    弗彻寂寥笑笑,“是啊,那么魔尊,动手吧。”

    即墨随身躯微微一震,眸光复杂地抬起魔剑,没想到他为了风阮宁可身死魂消也不愿放出恶神之力。

    弗彻握紧刑天剑,借由刑天剑自身力量躲开魔剑致命一击,接下来闪躲得有些狼狈,被即墨随一把击穿了肩膀。

    他忍着极痛后退,看了一眼身后魔渊,眼神悲凉而遥远,他将刑天剑留在了悬崖边,随后纵身坠入淬魂魔渊之中。

    即墨随抬步走到悬崖边,看到男人银袍迤逦成一道微渺的光点,向下疾速坠|落时才收回了眸光。

    而下一瞬,一道白绫卷起地上刑天剑,少女的身影飘然而至,她眼神盈满复杂寒芒,手指握紧刑天剑,纵身跃入深渊。

    第115章 争斗

    而下一瞬, 一道白绫卷起地上刑天剑,少女的身影飘然而至,她眼神盈满复杂寒芒, 手指握紧刑天剑, 纵身跃入深渊。

    风阮素白的衣衫在暗色里散发出淡淡光芒, 尾鱼入海般坠入黑暗之中, 徒留下一抹被渊中疾风割裂的衣袖碎片。

    即墨随握紧飘飞到他身侧的碎片, 少女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在他眼中映得分明,他眸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嫉恨。

    风阮碎裂的衣袖在他手中被捏得变形, 随后变成齑粉飘散在空气中,他轻笑了一声, 黑色|魔纹自额角蔓延开来,看起来极为妖异可怖。

    只要弗彻在她面前, 她永远都看不到他。

    他向前走了几步,一直到渊边方停下, 低头凝眸看着脚下如浪潮般卷掠而起的魔气,循着少女坠|落的方向追了上去。

    即墨随毕竟是魔族,对于弑杀魔气的抵抗力远大于其他种族,须臾之间便找到了风阮俯冲的身影。

    半空中他狠狠握住少女的手腕,将两人的距离拉近, 呼出的鼻息喷薄在她的面颊上, 俊容上是难掩的冰冷怒气,黑得发亮的眸光逼视着她, 努力压抑着吼出来的欲|望, 咬牙切齿道:“风阮,你如今往下跳, 究竟是为了淬魂魔石,还是为了他?!”

    风阮猝不及防被即墨随拉进怀中,乍听到他的厉声质问,眼瞳重重震荡了一下,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什么东西一般,竟怔愣得说不出话来。

    即墨随看到少女动容的神色,漆黑眼瞳里的冰石仿佛碎裂开来,他低眸看着少女嗫喏难言的唇|瓣,俊脸轮廓愈发紧绷,眸色也愈发深邃。

    少女红唇映在眸中,即墨随忽然垂首欺近过来。

    风阮在他凑近的那一瞬间,便颇为警惕地后退些许,掌心酝出的白色光芒将即墨随一掌击飞,使得他整个人都镶嵌到身后的石壁上。

    即墨随周边碎石飞溅,喉中涌起的血液腥甜,他目光也有些碎裂开来,氤氲着一层濛濛的血色,低低问了一声,“为什么?”

    他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又扯着嗓子厉声问道:“为什么?!”

    风阮眸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不欲多言,旋身向下飞去。

    少女掠身而起的风吹打在即墨随的脸上,素白色的身影逐渐化成一抹朦胧的光晕。

    即墨随看着她奔向弗彻的身影,狠狠闭了闭眼。

    输赢未定,不能轻易气馁。

    他如今有一支虎狼之军,即便天庭百万天军,也斗不过用天髓魔骨鬼身凝练成的天生杀器

    掠过层层墨色雾霭,荡开飘在周身的黑暗魔气,少女的身影在流墨深渊中穿梭,眸中倒映着弗彻沉容下坠的模样。

    脑海中突然响起方才即墨随质问的话语。

    究竟是为了淬魂魔石,还是想要救他?

    深深浅浅的情绪划过心头,风阮手指握紧白绫,随后伸臂甩向弗彻的方向。

    数道白绫在空气里曳出清凌的残影,如灵蛇般自四面八方涌来卷裹起弗彻的身体,随后被少女纵身提起,一同跃上淬魂魔渊。

    两人甫一落地,数百异族军队迅速将二人包围。

    方才风阮那一掌并没有留情,即墨随唇角处鲜血仍在不断溢出,血线蜿蜒到下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阴翳了不少,一道黑色|魔气自他掌中迸射而出落到弗彻的方向,下一瞬淬魂魔石已经被他收入掌中。

    风阮转头看向即墨随的方向,眸色依旧淡淡,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即墨随也看向她。

    两人目光相触,他一步步走到风阮面前,定定看着少女如秋水般清澈的双眼,道:“杀了他,我便给你淬魂魔石。”

    他依旧执着于风阮心底的答案。

    风阮看向晕倒在地上的弗彻,在血色月光的照耀下他的容颜愈发苍白,他静静躺在怪石嶙峋的地面上,周身银袍由于方才的战斗已斑痕累累,血水将外袍也洇湿,最终汇成一缕缕滴落到石面上。

    少女又转了眸看向即墨随,嘴角勾着几分没什么笑意的笑,几乎霎时便瞬移到即墨随跟前,她立于暗沉魔渊之畔,血月光芒照得容颜亦染上一层朦胧血光,与她自身生来便有的神性融合,竟有种诡异的瑰丽。

    风阮抬眸的同时迅速抛出白绫勒住即墨随的脖颈,将他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扯,“重活一世,再无理取闹就过分了。”

    周身异兵见到神主毫不掩饰杀意的模样,遽尔抽刀指向风阮,一派蓄势待发。

    刀光映亮两人脸颊,即墨随呼吸节奏依旧如常,没有丝毫变动,他低眸看着风阮,自嘲般笑了笑,道:“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白绫的狠勒使得他苍白的俊容染上一丝薄红,即墨随摊开手掌幻化出淬魂魔石,黑色晶石在光线的反射下映出细小的泠泠光茫,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拉过风阮的手臂,将掌心的淬魂魔石悉数交到风阮的手上。

    风阮诧异地看向他。

    接下来变故陡生!

    淬魂魔石方交到风阮手中,即墨随趁着风阮接过淬魂魔石这一瞬间,伸出手臂扣到她的后脑勺,迅速俯身吻了上去。

    或许是知道自己会被一巴掌拍飞的结局,这个吻便添了些孤注一掷的味道,几乎是方触到少女唇角的一瞬,他便重重咬了风阮一下,随后身体被重重弹飞,被投掷到嶙峋怪石上时直接将石面锤出了一个大坑。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即墨随费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躯,抬眸定定地看着少女清绝的眉眼,视线缓缓下移到方才她被自己咬破的唇角,薄唇带着些得偿所愿的笑意,“终究还是理解了他,原来唯有疯狂才能摆脱魔障的桎梏。”

    曾经他对弗彻的疯狂嗤之以鼻,历经万年时光却逐步变得和弗彻一样。先爱上的人没有理智,做事没有道理,心魔逐渐脱缰不受控制。

    人间一世,她离开之后,他与弗彻同时做了万年的孤家寡人。

    历劫归来,长年孤苦,行至权利至巅处,他们都想再度得到她。

    可笑孽海无常,世事无常,他们最终又走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风阮摩挲着手中的淬魂魔石,缓缓后退两步,便听身后人轻声唤了声,“阮阮。”

    暗色的寂静里,浑身浴血的弗彻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也不知这样悄无声息站了多久,暗黑雾气缠绕在他周身,让人难以看清他眼底生出的涌动阴霾。

    弗彻双眸紧锁在风阮唇角处的伤口上,漆黑双眸里的异色更加浓稠,精致薄唇微微弯起,语气中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神主为了淬魂魔石已经连被人轻易近身轻薄都提防不住了?”

    男人话音方落,银白染血的高大身影便化成了无形飓风,穿过包围在外的三族异兵,落身到即墨随身畔,随后刑天剑狠刺而下。

    饶是即墨随躲闪得再快,也还是被快如极光的剑意刺伤了胸口,喷溅而出的血液一瞬间染红两人同样英俊而苍白的面容。

    即墨随看着弗彻眸中毫不掩饰的狠厉与杀意,他忽然想起父君在世时说过的话。

    “天帝是天生的战士,唯有借助众生星辰之力,才能让他一败涂地。”

    黑色|魔袍被风吹得微扬,即墨随眼神里的寒芒渐重,他随意擦拭掉飞溅在脸上的鲜血,抬手臂时薄唇轻启,“杀了他。”

    三族异兵体内的嗜血因子早已蠢蠢欲动,听到主人指令之后杀意喷薄而出,嘶吼着冲向弗彻的方向。

    腥风袭来,弗彻岿然未动,在第一名异兵即将触碰到他衣角之时,突然自天际落下十二道金光,极灿烈的炽烈光芒之后,以玄姬为首的十二星君缓缓现身。

    玄姬法杖落地,以法杖为中心的紫光圈圈晕开,巨大的光圈波及到异兵之时将他们齐齐往后震了几步,体型稍小一些的鬼身士兵直接被紫光激飞而起,落入身后淬魂魔渊之中。

    即墨随眯了眯眼,自异族兵团身后踱步而出,语气森凉道:“天帝既然早有防范,又何必来孤身犯险惹得一身伤?”

    说着眸光落在风阮身上,“用苦肉计博人怜惜么?”

    山崖上的风涤荡不休,即墨随话落半晌无人应答,须臾之后方听弗彻发出一声凉笑,浮薄如冬夜萧瑟雪花,“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对敌人够狠,对自己更狠,明知道会在淬魂魔渊中九死一生,却为了换得少女那点微薄的怜惜而把自己置身险地,手下将士无数,却执着于以一人之力亲自取得淬魂魔石。

    只是为了亲自归还欠她的一切么?

    弗彻话落,四面恢复了寂静,深重晦暗的色彩里,众人皆被他这股狠劲惊得岿然未动。

    他走到风阮身旁,斜睨着少女淡漠如旧的脸庞,眼神里的掠夺欲破笼而出,“那么阮阮,你已经拿到淬魂魔石,该随朕回去了。”

    风阮看向他,只觉这人脸皮厚得不可思议,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仍旧可以面不改色地勒令她跟他回三十三重天。

    她扯了扯嘴角,连那点微弱的讥讽都不想给他,“及时止损的道理,帝君难道不懂吗?”

    少女眉头一动,环视了一遍周身的三族异兵,眼神一层层冷了下来,“在其位谋其政,德不配位的君主不会有好结果。”

    风阮态度明晰,她不赞同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个人的做法,天道使然,他们两个若是执意兵戎相见的话,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但是她知道,没有用的,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若是三言两语便能劝动一个人,那么自上古以来那么多场争权夺位的战役便不会发生。

    雾瘴在众人周身幽幽盘旋,枯树虬枝下白骨森凉,少女收回手中的白绫,未挽的墨色发丝飘散在暗色雾霭中,旋身离去的身影在天地之间与暗黑背景构成一幅奇异的水墨丹青。

    孑然而去的身影透着孤独与凛然,又带着少女身上独有的幽禅之意,弗彻缓缓握紧了手指,漆黑莫测的双眸里暗黑雾气滋生,一个刹那之间,他便来到了风阮跟前。

    风阮并没有意外,她抬眸看向弗彻,“事到如今,帝君还有什么可以掣肘我的?”

    弗彻罕见的没有用调笑的语气跟她说话,阴暗黑雾层生的眸光深深沉沉落在风阮的脸上,“阮阮,姜澄泽其余几道魂魄,在我这里。”

    这便是他逼她留下的最后一个筹码。

    或者是说,杀手锏。

    薄光斜斜倾洒在弗彻周身,却似乎无法浸润给他一分光明,他明明身在此地的唯一光明处,却无法柔和他气质里的半分诡谲与阴翳。

    看着男人的幽深黑瞳,风阮沉沉呼吸了几息,讥诮地弯起唇角,“帝君骗我的历史罄竹难书,拿什么让我信你?”

    “可你还是信了,”弗彻并不在意周遭异样的目光,缓步行至风阮跟前,低眸深深地看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拭去她凝结在唇角的那点鲜血,似笑非笑道:“若是你不信,那你便不会停下。”

    风阮静静冷冷看着他,看着他唇角翘起的那抹笃定弧度,迥彻清透的眸里有丝丝缕缕的凉意透出,“帝君很了解我。”

    看着两人之间降到冰点的氛围,玄姬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对着弗彻一礼道:“帝君神主,莫再耽搁了,回天宫疗伤吧。”

    玄姬又对着即墨随道:“魔尊缕次以下犯上,今日更是犯下弥天大错欲弑君夺位”

    她话音未落,即墨随便出声打断道:“仙族统治六界已久,是时候颠覆仙魔二族君臣之位了。”

    他抬起黑色巨剑指向弗彻的方向,“天族可敢应战?”

    十二星君见状异口同声怒斥道:“放肆!”

    弗彻立在风阮身边,平静地看着即墨随,“魔族若是要反,天族将士自会奉陪到底。”

    即墨随敛了锋芒逼人的气场,转而又对着风阮道:“我护姜澄泽尸身万年不腐,他寻齐姜澄泽魂魄,我们两个是平局。”

    “呵,”没等他邀完功,弗彻便率先讥讽出声,“他日魔尊便知今日的发言有多可笑。”

    姜澄泽

    他也敢救。

    第116章 最后一夜

    三十三重天宫。

    拱桥之下淙淙流水倒映皎月, 仙树周围花草掩映,凝结成的雪白雾凇颤巍巍挂在枝头,雕刻着神龙图腾的汉白石阶一路蜿蜒到帝宫大殿。

    万丈石阶之巅, 巍峨宫殿大门缓缓打开, 弗彻缓步从洞开的殿门走出。

    他染满鲜血的银色帝袍换成了一袭素衫白衣, 满头白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重新变为了墨色, 并且不再用帝王冠玉束发, 而是将它们悉数放了下来,仅用一支桃木簪固定。

    明月浩瀚光辉落于他身,身后巍峨宫殿化作蜃楼, 周身仙云浩渺如烟,他手持一把断弦桐木琴, 发丝与衣衫一起猎猎飞舞,依稀是万载之前的琴师模样。

    时隔万年, 斯人又现。

    他的身影映入眸中,风阮怔愣在原地未动。

    他一步步从长阶上拾级而下, 含笑眉眼如故,对着台阶之下呆怔的少女问道:“神主,你看够了没有?”

    公主,你看够了没有?

    回忆乍起,原来与他初相识的第一句话, 风阮记得这样清楚。

    怔愣只有一瞬, 她再次抬起眼睫时眸中便已恢复清明,只是稍稍别开了眼睛不再看他, “弗彻, 你究竟什么意思?”

    她稍定了纷杂的心绪,看着男人好像亘古未变的眉眼发梢, “我同你回天宫,不是来看你表演换装游戏的。”

    他一步步走近她,像是从那段岑寂岁月中抽身而出,看着少女竭力与他这副模样相抵的样子,好笑地扬起唇角,“既是有求于我,阮阮这副强硬的态度是不是便不大合适?”

    两人之间距离已不过寸尺,旧人模样一寸寸明晰起来,草蛇灰线,一眼燎原,风阮终究还是往后退开一步。

    弗彻看着少女已然无法自控的模样,停留在原地未动。

    夜风微凉,几个瞬息之后,风阮清灵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弗彻,将姜澄泽魂魄给我的条件是什么?”

    “陪我一|夜。”

    弗彻看着她,他所求不多,陪他最后一|夜便好。

    风阮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沉凝眉宇里有浅淡笑意化开,启唇时的语气里也就不自觉带了点戏谑,“字面意义的陪我一|夜,阮阮想到哪里去了?”

    风阮,“”

    他把话说得模棱两可,还来调侃她误会了他。

    弗彻上前牵起风阮的手,拉着她踏上驺吾兽的脊背,随手点了点驺吾兽高昂的兽头,“去人间。”

    驺吾兽在云层中穿行,风阮侧首问他,“去人间做什么?”

    “弹琴。”

    槽多无口,已经冷笑不出来的风阮依旧讽了一声道:“帝君真是闲情逸致。”

    夜幕繁星中驺吾兽沿着云层徐徐来到最低的一重天,剥开云雾是繁华的人间盛景,皎洁圆月镀在巨兽身后,须臾之间便划身而过。

    浮云过眼,离地面愈近视线也越清晰,远处水车轧轧运转,暗夜雪色天地间篱笆小院里红梅掩映,冬鸟栖身在梧桐树梢,簌簌雪花落满了秋千架,小木屋前的景致一如往昔。

    这是风阮的小院子。

    驺吾兽落身于小院门口,风阮推开陈旧的篱笆门,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人间历劫时年幼的自己。

    冬日大雪纷飞,风灵与她并肩靠在梧桐树下烤火,空气里蒸腾着红薯的香气,燃着的火光映亮两人的脸颊。每当从火堆里取出红薯的时候,风灵都会被不小心烫到,随后摸着耳朵龇牙咧嘴地跳脚,再笑着不许让自己取笑她。

    看着少女感怀的模样,弗彻将她轻拥入怀中,手掌紧扣在少女颅后,温柔轻抚,“阮阮,故人都会归来,我会把他们都还给你。”

    他贪恋着她的温度,许久后松开少女腰身,自怀中拿出一只碧绿色的小瓶子,“姜澄泽的魂魄。”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托呈着碧绿色的瓷瓶,里面属于少年郎的几道魂息在瓶中游窜,风阮迟疑地伸手接过。

    另外一只手掌燃起一缕神光,缓缓探向瓶内魂魄。

    除去却流找到的那一魄,其余七魂五魄全部在这里。

    风阮苍白着脸,慢慢将手中瓷瓶握紧,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弗彻你身上的龙鳞是不是全都是这么没有的?”

    几乎是方才拿到聚魂瓶的那一刹那,风阮便明白过来,弗彻浑身被拔光的龙鳞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因此他遍身的龙鳞应当是自己扯下来的。

    还有聚魂鼎,他自九重天拿回来的聚魂鼎,最后便是淬魂魔石,这些东西皆是亡人重聚魂魄所用。

    她曾有过猜测,他是为了复活什么人,但万万没有想到他是为了她身边的故人。

    冬月寒风吹动少女的鬓发,萧瑟落叶盘旋到少女发顶,弗彻伸手为她拂去,熟悉的华凉气息一瞬之间涌入鼻息。

    不期然的酸涩之意涌入胸腔,风阮执着地再度问他,只是这次用着肯定的语气,“弗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阮阮,阮阮会怜惜我一分么?”男人看着少女清绝的脸庞,淡声笑道,“显然不会,那么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摇尾祈怜,若是能求到她的一点怜悯也罢,偏偏她心硬如刀,恩与怨分得明明白白。

    他的阮阮,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神。

    明月清辉照亮这方不大的小院,梧桐树梢上积压的雪花扑簌簌被风吹起,朦胧碎雪将弗彻的一袭白衣衬得更加高洁,好似沉积在他肩头的阴暗与罪孽恍惚间都被弹落。

    他是一个技巧娴熟的戏子,无论是清姿落拓的琴师还是尊贵不可冒犯的六界之主,都被他扮演得无一处漏洞。

    弗彻低眸睨着身姿亭亭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心中柔意盎然,他施施然行至梧桐树下,使了个术法拂去石桌上的积雪,坐在那方石案前。

    他曾在此处枯等一人七十余年,上辈子他没有等到她,这辈子么

    这辈子依旧没有等到她,只是如今他觉得她站在这个小家、她曾经数次真诚邀他前来的南诏小居,便也是一个圆满。

    弗彻化出那方古老的琴案,在风阮不大的小院子里,再度弹了一曲《凤求凰》。

    泠泠琴音从指尖流泻而出,潺潺一首尘缘曲里是两世缠扯,涩意潇潇揉于曲调,又无端覆上他的沉凝长眉,那点苦涩便化成了实质。

    风阮看着他孤洁出尘的琴师模样,仿佛和记忆深处的一幕重叠起来,曾经碎骨相抗的那段时光,又漫卷成荒诞汹涌的浪潮。

    到底是年少时真真切切爱过的人,少女心中的酸涩之意便一路从心口蔓延到眼角,眼尾染上一层薄红,眸中亦有水色潋滟开来,亮晶晶得像是瑰丽的璀璨星石。

    琳琅月夜里,寂寂雪光中,微风衔发尾,而他眉间落下的那半寸月光,是她眷恋的从前模样。

    弗彻看着少女失神的姿态,眼神里的阴翳一闪而过。

    与天帝相处时的风阮,和与琴师在一起的风阮,果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风阮。

    也罢,是他自己要扮成这副模样的。

    他跟过去作为琴师的自己和解不了,但若是过去的琴师模样可以让他拥有和风阮温馨平静地相处这最后一|夜,扮成这副模样也没什么关系。

    既得福利面前,那些因占有欲而起的醋意便无关轻重,只是横亘在心头仍旧让他脸色沉郁了不少

    思及此,琴音尾声变得汹漫,一曲终了,七弦桐木琴竟又断一弦。

    断弦毫无征兆崩开,弹痛了他的手指,印上的红痕在青白的血管上霎是清晰。

    琴弦又断

    大概是天劫将至了吧。

    弗彻看着指间的断弦琴,俊美的脸上一派平静,缓声对着呆愣的少女低醇道,“雪夜风寒,阮阮可要来一杯葡萄酒?”

    说着他从梧桐树下挖出一个小坛子,又随手化出两只清润的酒盏,为二人一人倒了一杯。

    酒坛打开的时候酒香四溢,满院子都是葡萄酒香的馥郁气息。

    风阮接过他递过来的酒盏,稍抿了一口,又抬首一饮而尽。

    这是西域葡萄酒

    那时候她初来华朝宫廷,看到他在雪夜里独自杀了小麋鹿,便想着搭把手帮他剥皮抽筋,随口道了一句“雪夜里缺酒总是缺了点滋味”,他便递上来一壶葡萄酒。

    过往种种的一一复现,让风阮眼中的疑惑愈发深重,不知道这男人究竟想干什么。

    弗彻走到风阮面前,“阮阮,能让我看看风鲸么?”

    “什么?”或许是话题跳脱得太快,风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停顿几息后,她抬起蕴着琉璃水光的眼睛,又重复了一声道,“你说什么?”

    月色清辉里,弗彻将少女脸上的怔忪表情瞧得一清二楚,他唇角笑意逐渐漫开,“我想看看我们的孩子。”

    “这也是给我姜澄泽魂魄的条件吗?”

    “不是,”他好笑地抚了抚她的发顶,“你可以拒绝。”

    脉脉雪意清凉,梧桐虬枝影影绰绰映在弗彻身后,他高大修长的影子覆盖其上,静默不动只待少女的回答。

    或许是今夜他清冷高洁的模样让风阮心中生出一点柔软,又或许是对于未来走向的奇异感知,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给他看一看风鲸吧。

    少女走到小院子的中央,双手结出复杂星印,光电明灭间这一方小院被层层镀亮,极灿光幕之后,宇宙群星在两人头顶仿佛触手可及。

    星光照亮少女雪白的面容,她指尖又发出一束光芒,转眼间苍穹之上星辰轮换交迭,几番变幻之后群星消逝,天幕又变成黑暗的模样。

    黑暗只有一瞬,下一刻苍穹之上极光又现,清绿光线缓缓将天幕拉开,眼前骤然再次变幻了一番场景。

    光芒斑斓的星云之中擎天巨柱矗立其中,上承墟空之顶,下接六界边缘,柱身上附着远古诸神气息,他们的名字也覆刻其上。创世神位于众神之首,而往下便是其他已逝尊神的名字。

    风阮收了神力,看着眼前的景象道:“墟空幻象。风鲸被我安顿在创生之柱中。”

    说着她又挥袖拂开创生之柱身边的浮云,光幕里的一切瞬间清晰起来。

    创生之柱恢弘盛大,顶端是上古神族的名字,依次往下便是仙族、妖族、鬼族、人族等其他族群已逝之人的姓名。

    弗彻眸光几度变幻,他垂睫掩去眼中晦暗,低低沉沉的声音响起,“原来这便是创生之柱么?”

    六界苍生每个人都有一颗独属于自己的星宿,而每一颗星星都诞生于创生之柱,星辰陨落之后会回到创生之柱反育柱身,生命诞生于此也结束于此。

    创生之柱为护佑众生首先创造出创世神,也唯有创世一族的本源力量承接于创生之柱,因此创世神族生来凛然众生,唯一的责任便是守护六界苍生,这是他们血液里难以磨灭的慈悲天性。

    继创世神之后,接连诞生了守护神与洗劫神,只是洗劫神尚未出生便罹难于世。

    风阮走到弗彻跟前,拉着他胸|前衣襟使他低头与自己额头相贴,刹那间光点从两人额头相接处燃起,光点逐渐包裹住两人身体,随后消失在原地。

    弗彻睁开眼睛,看着周遭神息游走的奇异景象,侧首看向少女,“这里是什么地方?”

    “创生之柱内,”风阮顺着跳跃闪烁的星点向前行进,最终停在半空中开得盛大的雪莲面前,温柔地挽起臂弯将沉睡在莲花上的赤身婴孩抱了出来。

    透明光罩将小婴儿牢牢包裹在其中,他睡得沉静,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光影中印下一条优美的弧线,粉嫩的小脸看起来肉乎乎奶乎乎,看着就想上手捏一捏。

    弗彻面上的情绪几度翻覆变幻,眸中沉黯的寂静不再,有隐隐火光跳跃闪动,声音也不似往日气定神闲,甚至带着一点局促的紧张,“阮阮,让我抱抱。”

    他小心地接过孩子,温柔的目光一寸寸滑过孩子沉睡的脸庞,眉目长得像他,嘴唇的形状同风阮一模一样。

    这是他和她的孩子。

    男人眸中溢出柔软的光来,怀中软软香香的奶团子是他曾经二选一抉择时放弃过的小生命,却被风阮细细温养到现在。

    这万年来他穷尽毕生之力也只能让风阮归来,若是再问他一遍后不后悔放弃这个孩子,他的选择依旧不变,只是现在天道终究给了他一次圆满,让这个孩子没有身死魂消。

    “阮阮,他要怎么样才能醒来?”

    “神脉觉醒。”风阮轻轻捏了一下风鲸的脸蛋,调皮的动作彰显着少女成神后少有的活泼,“那时他为我挡下一劫,神脉神核皆碎裂,我化神归来后卸下半身神力将他的神核治愈,只是他的神脉并不纯粹,除了我创世一族的神脉,还有你的血脉。”

    弗彻看着怀中的奶团子道:“这便是你归来后神力虚弱的原因。”

    原是那时将半身神力都用去温养风鲸。

    弗彻将沉睡的孩子放回莲花中央,眸光还缱绻在孩子的脸上没有离开,“所以你把神域的神脉放在风鲸这里也只能保他神息不灭,没有神龙血脉的话,他永远无法醒过来。”

    而上次历劫,弗彻并没有化神成功,没有龙族神脉的唤醒,风鲸注定一直沉睡下去。

    风阮收回在孩子脸庞上的目光,对着弗彻淡淡道:“走吧。”

    两人从墟空幻象里走出,光幕在身后缓缓消散,长天夜幕之上星月隐退,大片大片的雪花自天幕而落,触目所及已是银装素裹。

    大雪将石案上的断弦琴通体覆盖,像是掩去一场来时旧梦,风阮看向身畔人清俊的眉眼,问他道:“即墨随用了什么办法让魔星安于魔域未动?”

    “他知晓了星辰的秘密。”

    “什么秘密?”

    “我怎么知道?”

    风阮肯定地看向他,“你知道。”

    男人失笑,无奈妥协道:“也罢,终究神主大人会知道。宇宙从虚无中创生,可宇宙并非永恒的孤寂,星辰之间会因碰撞而堙灭,会因枯竭而消逝。若某颗星辰妄图不受宇宙规则的制衡类似让棋子跳出棋盘。”

    弗彻化出一柄伞为风阮遮住纷扬的雪花,俯视着她清灵的眼睛继续道:“不得不说即墨随这一次很聪明,他将魔星藏匿在六界轮回之外,制造出新的隐匿空间,从而诞生出新的时间空间,如此一来,即便仙族与魔族大战,帝魔二星也不会再次相撞。”

    “为了你的平安,他的确费了一番心思。”弗彻对这一点不置可否。

    风阮冷笑道:“所以这一仗,你们是非打不可了。”

    说罢晕眩的感觉袭来,她向后踉跄一步,被男人的大手拦在腰间,风阮不可置信地看着弗彻英俊的脸庞,“你在葡萄酒中下了药?!”

    今夜入口的食物只有那杯葡萄酒,因此只可能是那杯葡萄酒的缘故。在风灵身边耳濡目染,她并非对药物一无所知,或许是他在葡萄酒中下的药物让人无感,她放下了警惕心,更是全然没想到他竟会往酒中下药。

    风阮脑海中百转千回,今夜他温和的表象让风阮生出了曾经琴师的错觉,却忘了这人本质里恶劣的模样。

    脑海中眩晕的感觉愈发浓烈,风阮捏了个术法想让自己清醒,指尖燃起的光芒只有短促一刻,几乎燃起的瞬间便已熄灭。

    他究竟给她喝下了什么东西?为何效力如此强大?

    风阮用力推开弗彻的胸膛,向后退开两步伸手扶在古老的梧桐树干上,吐言颇有些吃力,“你给我喝了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

    纷扬大雪模糊了少女面容,弗彻欺身走到少女跟前,低沉的嗓音里藏住了某些情绪,吐出的话带着明显的强势意味,“阮阮,别妄图抵抗这张沉水符。”

    沉水符来自上古,将此符做成的符咒溶于水中无色无味无觉,即便是神明,饮之亦会沉睡十日,皆因此符乃创世神所造。

    风阮感知着脑中游走的不可抗符水之力,指甲深陷入掌中,“用如此强大的神力所凝结成的符咒 能够让我毫无所觉地饮下唯有父神的力量,你如何会拥有父神的符咒?”

    上古三印——消弭印、锁魂印、碎魂印在弗彻手中并不奇怪,可父神做沉水符做什么,为什么又交到了弗彻手中?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风阮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仙魔大战即墨随要与你开战,怕我对你不利么?”

    除了这个理由,风阮想不到其他。

    弗彻看着少女顽强抵抗创世神力的模样心中一叹,长指轻抚上她的脸颊,“并非如此。”

    数十万年之前创世神所留预言中,如今她命中劫数虽尽,可仙魔大战中仍有性命隐患,唯有如此方可保她平安。

    至于仙魔大战中究竟是什么劫数,创世神未曾言明,他亦不知晓。

    “阮阮,我向你保证,待你苏醒之时,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风阮闻言脸上漠色泛开,长剑向前一送,男人胸|前的白衣上顿时绽开一片血花。

    弗彻没有躲,任由她撒气,垂眸看了一眼深刺入胸|前的长剑,伸出手掌握住锋利的剑身,倏然用力将它从自己胸|前拔出,向前一步不容拒绝地扣住少女腰身,随即吻了上去。

    他没用多大的力气,也不需要再用多大的力气,强制性地掠夺她口中的每一寸温软,直到少女彻底晕厥在他的怀中。

    男人视线牢牢锁住少女沉睡的面容,轻拭去她唇上的润泽水意,薄唇又覆上她的额头,轻轻亲吻。

    他看着夜幕中的漫天大雪逐渐将风阮的小院子包裹成一片白茫,仿佛又看到过往数十年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帝王渐渐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每日枯坐于院中独自相思的模样。

    相思不曾止步,蔓延万年至今,要如何才能不爱,要如何才能生还。

    大雪弥山之前,她在哪儿,哪儿便是他的浩劫。

    神途多坎,他只盼她平安。

    第117章 故人将归

    弗彻将风阮打横抱起, 走出小院之后又回眸看了一眼,纷扬的大雪渐渐将这里层层覆盖,彻底淹没了来时的踪迹。

    只是一眼, 他便收回目光, 对着驺吾兽淡淡道:“去神域。”

    驺吾兽落在擎天神柱之前, 嗷呜一声长啸, 惊得云海颤颤, 神域之门轰隆隆的打开,金灿的光线投射出来,随后八位长老并排而出。

    清守看着眼前高冷伫立在神兽之前且气度愈发冷峻的男人, 眯了眯眼睛,道:“帝君此乃何意?”

    弗彻低眸看了看风阮沉睡的脸庞, 才慢慢掀起眼皮看向八位长老,视线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 最后落在清守身上,“长老既然不知如何骗她饮下沉水符, 便由朕来。”

    清守立即惊道:“你竟神不知鬼不觉自神域拿走了沉水符?!”

    自上次神主发现帝君在神域中安插了眼线之后,他们便对神域里的神侍档案进行了全面校对,以为已将异己铲除干净弗彻既然能悄无声息自神域之中拿走沉水符,便能证明他安插在神域中的人仍未完全清理干净。

    对着神域诸位长老时,弗彻身上那种难以言喻的冷漠便不再刻意压制, 他看了一眼怀中人才将眼神柔化许多, “仙魔大战在即,长老迟迟不让她饮下沉水符, 便只好由朕亲自来完成创世神赋予八位长老的使命。”

    眼前欣长挺拔的男人吐言暗含鄙驳之意, 二长老听得怒从心头起,隐忍着并没有发作, 只是说话语气明显不太客气,“帝君既知此乃神域之事,便不应插手过问。况且创世神归墟之前将神主托付给我们,帝君更不该越俎代庖!”

    弗彻深眸中沉冷依然,腔调仍旧淡漠,“无论是创世神还是你们,都是为了她。既如此,我们也算殊途同归,长老怄气什么?况且是朕做了这个坏人。”

    二长老被弗彻气得眉头高挑,清守安抚着轻拍他了后背两下,方转首看向弗彻,道:“仙魔大战一触即发,以天族目前的兵力以及帝君如今的身体情况,来对抗魔族新造的那支凝结了仙、魔、鬼三族力量的不死军队,帝君对此战有几分把握?”

    “魔尊祸乱三族本源之力以固己兵”弗彻漆眸里蓄着阴鸷,薄唇勾出显而易见的嘲弄,“异族士兵虽可以一敌百,但他们却再无本命星辰护佑,他成在苍穹群星,也终将败于群星。”

    清守再度眯起眼睛认真注视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森凉之意的男人,心中疑问再起,上古时期创世神明知弗彻未来会强迫下任新神做她不愿意的事,为什么依旧选择让弗彻成为了六界之主?创世神的用意到底何在?

    弗彻修长指端轻触在风阮身前的衣衫上,随后金光一闪,碧绿瓷瓶缓现于掌中,“昔年司战星君顺应天道历劫魂散,如今我已将他四散的魂魄悉数收集于此,聚魂鼎以及他的肉身既也安放于神域,便请长老重聚司战星君七魂六魄”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风阮沉睡的脸庞上,见她雪白脸颊蹭到了他胸|前的鲜血,手指轻拭上那寸柔软的肌肤,继而声音变得温和低醇,“我欠她良多,如今终是还了她第一笔。”

    说罢他勾唇自嘲一笑,掀起眼皮时将那点温柔隐下,横抱着少女走到清守长老跟前,“大战期间,便请长老照顾好她。”

    霸道的占有欲如影随形,说话时也要宣示主权,清守长老并不跟他计较这些,接过风阮后转身离开几步,又停顿在神域大门中央,回首看了一眼身后。

    神域金灿的光线中,帝君白衣绝世,神兽乖跪在侧,静默着注视他们一行人离开,身躯一动不动。

    清守站定,对着弗彻淡声道:“帝君可知晓为何神主不宜出现在仙魔大战中?”

    “不知。”

    清守的声音随着神域大门轰然关闭时响起,“因为你。”

    弗彻脸上的淡然散去,转而凝成一片冷霜。

    因为他,因为他什么?

    ***

    卢芃芃跑得很快。

    飞扬的裙裾拂过葱郁的嫩草、五颜六色的格桑花,又被草叶上的露水染湿,神星的光落在她跑得绯红的小脸上,将那双盈满喜悦湿意的眸子映得宛若灿烈星子。

    幽冥鬼君看着卢芃芃极力奔跑也不用术法的模样,好笑地勾了勾唇,转眼间便伸出手臂横亘在卢芃芃身前。

    东方隗翰声音娇媚,“急着做什么去啊小姑娘,怎么连术法都不会使了?”

    她为躲帝君已在神域中呆了数日,神域中人古板又沉闷,整日里无聊得很,而眼前这只狼族小妖性格活泼,两人这些日子也算是胡天海地聊得投缘。

    卢芃芃擦了擦额头汗珠,方恍然道:“奥!对,我会术法!”

    说罢使了个法诀欲要腾身而起,东方隗翰眼疾手快抓住她的小辫,对着她悠悠道:“卢芃芃,你急着做什么去啊?”

    卢芃芃头皮吃痛,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姜澄泽要回来了!哎呦你、你快松开我的头发!”

    东方隗翰眯了眯眼睛,“姜澄泽?便是你口中魂飞魄散的那位?他魂魄重聚复生了?”

    “我不知道,”卢芃芃摇了摇头,咬着嘴角道,“我我只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你快撒开我呀!”

    东方隗翰闻言松开她的头发,看着少女御风而去的背影,悠悠道:“故人果然能归来是么。”

    卢芃芃听不到她这句呢喃,迫不及待的身影已经瞬间消失在原地,她御风飞行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神台。

    姜澄泽静静躺在神台中央巨大的聚魂鼎之中,神域八位长老将其环绕其中,苍穹之上除了神星之外还有八位长老的本命星宿。

    为了使姜澄泽归来,他们已将自己的本命星宿自天界牵引至神域,这样一来聚魂阵便有了本源力量的加持。

    卢芃芃的眸光缓缓挪到姜澄泽的身上,少年紧紧闭着眼睛,苍白的面庞无一丝活气,她眸中盈的泪水终于掉落下来,唇|瓣颤抖着道:“怎么没有一点变化?”

    她不由自主想靠近姜澄泽,却被问鹤拉住衣袖,少年一个响指敲上她脑门,“呆丫头,还没开始做法呢!”

    胡乱擦了擦眼泪,卢芃芃破涕为笑,颇有些尴尬地道:“哦,哦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这小子回不来了,”问鹤笑着调侃道,“放心吧,帮人护法这事,八位长老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问鹤方说罢,翁缪大人又一个响指敲上他的脑门,“臭小子,不许胡诌!更不许对这群老头不敬!”

    翁缪这一弹指是实打实的用了力气的,问鹤额头顿时出现一小块红痕,他边揉着额头边抱怨,“父亲把儿子打傻了,可没人给您传宗接代了!”

    “哼,那是迂腐不化的老头才会想的事。”翁缪胡子一撇,遂而仰首看向天空。

    苍穹之上凤凰引吭,燃火羽翼金光闪烁,卷起云团翻腾不休,烈焰金凤飓风般袭向神台,在即将与诸位长老的法罩相撞时猛然转了个方向,化成人身落在翁缪身畔。

    风飞飞看着翁缪脸色不太好,又悻悻来到问鹤身旁,问他道:“我娘亲呢?姜澄泽是她那么重要的朋友,她怎么没来啊?”

    “对呀,怎么没见她?”卢芃芃也疑惑道。

    问鹤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看了翁缪一眼,将声音压得低了点,“她呀”

    看出问鹤在故意卖关子,风飞飞催促道:“快点说呀!”

    “你娘亲,恐怕得睡上三日,不过嘛,她醒来的时候估计就可以见到活蹦乱跳的姜澄泽啦。”

    卢芃芃压住眉梢的欣喜之色,又问道:“为何要睡上三日?还有,这法阵竟要消耗三日之久吗?!”

    “聚魂哪有那么容易,既然有悖天道,你以为一群人围个圈就可以让逝去之人回归么。”问鹤将落在神台上的眸光收回,“至于小阮,她这几日宜睡不宜醒。”

    风飞飞圆眼一瞪,“宜睡不宜醒,我还今日宜嫁娶不宜上坟呢!问鹤叔,你快别卖关子了!”

    高台光阵之中八位长老已断绝五感,流光如四散的电光焰火在他们之间盘旋,周边肆起的微风连带着卷起问鹤衣角的云涛白鹤纹,衬得少年郎高洁如松,他炯澈的眸光落在风飞飞脸上,道:“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风飞飞气得磨了磨牙。

    卢芃芃显然不吃问鹤这套,她凑近问鹤耳畔嘀咕了几句,便见问鹤满足得眯了眯眼,再度清了清嗓子道:“上古尊神曾有预言,小阮不可现身于仙魔大战中。”

    风飞飞点点头,又对着卢芃芃咬起耳朵,“你方才对他说什么了?能让这老狐狸改了性?”

    卢芃芃努努嘴,“你问鹤叔,从来都见‘钱’眼开啊。”

    风飞飞似懂非懂点点头,“那的确是。”

    稀有的术法、典籍乃至茶叶,都能让问鹤眼睛一亮就是了。

    几人说话的功夫,天色已经黯淡下来,问鹤转身对着台下几人道:“时间不早了,此处由我守阵即可,诸位去歇一歇吧。”

    卢芃芃摇摇头,声音是少有的坚定,“我要在这守着他。”

    “也罢,便由你,”问鹤笑笑,又对着翁缪和风飞飞道,“您师徒两个也要留下来吗?”

    风飞飞摇摇头,他还要去看看娘亲呢。

    翁缪拽着风飞飞的耳朵,“先让老夫检查检查这几日的功课去。”

    长天之上白昼交替,斗转星移间两个日夜已经过去。

    神域士兵把守在神台周围为八位长老护法,问鹤和卢芃芃并肩靠在神台之下,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照你这个说法,你们狼族岂不是完全秉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伴侣原则?”

    卢芃芃傲娇哼声,“那是自然。我族天性忠贞,一旦认定便是一辈子。”

    “哦——”问鹤拉长尾音,似笑非笑看了眼卢芃芃,又看了一眼闭眸静躺着的姜澄泽,“你这么喜欢他,万一他醒来不记得你了怎么办?”

    卢芃芃闻言顿时炸毛,怒目而视道:“呸呸呸!哪有你这样诅咒我的啊问鹤。”

    “话本子里不都是这样演得么,历劫之后,前尘尽忘,只记得自己归来的使命。”

    “姜澄泽才不会呢!”

    问鹤八卦道:“这么喜欢他啊怎么就喜欢上他了,他喜欢你么?”

    卢芃芃红了红脸,圆圆的大眼睛里一片诚挚,“万年之前,他算了,我才不想同你讲。”

    少女目光落在问鹤的脸上,卢芃芃认真道:“问鹤,你也喜欢她吧。”

    卢芃芃在说谁他心知肚明,于是少年脸上的笑意隐下,轻嗤了一句,“瞎说什么呢。”

    流光在两人周身飞舞,卢芃芃眸中戏谑的神采被映得分明,她好哥们似的拍了拍问鹤的肩膀,“咱俩是同一类人,你就别瞒我啦,你永远一副翩翩公子不坠情网的模样,可是你每次在风阮背后看她的眼神啧啧啧,别人瞧不出来我可瞧得真真的。”

    她凑上去悄声问道:“问鹤,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呀?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你们好歹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呢。”

    问鹤若无其事的笑笑,仰首看着天空上那颗光芒奕奕的星子,“青梅竹马,青梅竹马若是我泄出了哪怕一点心思哪里还能当得了她的竹马。”

    风阮那么敏锐的一个人,但凡让她知道了他的心思,不离他远远的才怪呢。

    “我们之间,从前是朋友,今后也只会是挚友。”问鹤站起身来,俯视着卢芃芃的眼睛,认真地道。

    眸中笑意掩盖住眼底的凄凉,他摸着腰带处悬挂着的玄鹤司令牌,炙热的温度几乎要烫坏他的手指,“我命簿无她六界众灵命簿亦皆无她,神星与我们这些普通星辰之间便如参商不可见。”

    卢芃芃并不信命,她仰头看着问鹤,像是在说他和风阮,又像是在说自己和姜澄泽,“可我相信事在人为,若是奔向他的方向,或许千里河山寸许长呢。”

    “你瞧天帝,就算命簿无她,依然疯子一样的爱着她。”

    见血封喉的发言让问鹤怔愣一瞬,他将玄鹤司令牌摘下,又讥诮笑笑,“我信命不信天。”

    古老的银色令牌愈发滚烫,灼烧着问鹤的掌心,他拿着令牌随手晃了两下,“玄鹤司方才发来的消息,咱们的天帝陛下杀疯了,竟开始屠戮自己人。”

    星芒照亮少年人眼中的萧瑟,“你瞧,执意与天命对抗的结果,只有粉身碎骨。”

    卢芃芃惊讶地站起身来,“怎么会!为何帝君会杀天族中人!”

    “他身负冥夷神力,当暗黑神核突破龙丹之后,他便会迷失本心六亲不认,逐步变得疯魔。想必是这两日的战斗使他体内的龙丹彻底碎裂,身躯已然成为了冥夷神的傀儡。”

    卢芃芃捂住嘴巴,又呐呐开口,“上古恶神冥夷神!我的天”

    天色完全黯淡下来,问鹤环视了一圈围绕在神台周围的神域士兵,颇为郑重地对着卢芃芃道:“玄姬通知我希望小阮前去战场,可她劫数在此,绝不可以前去赴险,便由我率玄鹤司众仙前去。否则天帝胜了又如何,天族士兵都会被他杀光。你在这里照看好法阵,务必让司战星君顺利归位。”

    卢芃芃点点头,“好,你且放心前去。”

    直到问鹤御剑消失在云层中,卢芃芃才将目光落回神台上。

    无数细碎的光线闪射在聚魂鼎周边,映得姜澄泽雪白的面容明明灭灭,卢芃芃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小声重复道:“一切顺利一切顺利”

    “呦~”耳边传来一声悠嘲,鼻端飘来悠悠香气,是独属于东方隗翰的味道。

    卢芃芃睁开眼睛,瞧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畔的女君,轻跳一步后退些许,“你做什么这么吓人,跟鬼一样!”

    “哈哈,我本来就是鬼呀,小妹妹。”东方隗翰被她逗笑,捂着唇笑个不停。

    “你来做什么?”

    东方隗眯着眼睛瞧神台的方向,“那便是聚魂鼎么?”

    卢芃芃自然知晓东方隗翰对聚魂鼎的企图,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警惕地道:“鬼君,神域之中,我劝你还是安分点的好。”

    “啧啧啧,我只不过是问了你一嘴,你这就与我生分了,”东方隗翰艳丽的眉眼微含戏谑,弦月微弯的眉毛轻挑起来,“神域里我可不敢造次的呀。”

    她拉长尾音,“但,为了我夫君,我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话音方落,神台周围红雾突起,一个个人影似的庞然大物仿佛从地底冒出,源源不断得向着神台的方向涌来。

    “你做了什么?”卢芃芃瞳孔紧缩,迅速化出长鞭呈御敌之姿。

    浓雾渐渐消散,远方人影逐渐靠拢过来,停在东方隗翰身后静默不动,卢芃芃这才看清,他们竟是三族异兵!

    东方隗翰指尖红光轻燃,轻而易举便将卢芃芃手中长鞭挥向远方,她凑近到卢芃芃的鼻端,挑衅地道:“妹妹,你这点道行不是我的对手,即便神域里的将士万里挑一,也敌不过我身后这支军队。我不想杀你,你识趣点给我让开,好不好?”

    她吐言温柔却意如蛇蝎,卢芃芃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浓重,“神主既然承诺过你会交给你聚魂鼎,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我不仅需要聚魂鼎,更加需要淬魂魔石,魔尊曾承诺过我,只要我利用身后这支士兵取走聚魂鼎不让姜澄泽醒来,便会给我魔族剩下的淬魂魔石。”

    而如今神主沉睡,八位长老紧闭五感不可御敌,正是神域兵防最弱之时,此时出击,最好不过。

    卢芃芃定定地瞧着东方隗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所以,你今日是一定要拿走聚魂鼎了是吗?”

    东方隗翰勾唇一笑,势在必得道:“是。”

    远处雪山之上凤凰长鸣,东方隗翰向着远方看了一眼,抬手向后一挥,“杀了他们!”

    由天髓、魔骨和鬼身淬炼成的这支士兵不愧是天生杀器,他们将仙族、魔族与自身鬼族的功力相融合,与神域这支所战披靡的军队厮杀起来竟毫无败势,甚至天族士兵已经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卢芃芃与三族异兵缠斗在一起,余光看到东方隗翰手中鬼火忽燃,又抬首看上盘旋在上空挥斥着烈焰业火的风飞飞,咬了咬牙,猛地扑向了东方隗翰的方向。

    她扑地又急又猛,用着不要命的架势扑向那团鬼火,把它拦截在风飞飞降落之前。

    一口鲜血猛地从卢芃芃口中吐出,东方隗翰上前接过她倒下的身影,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慢慢收紧,话音像是从齿中挤出,“真是一个不要命的小疯子。”

    卢芃芃艰难地对着要来救她的风飞飞道:“不要管我唤醒风阮让她来战。”

    看出风飞飞眼中的犹豫,她又红着眼睛道:“否则不仅姜澄泽回不来八位长老也会出事。”

    风飞飞长啸一声再度喷出凤凰业火,将神台方向的异族战士击退些许,飞向了万神阁的方向。

    脖颈上的手指愈发用力,卢芃芃甚至都能听到自己脖颈间骨节错位的嘎嘎响声,她却释然地笑笑,“他说要做英雄当将军,那么我就做他麾下战士。”

    卢芃芃眼角处留下细碎的泪水,对不起了问鹤,她有负所托,她不愿让姜澄泽再当一万年的孤魂。

    东方隗翰低眸看向卢芃芃,掌中少女的脖颈细弱,只要她再稍微用一点力气就可以掐断,但触及卢芃芃的眼神,那样苍凉却又坚决守护着自己少年郎的模样,东方隗翰终究是下不了手。

    她缓缓松开卢芃芃的脖颈,随后手掌化刃,将卢芃芃打晕在怀中。

    两方士兵厮杀的声音不绝于耳,鲜血从利刃中喷薄出来溅到东方隗翰的脸颊上,她毫不在意抬手抹掉,踏着一滩滩血迹一步步走上神台。

    第118章 荧惑守心

    艳红裙衫拂过汉白玉石, 厮杀的腥风吹得鬼君墨发于身后狂舞,她一步步踏上台阶最高处,双眸凝视着台上静静矗立在中央的聚魂鼎。

    东方隗翰左掌中幽冥鬼火愈发盛大, 火色光团映亮整片神台也同样映亮她媚色全褪只余沉静的面容, 右掌手指长甲已经深入皮肉, 沁出滴滴鲜血, 顺着掌纹向下滴落。

    她闭了闭眼, 再睁眼之时眸中只留一片决然。

    “对不起了,卢芃芃。”她低低道。

    下一瞬幽冥鬼火精准袭向八位长老所设下的屏障,发着淡蓝光晕的玻璃光罩一击便出现些许裂痕, 护身阵法遭到破坏,其中一位长老唇边已经渗出血水。

    长老们的法罩太过强大, 幽冥鬼火一击之下也只可勉强使其出现裂痕,东方隗翰静息一瞬, 掌心再度燃起幽冥鬼火。

    与此同时,风中的血腥之气也愈发浓郁, 三族异兵已将神台周围的守护士兵屠戮殆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束白绫破空而至,携带着刀锋刺穿脖颈般的锋锐神芒,将幽冥鬼火霎时熄灭。

    风阮横空而来,左手白绫缚住幽冥鬼君周身, 右手数支白绫齐发, 轻而易举将神台之下发狂的鬼族异兵以同样的手法捆绑起来。

    随后手指收紧白绫,白绫之上顿时神茫大涨, 片刻之间将这支鬼族异兵化为飞灰。

    风飞飞在场中翱翔一圈, 将晕倒的卢芃芃从地上扶起,手指贴上她的额头输入仙力。

    风阮收回眼光, 清冷的脸上淡漠如雪,看着东方隗翰道:“鬼君,你这条命,我护得也杀得。若不是你方才没有伤害卢芃芃,你现下已同你手中士兵一样成为飞灰。”

    东方隗翰被白绫缚住全身却并不害怕,她甚至有些释怀地笑了笑,“众神之主的力量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她看着风阮的眼睛,道:“你知道么,方才我既希望你来,又不希望你来,我明白等一个人的痛苦,可我也不想再这样等下去了。”

    风阮随手一挥,将护身法阵破碎之处用神力补好,才转头回看东方隗翰,“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毁诺,但在姜澄泽归来之前,你只能呆在神狱。”

    说罢,她挥手示意单析前来把东方隗翰带走。

    风阮这才一步步走下神台,问已然醒来的卢芃芃道:“问鹤呢?此处法阵不应是他看护么?”

    卢芃芃看着风阮,又不自在移开视线,支支吾吾道:“问鹤他有事情去忙,拜托我在此替他照看一会儿,谁知就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风阮听完笑了笑,道:“不会说谎便别为难自己了,你不与我说实话,我也会想办法知道的,何必让我多费几分功夫。”

    她顿了顿,又对着风飞飞道:“如今距我回神域已过几日?”

    “两”风飞飞顺着他娘亲的话往下答,冷不丁被卢芃芃扭住后腰上一块嫩肉,疼得声音顿时变了调,“没过多久!”

    “两日么”风阮喃喃,她又转头看向神台方向,“姜澄泽魂魄已聚好大半,问鹤却不见踪影他把我弄晕究竟是想瞒住我什么?”

    “卢芃芃。”

    卢芃知道瞒不住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上古尊神预见神主仙魔大战中恐遭一劫,于是诸位长老便也默认帝君用沉水符让你沉睡三日的行为。至于问鹤玄姬大人传来消息说,帝君他杀杀疯了。”

    卢芃芃方语毕,风阮身上罗盘里问鹤所在的星宿方向开始隐隐发亮,她瞳孔一缩,便要腾身而起。

    卢芃芃死死拽住她的衣袖,“你不要去,求求你不要去!”

    风飞飞见状也伸臂拦在风阮前,“娘亲,我也不允你去!”

    远处传来一道老而洪亮的声音,“小阮,你在此处守着,由我前去。”

    翁缪被这里的动静惊动,急急从不老树下赶来,说话间已经飞身而落,“想必你也感知到了问鹤如今处于何种境况,天帝如今已入疯魔之境,便由我带三十三重天宫各宫君主前去。”

    风阮摇摇头,“冥夷神核的力量你们无法对抗,仙者前去只有死路一条。况且,小老头,那可是你儿子,你救不回来的。”

    翁缪拐杖捶地,“即便是我儿子,那也是他的命!”

    “我不需要别人为我牺牲,更不需要这些过分的保护,不论是我的父神,还是他。既是我的劫数,便不该让问鹤承担,我所承受的代价已经够多了,我不想让身边的朋友再因我而出事,这太过沉重,我已经承受不起。”

    温柔坚执的眸光一一划过三人的脸庞,少女挥手拨开他们拦住她的手臂,“你们,明白吗?”

    ***

    仙魔二界交界处,大战仍在继续。

    号角声穿过漫天被厮杀卷起来的黄沙回荡在战场的每一处,断臂残肢分布在沙场各处角落,猩红血水蜿蜒直至聚成一滩血泊,四面不断冲杀的铁器铿然相撞,悍然相击中鲜血又是一片激飞。

    尸队成山,血流成海,魔族的三族异兵一人可抵天族数十人,竟也所剩无几。

    风阮看着眼前的尸山血海,听着耳畔传来的嘶吼轰鸣,呼吸快了几息。

    这场战役远比人间那场战役可怖的多得多。

    生命被无情绞杀,尸骨碎裂不全,到处都是四散的血肉,即墨随的三族异兵已经所剩无几,他此次出战并没有动用多少自家魔兵,且也早已撤退大半兵力,唯余几支魔族余兵与天族战士相抗。

    硝烟弥漫在这肆意收割生人性命的战场,透过重重硝烟,风阮看清远方一幕时心脏几乎已然提到了嗓子眼。

    弗彻身着亮银甲胄,手中刑天不停斩杀天族士兵性命,问鹤欲祭出清心咒让他保持清醒,却被他一手死死勒住脖颈。

    少年脸颊已经涨成猪肝色,呼吸已异常困难,几乎他再用些力气,问鹤便要在这里咽气。

    风阮闪身来到问鹤身旁,手指紧握在弗彻手臂上,神光燃起便要挥退他的手臂。

    弗彻的眼眸已完全被黑雾吞噬,俨然已入魔般成为杀生利器,他丧失了自我,冥夷神的恶念完全主宰了他的身体。

    眸色黑色雾霭溢出,他棋逢对手般兴奋起来,“啧,杀了这么多无用的东西,看来还是唯有你的力量能与本座一较高下。”

    说着他在风阮即将触碰到他手臂之时,挟着问鹤消失在风阮眼前,却现身在她身后!

    通过方才他的话语,风阮脑海中迅速分析出他的心智如今已被冥夷神核所蒙蔽,而作为天地初开便相生相克的两大神族,冥夷神核显然认识创世神后裔的力量。

    风阮转身回防,一掌轰击在弗彻心口处,另外一只手迅速敲击在弗彻手臂上,注入的磅礴神力让他手臂一震,瞬间松开了钳制着问鹤的手指。

    腥风吹舞着少女的墨发,那发丝扫在弗彻脸上,他脸上的诡谲笑意愈发妖异,左手刑天剑在手中翻转,剑光凌冽穿刺入少女心口神核所在!

    惊心动魄的动作只发生在一刹之间,问鹤撕心裂肺道:“小阮,小心!”

    血液随着弗彻拔剑的姿势喷薄而出,斑斑点点飞溅在他的脸上、身上,心口骤然变痛,他不知是什么原因,茫然地感受着般蚀骨的痛楚。

    场中一匹死寂,风阮神核遭到重创,脸色苍白得厉害,问鹤将她半揽在怀中,焦急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风阮拦住问鹤,她摇摇头,“不能放他在这里屠戮苍生。”

    天空又开始飘落雪花,风阮仰头看着天际处,即墨随率领着一支魔兵又卷土重来,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对着问鹤道:“我先送你离开。”

    说罢不待问鹤回答,捏了个法诀强行将问鹤送离此处。

    即墨随落在风阮跟前,墨眸看了一眼面色痛苦的弗彻,才落回到风阮脸上,“他的确让我佩服,竟能想到利用天族将士本源星宿之力吞噬鬼族士兵的本源星宿,牺牲天族大半兵力来换取荧惑守心的天象,从而将逆转天道的星宿全部湮灭。不过他所余兵力便不足二十万,所以只好亲自上阵动用了大量冥夷神力,冥夷神核已经超脱他的控制。”

    风阮脸色苍白:“所以这一战,你们两个都输了。”

    即墨随看着风阮摇摇欲坠的模样,伸臂欲为她疗伤,却见少女警惕后退一步,道:“风阮,别再固执了,我与他不可能共存一世,我们之间,必定只能有一个活下来。而如今的弗彻已然没了。”

    代替他的是惨无人道的冥夷神。

    冬雪飘落在这片炼狱之上,风阮感觉到神核处的痛苦愈来愈剧烈,脸上的血色已经褪了干净,她抬眸看向即墨随,唇角勾着冰冷的笑意,“他不是什么好人,而你执意挑起战争,你们两个,五十步笑百步都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如今,我不能任由他继续祸害苍生,若是不想死在这里,便请离开。”

    即墨随眸中染上了担忧,“你、你要做什么?”

    “创世神印可翻覆天道,而守护神印守护众生,”风阮双手结出守护神印,额上神纹同时闪现,“我的本命职责是这世间的守护神。”

    即墨随复杂地看着她道:“这场战事并没有终结,我要的是做六界之主。天族士兵已损耗大半,神主既为这世间的守护神,便应知及时止损的道理,仙魔两族继续战争不如神主亲自劝说仙界中各重天君主缴械而降。”

    “滚。”

    即墨随噎了噎,道:“那我们来日再见。”

    此处再度变得落针可闻,唯有雪花簌簌而落的静谧沙沙声,而守护星印灿烈而又恢弘的在战场上空闪现,刹那间辉映整片苍穹,少女双手结印的身姿像是一株亘古笔直的菩提树,充满了禅意与神性。

    守护神印颇费神核之力,她神核处遭到重创,不堪负如此磅礴的星印,唇角一点点的渗出血迹。

    这般炽烈的神茫浩浩荡荡地铺陈在天地间,星印中心逐渐靠拢弗彻的方向,随后一点点压下进入他的神核,代替破碎的龙丹将冥夷神核暂时封印起来。

    与此同时,风阮的最后一丝气力用竭,缓身晕倒在身后的雪地中。

    万古长空,河倾月落,却也刹那芳华。

    少女用尽神核之力封印冥夷神核,需再度沉睡上百年。

    弗彻眸中黑雾褪|去,他看着眼前躺倒在血泊中的少女,金光一闪为她止了胸|前伤口流出的鲜血。

    他漆黑双眸又看向手中刑天剑,驺吾兽感受到主人的死亡注视开始隐隐发抖,果不其然下一刻,男人面无表情将手中这把上古神器截断成两半。

    大雪渐停,厚厚积雪将这里方才发生的杀戮掩盖,却依然有丝丝缕缕的血腥之气透出,弗彻勾了勾唇角,缓缓卸掉了方才执剑的手臂。

    他走到晕倒的风阮跟前,俯视她片刻,高大的身影透出些许落寞和颓唐,自嘲笑一笑,才缓缓俯身将少女揽入怀中。

    他抚摸着她渐凉的脸颊,“原来,你的劫始终是我。”

    长天之上疏云淡月,耿耿星河照亮四野,雪夜悄然而至,他就这样一动不动抱着她沉睡的身躯在此处坐到了夜色将倾。

    待到晨曦之时,薄光铺洒在雪地之上时,他垂首在她眉心印下一吻,声音里是无限的寂寥与无能为力。

    他身是恶鬼,今日终于愿做她的佛。

    “恭喜你,阮阮,从此你自由了。”

    如今,他终于放过她。

    如今,他终于失去了一切。

    第119章 之死靡它

    五百年后, 神域。

    “玄姬大人今日又来了?”

    “正是,正是。诸位长老对玄姬大人说过不止一次神主依旧在沉睡,可玄姬大人她不听呀, 非要在神柱下等。”

    单析又问小仙侍:“自从五百年前仙魔大战之后, 帝君便不再出世, 也难怪玄姬大人着急么。不过我听说魔军近日修整好了要卷土重来, 也不知这消息真不真?”

    “真, ”小仙侍左右瞟了瞟,附在单析耳畔道,“魔尊甚至策反鬼族与他一同叛出天帝麾下, 啧啧啧,这次来势汹汹, 不知谁能获胜呢。”

    单析指着神域上空另外一颗神星道:“司战星君五百年前历劫成战神,成为继神主之后的另一真神, 这一战天族有战神在,啧, 倒真不好说。”

    小仙侍挠挠头,“说得也是,不过帝君究竟因何故闭关?”

    单析道:“问鹤大人是个百事儿通,我好奇问他他也说不知道呢。”

    一道微哑女音传来:“单析。”

    单析扭头向身后看去,见到风阮之后一惊, 迅速拉着新来的小仙侍下跪道:“拜见神主!”

    单析又扬起脸庞, 开心笑道:“太好了,神主您终于醒过来了!”

    少女素衣清容, 周身上下没有一点装饰, 微微带着初醒的迷蒙。

    太多的疑问盘踞在心头,她方要开口相问, 便听有人在殿外大喊道:“娘亲,你醒了!”

    风飞飞跑着进入神殿,一见风阮便将她拥了个大满怀,“娘亲,你吓死我了!清守长老说你今日必会苏醒,看来他卜算一事倒是真的精通呢!”

    少年郎的身量已比风阮高出一大截,脸庞轮廓也比五百年前要锋利分明许多,他像小时候撒娇那样抱了抱风阮,才不舍的将她松开,对着她的脸左瞧瞧又看看,方赞叹道:“娘亲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一道戏谑男声从殿外传来,“风飞飞,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她又跑不了。”

    乍然听到这道声音,风阮瞳眸缩了缩,向着殿外的方向看去。

    神星之光在苍穹之上熠熠生辉,清辉落到神殿广场,铺洒在那人玄黑甲衣之上,也同样照亮了故人熟悉的面容。

    姜澄泽。

    风阮站在神殿上远远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哑了声。

    姜澄泽看她失神的模样笑了笑,那笑意依然带着那时初见的舒朗与意气,他对风阮行上古叩拜之礼,“战神姜澄泽历劫归来,拜见神主!”

    神殿广场寂寂无声,风阮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湿润,飞快闪身到姜澄泽的跟前,踹了他一脚,道:“你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

    姜澄泽顺势“哎呦”一声,“上古尊神之礼不可废嘛。”

    他从地上站起身来,风阮这才发现,万年间的沉睡没有让他改变分毫,他依旧是那时候的少年郎模样。

    风阮瞧着他身侧没有卢芃芃的身影,“卢芃芃呢?你醒来她应该很开心吧,等了你一万年呢。”

    “是啊,”姜澄泽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又对着风阮吐了吐苦水,“曾任司战星君之时,我恪守天庭礼法,但人间历劫这一世活得通透了许多。可天庭那群迂腐不化的老顽固们,瞧不起她的出身。”

    风阮问他,“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我自然要好好待她,”姜澄泽郑重道,“我自己如何,才不会受他们掣肘呢。况且是仙是神如何,是妖又如何。只要我欢喜她,她就是最好的。”

    风阮不置可否,笑道:“既如此,便不要理会旁人眼光,自己活得自在就好了嘛。”

    “准备什么时候成婚呀?”

    “咳咳”姜澄泽又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等着仙魔大战结束了,我便与芃芃拜天地。”

    风阮诚挚笑道:“有情人修成正果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

    姜澄泽看着她初醒的苍白模样,犹豫了一瞬还是将事情告诉她,“玄姬长老在神域擎天柱下已等你数日,她说你醒来之后,请务必前去见她。”

    他又补充道:“清守长老告之她待你醒了自会派人通知她,可她固执地就要在域外等候。如今,见是不见,你自己定。”

    冬日的风微寒,少女身后墨发被风吹得微扬,眉目间裹着清灵雪意,她拍了拍姜澄泽的肩膀,“你好好的。”

    “告之诸位长老不必再来看我。”

    “我去见她。”

    ***

    朔寒的风从域外传来,拂起风阮迤逦于地的纯白绒毛斗篷,她拢了拢,方对着前方的淡紫身影道:“玄姬长老。”

    玄姬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在神柱下双膝跪地,扣首道:“老身跪求神主前去看看他。”

    “什么?”

    玄姬直起上半身,望着风阮的眼睛,吐言一字一字分外清晰,“他把自己关在帝凛狱之巅,已五百年。”

    风阮听到自己有些涩哑的声音响起,“为什么?”

    “他还欠你一个风灵,”玄姬从地上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风阮跟前,“小鲤,神主见过的,她是风灵半数魂魄的承载体。”

    “风灵还差最后一魄便可魂魄尽聚,而最后一魄被神主放在神核中温养,谁也拿不走那一魄,风灵不回来,他不肯死。”

    “不肯死,是什么意思?”

    玄姬很少呈现这样卑微的姿态,“神主当年在人间神陨之后,他为偿还因战争而截断生命的百姓,取自己半身寿数与天道作为交换。他本与天地同寿,但同天道交换之后寿命折损大半,如今寿数将至,冥夷神核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日复一日,他宁愿苦苦压制,也不愿了断生命就此脱离苦海。”

    “我无法护佑他成为真神,如今能为他做的,只有请神主交出风灵最后一魄,也好让他偿还孽债早日归去。”

    玄姬语罢,双手结印化出小鲤的实身,道:“碎魂印伤得风灵太过严重,所以每次帝君为她聚魂便需耗费大量精血。既然聚魂鼎也在神主这里,便请神主交出聚魂鼎以及最后一魄,他会把风灵重新还给你。”

    风阮看着小鲤圆圆的、睡得红扑扑的脸蛋,湿润的眸子如含星月之光,她上前将小鲤抱在怀中,抬眸对着玄姬道:“长老,小鲤交给我吧。带我去见他。”

    风阮将小鲤交给单析,转身踏上了云层。

    冬月破层云,苍凉的光照不到帝凛狱的至高处,唯听得北风呼号不休,卷起琉璃瓦上厚厚积雪。

    风阮握着手中的玄铁钥匙,一步步走在空旷漆黑的甬道上,玄姬的话回荡在耳畔。

    “为防冥夷神核再次作乱,他用当年那两双玄铁镣铐将自己锁在狱中,不肯出狱也不肯赴死,我知他欠你良多,但若是可以,我恳请神主劝他别再与天道抗争,舍他最后一点怜悯。”

    漆黑的甬道安安静静,簇簇燃起的微蓝幽火勉强照亮脚下的道路,里边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有微光从深处透出,看起来像是月色映入囚室。

    沉重雕龙大门被少女轻轻推开,腥淡的血水之气铺面而来,暗色炼狱中那滴答声更响,声音浸润在暗夜中分外清晰。

    前方传来男人微哑的质问,“谁?”

    风阮捏了个法诀,夜明珠莹淡光辉才勉强照亮这间被阵法加固的囚室。

    看清弗彻此时的模样,她瞳孔顿时缩了缩。

    弗彻身着的帝袍已经破碎不堪,他清瘦了许多,甚至都有点脱了形。两臂被玄铁镣铐牢牢架起悬于半空,左臂手腕上的镣铐处皮肉被磨得隐隐见骨,血水顺着玄铁镣铐从腕间滴落,原来方才的滴答声是他不断滴落下去的血水所出,血水已渐形成一滩血泊。

    左臂应是挣扎所致,而右臂手腕只有微微红痕。

    怎么两只手臂受伤程度都不一样?右臂看起来已经脱力,他的手臂怎么了?

    弗彻抬起头来看她,漆黑的眸里暗雾隐隐,即便狼狈成这副模样他依然对着她勾出点笑来,“阮阮,你来了。”

    见惯他高高在上的尊贵模样,乍见他狼狈到尘埃的姿态,风阮张了张嘴,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弗彻别过头不再看她,自嘲道:“很狼狈是么?”

    风阮走上前,触上男人血迹斑驳的前襟,感受到自己五百年前封印冥夷神核的创世神印已臻崩盘。怪不得他如此狼狈,仅凭一腔绝念来对抗上古恶神之灵,能坚持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而龙丹尽碎,他亦不能动用半点冥夷神力,如今已经是仙法尽失。

    一个人最落魄的时候被心爱的人看到,这种滋味太过难言,弗彻喉结动了动,却又是喷出一口血来。

    “阮阮,如今我自食苦果,却并不想让你看到这副潦倒的模样,”他抬起头望进她的眼睛里,勾唇笑起时难掩祈色,“别拿这副眼神看我,你走吧”

    “弗彻,”话声被风阮打断,“这五百年,我虽陷入沉睡,但神识却在创生之柱中看到了我的父神。”

    少女手持钥匙,边陈述边为他解开束缚着双臂的玄铁镣铐。

    弗彻低眸看着她温柔的眉眼,与记忆中沉淀了很久的模样重合起来。

    那时候,她也是孤身一人前来,为他解开镣铐。

    弗彻一只手臂已经废掉,随着镣铐的松缚猛然垂落,而脱离了镣铐支撑的身躯也不堪重负,直直向地上倒去。

    风阮伸手揽住他坠|落的身体,顺势跪坐在了地上,让他靠在自己怀中,“万年前你之所以用自身吞噬冥夷神核,是因为你知道,如果你不吞噬它,那么六界将再起大乱,届时即便我归来,也会选择与它同归于尽。你是在替我挡劫,这也正是父神自私的祈愿。”

    创世神知晓弗彻未来会伤害风阮,更知道他是唯一一个可以为风阮逆天改命的人。原来冥冥之中,一切皆有迹可循,弗彻本不该承担这样的宿命,他本该于万年前飞升成神,却为这段缘终生受苦。

    弗彻眼皮动了动,声音难掩沙哑,“你都知道了。”

    “是,”风阮眼神宁静,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风灵的最后一魄在我这里,我会让风灵回来。”

    他虚虚又笑,“啊,那这笔功劳也得记在我头上。”

    “记在你头上。”

    风阮垂首看着男人苍白至极的脸庞,张了张嘴,终是问道:“弗彻,你后悔吗?”

    本该属于她的命数、她的天劫,都被他一一拦下,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他死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死在这片荒芜黑暗的死生之巅,无人知晓其功绩,无人歌颂其功德。

    弗彻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风阮衣襟前,稍用力将她缓缓拉到自己唇畔,微哑的笑声漫不经心,吐出的字眼夹带着他惯有的温柔与残忍,“阮阮,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不会放过你。所以,我从来别无选择。”

    即便他如今虚弱成这副模样,风阮还是被他眼中的刻骨执念惊得震了一震,她想拉开点距离,却不想男人薄唇倏然欺压而上。

    他像是用尽了身体里所有剩余的力气,缠着少女要了这样一场缠|绵血腥的亲吻,末了他伸出指尖擦了擦少女被咬出血珠的唇角,声音冰凉又缱绻,“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人间一世,她用“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来了断二人之间的恩怨;如今这一世,他偏要告诉她,“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此生满身罪孽,离恨天之下,她教他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而他余恨难收,爱欲难销,遇到她便是腐草遇萤火,荒漠遇甘霖,那是渡不过的情劫,是无法飞升成神的命途。

    弗彻眸中黑雾又开始溢出,他挣扎着保持最后一点清明,手指扣上胸|前同心结所在的地方,“阮阮,时至今日,你肯原谅我了么?”

    风阮低眸看他,永远剔透而干净的眼眸,静肃又清明,无波无欲。

    他看进她的眼睛,良久良久后,轻声道:“我知道了。”

    男人眉宇间宁静清冽,他长得太过好看,这样狼狈的时候也有种残虐的美感。

    月光丝丝缕缕照在他英俊苍白的面容上,深邃的眉眼经年不变,眸底深处已完全被黑雾覆盖。

    弗彻薄唇勾出释然的弧度,“阮阮,杀了我吧。”

    幽冥神核入体至今已万余载,龙丹吞噬了大部分的暗黑戾气,如今只要宿主消亡,幽冥神核也将归于须弥。

    当他决定将寿命与长生天交换的时候,决定用己身吞噬幽冥神核的时候,决定用全身龙鳞来复活风灵与姜澄泽的时候,便知违逆天道,此生必定不得好死。

    她说他太会演戏,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假装不再爱她,忍住不去找她的这五百年,才是他这两生演过最好的戏。

    为她吞神核,应神劫,持有终天之思,却也仅是一厢情愿。

    孽海已尽,之死靡它。

    本就是亡命身,如今真的要死在她怀中,他却觉得甚是圆满。

    暗黑神印开始出现在他眉心,暗黑纹路自额角开始扩散,弗彻手指用力握住风阮的手腕,手指骨由于太过用力而泛起青白之色,吃力地道:“阮阮,动手”

    风阮声音滞涩,“好。”

    惨白的月光穿过囚室落在二人周身,星星点点的尘埃在空中漂浮,神脉白绫幻化出的长剑光华洌洌,映出少女悲鸿的眉眼,她手臂持剑的身形如鹤,剑尖凌厉果决地刺穿了怀中人的胸膛。

    四散迸射的鲜血在月光之下好似溅出灼灼流霞,一场晚到的山海血色盛宴就此绽开,华彩只有一瞬,片刻便疏疏篱落在少女的墨发素衣之上。

    在无尽的血雨之中,一滴清澈的水液落在弗彻唇边,他眉眼安宁,试着伸手碰碰少女染满鲜血的脸颊,“别哭”

    伸出的手指只来得及微触到少女垂荡在他颊边的一缕发丝,便悄无声息地垂落下去。

    弗彻缓缓闭上了眼睛,终于在少女怀中长眠。

    原来原来。

    他此生命簿的确无她。

    她是他两生都无法触及到的天光。

    怀中人生息已绝,风阮抱着他的尸身跪坐在帝凛狱之巅,雪白的面容被他的鲜血浇灌,彻底模糊瞧不清神色。

    很久之后,风阮眼睛才动了动,看向散乱在一旁的帝君命簿。

    风阮将命簿拿来一页页翻过,手指逐渐颤抖地不像话。

    每一页着墨都满满当当,每一页都在重复描摹同一个名字。

    落笔之初,横折之末,皆是风阮。

    风阮不得不承认,即便再铁石心肠,也会为这样尾生抱柱至死方休的爱意动容,她闭了闭眼,轻声道:“从此尘归尘,土归土与君再不相见,也两不相欠。”

    她缓缓低头,额间神印与男人眉心情印相贴,刹那间神光四散,炽烈的白光迸射而出,整间囚室都被照得恍若白昼。

    守护神诵出来自创世一族最古老的神咒,渺渺神音慈悲恢弘,“希君生羽翼,一化北冥鱼。”

    第120章 胜者投降

    薄薄的月光裹挟着雪花从洞开的囚窗涌入, 又一片片融化在艳色的血泊之中。

    雪花落在怀中人的眉眼发顶,衬得他好似琴中仙。她见惯他残忍狠绝、一手遮天的模样,骤然沉降成这种干净气质, 足以令她心动神摇, 在往后岁月杀她千百遍。

    囚室窗外帝星陨落的光芒照亮三十三重天, 风阮缓缓抬起发红的眼眸, 透过薄亮的雪花向窗外看去, 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灿烂到使人睁不开眼的极光轰然爆破于暗沉夜色中。

    玄姬手执长明灯走到风阮身侧,她遥望着那颗坠|落的星宿,目光无限悲凉, “他自多少年的诡局祸乱中活下来,我原以为他冷情冷性至此, 此生绝不会再动情,没成想终究情关难破, 落得个如此下场。”

    玄姬站在月色雪光里,出神的看着铁窗外已归于须弥的帝星之光, “他尝过悲苦,受过毒辣刑罚,为了权势可以蛰伏数年,却从未尝过情爱滋味。公主当年给予他的温暖,是他无法跨过的魔障他在人间时, 守着公主在南诏的院落织了不少经幡。神主若是得空, 可以去看看。”

    弗彻那时不知风阮为何会在战场上空碎成一束束星光,只凭着直觉认为这世上或许有回天之法。他坐在油灯桌案前, 一点点织着五颜六色的经幡。针尖总是刺破手指, 他不在意地继续织,在红日将升的五更天, 在薄暮冥冥的日落时,他织就成了一片彩色汪洋,带着最真挚的祈祷,希冀着上天有一日能够将他的少女还给他。

    山与山之间连接着成海的经幡,茫茫旷野间栽种着成片红豆,风乍起时,满头白发的人影孤独孑立此间,一晃就是数十年。

    那时候年轻帝王失去了铁血手腕,再无称霸九洲之念,只苦心孤诣诸般求爱,盼上天怜他一次,于是余生都在无望的命途上跋涉。

    落雪的夜晚瑟瑟无声,玄姬见风阮不答,便又道:“他有负神主良多,玄姬不敢奢望神主能赎他亡命之身只是帝君数年凄苦,两世皆化劫灰,剐碎心骨之刑亦受,遂玄姬出于私愿”

    “玄姬长老,”雪光映亮少女半是鲜血半是圣洁的面容,她抬起晶莹透亮的水色眼眸,定定地看着玄姬道,“我会去的。”

    ***

    神历第十一万年,战神归来。五百年后,帝星陨灭。

    三族异兵已被天帝收服大半,但仙族失去了帝君的庇佑,军心不稳节节败退。仙魔大战由僵持阶段渐变为魔族倾轧仙族之势。魔尊率领魔军君临一重天,很快打到家门口,一时间仙族人心惶惶,各重天的君主们纷纷上书神域,望神主同战神下界主持仙族事宜。

    神主身为上古尊神后裔,虽并非六界之主,却生来对这世间有守护之责。而战神历劫成神之前乃天庭司战星君,领兵作战之能无人可出其右。

    浮云掩映着的金纹神柱神秘恢弘,众君主携领各族仙君跪于神域之外,仪仗庄严,表情肃穆哀凄。良久之后,神域之门打开,各重天君主方微微释然,怀着忐忑的心情首次进入神域。

    那日后的第七日,战神银枪铁甲出神域,于第十二重天点兵三日,率领仙族三十万大军兵临战场与魔族决战。

    战场上的风卷起血腥的冷气,铁骑异兽踏得大地震颤晃荡,两族士兵从地平线上踏兽而来,即墨随端坐于高大魔兽之上,帝冠散着泠泠暗光,容颜俊美依旧,红墨交织的魔袍被风吹起,周身气质好似变得比以往更冷硬更无情。

    男人黑沉眸光毫不避讳地落在风阮身上,浓烈的情感似从中迸射而出,一旁的胥君看他一眼,低声轻咳一声,“哥,这里是战场。”

    所以你眼神能不能不要这么放肆,收敛一点啊。

    姜澄泽策马行至与风阮并肩,看着对面目光灼灼的男人,转头在风阮耳边饶有兴味地道:“尊贵的神主大人,你的桃花债属实不少啊这一个两个的,从人间打到天上还不罢休”

    风阮瞥他一眼,当年在人间的少年将军如今已银袍长枪铁骨铮铮,独有的凛然气质压倒万军如果不听他在她旁边打趣的话。

    姜澄泽见风阮无视他,自讨了个没趣,眸光落到对面魔尊身上,声音浑厚有力穿透万军,“魔尊,六界之中众生平等,从无一族高于另一族之说,趁着如今尚可回头,莫再执迷不悟。神域轻易不涉六界之事,但若魔尊执意祸乱天道秩序,莫怪本将出兵降魔!”

    胥君目光灼灼看着二人道:“战神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既然在神域诸神眼中六界众生平等,那为何两位尊神扶持仙族而舍弃魔族?!”

    姜澄泽依旧有些少年脾性,嗤道:“你这话说得更是好没道理!”

    “神域从不偏帮一族,但若是有人故意挑起战乱,神域也绝不姑息。”风阮眼神坚定冷执,“我知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和平,但因上位者出于一己私利而造成的生灵涂炭,绝不该再在这世上发生。”

    胥君闻言讽笑道:“呵,神主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即墨随略带侵略性的眸光不加掩饰地落在风阮身上,“多说无益,开战。”

    身后魔军闻言一呼百应,轰然齐声,声响震得人耳膜鼓胀,“战!”

    姜澄泽手持铿然长刀举膊而起,刀光凛冽划过暗沉天幕,下令声凝重嘹亮,“天族战士,随我一战!”

    随着两方将领的宣战结束,成千上万的士兵跟随身后策马呼啸而出,长枪短刀悍然相撞,铁甲相击之声刺啦而起,转瞬之间便沦为了炼狱屠宰场。

    成千上万的仙族士兵从风阮周身穿梭而过,她策马立于原地一动未动,看着即墨随因摸到这一段时间的空子而再次修炼出的三族异兵,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

    战场之上厮杀声不断,一道紫光自天际滑落到风阮身畔,玄姬应身福礼,眯眼看着不断败退的天族士兵,凉声慢道:“神主陨时,帝君为破解星辰之秘辗转数百年,殒身之前,预料到即墨随不会善罢甘休,遂将星辰异变破解之法留下。”

    玄姬看到身畔的少女有些茫然的神色,不由得惊道:“怎么,帝君没告诉神主么?”

    风阮摇摇头,她的确不知晓。

    黑白厮杀的战场之上烈马嘶鸣,姜澄泽忽从战马之上飞身而起,掌中神光凝聚成一团炽烈的白炽之光,本命星辰受到主神召唤自神域迁移至战场上空,整颗星宿周身晕开层层奇异的叠浪之光。

    携带着神秘力量的光芒铺陈万里,遍布整个天际之后向更远的方向舒展开去,已经不在众人目之所及范围之内。

    玄姬了然,对着风阮道:“原来如此。”

    “恐是为防神主神力大减,遂帝君将破解之法告之战神。创生之柱为六界星辰诞生起点,其中仙、魔、妖、鬼等种族星宿易生易长,唯神星数万年间难成一颗,神星与生俱来特有的力量足以撼天动地,是宇宙苍穹亿万颗星星的主序星,生来便凌驾于一切星辰之上,它身上神秘的引力可以为其他星宿洗清化浊,注定为这世间带来光明。”

    风阮道:“所以姜澄泽如今正在用自身神力化开纠缠在一起的三族星辰之力是么?”

    玄姬点头应是,三族异兵凝结仙魔鬼三族星辰本源之力于一身,神星身上独特而神秘的引力可将三族星宿重新归位,恢复星辰原来的轨道秩序。若唯独风阮一人来洗清三族之力会耗费大半神力,所以弗彻干脆不告诉她,这活儿让姜澄泽自己做便是。

    玄姬心下了然,帝君彼时言称,魔尊成于宇宙群星,也终将败于星辰之力是所为何来。

    她目送着少女飞身而起的身影,那素衣流光穿过数万士兵,将横阻在身前的空中异兽一一击落,飘身至战神身畔为他挡下来自魔尊的横空冷箭。

    少女拥有见血刻骨的风|流皎然,是于杀戮中盛放的神性之花,注定不会为欲图困囿她的男人逗留。

    即墨随刺向姜澄泽的箭矢被风阮夹于指间,她冷眼望着即墨随的方向,徒手将箭矢反射回去。

    她在空中的动作迅速利落,穿梭而来的箭矢锋利强劲,即墨随险险侧身避过,看向风阮的眼神中带着复杂意味。

    风阮没有看他,她以自己和姜澄泽为中心,双手结出透明光罩,将姜澄泽牢牢护在光圈之中。

    姜澄泽与飞身而来的风阮对视一眼,两位神祇击掌时有更烈的光芒从中激出,两人异口同声道:“天命我主,其道大光,宇宙群星听令,速归己位!”

    仿若来自远古的敕令之声掀起滔天巨浪,比之方才更大的无形能量冲击波以此为中心向着广袤的宇宙星辰四散开来,将那些有违天道的由妖、魔、鬼三族融合而成的星辰涤荡成初始的模样。

    与此同时,战场上的三族异兵模样恢复如初,属于自己的意识被博大神力轰然唤醒,不再是残忍的杀戮机器。

    强者自救,圣者渡人,风华绝代的少年们被命运卷携着走上救世主的道路,终于走出了属于自己的道。

    姜澄泽俊秀的眉微扬,对着风阮赤诚一笑,道:“大功告成!”

    说罢他自上空疾速冲下,银袍长枪甩出亮色流弧,落在即墨随身前同他打了起来。

    “嚓。”

    不停相击的刀枪滑出雪亮弧线,摩擦出的零星火花不停在二人之间坠|落。

    姜澄泽出手又快又急,即墨随持剑横臂相挡,两人你来我往转眼间就不下数百招。

    姜澄泽乃真神之身,若以即墨随以往的实力定节节败退,可他不知用什么方法炼化了深渊魔兽,将神兽的魔丹归位己用,力量上竟与姜澄泽不相上下。

    即墨随的招数风阮并不陌生,看到他用必杀的暗招时风阮瞳孔狠狠一缩,白绫裹挟着神力阻挡住向姜澄泽袭来的杀招,少女眼中蕴着薄怒,手臂一甩,白绫如游龙般击向即墨随。

    即墨随的长剑被白绫狠狠扭紧,他眼眸微抬,对少女沉声道:“风阮,别逼我伤你!”

    “哥哥,六界之主之位就在眼前,你怎能如此儿女情长!”胥君叱责道。

    白绫收紧到极致之后迸射得四分五裂,风阮双手结印,眉心神印也再次应召而出,守护神印如扣天阙般压在战场之上,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厮杀之声戛然而止,所有将士的动作停顿,唯余术法超高的几人未受影响。

    身着素衣的少女将神脉白绫化为长剑与即墨随缠斗起来,一招一式灵动之余饱含杀气。

    即墨随眸中墨色沉冷,接招时仍留三分余地,不肯用出全部魔力与之对抗。

    胥君看得眼急,飞身而起加入两人之间的战场,姜澄泽抬臂一挥,胥君被远远得甩了开去。

    她擦一擦嘴角涌出的鲜血,对着即墨随的方向呐喊道:“哥哥,她不爱你!不论你为她做什么她都不会爱你,你再犹豫,只会死在她的剑下!”

    “杀了她!只要杀了她,六界之主只会是哥哥的!这是父君数十万年来的夙愿!再不动手你会死的,哥哥!”

    “杀了她啊哥!”

    即墨随心中一凛,墨瞳中有痛苦神色闪过,眉心魔纹乍现时周身风卷云动,暗黑之力冲破伪装的躯壳,一瞬之间便换了模样。

    魔尊气质变得诡谲阴沉,他紫红的瞳孔微缩,铁钳般的大手握紧长戟,向袭击而来的姜澄泽横扫而过,将他击得微退之后,闪身来到了风阮跟前。

    男人掌心亮现出暗色强光,弑神大阵将外界诸人阻隔于外,他飞身至风阮跟前,弑神阵阵形自掌中涌现,逐渐升腾而起笼罩着这方寸天地。

    男人俊容上的神情复杂难辨,“风阮,颛孙勘死前将弑神阵交予于我。只要你肯爱我,我便不布阵,不杀戮,不求六界之主之位。”

    只要你肯爱爱我。

    见风阮不说话,他又道:“是生是死,你自己选。”

    胥君瞳孔重重缩起,哥哥真是昏了头了,弑神阵本是他们的最后一个筹码,如今哥哥竟然将自己也困在阵中,他是疯了吗?!

    暗色阻隔光罩之内,风阮看着对面男人眸子里起伏翻滚的情绪,静了片刻之后,才道:“那就,一起死。”

    少女话音方落,手指便抓住了即墨随执着弑神阵的手腕,她指腹温暖,却有不容置喙的力度,握紧男人手腕之后凛然一笑,带着他的手掌将弑神阵抛空起阵。

    即墨随眸底有汹涌的情绪破出水面,他双掌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声音里俱是怒意,“风阮,你疯了!”

    宁肯死,也不肯说一句爱他来骗他。

    少女也嘶吼出声,“疯的一直都是你们!”

    六界苍生的性命在他们这些上位者眼里从来不值一提,为一己私欲次次罔顾他人意愿,诸般应劫不肯改,既如此,不如翻覆这场乾坤!

    神脉白绫所化长剑从来都所向披靡,即墨随看着那英姿飒爽的少女提剑击来,眸中是他读不懂的坚定信念,他不避也不躲,任由长剑间身体捅穿。

    与此同时,弑神阵升腾至上空,雷霆之声响动八方,强大的阵力让二人身躯不稳晃荡,即墨随抬起紫红的双眸定定地瞧着眼前之人,惨然大笑,泪水却在眸中滴落,“你说得没错”

    他抬眸看了一眼即将爆发的弑神阵,又看着近在咫尺的风阮,双臂紧紧将她拢在怀中,于耳边轻声道:“左右是我们唐突你半生吾身死之后,唯愿卿安。”

    说罢,男人狠力自心口剖出魔丹,红色光芒燃起时他借魔丹爆破之力将少女推出囚阵。同一时刻,弑神阵启动。

    泼天金芒自上空压下,一时间惊雷四滚,身死魂消的痛苦只有一刹,在最后的视线里,他看到少女睁大的双眸中情绪纷杂,却是没有一滴泪水。

    原是胜者投降,爱者低眉迫降,他碎在少女的洌洌风骨里,丧在惶惶宇宙中。

    就是不知道那人死的时候,她有没有掉泪呢?

    穿心蚀骨的疼痛去得很快,恍惚间好似看到有少女和亲而来,对着他莞尔一笑,道了一声太子殿下。

    她无意以色相诱,是他着魔愿者上钩。

    之后执念生执念,执念不断,爱欲不绝。

    仔细想来,这一生所得种种,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她来他的世界走马观花,他便不争气的上了心,中了蛊。任她化为他梦境蝴蝶,稍稍震一震翅膀,就将他的心防击得支离破碎。如今他跪在慈悲佛前,佛像也再不肯看他一眼。

    他提前备好弑神阵,想着若是不成功,便与她一同赴死。

    可临到头来,才知道。

    动了情的魔头,杀不了心上人。

    他的神,注定不会囿于一人。

    弑神大阵光耀万里,炽烈的光像是跨越山海,瑰丽壮阔如同一场摧枯拉朽的经年盛宴,邀他坠赴这一场必死之局。

    自空中滴落的一滴泪珠被风阮伸掌接下,少有的茫然之色出现在少女眼中,耳边炸开胥君撕心裂肺的呐喊,“哥哥!”

    胥君奔跑得太急太快,不妨被脚下尸体绊倒在地,重重一摔之时她听到了自己膝关节错位的声音,忍着剧痛看着上空已经魂散身消的哥哥,哭道:“哥哥!”

    胥君仰头,下颌处泪液不断滴落到血污的沙场之上,满含恨意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风阮,“神主大人!尊贵的神主大人!天帝因你而逝,魔尊亦然。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应该很得意吧”

    风阮默了默,随后俯身用温润手指轻轻擦去胥君脸上不断滚落的泪水与摔倒之时沾染到的血污,声音是清凌凌的坚定,“胥君,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自有我的道。我不是依附于他们的藤蔓。是他自己对权利极度的渴望害死了自己,不是我。”

    “可是他本来有机会杀了你的!他自己赴死也不肯拉你一起!只因为他爱你呵,多么讽刺!”胥君挥手狠狠打落风阮擦拭着自己泪水的手指。

    风阮对着欲要出言相刺的姜澄泽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刺激眼前这个女孩子。

    风阮垂眸看着跌坐在乱石上的胥君,淡声道:“他不该爱我,他的爱亦是原罪。”

    胥君恨恨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怒斥出声时声线颤抖不止,“可怜我的哥哥爱上了你这样的薄情女!”

    “薄情么,或许是。”风阮遥望着苍穹之上的耿耿星河,“胥君,你抬头看看,能看到什么?”

    胥君闷闷地回答,“星空很多星星。”

    她眼底泪液未褪,盈进漫天星宿,声音又变得很难过,“再也没有属于我哥哥的那颗星星。”

    “魔族之中再也没有启明魔星魔族已败”胥君慢慢意会到风阮话中之意,她看向身后失去主心骨的魔军以及士气大涨的天兵,“神主大人,你是要屠我全族么?”

    风阮道:“胥君,我是此间守护神,守护众生是我的使命,我早就言明,在我这里,六界众生皆平等,只要魔族安分,我不会对魔族动手。魔族反叛皆因魔尊对权利的一己私欲,可你不同。”

    “我知你恨我杀了你哥哥,但请你此刻站在魔族子民的角度为他们想一想。你既生受了这数万年的魔族供奉,便不能无所作为。守护魔族子民的重担如今在你的肩头。”

    胥君怔愣愣地看着她,“可我是女子魔族从未有过女子执政,这简直荒唐”

    “女子不是依附于男子的藤蔓。我不是,你不是,这天下的女孩子都不是。幽冥鬼域乃女君执政,九幽四海亦然。你是魔尊的嫡亲妹妹,你为什么不能?”

    胥君瞳孔重重震荡,守护神的诘问盘亘在胥君心头,她怔愣一瞬,反问自己。

    你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

    少女眼神清透,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执政者当以守护族中子民为首要任务。胥君,只要魔族不再挑起战乱,六界境内自不会有人寻衅滋事,魔族仍可安之一隅。”

    “从今日起,你便是新任魔尊,你可愿意?”

    虽对风阮恨意依旧,但却不得不承认眼前女子有种独特的致命引力,胥君恍然明白了为什么哥哥数万年来一直执着于她。

    这样的女子,无人可乱她法相,惑她心神。她心如莲花不着水,又如日月不住空,很难有人不会为之着迷

    胥君抬首看着风阮,坚定道:“我愿意的。”

    战役已至尾声,漫天繁星与地平线交接的地方涌有一线极光,那是墟空所在的方向。

    在这万丈光芒里,风阮微微抬首望向墟空的方向,衣袂在光境中飘飞,广袖笼着山海,身后故人之冢隔着山长水旧,那是迷途不悔的暴徒以性命下锭奔赴了死亡的岸。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了。神明少女来时的肩头旧雪皆已融去,情孽荒劫焚化,她却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唯有月落星枕时,山河无恙。

    第121章 他乡遇旧颜(1)

    人间七月热的厉害, 硕大的树冠上蝉鸣阵阵,扰得树上人愤然睁开眼睛。

    面如冠玉的俊俏小郎君一把挥开脸上的蕉扇,捏了个诀让叫得正欢得蝉闭上了嘴巴, 方低头对着下首靠树而睡的荧惑星君道:“荀珈, 姜澄泽堂堂神域战神, 不在神域大婚, 偏要选在人间这般尘世污浊的地方哎呦瞧瞧那只知了又叫起来啦, 你说说他这是图啥呢!”

    荀珈拿起晾在一旁的鱼竿,伸了个懒腰,拿起鱼饵衔到鱼竿上继续在池塘畔垂钓, 半躺着道:“你呀,就是修习仙法修傻了战神还能是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迁就狼族少主嘛这狼族少主身为妖族,生性不羁爱热闹, 神域八大长老大又多古板,这婚礼自然是热热闹闹得才好嘛。”

    午间日头正盛, 荀珈拿起小几上的一块西瓜解暑,边吃边继续道:“自帝君陨落已万余年,天界许久没有喜事。而今战神大婚,遍邀三十三重天与余下四界诸人,这般热闹的盛事度厄星君就莫怪人间嘈杂。”

    度厄星君荀礼从树上跳下, 坐到荀珈对面, 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道,目光又缓缓挪移到万年桥上, 指着桥上身着红衣的女子道:“那是哪族的人呀?按照人间的习俗成亲送礼不是一般都送大雁么?怎么这姑娘笼子里圈着这样大的一只怪鹰?”

    荀珈笑着看过去, “所以我说战神大婚必定热闹不少嘛。那是幽冥鬼君送来的贺礼,言称战神明日成亲之时, 若是战神麾下有人能将这只鹰不用任何术法射下来,便能万年好合。若是射不下来”

    “若是射不下来,会怎么样?”

    “她没说。”荀珈握着鱼竿的手指一松,任由鱼竿滑进水中,转首对着荀礼饶有兴趣道:“不过自然是没法好合了呗。”

    荀礼灌了一杯酒,惊道:“这不是赤|裸裸的挑衅吗?!”

    荀珈不置可否,眼里的兴味不减,“所以这场热闹有得看嘛。可惜战神大婚,神主却不一定会莅临。”

    说罢他又略一思忖,“神主自万年前与魔尊一战之后,便从未出过神域,从此再无一点风声。不过或许神主云游四方去了也未可知呢。”

    “万年来,魔星在神主护佑之下重临世间,而帝星则再无音讯。天族万年无首,神主却不再涉六界之事。”荀礼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偷听后,继续跟荀珈咬耳朵,“神主偏颇至此,我天族哪里不如魔族,就这么不值得扶持么?”

    “星君慎言,慎言呐!当年仙魔大战,若不是神主同战神护佑我天族,如今我天族说不定已是魔族的手下败将了。至于下一任帝星是否会重临世间,什么时候重临世间,且看造化吧。”

    两人说这一会儿话的功夫,日头已经倾斜下去不少。万年桥上晚霞绯红如火,柳岸之畔侍女拖着红布绸案来去匆匆,烟雾渐渐升腾至水面之上,岸边一串孩童的影子咋咋呼呼跑过。

    为首的小男孩挽着双髻,小短手指着涟漪渐起的河面,对身后的女童兴冲冲道:“万年桥下万年河!听闻这桥下沉睡着万年妖莲呢。只不过数万年来不曾开花现世。”

    说罢他一双眼睛骤亮,想起了什么新奇好玩的点子,对着末尾处的那男童挑衅道:“咱们玩个游戏怎么样?你找到这里不就是想要我手中这块千年龙髓么,谁今日要是能让这妖莲现世,我便将千年龙髓给谁!”

    “哇!”脸蛋红扑扑的女童一下子兴奋起来,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男童开心道:“阿鲸哥哥,你不是一直想要这块龙髓吗!快去试试呀!”

    一直垂首不语的小男孩缓缓抬起头,将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露出来,顿时惹得女童脸色更红,她支支吾吾又道:“阿鲸哥哥怎会生的如此好看”

    名唤阿鲸的小男孩约莫五岁的身量,表情语气却分外老成,盯着方才出言不逊的男童吐言字字清晰,“我若做到,你可说话算话?”

    “我堂堂东海二皇子,自然说话算话的。”

    阿鲸不再看他,墨玉般的双眸轻轻一转,小小的身体起跃抛出,在半空中滑出一道流畅的弧线,随后大片水花溅起,在日落的光线中像是细碎的金鳞闪耀,与此同时阿鲸那小小的身体也完全没入了河水中。

    东海二皇子简禹溪奔至万年桥上俯瞰着河上动静,对着身畔的女童道:“这小疯子够狠,听闻人间此处万年之前是华朝皇宫遗址,万年河下数万年前住着一只蛟龙,那蛟龙陨落之后河下再无人敢去。这妖莲侥幸得到蛟龙的一丝真气,修炼成了美丽女子,只是从未有人看过妖莲的真面目。”

    女童闻言紧张地盯着水下,这才后知后觉担心起来,“阿鲸哥哥水性很好的不会出事吧。只是他区区凡人之躯,能把妖莲连根拔起吗?”

    “妹妹,”简禹溪看了女童一眼,嗤笑道:“若是将妖莲连根拔起,那还算什么现世。我要的是让它现出人形供我一观!”

    过了好一会儿,水下依旧没有什么动静,简禹溪便往水下扔了块石子,“这小子不会淹死在河里了吧?还是说已经化为妖莲的腹中餐了呢?”

    那小女童却自信地摇了摇头,“不会的,阿鲸哥哥很厉害的。”

    她可是亲眼见过阿鲸哥哥一剑捅穿了大肚鱼。

    那是两个月前,她百岁生辰之日,娘亲好不容易才允许她自己出海去玩儿,她游到一块儿从未到过的水域,彩霞余晖映着海面斑斓,只是还没来得及欣赏这景致,便看到成群的鱼虾从身侧呼啸而过,她正纳罕着此处海域为何如此奇怪,突然觉得肩膀处凉飕飕的。

    耳畔有人轻轻呼气,吐言时气息妖娆,“小妹妹,你家大人没同你讲过莫要进这无妄海么?”

    无妄海?!

    无妄海不属四海水域,不归娘亲管辖,此处皆是海族里不服管教的悖逆之徒,娘亲嘱咐过法力不够可千万不能轻易招惹。

    简禹若哆嗦着唇|瓣,紧紧闭着眼睛,“姐姐我我还小,我身上的肉不好吃的你你别吃我,我回头让娘亲送你一筐扇贝来好不好”

    那女子咻咻一笑,“哦?你娘亲是谁?”

    “四海女君,简今歌我很值钱的,姐姐不要吃我”

    一听“简今歌”三字,那女子眼神陡然一厉,方才还虚虚点在简禹若脖颈的手指倏然扣紧,深深陷入女童娇嫩的皮肤里,用着咬牙切齿的力度道:“好巧不巧,我同你娘亲之间的龃龉可不少,杀她一女解恨,岂不快哉!”

    说罢女子双眸里已全是戾色,五指死死掐在孩童细嫩的脖颈上收紧,极致的窒息让女童的呼救几不可闻,“救救命”

    忽有疾驰如风的黑影掠过,明明是小小的身形,却由于速度太快而拖出长长的光影,四面空气都被激得震荡,卷起的劲风拍打在二人周身,女子心下一惊的同时欲图拔海而起,却忽听“嚓”得一声。

    她甚至都来得及看到那疾速而来的人长什么样子,便被人划开了脖子,凄艳血色蓦然溅射,海妖变回了原身漂浮在海面上。

    简禹若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地看着海面上缓缓铺开的鲜血,又看了看那条死不瞑目的大肚鱼,才缓缓将卡在胸口的一口气呼出来。

    她定了定心神,才将眸光挪移到正擦拭剑身的男童身上,他身上无仙妖之气,看起来不过是一普通凡人,竟能降服道法上百年的无妄海妖!

    待看清那男童的面容,简禹若眼睛陡然一亮,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小男孩!

    还来不及犯花痴,那男孩已经掠身而起,并未多做停留,她也提剑追上去,半空里追上他气喘吁吁地道:“小公子,你叫什么呀?我们四海之人向来知恩图报,你告知我你的名字,我好回头重礼相谢呀!”

    那男童却理都不理她,小小年纪却一派深沉的模样,简禹若努努嘴,继续在他耳畔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你怎么不理我呀?”

    “那我自我介绍一下好啦!我叫简禹若,是四海一族最小的公主呢,我娘亲是简今歌。”

    “简今歌你知不知道呀?就是四海女君啦!哎我说这话也不是想让你高看我一眼”

    “就是你长得好好看,同我这个四海小公主交个朋友也不亏嘛!”

    许是终于嫌她太过聒噪,又许是听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男童停下御剑而行的身影,眸子里金光一闪,道:“唤我阿鲸即可。你方才说要出你们四海之物来报答我,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啦,”简禹若自小是个小花痴,看到阿鲸这张惊为天人的脸已挪不开眼睛,“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阿鲸停顿几息后,简明扼要开口,“我要龙脉。”

    简禹若瞳孔狠狠一缩,顿时加上了几分戒备,“龙脉?你要龙脉做什么?”

    阿鲸缄默,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见男童又要御剑而去,简禹若急忙拉住阿鲸的衣袖,“倒也不是不给你啦。四海中唯一的那条龙脉,传言是万年前天帝赠与我母君的,后来母君生了哥哥,便把龙脉交由我哥哥继承。我四海一族相当看重龙脉就算我把这条龙脉偷拿出来,也只能保证给你观赏一刻钟,否则哥哥会杀了我的。”

    言毕,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阿鲸眉头皱的更深,默了一会儿方道:“你哥哥如今在什么地方?”

    “战神近日大婚,哥哥受邀前去观礼。如今已在人间万余年前的华朝旧宫。”

    思绪回笼,简禹若担忧地看着水下,尽管知道阿鲸哥哥很厉害,但这妖莲的功到底有多深世人无人知晓,阿鲸哥哥他那么聪明勇敢,应该不会有事吧。

    平静的水面上毫无动静,连个水花也没有,在众人看不到的水底,已经杀气四生。

    阿鲸向着河底一路游去,日落的光线一点点消逝,越往下游愈暗,目之所及之处唯有暗涌的河水,腐朽不堪的珊瑚礁石,没有一点生气。

    再往前去,黑暗的河底陡然生出光亮,并且这光亮愈发灿烂,丝丝缕缕的光芒从不远处那只花骨朵里溢出,阿鲸了然,想必那这便是传说中的妖莲。

    这妖莲吸收了身旁数百米之地所有生灵的阳气来维持自己的生命,还没靠近它太近,阿鲸便感觉到这妖莲妄图吸收自己的生命力。

    阿鲸眼神一凛,握紧手中长剑越靠越近,方才简禹溪的要求并不是杀了这妖莲,而是要使它真身化成人身

    阿鲸执剑抵御妖莲散出的吸取生灵阳寿的妖气,合上双眸时额间神印乍现,捏了个法诀逐渐探入妖莲的神识。

    法诀草灰蛇线,一瞬间伏延千里,探入妖莲蛰伏在暗中的每一缕神识,沉睡的神识乍感外敌入侵,竖起高墙防护时却不知如何应对,顷刻间便被阿鲸摸清了底细。

    原来是万余年前蛟龙将龙脉传给阿爹时,这妖莲虽有幸吸食了些蛟龙的真气化为妖类,却也被阿爹当时释放的杀气重伤,因此才再次沉睡万年,以河底精灵为食才能勉强维持生机。

    阿爹曾说过自己的血液可生万物,或许妖莲吸收了自己的血液能修复元灵化出真身呢?

    阿鲸眼前一亮,毅然拿出长剑划开自己掌心,鲜红的血液顺着男孩小小的掌心滴落到妖莲孱弱盛放的花蕊处,瞬间被妖莲吸收而消失不见。

    强大的创世神血脉可生万物,妖莲受神血滋养,紧阖着的花瓣缓缓张开,花蕊吐出诡异的红色丝雾,蜘蛛缠丝般地将阿鲸紧紧裹在其中。

    察觉到入侵自己体内的妖力在贪婪饥|渴地吸收自己的血液,阿鲸眸中蒙上一层警惕之色,欲要捏个术法移开手掌时发现身体已然僵硬不能动。

    就在此时,妖莲身畔发出的光线愈发炽烈,光芒大盛之后,有一婀娜女子从中走出,她不着寸缕,低眉对着阿鲸浅笑,“你是上天派来予我渡劫的小仙使么?”

    她贪婪地握着阿鲸的手臂,让阿鲸手掌滴落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滴落到自己掌中,吸收着古神血脉之力让她脸色愈发红润,“不对呀小仙使身上没有仙髓,我仔细瞧瞧也不是妖莫非只是凡人之躯?”

    妖莲又凑近了瞧阿鲸的面容,眸中疑惑泛起,“怎么这么像”

    这么像万年前重伤她的那个男人!

    阿鲸身体被她掣肘,英俊的小脸上染上一层苍白,又见她美|艳的脸靠自己这么近,顿时恼了,道:“是我技不如人着了你的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男女授受不亲,莫要靠我这么近!”

    妖莲听罢痴痴一笑,“到底是年纪小,所以才这么沉不住气。我呀,可不敢杀你呢,只不过”

    只不过父债子偿,那男人害她沉睡万年至今,这孩子与他长得这么像,八成是他的孩子,她吸走他儿子半身血液来抵偿也不为过吧。

    妖莲额头上泵出青筋,阿鲸体内血液流动的速度加快,坠雨般滴落在妖莲掌心与心脉连接处。

    这样强大的血脉让妖莲眼瞳愈发猩红,阿鲸的血液也随之愈涌愈多,多余的血液妖莲吸纳不及时便涌到了河水中,层层飘散开来。

    与守护神同源的血脉之力撼天动地,它跨越阴阳与生死,有着奇特的力量,在这样命悬一刻的时刻,可以轻易被他的母神感知到。

    伴着凌厉的破水之声,白绫四旋在水中飘然而至,大片的水泡弥漫开来,水底被卷起大片潮涌,强大的力量迫得妖莲松开了紧捏阿鲸的手指,狼狈后退几步。

    “什么人?!”

    浑浊四起的水底风波渐息,方才横空缥缈而至的身影飘然现出,于朦胧中立在阿鲸面前。

    风阮没有看妖莲,清润双眸牢牢盯着阿鲸苍白失血的小脸,看着这张酷似弗彻的容颜,晃神好久不曾说话。

    阿鲸也怔愣地看着眼前来救他的素衣女子,岁月在她脸上没有一点痕迹,惊鸿眉眼同阿爹画像里的一般无二。

    妖莲被她重伤,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恨恨咳了一口,才道:“你你是什么人?你是你是当日那个”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悍然出击的白绫裹住全身,抛出了万年河。

    时光好像在漫长的岁月里停驻下来,风阮屈膝蹲身,平视着眼前的小男孩,眸中水意弥漫,落声却分外温柔:“风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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