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郑叔啊, 我心里苦啊……”
郑老将军比先帝略小,当年先帝未登基之时,定王等统统称呼郑老将军为郑叔。只是, 如今定王已经是一地藩王, 常年征战、虎背熊腰的一条汉子, 却叫起当年小儿称呼,双手一抹脸, 诉起苦来。
总之,主旨就是,自从太子大哥过世之后,先帝便觉得对太子大哥百般亏欠,他十分理解老父亲,但是边境之地, 连年征战, 医药军备消耗甚多。他坐在这个位置之上, 既要全了对先帝的一片父子之情, 又要尽护卫民众之责,没办法只能自食其力。
又痛哭先帝过世之后, 自己是如何的悲痛欲绝, 但是先帝有留下遗旨, 他就是丢了这条命, 也要保住龙门关。如今新帝上位, 自己作为叔叔, 更不应该麻烦侄子, 只是责任重于山, 自己是时常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啊。
反正,就是哭穷, 哭苦,哭自己的各种不容易。
郑老将军没有想到,自己行的那一个大礼这么快的便回到了自己身上,大家都很能屈能伸。
怎么的,他身为一个臣子,是能说先帝当时是想要压制定王扶持太孙上位,还是能说新帝对藩王的防备,他都不能说。
“其实,郑老将军看我军中有酒精、大蒜素、止血粉,其实你不懂我的苦啊。药再有用,那都是受伤之后无奈之举。我看中军只腰刀便分长刀、短刀、钩镰刀、偃月刀,护盾亦有手牌、挨牌、燕尾牌、藤牌,更有四角枪队、箭形枪队、龙刀枪队,而我军中,唯有肉身已搏,我如何能夺军中战士保命用药。望郑老将军体谅啊。”
中军作为护卫皇城的最大一支军队,直属帝王统领,装备自然是最齐全最好的。此次,先帝有遗旨,又面临紧要关头,太孙上位自不敢改先帝之旨意,因此中军整备之后,装备确实是闪耀各级战士的眼。
当然,其实定王军队也很不错,因着一直对战西鞑骑兵,定王军队装备的确单一了一点,但是其实是最适合骑兵作战的军备。尤其长期与西鞑作战,定王军队更有一股悍勇之气,这一点,是大部分在国内打打小波动乱、守卫平静无事的皇庭的中军所不具备的。
只是,这一点,无论如何郑老将军都不能说出来的。即使他现在统领中军,但也时刻不敢忘记,中军统领永远是帝王,他只是一时统领。
如果是先帝在位,郑老将军还可以直说,与骑兵作战,无需过多武器,术有专攻,毕竟先帝当年自己打下的江山,自然能明白战场上的道理。可是,先帝当时只来得及下了统领遗旨便过世了,如今承先帝旨意办事的,是爱好文事的新帝。
新帝他不懂战事,只一味堆积装备,以表示自己对战事的重视。临来之时,新帝亲自找到郑老将军,表示自己必尽全力遵照先帝遗旨办事。郑老将军感其心意,却愈加无奈。
“王爷……”郑老将军不相信定王不明白这些,只是定王不愿意罢了。
果然,定王要将糊涂装到底,“郑叔啊,我身为一地将领,也有我的使命与职责所在啊。”
虽然喊着郑叔,但是眼前这个定王,已非当年的年轻人,而是手握一地权柄的藩王,不是郑老将军说两句就可以说服的了,想要从定王手里拿下药,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与诚意,那是不可能的。
想明白这一点,郑老将军的腰好像弯了一点,躬身退下,“既如此,臣明白了,臣自会向朝廷请示的。”
“是呀,西军中军皆是守卫大魏,何必分两处呢。来,我送送郑叔。”定王说道,真的亲自把郑老将军送到营帐外,目送郑老将军离去。
只是,等到郑老将军不见了人影,定王收敛了神色,变得肃穆,“来人,让承安来见我。”
“是,王爷。”
而走远了的郑老将军,绕过层层营帐,最后却回了头,看向定王驻军内最大一顶营帐,那是郑老将军刚刚出来的定王的营帐,慢慢陷入了沉思。
自从分封之后,郑老将军已经多年没有见过定王,太子去后,当时先帝密语尤在,“老二啊,打仗最像我。所以,得把他压下去。”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自己说,“王爷毕竟守卫边境有功,对皇上十分尊敬,对朝廷也并无二心。何必因怀疑伤了父子之情,君臣之义。”
如今想来,还是他们父子最知道彼此,定王拉得下脸皮,上得了战场,手下多有能吏,又有那白蜡、酒精、大蒜素等横空出现相助。
眼看着定王气势将成,可惜已经没有一个先帝压制定王了。
莫非……郑老将军不敢深想,继续往前走,自己一把老骨头,一生献于大魏罢了。
李小寒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战场上,有人在惦记自己,说自己的酒精白蜡等横空出世。如果她知道,起码要脸红一番。
可惜她不知道,如今她束起裤腿,正在进行番椒种的点播——李贤东等一众男人如今去那千亩山地开荒了,要趁着春天没有完全到来之前,将还没完全生长的灌木杂树等清理干净,村里田地上的活计不就是落到了妇女身上。
不过,即使是繁忙的农活,村里的气氛也是极好的。
“师父,看左边,看左边。”李荷花悄悄挪过来,带着一股子隐秘的兴奋、八卦说道,“别抬头,悄悄的,悄悄的。”
“怎么回事?”李小寒悄悄将目光移向左边,只见三个大娘并一个年轻姑娘在路边走着,说说笑笑,十分融洽的样子。
等等,这姑娘与其中一个大娘十分面生,不是平山村李氏一族人。怎么回事,族长不是说,族里没有生人进来的吗?
李小寒正疑惑间,李荷花又悄声说道,“师父,如果没有意外,那可能就是我嫂子了。”
“你嫂子?家财哥媳妇?”李小寒惊道。如果是相亲,那就说得通了。有媒人、有熟人带过来相看的,自然不在陌生人之列。
只是,怎么的在这个时候来相看了,先不说这国丧刚过,再说这即将春耕,不是入冬之后才是农民们办喜事的好时候吗?
这么想,李小寒也是这么说道,“怎的这个时候来相看了?”
“姐,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李荷花叹一口气说道。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这怎么就是自己的缘故了。
“姐,你不知道,因为不用服这兵役徭役,咱们村的男丁有多么的受欢迎。就说我哥吧,先前相看的都是普通人家,跟咱家差不多的。可你看这个娘子,这是城里的小娘子,读书识字会算数。换以往,我家踮起脚都高攀不上人家的。可如今,人家七拐八弯的先说有意思,我娘已经乐糊涂了,那是千般满意,万般欢喜的。”
“就一个徭役兵役,就这么受欢迎了?”李小寒微微皱着眉头,再看那边的小娘子,果然是走路都十分斯文,是府城里娘子的范儿。
“应该是吧,反正我知道的,隔壁村的小娘子都想要嫁进咱们村。你想想,万一刚嫁过去,男人便被征了兵役,那岂不是守活寡。再说战场上刀枪无眼,很可能一辈子就毁了。所以咱们村里男人,就十分的受欢迎了。”
“既如此,你便先不要嫁。知道不!”李小寒十分严肃的说道,李荷花只比自己小大半年,今年年中将要及笄了。按照平山村的传统,那是差不多该开始相看,慢慢定下来了。
“知道了。我娘也这么说的。如今我嫁出去,也不知道怎么样。不如再留几年,虽然年纪大了一些,可比那不知生死的好。”李荷花悄声说道,语气带着欢喜,“再说,我也不想那么早嫁出去,我还想多在家里呆几年呢。”
“就是,不知道未来的嫂子好不好相处?人家毕竟是城里人。”李荷花的语调又转为担忧。
“放心,只要她聪明,她一定会对你好的。”李小寒说道。
这说话间,她已经想清楚了,估摸着,能令李荷花一家觉得高攀了的小娘子,也不是城里的普通人家,这样的人家,说是为了男方三年不用徭役兵役下嫁,肯定不是全部原因——这样的人家,估计拿钱,就免了徭役兵役,真到了那般田地,估计已经跑了。
能这样下嫁,更多的可能是其他的打算,比如,投资。
外嫁一个姑娘,给自己留一条村里的出路,兵荒马乱的时候,身强力壮的农人,可比那手无抓鸡之力的读书人或者身娇肉贵的有钱人,更容易活下去。
此外,不是李小寒高看自己,下嫁过来的,未尝不抱着跟自己打好交道,或者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
李小寒想了想,笑着先安抚李荷花道,“你也别觉着低人一等。读书识字算数,你不也一样会,你还会炒番椒酱、还会酿酒呢,我教了你这么久,可不是让你因着一个城里身份而看低自己的。”
“师父,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李荷花低头说道,又笑了笑,“咱可不怕她,家里的房子,可是有我一间的。”
“嗯。对。”李小寒说道。
其实李荷花的心态也很容易理解,自古以来,媳妇娶进来便是自己人,姑娘要嫁出去的是外人,因此家里万一姑嫂有了矛盾,有那许多糊涂人家,便站儿媳妇而不站谁有道理。李贵后一家虽然不是这样的人家,但是如果嫁进来的姑娘家世差距过大,李荷花便自己先露怯了。
“你自己想明白就好了。”李小寒说道,“我要去找族长说点事,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师父,我还得在这里看着呢,万一有人问番椒的事情,贤东叔和你都不在,我得看着才成。”
正说话着,远处有人喊,“小寒,荷花,你们谁来看看,咱们这苗田,这个高度成不成?”
“哎,树根婶子,师父没有空,我来给你看看。”李荷花站起来大声挥手应道,语气洪亮有力。
“师父,你去吧。”李荷花一边说着,一边欢快的向着喊话那边走过去。
李小寒看看李荷花这边,再看看一旁路边——旁边的几个妇女姑娘已经停下来了,看着自己不知道说什么。李小寒整一整衣袖,没有再关注她们,而是快步向族长家里走去。
幸亏这个时候,李族长也在家,李小寒将情况说清楚了,李族长也是皱起了眉头。
“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也知道。国丧过后,这段时间来,咱们村里相看的人家不要太多,多是以前不敢高攀的好人家的小娘子啊。”李族长说道,不仅村里的婶娘们心动,他自己也心动啊,“我也知道,齐大非偶,咱们村里又有这么多事,这样嫁进来的,不一定就是良配。”
“只是,这家家户户的,婚嫁之事,只尊父母之命,也不是我一个族长可以干涉太多的。”
也很难干涉,明明有更好的小娘子,却偏偏选了一个出身相貌人才都比较差的,就因为大家以往家境都差不多,即使是族长,也说不下去了。
万一以后日子过成怨偶,族长还能负起这个责任不成。
一时之间,李小寒和李族长双双无言。
“那娶媳妇的事情再想办法,咱们族里的姑娘,先别嫁出去了。”李小寒说道。姑娘们嫁出去,那可是把人质给到对方家里,万一真的有那么些狼心狗肺之人,李小寒觉得自己很难看得开。
“这个倒没啥问题,如今这情况,嫁出去不保险,不若先在家里留一留,再观看一下。”李族长道,李氏一族没有那么死板,虽然读书认字方面有点重男轻女,但是也不会不管女儿死活。
这个问题解决了,又回到娶媳妇的问题,这个是真不好解决。
正愁着,忽地有人说,“李大人,有你的急信。”
叫自己李大人,能直入平山村李族长家的,很可能是张辅那边派过来的人了。
“拿过来我看看。”李小寒接过信,怕耽误事,连忙打开。
果然是张辅的信,信中先写了中军一事,又叮嘱李小寒估计大蒜素供应中军,是势在必行,只是看最后谈的价位如何,叫李小寒做好准备,可能会很忙。
李小寒笑了笑,把信纸折了一折,递给李族长看了这一段。
待族长看完,李小寒笑着说道,“族长,我看咱们村里的大蒜素作坊、三七制药坊要尽快建起来了。小伙子们先去干点活,存点钱再来谈婚嫁之事吧,只要咱们发展起来了,还怕高攀了媳妇家。”
真发展起来了,李家也不差,大家门当户对的,就当平常亲家走动吧。
“对,对。是这个道理。”李族长连连点头,自古低头娶媳,高门嫁女,李族长自问自己李氏一族的好男儿,自然是应该靠自己吃饭。
幸亏这信来的及时啊。李族长感叹道。
余光看着李小寒把信收起来,放回信封里,李族长也没放在心上。军中通信,必然是什么不应该自己知道的秘密。
小寒谨慎一点是应该的。
不过,李族长还真的猜错了,没有给他看到的,倒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也的确不是很适合给李族长看罢了。
“听闻李姑娘上了李氏族谱,辅千里之外,未能亲自跟李姑娘说一声恭喜,实为遗憾。辅心中,李姑娘才华,胜天下大多男子。古来女子一道,庙堂有则天称帝,江湖传易安成诗,文有昭容封相,武有红玉退兵。辅愿李姑娘,展汝之能,成汝之道。”
第 162 章
“当家的, 我这心里总是不妥当,你说,当时小寒看了我们一眼, 然后跑了, 是不是有什么暗示?”李贵后家里, 叶氏一边心不在焉的摘菜,一边低声问修整农具的李贵后。
“我怎么知道, 我当时又没有在场。”李贵后头也不抬,低声说道,“我跟你说先别着急,慢慢来。你非说这个媒人介绍的好,借着人家七拐八弯过来探亲的机会,先看看。好吧, 你先看也成, 你觉得可以了, 再给咱爹把关, 可你现在自己心里都悬,你觉着这门亲能成?”
叶氏怒瞪李贵后一眼, 看, 分家出来之后, 才发现这男人不是长子真的有差, 从前在家里, 大哥大大小小都想到了打点到了, 李贵后跟着做了就行, 自己也觉得自家男人不差。
分家后一看, 嗨,非的戳一戳才动一动, 脑子还是听咱爹的,听咱哥的。如今儿子的婚事,当爹的也是,不着急不着急,好像这儿子是自己一个人生的一样。
气的叶氏把手下的菘菜叶都拧出汁,然后还得忍着继续说道,“这姑娘真的很好,家里府城里有房子有铺子,说了给姑娘陪嫁一个小铺子,姑娘自己人长得好算盘打得顺溜,也坦白说了,世道乱,他们家就想找个种粮亲家,这才找上咱们家。你说,从前这等人才的人家,如何看得上咱们,这么好的媳妇,不得抓紧啊。”
李贵后挠挠头,想了半晌,方说道,“算盘咱们荷花也打得顺溜啊,荷花还识字算数炒番椒酿酒咧。家财这个,可是以后的长子媳妇。我怎么看着,跟大嫂半点不像的样子,跟你自己也不搭啊。”
叶氏气的把菜叶子一摔盘子里,难到她不知道吗!所以她的心才挂着落不下地来。这男人,真的是半点意见都给不了,“我去隔壁跟贤东嫂子家唠嗑唠嗑。”
“哎,不是,这不煮饭了吗?你不饿呀?”李贵后十分迷茫,怎么的,连饭也不煮了,这娶儿媳妇的事就这么着急。
“气饱了,不吃。”叶氏站起来把菜盘往厨房里一塞,放下衣袖,风风火火的就跑出了门,直奔隔壁李贤东家。
只留下一脸懵的李贵后,不是,这……他饿啊。李贵后定定站了片刻功夫,自己去厨房里把菜盘拿出来吊水洗了,准备随便糊弄一顿。想了想,又加了一把米,待会自家婆娘饿的时候不还得回来吃。
这边叶氏风风火火的跑到王氏家里,恰好王氏也在洗菜呢,疑惑问道,“嫂子,你怎么来了?”
待会就到饭时了,这会儿不得准备洗菜煮饭了。
“我来找找小寒,她在家不?”叶氏说道。李贤东家里,真正当家作主的是李小寒,其实叶氏心里也是想问李小寒的意见。
“在家呢,在房间里。”王氏笑着说道。
叶氏站起来瞄一瞄,李小寒窗前剪影在低头写字呢,“那我等一等。”
“哎。”王氏应道。两人都很自然的觉得,让叶氏一个长辈等李小寒,那是应该的。
“嫂子今日不是带人相看,结果怎样?”王氏悄摸摸的问道。
叶氏相看的消息,虽然没多少人知道,但是也没有瞒着王氏的。毕竟如今两家都十分的亲密了。
不过,王氏提起这个消息,也不是八卦想知道结果,她就是想看一看,如今这府城里小娘子的婚嫁,是怎样的一个条件,她好心里有个底。她姑娘,也及笄了,这些习俗,她得慢慢了解起来了。
叶氏看看左右,没其他人呢,只一个李小霜在旁边炕上玩着,这小豆丁,不怕,叶氏心里的倾诉欲望一涌而上,“姑娘人好,人才也出挑,识字绣花打算盘,样样都好。说了能陪嫁城里一处小铺子当嫁妆,这世道乱,就是图咱们这里能种粮食稳当,留条后路。”
王氏一边听,一边心里打量,识字绣花打算盘,自家闺女虽然绣花不成,但是有钱直接买衣服,陪嫁城里铺子,这更不用说了,自家姑娘城里宅子村里良田统统都有,人才相貌,在王氏心里定城就没有能比得上自己姑娘人才相貌更出挑的。
王氏越听越高兴,便有心情说两句,“这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的你看起来不太稳当的样子。”
“这就是太好了,你不觉着跟咱们村里不搭。咱们家过的是普通日子,怕过不了一处去。”叶是担心道。
“是这个理。”王氏又点点头。
“哎,这娶媳妇可不容易,我想到脑袋都拧成麻花。”叶氏叹一口气。
她是真的愁啊,怕自己高攀,又怕自己错过。
不过这话刚说出来,叶氏便觉着自己过了,王氏可没有儿子的,这不是瘌痢头上说头发,专门戳人短嘛,叶氏连忙转移话题,“不过比起娶媳妇,还是嫁姑娘难。如今这世道,我都不敢想我家荷花怎么办,只能先把她留家里两年。”
“可不是。”王氏没被刚刚叶氏的娶媳妇烦恼刺到,但是立刻理解了叶氏嫁姑娘的烦恼,“小寒也刚刚及笄了,我也一点头绪都没有呢。”
“小寒不着急,小寒这么好,一般人家配不上,可别心急了。尤其现在,一不小心就不知道哪个被抓去服兵役了,万万不成,宁可姑娘在家里留两年,看看情况再说。”叶氏斩钉截铁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王氏紧紧赞同的,“就是怕等太久,耽误了花期。”
其实吧,王氏心里面隐隐约约有感觉,自家姑娘的心思,好像没有落在这上面,她这才觉得,好像有点没开窍啊。
“没事,先看看再说,先看看再说。我家荷花我都没敢跟她说这个,怕她乱想,女孩儿家,无忧无虑的日子就这么短短几年了。”叶氏道。然后又猛然一惊,自己是不是也不应该跟小寒说,小寒再厉害,那也是跟荷花差不多一样的小姑娘啊。
自己这真是,老糊涂了。
叶氏心里想明白,已经有了去意,“弟妹啊,我看我这事情,也不麻烦小寒了,我先走了,还得整治一家人的饭食呢。”
只是不巧,李小寒推开门出来了,“二伯娘找我什么事?”
“啊,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叶氏连忙否认,见李小寒和王氏都目露疑惑,连忙扯过闺女当挡箭牌,“我看看我家荷花怎么样?今天在哪里吃饭来着。”
“荷花啊。荷花干完地里的活,被家财哥拉走了,估计会回家吃饭把。”
“这小子,拉他妹妹做什么,不知道他妹忙着吗,我回去说他。”叶氏皱眉,家里姑娘可比儿子忙多了。
“家财哥好像有个数算不对,找荷花妹妹去帮忙了。”李小寒说道,“伯娘如果家里没太多事情的话,让家财哥家宝哥最近把认字和算数学一学,族里准备建工坊,族长这次准备提携年轻人呢。”
“真的,啥时候的事?要考什么,认字和算数吗?”叶氏经得眼睛都睁大了,酒坊的活计多好,大家都看在眼里呢,如今又要建工坊,这岂不是岂不是……叶氏的心变得火热。
“对,要跟张大夫学炮制药材,还有其他,所以要挑点能识字会算数的年轻人,年轻人学东西快。”李小寒劝道,“我听闻伯娘最近给家财哥相看,我们这么亲近了,我就说怕家财哥家宝哥分了心,到时候没有选上。”
李小寒看着叶氏,继续笑眯眯的说,“再说,自家好了,娶媳妇什么时候不成,到时候家财哥学到了东西,有了出息,大大方方的大家坐下来结亲家岂不是好。”
只把话说道叶氏心里去了。
叶氏心里拼命点头,可不是,就是这个道理,如今自己老觉得自己高攀了,心里没底气。如果儿子有出息,她何须如此,那大家大大方方的结亲好了。
“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还是得小寒你提醒我。”
“我也是听族长说的,很快族长就会通知大家这个消息了。我也是今日看见伯娘,便给伯娘说两句。”
“好姑娘,多亏你提醒我,不然误了事。”叶氏笑着说道,“小寒啊,我先回家了,这几天,荷花她在家吃饭啊。”
让自家姑娘,好好教教她哥。
自己也得回去好好整治一下饭食才行,这吃得好了,脑袋才动得快,家里娃他爹的手艺,也就一个吃不死人。
“哎。”李小寒欢快应道,目送叶氏风风火火的离去。
“小寒啊,咱族里要建工坊了?”王氏问道。
“对,我跟族长商量了,很快就会动工。娘你要告诉谁不,你偷偷的说好了。”李小寒悄摸摸说道。
“这……会不会误了你的事?”王氏犹豫。
“没事,娘你说好了。”李小寒大包大揽道,“到时候选谁,族长肯定秉公处理的。”
“成,那我知道了。”王氏笑笑说,族里有几个人,的确跟王氏比较交好呢。如今女儿说没有关系,那自己也提早给她们打个招呼。
没过几天,族里酒坊旁边的空地上,果然开始划线准备动工了,一帮中年大汉热火朝天的开始干起来。
而比中年大汉更火热的,是全族年轻人的心,工坊招人的消息,已经明里暗里的传开了,现在大家都在暗暗较劲,个个在家里埋头苦学,势必要被选上。
至于族里年轻人相看的事,嗨,这有啥急的,先缓一缓再说。
而就在这热火朝天搞工程中,悄悄被忽视的,是村里姑娘艳羡的目光。
学手艺这些事,所有人都不曾想过,还有姑娘们的份,毕竟姑娘是要嫁出去的,能带嫁妆出去的那已经是极开明极好的父母了,从来没有说,能学手艺嫁出去的。那可都是,传男不传女,传媳妇不传姑娘的传家本事。
连李族长都反对,“小寒啊,咱老祖宗的规训,男主外女主内,姑娘们学好厨房手艺针线功夫以后就成了,不用学这个。”
“这炮制药材,大多数都是灶上功夫啊,你看张大夫这又切又烘又炒的,这不差不多嘛。”李小寒笑得纯良,却未见退让。
“这……这么能一样呢,再说,这炮制药材,那是精细功夫,姑娘们万一不识得数认错了字,配错了药,岂不是误了事。这药上的功夫,可是关系到人命的。”族长为难道。
“所以让他们一起考呀,管他是男是女,能考过的才能收,这不是最正确的吗。难不成就因为是男的考不过都收,女的考得过都不收?这才关系到人命!”
“小寒啊,这可……这可从来没有这个先例啊。”李族长十分为难。
“族长啊,我们族里,可从来也没有人会止血粉,会做大蒜素,会酿酒呢。这可不是族里的家传手艺。”李小寒的态度渐渐变得强硬,“我问过张大夫了,张大夫说女孩子学医术也可以的,张大夫的师妹还是将军府夫人的专属大夫呢。你怎么的,就觉得女孩子不成了呢?莫非你怕男人们考不赢,族学里不都是男丁在学吗?”
李族长看看李小寒,李小寒如此聪明,不会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是仍然坚持她李小寒的意思。
罢了,罢了,终究不是他能做主的事情。从前一步退,如今步步退罢了。
“行了,就按你说的办吧。”李族长悠悠叹了一口气,妥协了。
如果族里这些小兔崽子考不过,他一个个的抽他们。
“族长,你放心。”李小寒又变得笑眯眯,十分好说话的样子。
可惜这已经骗不了李族长,李族长如今看李小寒,只觉得她是一个长着獠牙的吃肉的小狐狸,根本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样的姑娘,以后可怎么嫁出去呦,还是留在家里招婿吧。
第 163 章
“师父, 你为什么不提前说女孩子也可以考,而是等到最后公布再来说。”李荷花悄悄的问。
李小寒停了一停,恍惚想到了什么, 走了神, 而后才回过神来, 带着点怀念的说,“大概是因为我曾经听过一句话, 叫做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什么意思?”李荷花不解。
“意思就是,如果我们要做什么事,那在成功之前,不要大张旗鼓,安静的去准备和努力, 更容易得到想要的结果。”
李小寒见李荷花不解, 继续解释说, “你觉得, 如果我们这次招人,绝对公平的情况下, 能有多少姑娘考得赢男人。”
李荷花思考了一会, 无奈接受现实丧气道, “应该会很少吧, 基本能认清字和算数, 很多姑娘都不会。”
“是呀。”李小寒惨淡一笑, “我看年前来咱们家学打算盘学认字的几个女孩子, 应该是村里最出挑的几个姑娘了, 毕竟有心气有想法有行动,基础还都不算差。但是, 即使是她们几个,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进,毕竟只是在闲余时间里学一学,如何能比得上族学里面有专门的先生教导呢。所以,我干脆不说,不说就没有族老的反对,非议也没有这么大,这规矩就这么定下来了。”
为什么不先直接公开,李小寒也是认真想了很久。
李族长那里能通过,还是因为李族长在族里算开明,而且李族长一家毕竟跟自己牵涉很深,族长对自己是了解的。
而且这个事,跟族长没有太多的利益关联,毕竟族长只有一个儿子,李信和一个举人看不上这个工坊的名额。
但是其他族里的长辈就不一定了,谁家不是一家子人大大小小住在一起,孙子儿子一长串的,恨不得自己家多几个名额。如果还有女孩子来抢饭碗,先不论能不能抢到,估计某些老古板能跳起来直接把路子都断了。
李小寒不低估自己,但是也不想低估利益影响下,一个历史悠久的宗族里某些人的的固执和影响力,她不想将这件事搞得变成女孩子们跟宗族的对立——在这个时代里,跟宗族的观念冲突,对所有的女孩子们都没有好处。
她希望女孩子们的路好走一点,不是难走一点。能有潜移默化的功夫,谁想搞得像跟全世界对抗。她有这个底气,并不代表所有姑娘有这个底气的。
所以,干脆先不说,等到报名的时候一并说出来,速战速决,那个时候反对已经来不及了。
到时候规矩定下了,就是留了一条小路。虽然这条路很艰难,但是说不定就有人能走过去。
“师父,你放心,到时候我就去报名。我一定尽我全力的。”李荷花认真说道,暗中发誓一定要考上这个工坊。
她知道族学里,有一些学生年纪到了,看着科举无望,不如学一门技术,好过回家种田,因此竞争特别激烈。
但是,正因为如此,她李荷花更要做到。不仅要做得到,还要做得好。不仅要考上,还要名列前茅。
师父现在表现胸有成竹的样子,但是一个人闯出这条路,也是十分艰难的吧。她李荷花,要跟师父一起,告诉族里人,告诉所有人,她们可以的。
李小寒笑笑,摸摸李荷花的头,拍拍她的肩膀,“别太紧张,尽力就行了。你跟我学了才多久啊,你看你哥他们,从小读书读到十多岁,不管怎么样,荷花在师父心里都是最厉害的。”
李小寒脸上笑的温柔,心里却一点都不温柔。
李荷花当然是最厉害的了,工坊选人,选的是干活的人,认字算数那都是为了能更好的配药制药。但是除了认字算数,认真、细致、手巧、思维灵敏、心性谨慎聪明更重要,这些都是李荷花的长处。
如果李荷花都不可以,那就是族里黑箱操作。选拔的标准,自己可是要说了算的。
李小寒笑一笑,摸摸李荷花的头,其他人她没有把握,李荷花她一定要送进去。
二月末里,李氏一族的工坊终于完工了,二进的大院子,院子、回廊、前檐都特别大,方便晾晒处理药材。
而随着工坊的完工,工坊也终于宣布招人了,这个消息沸沸扬扬的传了好久,族里人都心知肚明,如今总算是落了地。
只是,“族长,为什么荷花也能报名?”
“荷花为什么不能报名,李荷花她也姓李。”李族长十分冷淡地回答。
这个消息,李族长瞒到昨天,终于瞒不住了,被族里长辈狠狠说了一顿。也就是李小寒态度强硬,加之话语权太大,他们两人才死扛下来。但是李族长心情也是不太好的,被族里长辈说就算了,现在是个人都能质疑他这个族长了是吧。
“可是,可是,李荷花她是女的呀。这……这怎么可以。”问的人十分疑惑不解。
“怎么不可以,这工坊招的是干活的人,女人不能干活了?你家里的活计不用女人干。”李小寒站在前面,唇角带笑看着很温柔的样子,但是眼神冰冷,扫视过去,无一人敢与之对视,“怎么的,还是你们都怕考不赢一个女人。”
李氏一族里,还真的没有人说自己比李小寒厉害。、
众人怀抱着希望看向李信和,李信和连忙低头——他可不想这个时候触李小寒的霉头。
见此,一时之间,李氏男丁士气大落。
李荷花站在李小寒身旁,骄傲的挺起了腰板——她师父,就是这么厉害。
周围的年轻男丁不服了,服李小寒可以,但是李荷花,大家还是不服气的,尤其这次工坊说是招年轻人,因此全村十岁以上的大小伙子都来了。
“荷花,我可不服你,到时咱们比一比。”
“比就比。”李荷花可不落下风。
见年轻人气势高扬,结果先不说,起码这股气是让族里长辈欣慰的——这样也很不错,族里这么多年培育也就出了一个李信和,还是跟李小寒扯上了千丝万缕的机会,说不定就是因为以往族里太重男丁的缘故。如今看来,还是得比一比才行,起码这股气上来了。
要李小寒知道了,非得好好跟族老们解释一下什么叫鲶鱼效应。
选拔就放在完工第二天后,谁都别哆嗦,哆嗦也无用,李小寒主打一个出其不意、速战速决。
考的就是认识常用药材,配料,还有处理药材的麻利程度。
几十个小伙子站成一排,还有李荷花、李兰花、李金桂、李梨子……一共六个姑娘。
李小寒笑了笑,都是熟面孔啊。
族里的选人,也不说什么废话,尤其现在大家都忙到不行,山里要开荒,城里订单越来越多,人忙的坨坨转,赶紧的,最好马上选上人能干活。
为着公平起见,这考核也没有封闭,差不多全村一起围观了,热闹都不行。
“怎么的,没有考认字了?”族里便有人不解。
“那个药材名,写了字的,要不记性好全记住,要不看药材名。”
“哦哦。那怎么也不算数了?”
“那张大夫说的,什么什么配比,一比二之类的,就是算数了吧。”
“是这个理。”
“咋的还能有考剥蒜头谁剥的快?!”
“看谁干活快,干净利落,毕竟那大蒜素要多剥蒜。”
“不是,这不公平啊,这这这……”谁家不是女人在厨房干活剥蒜啊。
“别说这话,还有比谁捣的药粉细的呢。”这可是比谁的力气大。
说话的人马上紧紧闭上了嘴。
一个早上的,这几轮选拔下来,大家也终于看明白了,读书识字会算数很重要,但是也不是完全考读书识字这些,还是得用起来才行,死读书是不行的。
还有,除了这个,还要常多干活,手脚麻利才行。
想想工坊是要招人干活的,大家也服气。
最后招了二十个年轻人,李荷花高居榜首,除了捣药的时候力气不够大之外,每一轮李荷花都第一位。谁能不服。连第一轮都没有疑问,毕竟不是写文章做学问,李荷花认的字足够了。
出乎意料之外,居然还吊车尾进了李兰花和李金桂,可惜剩下三位姑娘无奈落榜。
“呜呜呜,我就是,就是第一轮的时候,不认识字,也没能把那药材命全记下来。”李梨子蹲在地上哭得满脸都是泪,旁边两个落选的小姑娘也是在旁边默默痛哭,既觉得丢脸,又觉得对自己失望。
李荷花学着李小寒的样子,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肩膀,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安慰话。
不料还哭得满脸是泪的李梨子抬起头,笑得特别难看,特别真挚,“荷花姐,你好厉害啊。恭喜你。还有金桂姐,兰花姐,恭喜你们。”
恭喜你,成为第一。
恭喜你们,让我可以回家跟爹娘说,不是女孩子都不行的,看荷花姐还考了第一,兰花姐和金桂姐都考上了。
“我好高兴啊。”哭的满脸鼻涕泡的李梨子,笑着说。
这边几个小姐妹一起安慰彼此,那边考上的人兴高采烈,没考上的自然不开心。只是大家都看着呢,考不上的的确是不争气,实在是也无话可说。
李小寒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既然人选出来了,那下午便把东西搬过来吧,放在我家,实在有点放不下了。东西搬过来,明日便让我爹、贵前伯他们带着大家,直接开工。仁和堂、青帮还有兵部那么都在催药了。”
“成。就这样办。”族长等人说道。
要不然李族长等人能同意这个选拔模式,实在是,太需要能干活的人了。
仁和堂、青帮在催药那是因为只有李小寒这里供应,兵部是因为,定王跟朝廷那边谈拢了条件,大家以物易物,反正要药可以,装备来换。就这样,一时之间需求量大增,兵部自己拿着配方做大蒜素可以,但是止血粉统统都是李小寒这边出的。
可不就是缺人干活嘛。
如果不是怕一下子太多人进来不稳妥,李贤东这些熟手带不过来,反而怕做坏了药,这工坊的人能再增加一倍。
如今事情定了下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成了,李小寒心中笑一笑。
天时地利人和,这个时机,她抓住了。
忙活了一整天,待到夜阑静,李小寒才有空坐下来好好歇一歇。
身体很累,但是整个人很兴奋。
金黄的烛光跳跃,照亮了案桌前的名单,李小寒忽然很想有个人分享,想了想,她打开了一封开了口的信笺,安静的看了一遍。
又过了片刻,李小寒慢慢磨墨,提起了毛笔。
“张二公子,已收到来信,近日事务繁多,故耽搁了回复,望见谅。族谱一事,我自觉自己对李氏一族,是恩义颇多,因此虽然上族谱,非议甚多,我也觉得本是应该。”
“只是,今日有些事让我感触颇多。从前偶尔我会想,我是不是真的毫无亏欠,我看着兰花,我会想,如果不是我,她可能不会遇到那些糟心事。即使心有歪念,也只会想一想,但是没处行动,最后也只会跟着大流的成亲生子,过一个平庸而幸福的一生。但是如今,我忽然发觉,是我看小了李兰花,原来兰花,从前是生在密林野地里的。”
“还有族里免征徭役兵役一事,很多女孩子的处境反而变得困难。娶一个高门的媳妇,需要给出相应的聘礼,那可能,能给姑娘的嫁妆就更少了,甚至有可能,这些姑娘的彩礼都被会被扣压下来。如今我看着,只要有一个机会,这些姑娘,能把自己的底气挣出来。”
“你说则天之能,易安之才,这些大能在历史里留名,本是这个世界里智慧的结晶,女娲娘娘鼎峰之作。”
“而我,我和平山村的这些姑娘们,都是平凡人,我们只是为了自己,为了更好的生活,一直在努力罢了。”
第 164 章
几天之后, 这一封轻薄的信笺,跟着被团团稻草包裹好的药物,一路从平山村出发, 然后穿过高山, 走过栈道, 被稳稳的,护送到另一个人手中。
“张大人, 药物已到,还有你的信件。”
营帐里,案桌上的张辅,立刻停下了笔,站起来,探出手, 首先关心的却不是这批昂贵而急需的药物, 而是, “信件给我。”
在送信的卫兵略带不解的目光中, 张辅接过信件,甚至没留意道卫兵疑惑的神情, 小心翼翼的拿过裁剪刀剪开封口。
许是定城那边有什么紧要的密事吧, 不然平日稳重的张大人如何这样着急, 连送过来的药物都没有第一时间去查验。
卫兵心里猜测, 对张大人更添敬重, 如今军营中的物资, 都靠这张大人调度筹集呢。张大人何其忙碌, 药物已到, 反而没有那么着急了。想到这里,怕惊扰了张大人的要事, 卫兵连忙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张辅可不知自己的光环又添加,明明心里很着急,他却舍不得一目十行的将书信内容看过去,而是像沙漠里渴极的旅人面对最后一瓶水一样,按压住自己内心,一点一点的消化开来。
不过,即使如此,这一封不长不短的信,仍然很快就看到了最后。
看完信,张辅怔了一怔,看着门口,远远的出了神,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又翻回第一行,重新看起来了信。这一次,他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得更认真了。好像从这些翻山越岭过来的字里行间,他陪伴在身侧,一同见证信里发生的一切。
如同曾经一起共事。
“张大人,张大人。”可惜,这份幻想很快被打断了,一声带着犹豫和喜悦还有急切的呼叫把张辅召回了现实,是中军的军需官。
“冯大人,请坐,请坐。”张辅看见来人,很自然的变回了往日的样子,沉稳、可靠、虽然年轻但是带着狐狸一样的手段和精明,一点都不可轻视和糊弄。
冯大人心中一紧,作为中军的军需调度官员,他这段时间频繁跟张辅打交道,深知此刻的张辅,有多么的油盐不进。
只是,听闻定城送来了一批新的药物,冯大人决定还是来试一试——和定王的协议已经达成,朝廷也同意,只是大部分器械的制造和筹备还在路上,本应大家以货换货,但是近日多次冲突,如果他再不能把新的药物带回去,他这个军需官,估计得被从上到下埋怨死了。
想到这里,冯大人艰难开口,“我听闻定城来了一批新的药物。不知……”
“我明白冯大人的意思。”张辅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十分为难的说,“只是,冯大人也知道,我军装备甚差,前方士兵只能用命去搏,这些药物,本是士兵们的救命之药,我也十分的为难啊。”
听着这个意思就是,你们装备没到,还想要我们的药,这不可能的意思。”张大人请放心,支援的兵械甲胄已经在路上,七日内必可到达。不知道,张大人这边,能不能提前一下,实在是,难啊。“
张辅的神色终于有了一点松动,沉吟了片刻,冯大人见状,连忙保证道,“张大人请放心,我保证这批器械必定能准时运到你手里。”
再拿不到药,他的名声就要臭了,他的政治前途和生涯啊,可不能折在这里。
“我肯定是相信冯大人的。”张辅站起来,语气变得和缓,“既然冯大人如此着急,那冯大人便与我一同去盘点药物吧,按照先前说好的分量,提前把药物调给冯大人。”
冯大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喜不自禁,连忙转身一起快步走出营帐,自然没有注意到,张辅悄无声息间将一张信笺放入怀中。
两人一起来到后勤处,这批药物还在盘点,没有入库呢。
“张大人,冯大人。”看见张辅和冯大人来到,下属的士兵连忙上前。
“吴主事,这批药物盘点得如何了?”张辅问道。
“回大人,此乃定城一并运送过来的药物,原计划,酒精三百瓶,大蒜素四百瓶,三七止血粉两百瓶。中途并无损耗,如今已经盘点完毕,等大人确定之后,就可以入库了。”
随着吴主事的话音落下,冯大人的眼睛越来越亮,看向这些药物如同心爱之物。
“嗯。”张辅点头道,沉吟片刻,“将一半的药物,分出来给冯大人。”
“大人……”吴主事语带惊讶,显然对张辅的决定十分不解。
“听我吩咐的去做。”
“是,大人。”
“谢谢张大人啊。”听见张辅这么大方好说话,冯大人喜不自禁,连连拱手道。
“不客气。我对冯大人一向十分敬佩,也希望我们以后可以顺利一起将西鞑北州赶出我大魏。”张辅微微一笑,十分光风霁月。
“是的,没有错,你我目标一致。张大人请放心,那批器械,我一定尽快帮你催到。”冯大人说道,“我……能不能去看看。”
“冯大人,请。”张辅一摆手,冯大人迈着十分灵敏的步伐,走到药物处,“小心一点,小心一点,别碰了损伤了。这可是瓷瓶。”
其实所有的瓷瓶都有稻草包裹着,轻易不会损伤,运送的人也有经验,山高路远的从定城到这里都没有问题,如何还会在这里出现碰损,不过是冯大人过于紧张罢了。
将药物一分为二,张辅还好心的让冯大人先选,而后派人帮忙运送到中军。
看着冯大人一行渐渐远去,吴主事心里疑惑:不是说,这批药物都给中军的吗?属于他们的那批药物,明日才到啊。
只是,如今虽然不解,吴主事仍然十分配合道,“张大人,剩下这些?”
“先单独入库,听我命令再处理。”张辅吩咐道。
不让中军先用一用,他们都不知道这些药物的好,试过了,主动权更加在自己手上。
“是,张大人。”
“中军最近是不是有军医时常在我处观摩学习,派人去伤兵营那边放个消息,就说定城来的药物,有一半已经被冯大人带回去了。”
“是,张大人。”吴主事心中一凛,立刻应道。想来中军的军医和伤兵知道有药,也等不了了吧。比起冯大人,果然还是他们张大人高明得多了。
这边,冯大人并不知道自己走后发生的一切,无知的人都是幸福的,冯大人晕陶陶的回到军中,只觉开心顺利得不像真实,但是药物就在眼前呢,已经被他实实在在的带回来来。
看见冯大人回来,下属的心腹连忙派人上来接过药物。
“小心一点,别碰了撞了。”冯大人叮嘱道。
“是,大人。”
“大人,辛苦了。大人,先喝杯水。”下属拍马屁道,“今日如此顺利,果然是得大人亲自出马啊。”
冯大人心里也是十分欢喜。
不过,也有那疑惑之人,“大人,今日如此顺利,不像张辅的作风啊。”
大家都跟张辅打过交道了,虽然年纪轻,但是精明狡猾得不像这个年纪一样,可谓油盐不进。
“是我们选的时间好,我盯着呢,他那批药一来到,我便马上赶过去了,药在眼前,他就没法子撕破脸皮强硬拒绝。再说,这批药还是我看着分和选的,不怕出问题。”
“是,果然是大人有法子。”听到冯大人如此说,下属再无疑问。
冯大人心里十分高兴,高兴之后又微微难过,他比张辅还大一轮,如今却迫不得已用这种法子了,实在是……不过转而一想,没有办法啊,官场行事,不拘小节,只看结果。
张辅嘛,还是嫩了点。冯大人又高兴了起来。
只是还没等冯大人高兴完,营帐外有人来报,“冯大人,军医处几位大夫都来了,要求直接将药物运到他们那边呢。”
冯大人连忙站起来,门外已经吵吵嚷嚷的一团,那些军医一边说话一边上手。
“这就是那酒精?”一个军医,拿起一个酒瓶,拧开瓶塞,轻轻闻道。
另外一个军医探头过来,“是这个味道,我去他们那边观察过,就是这个浓烈到极点的酒味。”
“来看看这个,这大蒜素。”
“色微黄,油液状,味道浓烈,是这个,没错了。”
“还有这个止血粉,可惜了,做成了粉,看不出什么药材,也尝不出秘方。”
还能尝秘方,冯大人心头一跳,心中狂喜,可惜马上又听到了坏消息。唉,想想也可能,郑老将军出马,也没有法子从定王嘴里求得秘方,如何能这样容易就尝出来。
冯大人不敢想其中博弈的暗水流深,只能将心神放回眼前
只见三言两语间,这些军医已经把各式药物都看过了,尝过了,确定跟定城那边军医用的并无二致——定城那边虽然不给看秘方,但是用药手法却是公开的,中军这边的大夫都去看过,对这几味药的用法和药性早有了解。
如此简单方便,却又疗效惊人。
试问哪一个当大夫的不想试一试。
“好了,好了,都看完了,赶紧盖回去。定城那边说了,这几样药物都不能长久暴露在空气中,说什么不稳定、易挥发、易污染,赶紧的盖回去。”
“对对对,冯大人,封口白蜡呢?”
“在这里呢。”冯大人指着旁边说道。
几个军医眼疾手快的将打开的药瓶重新蜡封了,然后说道,“冯大人,不必多此一举入库了,直接送到我们军医处吧。”
“啊,这样吧,这样不好吧。”
“给,郑老将军的批示。”军医一人给冯大人看了一眼公文,然后指挥带过来的帮手,直接把东西拉走了。
两军一起对战西鞑北州,伤兵营都在后勤处,离得不远,这些伤兵,无事相互溜达,这不就经常碰到,再双方交流一下伤势和处理方式,然后对比一下各自的康复情况……不得了了,衬得他们中军的军医好像游方郎中一样。
何止伤患不满,中军的军医都憋着一口气呢——不就是药物好一点,有这些药物,他们也成。
于是,冯大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战果,只在自己眼前晃一晃,然后就被截走了。
不是,他想给自己留一点的呀。救命的药,谁能保证自己没有用到的一天啊。冯大人也想留着点保命啊。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冯大人只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
关于前方战线的一切,李小寒并不知道,工坊那边,李贤东、李贵前等熟手,带着李荷花等学徒,已经逐渐上手了。精挑细选出来的二十人,都是李氏一族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自然学得不慢。
而李小寒,也终于能腾出手来,做点其他东西。
“小寒啊,你说杜仲的种子育苗不够,还可以砍杜仲的枝条出来扦插育种。这个我明白。”张大夫说道。
如今他在平山村过了一个年,不知不觉中,称呼都跟着李氏族人走了,而且李小寒在制药方面时有灵光一闪之感,虽然咋一听天马行空,但是细想下来,给了张大夫许多灵感,不然张大人也不会一直久留在平山村中。
如今,看着李小寒搬来一个大缸,把那些杜仲叶子,还有没法入药或扦插育苗的细嫩枝条剥皮,放在石碾上碾碎,然后又扔进大缸里,用水浸泡,张大夫实在是十分好奇。
“只是,你把这些没用的枝枝叶叶碾碎,放在这里泡着做什么呢?”
李小寒拿起一根长棍,站在凳子上,一边用力搅拌大缸里的枝枝叶叶,一边解释说道,“张大夫,你看杜仲树总有那么多白色的细丝,会不会也有用途呢。比如像麻一样像蚕丝一样?”
“不成吧。”张大夫皱着眉头,“杜仲的白色丝线虽然多,但是短而易折,做不得衣裳。”
“做不到衣裳,许是能做其他呢?”李小寒继续搅拌说道,“我总觉得十分好奇,想要试一试。”
“也是。谁知道呢。”张大夫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居然理解了。也是,这古往今来,多少东西是人所未知的呀,神农尝百草,方有如今的认知,“你这是用水浸沤麻法?”
“对。”李小寒笑着答道,“我想泡一泡之后,再把木屑漂洗干净,说不定就能得到白丝了。”
“听着有那么些许道理。来,我帮你搅一搅。”
“你也觉着有道理是吧,张大夫,你可真有眼光,聪明。”
“知道就好,以后我试药的时候,你别拦着我就成。”
“……我尽量。”
第 165 章
时间又过了七八天, 这期间,李小寒每天都要掀开大缸看一看,杜仲发酵的情况如何。
可惜, 春天的温度低, 发酵十分缓慢, 下一步的胶质提取也就迟迟未能进行。没办法,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高浓度碱液或者溶质或者高速离心分离技术, 只能用这种特别慢的方法了。
而在这个等候的过程里,时间来到了春三月中旬,又到了番椒移植幼苗的时候了。
今年的番椒苗田特别多,多到除了稻田、麦地,剩下的密密麻麻都成了番椒地。
“族长,怎么咱们村种这么多番椒了?”李小寒怕侵占粮田, 连忙找来族长问道。
“放心, 没有侵占到粮田, 我看着呢。”李族长知道李小寒担心什么, 毕竟世道乱,粮食可是性命悠关。
“那这些是?”
“都是原先的棉花田, 又或者豆田。”李族长解释说, “去年咱们算了一笔数, 城里收籽棉二十文一斤, 收这新鲜番椒也是二十文一斤, 干的番椒能到五十文。这一亩地的棉田, 约莫能收一百斤的籽棉, 却能收七八百斤的番椒。这笔数, 差太大了,反正种棉也是卖钱, 种番椒也是卖钱,大家可不是齐齐种番椒。”
李小寒听着皱着眉头,番椒的产量的确是高,后世那些高产量的番椒,亩产能到几千斤,但是,经济作物不能这么算呀,除了产量,还要算市场。
棉花卖不出去,起码能抵税,最不济也能自己做衣裳,番椒能坐什么,只能晒干了,放家里发霉。
这个问题很严峻。李小寒的表情很严肃,“族长,我们的番椒酒消耗不了这么多的番椒,加上番椒底料也不成。番椒多了,卖不上价钱。”
尤其现在是战乱时期,多数酒都被用来提纯酒精了,人乱起来,顾不得好不好吃了,番椒底料也会受影响销量大减。销量都减了,价钱自不用提。
不料,族长却看着李小寒,不解的问,“小寒啊,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去看过你家番椒底料的账目了?”
“啊?”李小寒满脸疑惑。她一直有看账,但有时候钱多了,就是一个数字,而且番椒的收入太稳定了,稳定就不需要太多关心,她需要关注的意外太多。
“我听荷花说,你们的番椒底料现在已经供应不上了,预约的大商户从去年预约到今年。”李族长站在这一片番椒田上说道。
“还有啊,村里种番椒也不是供应给你的,去年,村里人种的番椒,在定城可不要太受欢迎。定城里几家酒家已经跟我签文书订货了,只要番椒一结果,酒楼里立刻就上番椒菜。我连定金都收了。”
李小寒愣了一愣,慢慢想起有几次去同福酒家,他们已经有番椒拌胡瓜,番椒炒腊肉各式辣菜了。原来,在自己忙得忘记传承辣菜做法的时候,这个时代的厨子已经自己开荒了。
李小寒永远相信这个民族里,只要有人想出新鲜法子吸引客人赚到钱,那么仿效的人便会一窝蜂的跟上,不要低估人对吃的研究。
她又不是大厨师,煎炸焖炖煮,她也只是会家常菜。如何能比拼得过这些专业人士下场。
慢了一步,一条发财的路子就这么断了。算了,也不差这一条路子就是了。
“还有啊,那些米粮铺子也跟我订货了,这番椒实在好用,不止腌制辣芦菔、辣菘菜别有好滋味,腌制各式腌肉还能让肉类保存得更好。冬日里吃起来热乎乎的,夏日里吃出一身汗,浑身松快。仁和堂里大夫也说过了,番椒这物,适量吃了有温中散寒、下气消食的效果。因此,咱们村里人去西市赶集,许许多多的城里人都问咱们有没有番椒卖呢。”
李小寒又呆了一呆,想不到,番椒魅力这么快的已经发散开来了。
李族长又瞄一瞄李小寒,“其实,这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忘记了,你是从什么发家的。番椒酒啊。”
李小寒这个人,随着白蜡、万金油等的传播,在定城及周边,已经有了一种传奇色彩,尤其这色彩还是非常正面的,这就导致了番椒一物也跟着水涨船高了起来。
李小寒不知番椒一物竟已发展至此,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不过,应该不用担心村里的番椒种得太多了。
“所以啊,咱们村里种这么多番椒,是绝对亏不了的。好多那些大商家,都认准了咱们平山村李氏一族呢。”李族长乐呵呵笑道。
从前他以为,族里出了一个读书人,然后反馈族里,方是正途,。如今看来,像李小寒这样的也很不差,想想族里的工坊,看看眼前的良田。族长觉着,这说不得是一条最适合他们的路子呢。
不过,想到工坊,族长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小寒啊,我听闻你还是每日早上,抽一个时辰给那些姑娘学认字算数什么的?”
“啊,对。”李小寒说道,不明白话题为什么转到这里。
其实也不算正经的认字,她太忙了,有时候手上干什么,便教什么。比如这几天,番椒移植,李小寒教的便是番椒移植的注意事项,比如番椒幼苗几片叶、苗长多少、苗粗多少可以移植,移植间距是多少,苗床高多少。
这些都是一边教一边做,还要她们自己记录下来。记录不下来的就照着抄下来,让她们自己回去自己对着认字。
不过就是这样凌乱的教学,近日来李小寒家的姑娘也是越来越多。尤其李荷花她们考进工坊之后,更多的姑娘加入了。个个都憋着一口气,十分珍惜这一次的机会。
不得已,从前和李荷花随意轮着来的李小寒,如今也是很认真的每日抽出时间来指导。
这些姑娘也帮了李小寒很多,反正能来的,在李小寒看来,都是心灵手巧干活麻利的好姑娘。
“小寒啊,你要不,也带一带族里的年轻人?”李族长不好意思的问。
“我在带着啊。”李小寒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却不接话,只装糊涂。
“我是说,别是姑娘们,还有你的族兄弟们。”李族长无奈,只能直白的说出来。
工坊里先招了一批人,但是接着肯定还要招人的,明眼人也可以看到,族里工坊,是越来越忙了,送原料的,运货的,不要太频繁。
因此,盯着下一轮的年轻人们,就有点,怕李小寒给姑娘们喂小灶了。
毕竟,如今姑娘们也可以一并考,那就是竞争对手了,输了不仅丢面子,还有失去了切切实实的利益——族里工坊,即使是学徒,那都是发薪饷的,每个月两百文呢。据说,等到通过李贤东、李贵前他们这些大师傅的考核,还有得涨呢。
说到这么明了,李小寒也不能装聋作哑扮糊涂了,“我这都是胡乱教的,跟族里学堂没得比。”
李族长悠悠叹一口气,“要说干活,你这教的,比学堂实用多了。”
李小寒想了一想,然后才说,“让我教也行。但是工坊里面,考核人的时候我要占一个二成的平时分。就是说,当场考试成绩占八成,在我这里的成绩占二成。”
“这个啊,这个啊……那你忙的时候走开了怎么办?”
“荷花会给我反馈的,我们两师徒,你放心,绝对公平公正。”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个事情,有点大,我得考虑考虑一下。”李族长说道。
这样一个占比,其实就是平常干活的人更有利,相对的,读书识字的优势便少了。不过工坊选人,本就是选干活的人,这样说起来也无可厚非。
“族长你慢慢想。我还有一个条件。”族长犹豫间,李小寒继续说道。
“你还有什么条件。”族长眉头深深的皱起来。
“不是说怕不公平吗,那就大家都一样。我觉得,族里那些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离开学堂久了,这字也忘得差不多了。不如在族学里,让永志伯祖开一个小学堂,也是挑半个时辰吧,专门教大家这基础的认字和算数。当然,这是男女都可以去的。这样最公平了。”
很多女孩子基础的一二三四、天地人黄都认不得,李小寒教得也十分辛苦,不如让她们有一个一起接受基础教育的机会。
反正李永志,也就是学堂里的老童生先生,是族里长辈,不用避嫌。
“这……这也是这个道理。”李族长想一想,的确是,十八九的小伙子,没有科考的潜力,也是早早的回家种田了,认字算数什么的,反而不如十岁出头还在族学里小学生们。可是,最需要这个机会,最能干活的,就是这些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啊。
“族长,你想一想,不着急。”李小寒不强求,“要不你回去跟族里长辈们说一声,免得又暗地里嘀咕咱们两就这样把事情定下来了。”
反正这些族里长辈如果不同意,她就累一累,让荷花、兰花、金桂她们几个,帮她把基础教育抓起来。李小寒不在意有人反对她,但是反对她的人可不能在她这里占好处就是了。
工坊,她的提成可是占了七成。
“成。”李族长想到族里那些让他过来的长辈,真烦人,就应该治一治他们。
于是,这两人,又这样下了决定。
这次,我们可是先征求大家的意见了。
李小寒又等了两天,没等来族长的回复——想来也不是所有人的意见都一致的。因为一旦支持此举,那就是间接的支持,女孩子们也可以上学堂,那到时候,家里的活计谁干呢?要知道,十多岁的姑娘,能带弟弟妹妹,能伺候牲畜,能上灶台了。上学了,这些活计谁来干,即使只有一个时辰,也不是一个轻松事。
“师父,你说咱们能成吗?”李荷花十分忧心。
“能成。”李小寒说道,“要实在不成,咱们下次再想办法。办法总是比困难多的。”
看见师父这么有信心,李荷花也安下心来。
只不过,出乎李小寒意料之外,比族里的决定来得更快的,是江南的行商。
这日,李小寒正在田间地头教大家移植番椒苗,忽地一个族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小寒,青松带着一个江南商会的老爷来咱们村里来,说要见你。”
因着平山村现在有很多秘方的关系,为了避免泄露,李家的货都是直接出给熟人的——仁和堂、青帮、同福酒家等大商家,一般人,根本进不来平山村。
尤其陌生人,不过如果是青松带过来的,那就另谈了,青松的脸,是代表张辅的意志行事。
李小寒拍一拍衣袖,站了起来,“大家先自己干一会,我有事先离开一趟。”
想了想,又对着来报信的人说,“树根叔,你帮我叫一下族长,有贵客到,麻烦他到我家一趟。”
“是,小寒。”李树根满脸与有荣焉的拔腿往族长家里跑去。
李小寒出了苗田,果然看见青松带着一个身形略显肥胖的中年人等在路边,旁边还有一个隐约带着好奇的年轻人。
“李大人。”看见李小寒走过来,三人连忙打招呼。
李小寒笑一笑,青松介绍道,“李大人,这是江南行商会的苏老爷,这是苏三少爷。苏老爷这次来,是托我家公子帮忙,请求见李大人一面的。详情,公子说信件里说明了。”
说罢,青松从怀里抽出一封信件递给李小寒,李小寒接过信,对着众人示意抱歉,便一目十行的看起信来。
片刻之后,李小寒看完信,仔细将信原样折回放入怀中,笑道,“大蒜素一事,事关重大,不然我们到我家,慢慢商量如何。”
“好的。李大人,请。”苏老爷十分恭谨。
定城白蜡出自李小寒之手,统揽京城白蜡代理权的江南商会自然是知道这个事情的,因此很是尊敬——尽管李小寒比跟在苏老爷身边的苏三少爷年纪还小一点。
如今他们江南行商又想得到大蒜素的代理权,除了军方,只有李姑娘此处有大蒜素可售卖。他们千方百计跟张二公子搭上线,一是取得张二公子背后的定王同意,二是希望能与李小寒搭上关系。他们也打听清楚了,李小寒的习惯非常谨慎,供货非常严格。没有人牵线,他们贸贸然前来,连门都不知道往哪里开。
如今机会也来,苏老爷硬是压下自己的激动,希望接下来的合作,能更加的顺利。
李小寒看着苏老爷,内心也十分满意,苏老爷这个时候来得真是好来得真是妙啊。
第 166 章
回到李小寒家里, 得到李树根传话的李族长也是恰好赶到。几人几番客气谦让,然后才分别坐下。
“不知苏老爷来到,只能粗茶待客, 实在是惭愧。”李小寒客气道。
虽然李小寒是官, 苏老爷是商, 但是李小寒受前世影响也并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何况苏老爷这种体量的大商人,是代表江南商会而来的, 就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商人,而是一个势力的代表。
“李大人客气了,清水淡茶,方是至雅,是我们唐突了才对。”苏老爷也十分的客气。
李小寒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官,在他们这些商人眼里, 李小寒走的路, 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路——以商入官, 即使这个官再小, 那也是改换门庭了,子子孙孙后代就是不一样的起步了。
可惜, 他们没有李小寒这种手段, 能做成这种独家的紧要至极的药物。
可惜了啊。
双方都很客气, 那事情就好谈了。
“二公子在信里已经跟我说了, 苏老爷想要从我这里, 取得大蒜素的销售权, 不知苏老爷是怎么计划的呢?”李小寒开口问道。
张辅的信里, 只说了大概, 具体的细节,还是得现在这样当面谈才行。
说到了这话, 苏老爷整个人神色都端正了起来,轻轻放下茶盏,缓慢却慎重的开口道,“我们想要像白蜡一样,取得大蒜素的京城独家代理权。”
“哦~~”一声悠长的语调,李小寒并没有直接说拒绝还是答应,反而把旁边几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又见李小寒思考了片刻,方缓缓开口,“大蒜素跟白蜡不一样,始终是药。药的话,用少了治不了病,用多了有危险。京城水深,万一用药出了差错,苏老爷和我,但很难担得起这个责任啊。”
“这个李姑娘放心,我们一直跟药堂有合作的,包括仁和堂在江南也有分堂,用药这一事,我们自然会慎之又慎。从来也没有说,吃药没治好病,又或者吃坏了人,都要找卖药的人的麻烦的。我们卖的又不是假药。”苏老爷解释道,“再说,我们这些用药的对象,比我们还怕发生问题。”
这倒也是,现在大蒜素产量不够,除了供应军方,外面的价格高企不下,能用的上药的人起码也是小有家底之人,自然惜命,不会胡乱用药。
“既如此,那便是最好了。”李小寒神色和缓了许多,笑着进行下一步,“苏老爷知道吧,我们这里物资不丰,所有的货物,都是要用原材料来换的,我们收取其中一定的加工费用。”
定城附近的大蒜差不多都要被搜刮完了,大蒜的价格一日一日的在上升,早已超过了粮食的价格。还有泡大蒜的酒精,得从原酒中提纯出来,但是定城已经明令禁止粮食酿酒,所有的原酒,都是从定城外运过来的。
“这个没有问题,麻烦李姑娘给我一个单子,我们把原材料运过来便是了。”苏老爷应道,他们跟定城从白蜡开始打交道,便知道定城大宗交易都是以物换物,“只是不知道,这出货能有多少?需要多长时间?”
从他们知道大蒜素这一物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三个月,不过是因为先前情况未明,所以一直在观望。如今,军队已经验证了大蒜素这味药的好用,民间仁和堂用药也屡有奇效,那些惜命的达官贵人如何能耐得住。
苏老爷只恨不得能马上出货。
不过可惜,李小寒这边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苏老爷也知道,我们这是一个小作坊,最主要还要供应辽东战场那边,实在是支撑不住。这样吧,你们的原材料运过来之后第十五天后,我们可以出两百瓶大蒜素,加工费六百两。以一个月为一个出货周期。三个月后我们再商量能不能调整。”
“非得等我们的原材料先运过来吗?一个月后实在太慢了,两百瓶也不够啊。”苏老爷急急的问。
虽然装大蒜素的瓶子不算小,本就是为了军方设计,一瓶可多人用,但是两百瓶的量,在苏老爷眼里也是远远不够的。
“我们这边可以先尽力开始,但是苏老爷想也知道,定城附近原料不多,所以这个时间真的急不过来。”李小寒慢慢解释道,“我们做药的,最重要的是质量,因此还是不能赶。等三个月之后,我们的人手更加熟练之后,大家再来商议如何。”
“成,成吧。”李小寒这样说,苏老爷也只能无奈答应了。
“行,苏老爷,既然如此,我们便把原材料清单列给你。请稍等。”李小寒说罢,提笔把清单列出来。
只是这清单写的未尝太长了一点,旁边李族长见李小寒下笔不停,心中疑惑,他自然知道大蒜素的提取其实只需要蒜与酒精,才不需要这么多的东西。不过李族长虽然心中疑惑,脸上却不露分毫,他是绝不会露出来打李小寒的脸的。
过了约莫一刻钟,李小寒的清单终于写完,长长的一串。苏老爷看着没有怀疑,只扫过清单,确保这些药材自己能采购到,便再无疑问。
清单没有疑问,双方便签订了文书。
“李大人,这些药材都没有问题,我们立刻回去筹备,约莫三月底能将药材从江南运过来。”苏老爷把文书收起来,心急说道。
“没有问题,等苏老爷的药材运过来,我们肯定会如期出货。”李小寒也十分体贴人意。
“既如此,我们先告辞了。”得到肯定的答复,苏老爷便拱手准备告辞。
“这么着急,苏老爷不如留下吃顿便饭。”
“我们来得唐突,便不吃饭了。”苏老爷说道,“再说也心急赶路回去,好筹集原料。”
“既如此,那我便不留苏老爷了。”
李小寒说着,与李族长一并把苏老爷送出门口,直至苏老爷上了马车。青松是与他们一起来的,自然也与他们一起回去了。
看见马车渐渐走远,李族长才问道,“小寒啊,你列那么一长串清单,苏老爷他们会不会怀疑啊?”
“他们当然怀疑啊,但是这不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嘛,为了不暴露秘方,我怎么可能把大蒜素原材料一模一样的告诉他。”李小寒解释道,苏老爷这等老练的商家,自然什么都猜得到,既然猜到了,又没有反对,那就是双方默认同意的意思,“再说,如果我列得少了,苏老爷他们可能还不相信呢。”
中医的用药方式是混合用药,大蒜素是现代科学的提纯,这两种,是完全相反的制药方式。
因此,即使工坊里许多人在协助做这个大蒜素,可是真正知晓秘方的也只有李小寒、李族长、李贤东缪缪几人,其他人只是做一部分的工作,都以为真正的秘方十分的复杂。
主打的就是这种逆向思维。
想当初,定王军中的人还不相信李小寒交出去的秘方,还得亲自看着李小寒做出来,张大夫验证过之后,才发现秘方就是如此的简单。
说不得,军方那边也有这样的乱人耳目的做法。
听完李小寒的解释,李族长点头赞同,“是该这样。”
“族长,我们又多了一个大客户,工坊那边,该添人了。”
“是啊。”李族长点头,“这间事情我去办。”
怎么这个江南行商来的这么巧呢,如今只能按李小寒的想法去添人了,早知道还不如早点答应她,说不得大家都能跟着她学几天。不过想想族里姑娘这几天一直跟着李小寒移植番椒,没有学什么制药的东西,应该不差。
既然如此,族里长辈那就不能再拖了。
李族长想明白这这个道理,很快下了决定,“我先回去了,约莫是明日宣布这件事,再看一下荷花他们学得如何,尽快确定下一次招人的时间。”
“最好在苏老爷他们的材料到来之前,把人都培训好了。”
“成。”李族长点头道,然后急匆匆的走了。
李小寒看着李族长走远,方才合上门回家。静静坐在案桌前。
过了一会儿,李小寒方把怀里的来信拿出来,又重新认认真真再看了一遍。
“李姑娘,已经收到你的回信,辅心中激动,挥笔疾书,可惜不知这封信笺何时能到李姑娘手中。”
“近日军中常常听到李姑娘的名字,很多伤兵痊愈之后,都说幸好捡回了一条命,听闻他们空闲时曾悄声议论,李姑娘你应是天上仙女转世下凡,来拯救他们。辅当时已下令斥责了他们,以免李姑娘名声过于虚幻。古人有云,杀君马者路旁儿,旁人过分的追捧,反而是灾祸之源。”
“然,辅心中,李姑娘本如明月皎皎,自在挥洒清辉;又如绿树葱葱,蓬勃肆意生长。”
“李姑娘所说女子一事,愿李姑娘能顺遂如意进行,我亦相信,李姑娘自能做到。”
“此前江南商会多次联系,希望能购得大蒜素一物。从前受各种外物制约,又思及李姑娘事务繁多,因此一直未曾应答。如今,想来是我想岔了,李姑娘本不会受困于此。从来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希望苏老爷的到来,能助李姑娘一臂之力,给李姑娘更广阔的天地。”
“愿有轻风起,送你入青云。”
******
张辅说得不错,唯有变动,唯有将池水更广阔,才有孕育出更多的机会。
很快,族里成立一个额外的小学堂,每日一个时辰,有族里先生教导大家认字算数的消息便传了出来。尤其这次,是不限男女,不分老幼,只要是李氏一族人,都可以去。
时间就定在晚上天黑之后。
族长刚刚公布这个消息,便在李氏一族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家都去读书了,家里的活谁干?还有什么男女不限,自古以来,就没有这个道理的,男主外女主内方是正途。
不过,很快的,这个消息便被另一个消息压下去了,工坊里又要招人拉,这次是在十日之后。
一时间小学堂的消息迅速被压下去了,毕竟能压下一个消息的,除了时间,只有另外一个消息。而能不能进工坊,那才是关系到大家切身的利益,小学堂,只是为大家提供了一个机会。
只是,一家里,谁不想去?不用日日在田地里一滴汗水掉八瓣,从春到秋,才有收成;能学成一门手艺,在家门口,还只是早上巳时到傍晚申时这大半天时间,便可以轻松赚到了钱,人人都想去。
但是,一个家里,不可能人人都能去,不然这个家就没法运转下去了。因此,谁能去?让谁去?就是一个问题了。
“师父,你说梨子她们,能不能争取到这个机会,到学堂里面认一认字啊?”李荷花一边干活,一边状似随意的说。
“梨子应该是可以的,她先前都能来我们家,上次选拔她也只差第一轮没过。”李小寒低头忙碌,顺口说道。
“那……那其他的姑娘呢?”李荷花又问,除了梨子,还有更多的姑娘啊。
这个问题,把李小寒也问倒了,一个家里,能腾出的人手也有限,姑娘们,能不能争取到这个机会,谁能知道。李小寒停了一会儿,方说道,“不知道。”
又过了一会,李荷花才犹犹豫豫的说,“那师父,如果有人求到你,你能不能帮忙劝一劝啊?”
“有人托你问的?”李小寒抬头看一眼李荷花,只看得李荷花满脸羞红,却不曾否认,眼里带着惭愧和希望。
于是李小寒便知道了,应是某一个姑娘家里十分反对,然后姑娘求到了李荷花这边,然而顶着李荷花满怀希望的目光,李小寒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能。”
李荷花眼里的失望快要溢了出来。
可惜李小寒不为所动,“一个家里的事,是十分复杂的,除非犯了族规,不然不管是我,还是李族长,都不会插手。能力越大,越要谨慎,你如今也有人托你帮忙了,你要想清楚你能不能帮忙,帮忙之后事情会怎样。你要想明白。“
李荷花悄悄低下了头,“知道了,师父。”
的确是她一时心软,想着希望每个人都能像她一样就最好了。
李小寒看看李荷花,继续说道,”而且,每家每户的情况都不一样,我能帮得了一个,还能帮得了所有?能提供的机会已经提供了,路子已经铺好了,这最后的一步路,如果自己都没有办法豁出去为自己争取,那就不要指望其他人。”
李小寒轻轻叹息,却语带坚定,“能拯救自己人生的,永远只有自己。要有为自己拼命的勇气、智慧和力量,才能走出自己的路。这一个难关之后,还有更多的难关,要靠自己。”
“知道了,师父。”李荷花重重点头。
“干活吧。”
“是,师父。”
过了一会,李荷花借机出了去,对着某棵树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一个身穿土白棉布衣裙的姑娘,在树后悄悄的蹲了下来,也不走,只拿了一根树枝,一笔一划的,在树下泥地里胡乱涂画,不知道想什么。
又过了一会,这姑娘猛的站起来,一撒腿飞跑远了。
第 167 章
平山村李氏一族的小学堂开得很顺利。
位置设在族学旁边的空屋子里, 李氏一族还算有点底蕴,当年围绕着族学和祠堂建的屋子还挺大,能装得下许多人。
时间是天黑之后, 高高的松枝火把燃烧着, 中间还有熊熊燃烧的火盘, 把屋子照得十分明亮。
为了方便所有人,也是因为没有课本, 因此采用了李小寒的黑板和粉笔教学。反正在李小寒看来,条件是比较简陋的,但是简陋起来又十分的熟悉,莫名总有一种历史记录片中看过的感觉。
不过也就李小寒觉得简陋,过来学习的年轻人们,面上是十分端正严肃的, 尤其在李老先生进来之后, 个个都是一脸认真的正襟危坐——李老先生周身自带教导主任环绕光环。
也是, 这个时代先生的威严和权力, 可比后世大多了。
李小寒再看过去,除了屋子里长板凳坐着的端正严肃的年轻人, 还有外边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一脸的好奇、艳羡或者说不出其他。
不过就在这会, 李小寒眼角余光, 看见一个穿着灰白色土棉布的年轻姑娘, 背上背着一个背篓, 背篓里面居然还装着一个小娃娃, 低头弯腰悄摸摸的溜了进来。
“春花,出来, 别带着你弟进去玩。”
“出来。”
围观的人群低声呵斥道。
李春花溜进去的脚步停了一停,像是犹豫了一会,片刻后却又继续往前,找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方回头对着门口的众人说道,“我不出去,我也要认字。”
“你出来,你弟他哭闹起来,会影响其他人的。”
人群中有人十分不愉的说道,读书认字是何等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带着小娃娃进去玩闹。
“我不,我弟哭了我再带他出去。他现在很乖的。”
李小寒听见这边嘈嘈杂杂的样子,先生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快步走了过来。
众人都停了下来,看李小寒的反应。
李春花更是僵直了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李小寒看着背篓里的娃娃,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小娃娃约莫三岁左右,正是上幼儿园的年纪,这种年纪的小娃娃,要让他一直安静的坐在旁边玩,是何等的困难。
就比如此刻,许是陌生的环境、明亮的火把还有聚集的人群,让他十分兴奋,他已经动来动去想要爬出来。
“要听你姐姐话,不然揍你。”李小寒冷冷开口,却是对着这个黑瘦机灵的小娃娃威胁道。
小娃娃扁扁嘴,停了下来,看着十分不高兴的样子,碍于李小寒看起来十分不好惹,暂时安静了下来——小娃娃感觉都是很灵的,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他能感觉到。
此刻,小娃娃就觉得眼前这个姐姐虽然看起来不算凶神恶煞,但莫名的感觉她说的不听话会被揍是真的。
不过,很快的小娃娃嘴里被塞进了一块小小的糖块,是过年才有的饴糖,小娃娃的眼睛一亮。
“听话,才有糖吃。”
感觉到嘴里的甜,小娃娃点头,安静的坐了下来,腮帮子鼓鼓的开始吮吸糖块。
李小寒这才点头,走过李春花的旁边,留下了一小布袋子的糖。
李春花呆呆看着这小布袋的糖,发了一会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快速伸手把布袋子塞入了怀里。
而围观的众人,看见李小寒走了过来,说了几句,却不曾将李春花姐弟赶出去,一时之间,也没有了声音。
上边,李老先生已经开始讲课,估摸着是李族长等人说过什么,李老先生的讲课也十分的接地气,第一节课,认的字是计量单位,一斤、一两、一厘……
不止课室里面的年轻人,还有外边围着的族人,竟然也舍不得离去,渐渐的入了迷。
过了一会,李小寒又看见两个小姑娘,不知道是来晚了还是怎么的,悄悄的从围观人群里挤了出来,踮着脚尖坐到了李春花隔壁。
这次,倒没有人再说什么。
看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李族长走到了李小寒旁边,悄悄的道,“小寒,你跟我来。”
两人来到祠堂边,估摸着旁边的人听不清了,李族长方开口问道,“小寒啊,春花的事,你怎么看?”
李族长看来,李春花不仅代表她自己,更是一个口子,撕开了,看见里面的一切。而李春花的事,李小寒插手了,族里自然想要先问一问李小寒的想法。
“不怎么看。我做我能做的,她做她想做的。”李小寒此刻倒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李族长知道,李小寒是支持李春花的。
轻轻的叹口气,李族长方开口说道,“我知道你看不惯这些事,但是李春花家的确困难,她娘先前身子本就不太好,她弟还小,正是磨人的时候。前段时间,她娘又犯了病,家里大部分活都落到她一个小姑娘头上。她是个聪明姑娘,只是她家里实在离不开她。”
其实李族长没说的是,李春花的年纪和她弟的相差得大了,也是因着她娘身子不好,中间落了几胎,才得了一个宝贝蛋的她弟。
可惜,这些事情不好跟李小寒这个年轻姑娘明说。
“再说,春花早上可以跟你学东西,田间地头的,随便把他弟一放也成。但是这认字学算数,实在是不方便。”
李族长心里也是为难,今日李小寒这一出,明着是给李春花撑腰,可转眼间李春花他爹便找到了自己。族里也有其他人是有意见的,总觉得妨碍了其他人。
“原来族里知道春花家困难,解决的方法不是帮助他们走出来,而是把她压回去。”
比夜色更薄凉的,是李小寒此刻的声音。
刺得族长久久无语。
不过李小寒好像也不是一定要等到族长的回复,说完之后,她自己先离开了。
夜色昏暗,远处的火光摇曳,衬得祠堂里屋檐走兽张牙舞爪,暗影重重,好像鬼神在出没嘲笑。
李小寒单薄的背影就在这昏暗的夜色中越走越远,只剩下族长依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又过来一会,祠堂边走出来几个族里长辈。
几个老头子默默对视无言,许久之后,族长才哑着声音说,“是我这个族长无能。”
“我们这些个老头子,活了几十年,竟还不如一个小儿想得明白。”三叔公叹气道。
李小寒回到这小学堂边,静静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然而,不知道为何,这并不十分强壮的身影,竟然给人带来了许多的力量,坐在里面的姑娘,觉得自己有了支撑一样。
待到时辰到,李老先生收了书本,慢悠悠的散了学,不管是学习的人,还是看热闹的人方心满意足的举着火把四散离去。
次日一早,李小寒的学习班正常进行。这一次,除了以往的姑娘,还多了一大帮族里的兄弟们。
李小寒倒没有异议,也没啥区别对待,反正看着既没有很热情也没有很冷淡的平常样子,但是大家都端着一口气,不敢造次——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此刻李小寒很有威严的样子。
“今日,我们来学习如何辨认一株植物。从植物里面找到我们需要用的药材。”李小寒坐在一堆的杂草灌木面前,平平说道。
这些都是李贤东他们从山上开荒带回来的。深山里不认识的东西多了,怀着隐秘的心思,很多时候,李贤东他们一旦不认识某种山里的植物,就会整棵带回来给李小寒和张大夫辨认,妄想再出一种三七或者杜仲。
可惜最后辨认的结果大多数是无用的野草,当然也有那么几种,是野生野长的药材,比如大青叶、金银花什么的,就是不是很值钱。
不过即使不值钱,村里人也十分珍惜,一旦确定是药材,那都是要小心翼翼的留着,绝不动它们。
“一般植物看,根、茎、叶、花、果实、种子六个地方,大家看着一株,这株是大青叶,一般风寒用药,看它的名字就知道,叶大,根深,三月后开淡黄色花,四月后结圆形短角果,这样一看,是不是基本特征就明白了。”
“大青叶根叶皆可入药,主热毒痴,黄痘,喉痹,丹毒。”
…………
忙碌的日子过得快,转眼间,十天过去了,又到了平山村工坊选人的日子。
“怎么这一次的内容,跟平日学习的内容十分的相似,这不是,这不是有点不公平了呀?”人群中有人带着点不服气的低声说,怎么的,以往族学里学的东西,没啥用处似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小学堂是为了工坊选人而设置的。就这样平日都不上心去学,就指望先前那十几年学的东西,这样的人,工坊用不起。工坊制药,就是选出其中聪明、勤奋、用心的人,平日里手脚麻利的人,这样才是我们想要的人。”李小寒也不看是谁,只对着前面说道。
于是,质疑的人羞红了脸闭上了嘴。
除了这个小小的冲突之外,选拔再无其他疑问,当场选拔,当场决定名额。这一次,又有五个姑娘选上了。
而先前哭的涕泪横流的梨花,这次终于得偿所愿,又哭成一团。
“小寒姐,我选中了。”反而是李春花,一直绷着,倒没有哭,就是一个不留神猛地跑到李小寒面前,好像宣誓的说。
李小寒眼角余光扫过她紧张绷着的拳头,看着她力持镇定的样子,微微笑道,“恭喜你,你不错。”
李春花虽然第一关认药材不是十分出众,但是胜在后面干活十分的麻利,综合起来,最后也占了一个名额。
“你入了工坊,家里怎么办?”李小又问道,工坊白日干活,时间太长,可不能再带着一个三岁的小娃娃了。
“先前族长帮我牵了头,等我进了工坊,就把我弟托给邻居郑嫂子带,我的工钱里每月扣八十文给郑嫂子。”李春花带着笑容说。
先前她一直很担心,即使她考上了,她弟可怎么办。想不到,后来族长就帮忙解决了,没有了后顾之忧,她便可以更专心了。
工坊里每月有两百文,给八十文郑嫂子,还剩下一百二十文,能给她娘抓药,能干好多事情了。
好像一下子,天就开了,太阳就出来了。
“这不错,你好好努力。”李小寒点头道,现时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了,“以后等你熟练了,还能涨工钱。你学的东西,是一直跟着你的,这才是你最大的收获。不要丢了学习的心。”
李小寒这样说,是怕她最后这一百二十文都得花到家里去,最后能留在李春花手里的,寥寥无几。
不过,即使金钱花光了,如果能带走一身技艺,也是一种长久的收获。
李春花家里的事就这样顺利的解决了,好多机灵的族人忽然发现了一个路子——如果家里男人实在考不上,家里姑娘能考上也不错,能挣钱回来,家里那点活谁干不成啊。
人员到位了,有熟手带着练几天,江南行商会的货到了。
“小寒啊,你说这次你改进了技术,过滤杂质后再低温蒸馏,就是这些过滤后的大蒜渣渣怎么办呀,全倒了吗?”
这些大蒜渣又细又多,味道还挺冲,先前还好,如今越发多了,还真不好办。
“……晾一晾之后,拿去喂鸡。”李小寒停下手,思考了片刻后,终于想起了先前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的是什么。
渣渣里面大蒜素虽然被提取了一遍,但是现在这种粗陋的提纯办法,肯定还有残留的。晾一晾之后,酒精也挥发得差不多了,不会造成酒精鸡中毒事件。
“啊……喂鸡吗?”
这不是神药吗,虽然是神药的渣渣,但是这样子,也太接地气了吧。
“喂猪也行,喂鱼也行,喂牛也行。就是统统都得晾过之后。”李小寒肯定道。
大蒜素在后世有消毒、杀菌、防病的作用,适量使用大蒜素,能有效提高动物成活率,还可以增加食欲,促进生长,更妙的是还可以让鸡肉的味道变得更香浓。
实在是广大养殖户的好帮手。
这样的好东西,不要浪费了。
“那……那人能不能吃啊?”来人看着李小寒一脸这可是好东西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没病没痛的,吃药做什么?”李小寒不解道,“而且这一股子味道,也不好闻呀。”
万一养成了耐药性,那就更难办了。
“这倒也是。那我去了。”来人说道
“留点给我,我娘养了几只鸡。”王氏今年终于实现了家里养几只鸡仔的愿望,想来在年末,会变成一个个大母鸡,最终走到餐盘之上。
“好的。”
都便宜这些牲畜了。
第 168 章
五月, 江南,花开到最灿烂,日光明亮却并不耀眼, 是一年中极美的好时光。
北地战事的影响传到这里, 就像石头落到湖面的最后一圈涟漪, 没有影响,不值得关怀。如今, 江南私底下传得最凶的,是来自定城的神药——大蒜素。”听闻苏家那边又到大蒜素提货的时候了。”
能坐在江南摘星楼包厢中优哉游哉喝茶的,已经是平民眼里顶顶富贵的人物,然而包厢里传出来的声音,却与富贵的身份极不相符,充满了怨气。
“可不是, 这等好东西, 就是不知道这次能有多少回到我们江南。”
回话的人也是充满怨念, 藏都藏不住。
“你都说了是好东西了, 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人,早直接送到京城里去了。”早先说话的人愤而放下茶盏, 极为不平。
“这玩意, 这么在意做什么?”插话的是一个疑惑的声音, “我怎么听说这药就是对外伤后发热最有效, 咱们这里, 用不上才没运回来。”
“那都是骗咱们这些傻子的!”
早先说话的两人立刻大声嚷嚷道, 满腔的气愤犹如水入油锅, 七分热度, 升至十分沸腾,“那都是早些前的消息了。如今早证实了, 大蒜素,不仅对伤后发热有效,对急性腹泻、咳嗽不停、胃肠溃痛等都有效果,而且持续服用之后,让人感觉非常好,耳清目明、食欲大振。”
“不是吧,照这么说,岂不是万能神药。”
“不是神药也差不多了,这大蒜素就是配合着原先的用药治疗,药效出奇。京城的安宁候知道不,八十岁的老爷子了,原本不知道什么的又拉又吐的,已经快要见先帝了。被京城仁和堂大夫几剂大蒜素用下去,呵呵,从阎罗王手里抢回来了一条命。如今能吃能喝,时不时的丫鬟小子推着出来晒晒太阳说说话,不知道多享受,看着还能再活三五七年都不出奇。”
“对,我姐夫的小舅子的大伯的连襟给安宁侯府供衣裳的,听闻如今安宁侯每日都离不开这大蒜素了,一日不吃,吃饭都不香。”
“不是吧,这病不是说好了吗,怎么还继续吃?”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这药对身体好,对身体各处都特别好,就是太好了,因此大夫都不让常吃,说吃惯了以后都不知道怎么用药。但是安宁侯他不一样啊,传闻当时老爷子就说了,他都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了,哪里还用考虑以后用药,明天都不一定看得见,肯定是现在先享受了再说。”
“安宁侯老爷子病的时候,我听闻是四月份吧?如今可是五月了。”
“可不是,五月了,老爷子身体越来越康健了,一日好过一日。如今京城里面那些老太爷老祖宗什么的都为这疯狂了,大蒜素可谓是一药难求。”
听明白了这个好处,原先懵懵懂懂消息滞后的人拍案而起,“不是,这么好的好东西,怎么还糊弄咱们,说只对那劳什子外伤有效。这不是看不起咱们糊弄咱们嘛。”
“可不就是看不起咱们,你是什么人,能跟京城里富贵人家相比。”
“不是,咱比不上京城里的人,但是咱还不能找苏老爷麻烦,论起辈分来,他苏宜还得叫我爹一声伯父呢。如今我爹这身体是日渐不好了,我就要问一问,他这个大侄子是怎么做人的。走!”
说完,这个人真的是甩门而出,果真是应了那句话,咬人的狗不叫,这人先前懵懵懂懂的样子,真知道了,直接找人麻烦,都不带怂的。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眼神越来越亮,忽地一下子全起身跟着去了———救命的药,谁不想要啊,先前是没有苏家势大,只能暗地里抱怨,如今有人带头,这人身份还压得住,那还等什么,凑热闹啊。就不信他苏老爷能压得住民意。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的去到苏府,中间还有些闻风而动的人加入了,队伍庞大势不可挡,可惜在苏府遇到了滑铁板。
“我们老爷不在家,外出谈生意去了。”苏府管家迎出来,愁眉苦脸的说道。
“什么,他去哪里谈生意去了?”
“这个,老爷去哪里谈生意,小人哪里能知道啊。”管家的脸更苦了。
啊,今天来的这一波人不按常理出牌啊,不是应该悄摸摸的上门来,想要悄悄的求一求药,见不到老爷然后留下名帖,再带着怨气离去的吗。怎么这一波像是来干架的样子。
“肯定是躲起来了。呵呵,也行,苏老爷不在,苏大少爷呢,爹不在找儿子也成。”
“我们大少爷也出门做生意去了。”管家不等来人继续问,自己答道,“二少爷也出去了,三少爷也出去了。我们夫人,回娘家了。”
“……不是,他苏宜一家跑路了是吧。”
“怎么这么说呢,如今天气好,正是谈生意的时候,老爷少爷日日忙碌也是正常的。”
“我信了你的鬼。”门外众人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苏府看着只有下人在的样子,他们硬闯,那可是闯空门,要吃牢饭的。
不过,对于管家说的,全家都出门的话,门外众人也是不相信的,“我们就守在这里了,有本事你们家的大小爷们一直不出来。”
“各位老爷少爷请吧。”苏府管家低眉耷眼的关上了门。
这态度反而引起了门外众人的疑惑:莫非苏府当家人真的不在?
其实他们也有猜得对的部分,苏老爷苏少爷们的确不在,不过老夫人和少夫人还是在的。
“夫人,门外又来了一批人,他们还说要围在外边,等老爷少爷他们出来。”
“就让他们等着吧,”夫人闲闲说道。
只见夫人和少夫人还有两位老姨娘坐在一张桌子前,夫人伸出手腕摸了一张叶子牌,那手腕上碧绿明亮的翡翠镯子泛出一片柔光,只把那手腕衬得雪白丰*润8富贵逼人。
更富贵的是这样品质的翡翠,居然还是一整套,如今装点在夫人身上。
“你有说我们都不在家吧?”夫人想了想,又问道。
“说了,我说夫人和少夫人带着姨娘回娘家了。”苏管家说道。
“那就成,退下吧。”夫人挥一挥手。
“要我说,还是娘聪明,爹他们一走,就立刻装着回娘家的样子,要不然,他们老爷们走了,留下一个烂摊子给咱们,那可得烦死。”喊娘拍马屁的自然是少夫人。
只见少夫人头上也是一整套的珍珠白玉头饰,比老夫人的整套翡翠富贵稍逊,但是更年轻华美。
“可不是,老爷的后院,就是靠夫人的智慧操持着,咱们这些没脑子的,就只能跟着夫人了。”两位姨娘也连忙表忠心。
“哎,这男人……算了,他们忙活生意,咱们肯定都支持的。” 夫人轻轻抬手抚摸发间的翡翠玉簪,又欢快说道。
男人赚钱了,她们也是跟着受益的。这不,从妻到妾都配置上了,当然大头是在夫人身上的了,穿戴出来的不过是小件罢了。想到库房里的金银珠宝,账目上那流水一样进来的数字,苏夫人实在是开心得压不住。
就是躲在家里实在无聊,只能带着儿媳妇和姨娘打叶子牌罢了。
不过,再无聊也好过回娘家,回娘家也是不清净,亲爹亲娘亲兄弟亲姐妹,都来打着药的主意。她们哪里有这么多药,这都是赚钱和打通门路的。门路通了,财自然就滚滚而来。
“来来来,打牌,打牌。”。
案桌上,四双手上的玉镯、金链、指环闪着各式各样华贵的光芒,真的是,男人赚的钱多了,妻妾都不斗了。
苏府女主子躲在家里打叶子牌,那么苏府老爷又在哪里呢?
苏府四位老爷,苏大少爷带着二少爷在京城疯狂拉关系——老二的年纪也差不多了,万一趁这个机会结一个姻亲,那苏家的门庭又可以提一提了。
不过苏二少爷的亲事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货不够呀,因此苏老爷亲自带着苏三少爷在定城催货。
“不是刚刚给你们发完一批吗?”李小寒皱着眉头说道。
“这还是杯水车薪,不够啊。”苏老爷皱着眉头,十分为难的说,“要不,苏姑娘你再加派点人手,我们可以提价。”
做买卖做到这个分上,他们买方主动提价的,也是少见的了。
“产能跟不上,实在是没办法,再说,这要收夏麦了,还有番椒也在摘了,实在是忙不过来。”
更少见的,是连主动加价都买不到。
“李大人,有佃农,有帮工的呀,再说,你们村专心做大蒜素赚得更多呀,何必还在乎那麦子水稻番椒。”苏老爷劝道。
“不成,咱们种地的,可不能丢了咱们的根本。”李小寒直白拒绝道,“这样吧,下次可以再给你们加四分之一的货,省着点用。我听说你们把那药天天吃,你劝一劝,这药终究是药,不能天天吃的。”
“行吧。”能有四分之一也好,苏老爷心里的算盘珠子划拉得清脆,已经把那多出来的分量立刻分配好了——江南老家那边得送一点回去,商会的几个头头得安抚好,不然夫人送信过来,自己老家都得给人掀了;京城那边老大派人来说,有几家侯府都说想买药,不能得罪人……
至于李小寒说的不能天天吃,“我哪里劝得住哦,不过你放心,那些富贵人家,都有他们府里的大夫盯着呢,出不了问题。李大人你就是太谨慎了,这药的药效,已经是许多大夫验证过了的。”
李小寒无语,可不是经得起验证,大蒜素除了是广谱杀菌药之外,对消化系统的各种慢性疾病也有良好的效果,还有降血压、促消化、延缓衰老的作用,这些富贵人家吃的好、动得少、年纪还大,多多少少都有些这些毛病,可不就是瞎猫碰到死老鼠。
不过,前世药效也没有这么明显呀,莫非真的是没有用过抗生素的身体,一旦用起来有奇效?
李小寒也想不明白了。
见李小寒皱眉沉思,苏老爷和苏三少爷等也不敢打断李小寒,只能端起茶盏喝茶。
“大姑娘,叶帮主来了。”何大娘进来低声说道。
开了春,战局平稳了,何大娘又开始找工作了,李小寒想着做生不如做熟,自己家也实在需要人手,便让何大娘回来了。何大娘当然欢喜的很,立马收拾包裹回来把李家细务打点得妥妥帖帖的。
“李大人有客,我等便先告辞了。”听见李小寒有客人,苏老爷父子二人十分识趣告辞离去。
“我送送苏老爷。”三人一起走到门口,刚好遇到等候的青帮主。
“苏老爷。”
‘叶帮主。”
这两人自然是认识的,只是这打招呼间,暗地里火花四射,毕竟,为着保密和安全,李小寒的药物除了军方,只供应了仁和堂、青帮、和江南商会这三处。
这当然是极好的,苏老爷等人凭此,吃尽了好处。
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仁和堂是一个药堂,只管治病开药,青帮和苏老爷可是凭此药打点关系、争夺地盘什么的,免不了有些许冲撞。不过冲撞也不大,毕竟苏老爷一心往京城里跑,青帮的路子野很多,据闻连沿海南军那边也快要跑通了。
总的来说,都是小冲撞,再加上知道李小寒不想他们闹翻脸,免得剩下一家独大,两人便都十分克制。
目送李小寒和青帮主进了屋门,苏老爷和苏三少爷上了马车。
一路上整个哑巴样的苏三少爷终于有了发挥的地方,“爹,咱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你还想怎么样?”苏老爷说道。
“哦。没想什么。”苏三少爷有气无力的说道。
这么简单的交易,为什么他爹还要带着他过来,唉,没有挑战啊,他还想去京城玩一玩呢,如今京城里许多侯府公子也跟他称兄道弟了。
又或者,他爹让他自己一个人来也可以,定城的交易,李姑娘很讲信用的,他一个人就成。
如今他爹非得带着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你这个样子,像什么样?刚刚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以往不是很能说的吗?还有,让你穿月色那身衣服,你为什么不穿?你不知道自己穿那身最俊的吗?!”
“爹,你跟李大人说话,我哪里能插得上嘴。再说,穿哪身衣裳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往日见你骚包,如今想要你骚包,你又不骚。”狭窄的马车内,苏老爷忽地站起来,暴捶儿子。
“爹,爹,这是谈生意啊,穿这么俊有什么用。”
“什么没有用,如果你穿得俊一点,说不定李姑娘开心一点,咱们
忆樺
家的供货量就上来了。你爹我也不跟那个青帮主暗暗较劲了。”苏老爷气急道。
苏三少爷眼都瞪大了,连反抗都不敢反抗了,转头像见了鬼一样看他爹,不敢置信的说道,“爹,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不是吧,你不是……”
苏三少爷都不敢说出口。
“不是什么,咱家最俊的就是你,不然我为什么一直带着你不带你二哥。”苏老爷不愧是多年的老狐狸了,胆子大,路子野,谋算深——听闻李姑娘想要招婿呢。
“爹,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的儿子了。”苏三少爷悲愤的喊道,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你是不是,没有见过张二公子和李姑娘在一起的样子!”
“你简直是想要我的命!”
第 169 章
如今这世道, 连父子亲情都没有的了。
苏三少爷自从知道他爹的谋算之后,气得话都不想说了。
就张二公子和李姑娘两个人,哪个是他可以招惹的, 先不说张二公子能不能饶过他, 就眼前来说, 万一李姑娘看出他爹的心思,他们还能讨得了好。
真的是, 怎么就觉得李姑娘能看上他。
放着好好的钱不赚,非得把他这个可怜无辜的白兔送到两头吃肉巨兽的身边——对,苏三少爷十分肯定确定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爹真的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
气乎乎的回到定城客栈,苏三少爷连午饭都没吃,立马奋笔疾书写信跟他娘告状——主要是让他娘劝劝他爹, 莫要太飘了。自己飘没关系, 带累了全家就不好了。
苏老爷看着气呼呼躲在房间的三儿子, 不以为意——年轻人, 还是太单纯了。有天大好处的事情,冒一冒险怎么了, 失败了, 也不丢命, 最多说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万一成功了, 那可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了。
真真的, 要不是看着自己亲生的份上, 自己还能这样苦心积累的为他谋算。不识好人心。
呵呵, 还不吃午饭,苏老爷根本不屑一顾, 等饿了自然会吃的了。
苏老爷没想到还有告状这一招,不过苏老爷毕竟是苏三少爷的爹,还是猜对了某些地方:气匆匆写完信,苏三少爷他饿了。
可惜苏老爷为了安全起见,住的是定城给往来客商专用的客栈——不算豪奢,胜在安全,饭食虽有,中规中矩。
想了一想,苏三少爷决定不委屈自己,要上定城最大的酒家吃一顿好的,最好把他爹的钱全花的光溜溜。
当然,这目前来看是不可能的,他爹现在靠这大蒜素,不知道多出风头,钱哗啦啦的进来,罢了,能花多少便花多少。
“你们这有什么最贵最好的菜,全给我上了。”来到同福酒家,苏三少爷财大气粗的说。他先前记得这家的番椒菜,颇合心意。
“好咧,客官真是好运气,我们今日有桂花鱼条、绒鸡待哺、香烤小乳猪、八宝鸭子、玉笋番椒叶……”
“好了,就先来这几样吧。”虽然说气上了,但是苏三少爷也不是一个浪费的人。
无聊的吃了一点前菜蜜饯,约莫一刻钟之后,正餐慢慢的开始上了。
“哎,你们这鱼不错,既没有鱼的腥臊,又保有鱼的鲜嫩,与桂花相结合,实在是妙。”苏三少爷一边用筷子夹鱼吃,一边出声赞扬道。他来自江南鱼米之乡,吃过的鱼千百条,原以为定城这西北之地没有什么好鱼,想不到出乎他的意料。
“客官好舌头。”小二被夸得十分高兴,看着苏三少爷一身华衣美服,十分有眼色的解释道,“这是我们从平山村定的鱼。”
苏三少爷皱着眉头,他刚刚从平山村出来,除了药,没听说他们那边的鱼十分出名啊?莫非这酒家扯上这个虚名,想要骗他这个外地客商的钱。
小二眼睛多尖,见此,低低声解释说,“平山村里的鱼,还有各式的牲畜,是吃那大蒜素的药渣长大的,长得快,味道好,又嫩又香。要不是我们同福酒家跟李姑娘有旧,还抢不到他们村的各式牲畜呢。”
还有这等事?
苏三少爷睁大了眼睛。这外边抢的要生要死的大蒜素,平山村他们居然用来喂鱼喂鸡喂猪了,这莫非真的是人不如鸡猪鱼。
“不是吧,我也是听闻大蒜素一物,十分珍贵,如何能用来喂鱼了?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苏三少爷还有疑问。
“是药渣,药渣啦。大蒜素在我们定城也不便宜,肯定不能用来喂鱼喂鸡喂猪的。”小二解释说,“不过药渣嘛,总还带着点药性。客官你懂的。”
苏三少爷震的晕乎乎,想想药渣,那的确是有可能,炼药自然有药渣,他们拿的货,可都是微黄的液体,想来药渣是用做此种用途了。
真真是,真真是,说不出话来。
待到那绒鸡待哺、香烤小乳猪上来的时候,苏三少爷怀着敬畏的心情,慢慢品尝,仿佛这不是普通的鸡,也不是普通的烤乳猪,而是吃着名贵药材长大的鸡和猪——跟那什么人参鸡、人参猪一样的。
“这是平山村定的鸡?”
“对。”小二微微骄傲挺胸。
“这也是平山村出来的小乳猪?”
“对。没错。”小二嘴角带笑。
“果然是肉质鲜嫩,回味无穷啊。”苏三少爷得到肯定的答复,摇头晃脑赞叹道,只觉得刚刚吃的肉都特别香。
如果让李小寒知道,非得说两句,不过是因为古代人都难吃饱,牲畜自然吃的也少,便长得瘦了。用大蒜渣喂出来的牲畜,食欲更好长得更快,那肉质便容易肥嫩许多,这些人没有吃过罢了。要说肉质香,可能有些许,但影响其实不多。
是大家看那大蒜素神奇,想多了,心理影响味觉。
李小寒是这样对族里人说的,可惜从平山村到定城的店小二到江南来的苏三少爷,没有人相信她的说法。
又夹起一块平山村的小乳猪尝一尝,苏三少爷忽然灵光一闪生出一个主意,“小二,你们这鸡猪鱼是哪一家定的?”
他刚刚从李姑娘家出来,可以肯定,李姑娘家没有养猪,养猪的味道轻易盖不住,估摸也没有养鱼,李家人口少,没空,最多养几只鸡,但那鸡他们李家自己都不够吃。
“客官,这如何能告诉你!”小二义正严词的说。怎么的,吃了还想挖他们的货源。
“小二,你误会了,你看,我一远地过来的商人,我还能千里迢迢跟你们抢生意不成,你说这鸡猪鱼我怎么运啊。不过是好奇,想要问一问这新奇事罢了。”苏三少爷笑着解释道。
不愧是被苏老爷赋予重任的美貌,此刻笑起来,真的是又富贵又和气又英俊。
小二也不知道是被这笑容还是被递过来的赏银迷花了眼,犹豫了片刻说道,“客官你如果真感兴趣,早一点起来去西市,他们平山村的人如今养了许多牲畜,每日在集市上限售三只,吸引人气,你可以去看一看。他们李氏一族的摊子都摆在一处的,谁家都没有关系,都是喂的一样的药渣。”
“行,我知道了。”
“那小的退下了,客官慢用。”小二暗地里估摸着手里银子的分量,真大方啊,这不能怪他吧,他也没说什么要保密的事情。
苏三少爷套出自己想要的消息,心情更好了,吃东西都特别香。吃完后,根本不等明天,直接去了西市。
什么限售三只,他不信,这世上,还有加价都买不到的东西,之所以买不到,还是加的价钱不够多——除了李姑娘的大蒜素。
次日中午。
苏老爷发现儿子还在闹脾气,大半早上没见人了。
“三少爷呢?”多大的人了,还以为自己小孩子,苏老爷不屑的问一句,不过是怕饿久了,儿子脸色不好看罢了。
“回老爷,三少爷一大早,买了几头猪几笼鸡,赶路去京城了。”跟过来的长随低头答道。
“什么?去京城了?带着几头猪和几笼鸡?”苏老爷一时半会之间,觉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三少爷还给老爷你留了封信。”长随说道。
苏老爷气极打开信,只有潦草的两句话:我写信告诉娘了。我去找大哥了。
………都怪当初只顾着赚钱,打儿子打得少了。
苏三少爷可不管他爹,带着几头猪和几笼鸡匆匆忙忙的上路了,生怕被他爹捉回来。
至于鸡和猪,那是他昨天下午用钱砸开了平山村人的口子,今天早上特地带过来给他的,都没有进城门,他直接在城门等着,交接完马上就上路了。至于怎么运过去,嗨,还是拿钱砸人呗,反正是他爹的钱。
一行人,抬着这几头尊贵的猪和鸡,再怎么砸钱,也不免有点土气和沾染上点味道,于是,几天之后,在京城的苏大少爷和苏二少爷,接到了满脸灰尘落魄和难以言喻味道的亲弟弟。
“三弟啊,你怎么这样子,你这……这什么形象。你想要吃猪和鸡,吃多少没有,哪里要千里迢迢送上来。”苏大少爷苦口婆心的说,差点没直说自己这个亲弟弟疯了。
“大哥,这是我专门从平山村李氏一族那边买过来的,吃大蒜素长大的鸡和猪。”苏三少爷挺起胸膛说,这一路上,他遭了多少的白眼,明里暗里的,但是怕被人抢,他都忍住了。如今,终于到了扬眉吐气说出真相的时候了。
“吃大蒜素长大的?”果然,苏大少爷惊讶的瞪大了眼。
“大蒜素药渣,药渣,不过味道的确是不一样,香、嫩。我刚刚让厨房宰了一只鸡,待会你尝尝。”
“哎呀,怎么宰了呢,你才带了几只鸡上来啊。”苏大少爷捶足顿胸、惋惜不已,这等好东西,哪有自己吃的呢,肯定要大宴宾客或者送出去做最大用途啊。
“哥,不吃不行。这一路上好几天喂得是普通粮食,不知道味道有没有变。还有,你得尝一尝,这东西自己都没有把握,如何能卖出去。咱们得心里有底。”苏三少爷认真的说。
“是这个道理,我一时竟迷糊了。”苏大少爷想不到自己这个三弟成熟得这样快,“果然是好三弟,提醒了我。”
苏三少爷暗地里撇撇嘴,不,他只是觉得,他这么辛苦的运过来,怎么的都要吃一只鸡才行。
待到苏三少爷洗刷一新,又变回了那个翩翩富家子弟,而苏二少爷也回来了,三兄弟瓜分了一只鸡。
最好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普通的烹饪方式,因此苏家这一只,是清炖鸡汤。
“大哥二哥,鸡腿是我的。我这么辛苦运过来的。”
“弟弟啊,你在定城肯定吃了不少,这两鸡腿给哥哥们吧。”
“不,咱爹那个吝啬鬼,一门心思在客栈里只想赚钱,我也只是吃了一顿,就马上上京来了。”
“爹最爱你了,他愿意带着你去定城,你下次还有机会。”
说道这个,苏三少爷悲愤了,大哥二哥根本不知道他背负了什么,一气之下,放弃了形象,直接下手了。
……
吃完这一只鸡,三兄弟终于安静了下来。
“仔细想想,好像是嫩一点香一点,但是也没有特别出众的效果。”朴实的苏二少爷说道。
“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效果,只要它是吃大蒜素长大的鸡,就是好鸡。”苏大少爷喝下一杯茶,“来呀,我们得列名单,邀请京城的贵公子们来咱们家吃宴。”
苏府的宴席摆得很快,因为怕再吃几天普通粮食,这鸡和猪都要瘦了,于是,连摆三天宴席之后,京城里流行的话语变成了。
“你吃过了吗,大蒜素鸡?”
“吃过了,我还试了大蒜素猪,的确是嫩和香。”
“就是有点怪怪的,怎么这畜生吃的东西跟人吃的东西一样呢?”
“嗨,这有什么,听说先朝混乱时代,有一种鸡叫八宝御用鸡,得用人参、鹿茸、灵芝、燕窝、冬虫夏草、枸杞、红枣和银耳八种食材晒干,之后再磨成粉末喂鸡呢,那才叫豪奢,这用药渣喂鸡,才算得上什么。”
“说的有理啊,就是不知道多久还能再吃一次。”
“不会久的了,有人喜欢吃,自然会有人运过来。”
“那倒是。”
其实在吃鸡宴第二天,苏二少爷已经出发去定城了——谁让苏三少爷死活不肯再去呢。
苏二少爷一去到定城,立刻便汇合了自己亲爹,苏老爷方知道在自己一心琢磨如何说服苏姑娘扩大供货量的时候,竟然错过了这样一条路子——其实是苏老爷有点爱面子和抠门,觉得入口的东西无所谓,既不像华衣美服一样炫耀他的财富,也不像金银珠宝一样可以传承,吃什么最后都是一样拉出来,这个银子没必要花,长随才没为他打探到这个消息。
而当苏二少爷来到之后,父子两立刻到同福酒家大吃一顿,品尝过之后,父子二人果断决定往平山村进行采购,最好能垄断这个买卖。
于是,平山村李族长接到了这笔匪夷所思的订单,从来没想过,家里养的牲畜,能卖得出这样的价钱——他们供货给同福酒家的价格已经很贵了,但是苏老爷竟然开价一倍。
要不是认识苏老爷,知道苏老爷是江南来的大商人,李族长差点以为这是个骗子。
“行,没问题。”李族长痛快应道。有钱赚,有什么不行的呢。
平山村的家禽买卖进行得如火如荼,而京城里豪门大户翘首以待,大家都差不多忘记了,在辽东战场上,还是战火不停。
“捷报,捷报,我军大胜,西鞑北州败退辽东城!”
“捷报,捷报,我军大胜,西鞑北州败退辽东城!”
第 170 章
“咱们赢了, 咱们赢了。”
平平常常的一个中午,平山村人正在田地里忙活,忽地从村口的路上传来一声声欢喜的呼喊, 有人站起来细看, 原来是早上去赶集的村人, 一路小跑回来一路喜笑颜开的对着众人喊道。
“什么赢了?”在路边田地正忙活农活的人好奇问道。
“辽东,辽东, 咱们赢了,把那西鞑和北州都打败了,咱们夺回来辽东。”赶路回来的人跑得气喘吁吁,声音却极其洪亮。
“什么?真的假的??”这下子,旁边地里,摘番椒的、拔草的、施肥的统统冒出来了, 七嘴八舌问道。
“真的不能再真了, 绝对假不了。”来人大声发誓说道, “我都看见了, 城门那报信的快马一路挥着旗子,往王府报信去了。”
“那就是真的了。天啊, 这日子……这日子总算过去了。快, 快去告诉族长, 族长在工坊里。”当下便有人喜不自胜的说。
这大半年的日子, 又是兵役又是徭役的, 赋税都重了几分, 众人默默忍耐着, 不能抱怨, 不敢抱怨,皆因都知道, 万一辽东撑不住,下一个便是他们了。现在再难,始终比家破人亡好。
如今可好了,大魏打了胜仗,夺回了辽东,他们也算是安全了。
一行人喜笑颜开的簇拥着往工坊里去,李族长正在巡视工坊,李小寒正在跟李贤东他们试验着,能不能把大蒜素的提取效率再提高一点,毕竟现在不管是青帮、苏老爷还是仁和堂那边,都催货催得紧。
至于三七止血粉,那是催也没有用的了,第一批种植的三七,差不多都挖完了,剩下的要留着留种呢。而后面那两年种的,还得再长一长,起码等开过这一茬花,药性才到位,因此催也没有办法。
工坊的师傅学徒们各司其职的忙活着,大家都很认真,很珍惜这一份活计,毕竟在家门口做事能赚到钱已经是很不容易,更何况就是因为这药他们才能免兵役,得以在这乱世中保存一家人,那再认真都不为过的。
就在大家的安静干活中,忽的庞杂的人声从远到近传过来,听着声音人数还不少——这可十分反常,要知道工坊是在村里最僻静的地方,然后族长也叮嘱过,没事不能过去,所以一向都是很安静的。
李族长的眉头都皱了起来,摆着手走出去果然见带头一帮人正走过来,临到了还不懂安静,族长心中不悦,正想出声呵斥他们,前方的人还是笑的不见眼,丝毫不惧,大声开口说道:“族长,族长,咱们大魏赢了,把那西鞑和北州都赶跑了。”
“什么?”族长大惊。
是他想到的那个意思吗?
“辽东,辽东那边打了胜仗,咱们赢了。”来人笑着肯定道。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族长连连出声急问。
听到说话的工坊众人,李小寒、李贤东等一众大师傅、各位学徒,甚至连隔壁酒坊和酒坊旁边做番椒酱的王氏等人都跑出来了———今春番椒酱等生意也极好,李小寒干脆让王氏领头,把做酱的生意也一并挪到这边了。
“再没有假的了,我们看得真真的。那传信的官兵一路挥着旗子,直往定王府报信去了。城里大家都知道了。”回来报信的人斩钉截铁的说道。
“太好了,太好了。”族长喜得原地踱步,一时半会只剩下激动,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我得去里长那里确认一下,我得去里长那里确认一下。”
说完也不搭理众人,大踏步的走了。众人也跟着族长赶回去村里,这样的好消息,当然是要尽快告诉亲朋好友了。
李小寒见此,正想说点什么,忽地旁边传来一声带着压不住的哽咽。
李小寒看过去,却是村里一个在王氏番椒酱作坊干活的婶子,蹲在地上哭。
还没等李小寒反应过来,这个婶子又猛地自己站起来了,直走过来对王氏说道,“嫂子,我今天想要休沐半天,我得回娘家一趟。我……我哥我弟都被征兵役去了,我得回家跟爹娘说一声。”
“哎,你去吧。没事,你手上的活我找人替你。”王氏爽快应道。
得到王氏的许可,这婶子笑着抹了一把泪,拔腿就走,越走越快,远远的看着她竟然跑了起来。
李小寒想了想,说道,“留几个人把没弄好的处理好,其他的人,现在就可以走了。今日不上工。”
估摸着也没几个人能静下心来干活的了,不如全放了假。
“哎。”番椒坊这边的王氏、工坊的李贤东还有酒坊的李贵前几个平日的领头人,便商量着留下几个人,把必须干完的活——比如炒到一半的番椒酱,大火蒸到一半的酒精,正在切的大蒜,其他的便先回家了。
约莫大半个小时候,把最后的东西收拾完,李贤东一家三口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家里没有近亲被征了兵役的,但这等喜事,每个人心里都是极高兴的。
就是,“小寒啊,你在想什么?”
王氏看李小寒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像不高兴,好像在思考什么不明白的事情,便关心问道。
“哦,我在想大军什么时候回来。”李小寒会过神来,说道。
这个问题,却是王氏和李贤东无法作答的,不过想了一想,他们都很乐观,“仗都打完了,也快回来了吧。应该过不了多久。”
是呀,仗都打完了,应该快回来了吧?被征去服兵役的父亲、儿子、兄弟,都能很快回来的吧?许许多多的人家都是这样想的,日日翘首以盼。
可是,一日过去了,两日过去了,三日过去了……当初打胜仗的喜悦过后,期望一日一日慢慢慢慢变淡,最后变成了忧虑。
怎么还没有回来呢?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又过了一个多月。
“小寒啊,你说,这被征去当兵的人何时回来呢?”李族长十分为难的说,看周边左右无人,悄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消息?我快要被人烦死了,村里个个都是自家婆娘逼着过来问自己老丈人、小舅子的,隔壁村的明里暗里的打听,离谱的是里长居然也过来问我,个个都觉得我能打探得出来。”
李族长自问自己哪里有渠道,唯一有的渠道便是李小寒这边,他也知道李小寒的确有一些特别快的消息。
不外乎是李族长也觉得现在这个情况有点诡异,心里不安罢了。
李小寒看着李族长,她先前的确收到了张辅的来信,思量了片刻,李小寒挑能说的说了,“王爷跟郑老将军达成了共识,认为此刻乘胜追击,把西鞑和北州打回老家去,是最合适的,一是给他们一个教训,大魏岂是他们来了便能轻易离去的,二是很快又是冬天了,如果不把西鞑和北州打散打怕了,怕入冬之后他们再卷土重来。因此大军并没有直接回来,而是继续打仗去了。”
毕竟游牧民族,一旦入冬牧草存储不够牛羊不够,南下掠夺就是必然,只有把他们打怕了,打到人少了,少到他们自己的牛羊牲畜都能活下去的时候,才不会南下。
这是残酷的□□的两方生存之战,除了血与肉的胜利,没有其他办法。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怪不得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听到是因为这个原因,族长满脸复杂的感叹道。按理来说,这是最适合的决定,但是情感来说,打仗都是会死人的,无非是更担忧亲人了。
“前段时间在整兵,因此一直隐瞒着消息。不过估摸着现在应该大军已经出征了,只是族长还是先别大肆说开,毕竟官方还没有说开来。”李小寒叮嘱一句。
族长无语的看着李小寒,停了片刻才说道,“那你还告诉我?!”
知不知道这种一个人单独保守秘密是很难受的。
“你可以告诉信和哥,信和哥一定也很关注这个问题。信和哥可是我们族里学问最高的人,这等大事一定要让他知道才行。”李小寒对着李族长,露出一个十分单纯的笑容,好像充满了信任和依赖。
总觉得怪怪的。
李族长轻轻皱起来眉头,不过又想不出哪里怪。
而且,李小寒说得也有道理,李族长当爹的,自然知道自己儿子是多关注辽东战情的。
这些事情,自己还是要细细掰碎了跟儿子说,万不能再让儿子犯先前的错误了。
想到这里,族长心里便有了主意,“行,我知道了。这件事,就止于我们两父子之口了,你也是,也小心。”
“嗯。当然了,除了族长,族里还能有谁有这种宽宏心胸、卓越远见,我连我爹娘都没有说,怕他们想不明白担心了。”李小寒轻轻的拍了一拍族长的马屁。
果然,只见李族长更感肩头责任重大,站起来说道,“嗯。我先走了。”
“我送送族长。”
又忽悠了一个办事的人,李小寒心里轻松了半分。
果然,这次秘密谈话过后,不知道李族长是怎么做的,族里的气氛便没有那么焦急那么浮着了,大家都安心干自己的活计,连回娘家走亲戚的都少了许多——就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增加了自家家禽的数量,最多的是鸡,一家里多孵一窝小鸡仔都算少的,还有些人家直接多养了好几头猪。
其实族长就是统统骂了一顿,“问问问,问这么多,是我能知道的?!还是你能知道的?!一个个都没长脑袋,你知道了能干什么,你是能把他们接回来还是怎样?!还不如多养几只鸡,多养几头猪,到时候不管是拎几只鸡回去补身子,还是卖了钱帮补一下,都好过现在这样。一个个的,这样的事都要我来说。”
在族长的暴风攻击之下,便一个个成了李小寒看到的样子。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番椒一片片的成熟了,碧绿变浅红变深红,最后被摘下枝头,变成光秃秃的一片;三七开了花,结了果,果子又被摘下来育了种,萌了芽;山地里的扦插的杜仲渐渐生了根,长出了新枝,新枝又长出了新叶;定城各处的白蜡虫打了蜡花,被摘下,制成了一批批的白蜡,商人来了又走…………夏走了,秋来了,秋又留下尾声,冬悄悄的来到了人间。
远征的军队,终于凯旋而归了。
“小寒,小寒,你听说了没有?大军准备班师回来了。”族长喜滋滋的过来说道。
李小寒倒是一脸镇定的收拾东西,“嗯,到落马坡了,快要回到了。我明天准备到府城去。”
族长愣了一愣,自己的消息又落后了——落马坡,那就差不多到定城边界了呀。
“你到府城去干什么?”
“我好歹算是官,之前王爷不在,一切都简单行事。现在王爷带着大军回城了,我估摸着,万一上官找不到我怎么办,还是回府城等一等的好。”
“是这个道理,”族长连连点头,“官场行事,小心谨慎为好。”
“是吧,我也是这样想的。”李小寒轻声强调道。
第 171 章
大军回城那一天, 碧空万里,日光赫赫映着远处高山的积雪,让人无法直视。
一大早, 李小寒便跟着她不熟悉的上官和同僚们, 早早守候在东城门一旁。
上官见李小寒回来还是挺惊奇和赞同的, 惊奇是因为李小寒毕竟是一个特殊的荫官,赞同其实大家都知道李小寒的特殊, 论人脉重要性李小寒比他这个上官重要多了,这种大事面前李小寒能回来,听从他这个上官的指挥,那就是大家的面子上都能过得去。
于是,上官就带着李小寒和一众同僚,早早的守候在城门外——定王府衙的所有属官, 除了身有职务比如此刻最忙碌的礼仪官及相关人等, 全都汇集在此处静候。
李小寒余光扫过, 定王的属官, 规模上比得上一个省府的官员数量——也是,毕竟是一地藩王, 官员跟跟省府持平很正常, 还是因为定王是武将, 很多都精简处理的缘故。
约莫是巳时初, 李小寒已经远远看见大纛旗高高竖起的身影, 而后旗阵渐现, 红、蓝、黑、黄、白的将旗, 绘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阵旗, 青、红、白、黑、黄的联络旗,还有数不清的号旗, 此刻这些旗子的静静的高扬着,未见行军队伍,深严冷肃的气势尽显。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差不多到了午时初,在越来越近的整齐脚步声大军越来越近。
李小寒头微低,眼光却往上,朝那安静肃穆庞大的队伍里瞄:只见走在最前骑在马上一身锁甲的将领应该是定王,然后跟在后面的是四名同样穿甲的将领,后面还有……
原来文官也穿轻甲。
李小寒看了一会,又轻轻垂下了眸光。
大军在城门口停留了片刻,队伍后方停了下来,原地安营扎寨,前边的领队继续骑马前行,留守的官员跟在后面进城。
李小寒这等级官员就是跟在后面,凑个人头数,显示仪式的重大。待所有事情办完,回到府衙,已经差不多下午了。
“上官,接下来咱们该干什么呀?”李小寒正迷茫着,自己的两位年纪大的同僚已经率先开口提问了。
年纪大,折腾了大半天,实在是有点受不住了。他们这些人职位也不高,也不是相关部门,只能跟着大部队,也没什么需要做的。
上官想了一想,又跑过去上官的上官处请示,回来说道,“咱们可以都散了,只是低调一点,莫过于张扬。”
“好的,好的。明白了。”众人松了口气。
李小寒便跟着这两位年老体迈的同僚往外走,听着他们两低头嘀嘀咕咕。
“刚刚在城门,我觉得小张大人回头看了好几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会吧,我看一切挺顺利的呀。是不是你看岔眼了?毕竟咱们的位置,离得也远了点,看不清也可能的。”
“不可能的。我看见回头了好几次。再说我这眼神,找仁和堂的大夫看过了,说我年纪大了,跟年轻的时候相反,看远的地方反而清楚,近的地方却模糊了。”
“还有这种事……”
李小寒看前边两位同僚八卦着越来越远,一拐弯,拐回了谷门巷方向。
*****
次日一大早,除了远处隐约的鸡啼和旁边宅子早起偶尔的声响,大部分市井人家尚未从沉睡中醒来,青松已经轻轻磕响了李家的大门。
老钟叔脚步很灵敏的去开了门,李小寒只听见大门吱呀一声响,然后响起了低低的说话声。
想了想,李小寒爬起来,穿起了衣裳。
过了一会儿,老钟叔的脚步声轻轻移动到了李小寒窗前,停住了,压低声音说道,“李姑娘,是青松来了,二公子约你到晴明巷子相见,不知道李姑娘方不方便?”
“让他等一等,我马上就好。”李小寒加快了速度。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李小寒已经穿好衣裳,洗刷完毕,出了门。
门外青松已经在马车旁等候,只是青松打扮得特别的低调,马车也分外的朴素,十分不引人注目。
李小寒暗记在心头,上了马车。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到了晴明巷子,李小寒下了车,入了大门,张辅已经在庭前等候。
大半年没见,张辅更瘦了几分,整个人好像被战事淬炼出来了,气质更正更纯粹冷冽了几分,好像一柄剑,在战场上千锤百炼逐渐成形。
李小寒有几分恍惚,这是她认识的张辅吗?
张辅仿佛也有此错觉,一时两人对视无言。
空荡荡的宅子寂静无声,好像天地间只剩两人。
片刻后,李小寒笑着先开口,“二公子,好久不见。”
“李姑娘,好久不见。”
对视一笑,两人并肩齐齐走向厅堂,“我差点以为你们年前回不来了。”
“总得让兵卒们回来过一个年。”张辅笑着解释说道。
过年这个熟悉的话题,把大家拉回了人间。
分两边在桌子前坐下,老钟叔和青松很有眼识的离开了,厨房连忙把早饭端上来。
“不如先吃早饭?”
“好。”
晴明巷子的早饭依然非常合李小寒的口味,也许是许久没吃,又或者是腹中饥饿,李小寒甚至觉得比先前更合口味三分。想来张辅也是这样觉得的,吃得比记忆中更快了三分,没有了从前贵公子的优雅,多出了军中的爽利。
安静的吃过了早饭,整个人开始变得暖洋洋了起来,太阳也出来了,貌似今日也是一个好天气。
“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告诉我?”李小寒端着热羊奶问道,“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吧。”
“瞒不过你。”张辅笑一笑,明明打了胜仗,眼里却带着苦意,说出的话更是让人匪夷所思,“这段时间之后……你尽量不要去官府衙门,少做事少出现。”
“你这是,”李小寒停顿了一会,只不解的问,“想要我慢慢跟定王府做切割?”
“你不生气?”张辅看过来。
“你这样说,肯定有你的理由,我还不至于刚听个开头就生气。”李小寒的语气甚是平缓,“只不过,你也知道我,我一向希望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我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张辅轻轻赞同的笑了笑,然后慢慢的,像陷入了回忆,逐渐变得肃冷,“这一次乘胜追击西鞑北州,是王爷和郑老将军定下来的,没有得到朝廷的同意。”
“怎会如此?”
李小寒一贯的冷静被打破,封建皇朝里面,没有君王的命令,私自带着大军出征,简直是视君王如无物,轻者免职,重者问罪的。
马上的,李小寒立刻反应过来,两军统领共同做的决定,肯定是当时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的程度,“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夺回辽东之后,辽东已经差不多是空城了,所有的军备、粮食、物资已经被西鞑和北州运走,而西鞑和北州的人马退走得也非常快。”张辅的声音陷入了更深远的回忆。
“王爷和郑老将军立刻判断出,辽东一战,并未给西鞑和北州重创,反而靠着辽东的物资,他们休整之后,马上就可以卷土重来。王爷和郑老将军商议过后,都认为应该马上乘胜追击,深入敌军腹地,将西鞑和北州彻底打败,辽东才能安全。不然,等王爷和中军一撤走,辽东必将再遭战火。”
到那时候可再没有先帝遗旨的调度,国库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次支持中军如此庞大的急行军,大魏是比现在更为凶险。
“王爷和郑老将军,当即向朝廷发了八百里加急,希望大军即刻出发。”张辅话里的苍凉如同冬日里的冷风,来回带走胸腔前的点点暖意,最后一片冰凉,“十来天的功夫,连发十道军情急报,可是迟迟等不到朝廷的回复。”
李小寒心里一阵绝望:龙椅上的那一位,性格竟是如此的优柔寡断,战机这回事,一闪即逝,那位竟然能拖这么久时间都做不了决定。最多一个守成之君,这等乱世真的是不适合。
“原地整军已经整得太久了,西鞑和北州也差不多将辽东的物资消化完毕,整顿的差不多了。再等下去,天气渐冷,我们的士兵尤其中军不适应冰天雪地里作战,到时朝廷的命令再来,我们的先机差不多被耗尽了,再出兵,就是拿将士们的命去堵这个边防线。”
“王爷悄悄派人伪装成一队西鞑散兵,袭击了一个村庄,然后派兵追赶。以这个为借口,两军将西鞑和北州追赶了三百里之外,终于北州腹地将西鞑和北州歼灭。”
“回到辽东之后,郑老将军马上向朝廷递交了认罪文书,朝廷亦未回复,只命郑老将军立刻带兵回京,守卫皇庭。”
打了胜仗的大将没有得到封赏,反而要提交认罪文书,这也够讽刺。要求郑老将军立刻带兵回京,也是怕郑老将军心属定王吧。
“郑老将军回去了?”李小寒不带有希望,却仍然不死心问道。
“郑老将军一心为国,对先帝忠心耿耿,收到朝廷召令当日,便下令立刻拔营启程回京了。”
李小寒想了一想自己读过的历史,只得出郑老将军危矣的结论。靠文臣治天下的君王,对武将都不会太好。
“王爷这边怎么想?”如今最重要的,唯有以后。定王早有不服,如今估计是时候做决定了。
“王爷需要时间。中军没有来之时,我们独守辽东,伤亡颇多。后来耽误了最好的时机,大军唯有急行军追赶西鞑北州,许多士兵也是损耗甚大。不仅仅是人,还有各式物资,这一场大战下来,王府的军备几乎耗尽了。”
所以,这一场大战下来,定王是人也没有了,物也没有了,想造反,都空有其心而无其力了。
连张辅自己都没有了信心,所以才让李小寒做切割,一旦定王败,藩王属下一个七品小官,新帝总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吧。
李小寒叹了一口气,反问道,“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切割得开吗?”
张辅沉默半晌,是呀,李小寒的名声太响亮了,她的官职虽然小,但是她做的东西太关键了。
曾经有多重要,一旦到那个关头,便有多致命。
顿了片刻,张辅却继续说道,“江南之地,常有江南熟、衣食足之语,一旦情况不对,你与族人,通过苏老爷等所在的江南商会,打散迁居江南,新帝为安稳故,不会让江南乱。江南商会与我军有秘密交易,苏老爷会答应秘密将你们送出去。”
张辅的声音越说越锐利明亮,“至于你,你经江南,继续南下,青帮已经将大蒜素走私到南军,你握着止血粉和大蒜素的秘方,以此为代价,让南军送你继续南下,寻一海外岛屿定居,凭你的能耐,活下去不难。”
一旦定王败了,这是非常完美的逃跑路线和定居之地。
凭李小寒自己,能想到也只有这些。
“二公子想得可真周到。”
“李姑娘为定城献白蜡、酒精、大蒜素等,多因我牵桥搭线,如果没有我,估计李姑娘会是定城内清清白白一富翁,天地颠倒,对你来说也不干分毫。如今因我拖累,李姑娘却只能逃亡荒凉之地,已是我对不起李姑娘。”
“那你呢?王爷败了,你们怎么办?”
“我爹身为王爷麾下四大将之一,断无再降之理。我娘身体不好,经不得奔波。我,终是张家人。”
所以,大概是定王败,张家亡吧。
第 172 章
李小寒自然也听明白了张辅言下之意, 张家和定王绑定得太深了,绝无切割的可能。所以,这是他在分析判断自己可能失败之后, 仍然精心留给李小寒的退路。
不是不感动, 有人为她考虑至此, 她又不是没有心的人——乱世里,能有人为你的生存考虑到了方方面面, 自然能感觉到这情谊能有多重。
但更重要的是,李小寒感受到了尊重——张辅铺垫了那么多,但是却并没有替她做决定,而是将一切摊开讲出来,让她明白,让她自己去行动。
张辅, 将她看着一个平等的、独立的人, 告知她一切, 确保了她的知情权和行动权, 也相信她的能力,即使在海外岛屿, 也能够生存下来。
这才是李小寒真正感动的原因。
就是, 感动过后, 有一个难关摆在李小寒面前:她知道的原书剧情, 定王是最后胜利者啊。
所以, 张辅现在所设想的艰难困苦都会过去, 她不可能现在跑路——跑路这么好跑就不叫跑路了, 尤其现在去那南边的海外岛屿, 她不擅长科学技术搞基建啊。
只有在定王老巢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就是,如何跟张辅说呢?李小寒陷入了为难。
直接说我们都是在一本书里的人物, 我知道原书剧情,定王会赢?
不可能!
李小寒想,自己大概会将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直到死亡将她带走,她都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来。
她相信这一刻是真的,也相信人心易变,唯有变化才是不变的。她不可能将自己的命放到别人手上。
但是,她也希望张辅能活下来!
虽然原书剧情里记载着定王胜利了,但是并不代表张家就会平安无恙渡过——起码,她知道的,张震以身救主死了,张震死了之后,虽然有一身帝王爱将的虚名,但虚名哪有活着重要。
而根据她知道的,张夫人身体不好,所以推理可得,张夫人得知丈夫身亡的消息,很可能撑不过去。
一时之间同失双亲,张辅跟他娘的感情是很深的,一直多思多虑致力考虑周全的张辅,必然很责怪自己,也许这一生他都无法过这一关。
李小寒深深的吸一口气,冬日冷冽的空气让人感觉胸腔一阵刺痛。
不要放弃,剧情细节之处是可以改变的,不要放弃。
看,自己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虽然是一个不知名的配角,但是走到现在,李小寒自认已经掌握了一半自己的人生。
还有失踪了的堂哥李才荣,也算得上有名有姓的配角,按照原书设定,本应在定城活得好好的,如今不也出了族消失得无声无息了。
最重要的,是原书男主林恒,已经考中了举人,在原书中,林恒可是明年新帝恩科才一路举人进士状元的。男主角的命运也变了。
由此可见,这个世界,并非是绕着主角来展开的,而是更像,历史自有自己浩浩荡荡的进程,奔流不息,向前不止,而有些人的人生跌宕起伏的就像一朵漂亮的浪花,于是被历史随手记录下来,作为一书中的主角。
一朵浪花并不能阻挡历史长河的奔腾,历史长河也不阻碍浪花的闪耀。
所以说,张家人的命运,就像自己一家的命运一样,是可以改变的。
现在关键的是,如何增加张辅的分量,张辅对定王越重要——定王绝对是这一段奔流里面的重要浪花,书与书的分量也是不一样的,如果林恒是一本科举文的主角,那么定王应该被写在史书里。张辅越有分量越重要,他就越能改变自己的人生。
只要给张辅一丝的机会,他都能抓住。
沉默良久,思考良久,李小寒轻轻开口了,“你如此的悲观,是因为你觉得王爷需要时间,而新帝削藩之心如此明显,必定会趁王爷兵疲马乏之际下令削藩,王爷并无胜算,对吗?”
张辅点头,这是大家都商量过的,“此时对新帝来说是最好的时机。”
“我觉得……也许,程度还没有到你们想的这么坏的程度。”李小寒皱着眉头轻轻反驳说。
“新帝是一个优柔寡断的性子,这一点,从新帝收到王爷与郑老将军的军情急报,却足足拖了近十天都无法做出决断可以看出,新帝既没有足够的眼光,也没有足够的决断。他,可能看不到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李小寒说得很稳很慢,张辅随之慢慢进入思考,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即使看到了这个最好的时机,但是新帝受文官影响,尤其爱名声。王爷奉先帝之名,死守龙门关,一片忠心,新帝他不一定有这个魄力,这个时候直接对王爷下手。有些人擒贼先擒王,有些人却爱挑软柿子先捏。如果新帝迂回考虑,削藩第一个削的不一定是最具武力的定王,也有可能是富而不强的齐王。”
而李小寒知道,第一个削的就是齐王。从结果逆向推导原因,这很可能就是原因。
张辅开始倒吸一口气,虽然很不可思议,料来新帝不至于如此糊涂,但是……但是,有时候看着不可能的,偏偏最可能发生。
也许,他们该提醒提醒齐王,留一个后手?毕竟,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最好齐王能为定王争取更多的时间。
还没等张辅想出如何提醒齐王的法子来,李小寒又说话了,“我觉得,也许王爷应该病一病了。毕竟王爷感念先帝,死守龙门关头,不顾自己的在战场上受伤的身体,势要将气死先帝的西鞑和北州联军击溃,为先帝复完仇,如今大仇已报,王爷松了一口气撑不住倒下了。”
这个装病的法子,不算是李小寒想出来的,毕竟她记得,原书中好像定王就有一段时间装病。但是,不知道定王对先帝过于敬畏,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并没有与先帝扯上关系。
只李小寒这么觉得,既然装了,那就装的更正直一点。毕竟,能站在道德高地,才显得更理直气壮啊。
张辅咽了一口口水,这个想法,十分的大胆,十分的大逆不道,也十分的致命引人。
一瞬间,张辅就下了决定,“我马上去王府,立马劝王爷。”
幸亏他今天为了避开人来得早,这个时候赶过去,王府的早会还没有开,王爷今日还没有见众位属官。
时机稍纵即逝。
“你空闲之后,再找一回我,我有东西要给你。”李小寒说道,明白这个时候不能多耽误。
“好,你先别去府衙,有什么需要打探的,让其他人去帮你打探。”张辅停了一停,叮嘱道,虽然经过李小寒这一番分析,或许有转机,但是张辅仍然不想放弃这个后路。
他可以没有后路,但李小寒不能没有。
“知道了。你走吧。”李小寒笑着说道。她也没有什么需要打探的。
张辅站起来,转身立刻拔腿往外疾步走去。
“青松,备马。”
“是,二公子。”
门外很快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然后很快又消失不见。
马蹄声后,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也缓缓从后门离开,兜兜转转,回到了谷门巷子。
回到家里,李小寒静静的坐了一坐,然后说道,“老钟叔,你帮我去府衙跟我的上官告一个假,就说我感染了风寒。尽量待久一点,看看有什么消息。”
“李姑娘,二公子吩咐我留在你身边。”老钟叔为难道。
“没事,我留在家里,这段时间不出门。你去吧。”李小寒坚持道。
“你我速去速回。”老钟叔为难道。
“也行。”
老钟叔很快出门去了,李小寒静静坐在堂屋里,手指轻敲桌面,皱眉沉思:
内战将起,按照原书进程,应该是过年之后的事情了,这半年的时间里,必然有很多暗下的交锋,定王现在的境况,如何在明年的对战中,获得优势,打到京城。
从古至今,战争都是烧钱的,打得可不仅仅只是勇武,而是一国之力的支持,穷兵黩武可是有出处的,纵观历史,打仗打得一个国家陷入赤贫的例子可不少,最有名的当属汉武帝武功显赫,到晚年也耗尽文景之治的积累,自己下《轮台罪己诏》‘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以使民间得以休养生息。
所以,定王后面能打赢仗,除了定王的勇武外,一定有庞大的经济后勤支撑了定王军队的运转。
按照李小寒了解的,无非是两条路子:一加征严苛的赋税,掏空治下之地的一切潜力,支撑战争;二以战养战,只要足够残忍,对富裕之地的战争就不是烧钱,而是抢钱。
正是应了那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小寒想破了头皮,想到日头高上,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举国之力的战争,岂是以一人之力能解决的。
罢了罢了,慢慢再想吧,定王能赢,说明后来应该有了解决方案,只能安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
李小寒暂时的放过了自己,而出门时说自己速去速回的老钟叔,终于回来了,只是脚步急促,神情焦虑,“李姑娘,王爷病了。”
果然装上了。
“怎么回事?病得怎么样,你打听到了什么?”李小寒细细问道。
老钟叔有点奇怪,怎么李姑娘没怎么惊讶,反而笃定自己去打听消息了似的。
带着点懵,老钟叔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今日早会,王爷率众属官参拜先帝,告慰先帝辽东已收回,当日遗旨之事自己已完成。然后众属官面前一口血喷出来,倒了下去。宁太医看过之后,才发现原来王爷在战场上早已身受重伤,只是为了完成先帝遗旨的托付,一直硬撑着。如今告知了先帝,可不就撑不住了。”
这表演设计不错啊,忠与孝到了极点。李小寒心里感叹。
老钟叔看李小寒神色难辨,继续说道,“现在府衙乱成一团,我看也没有什么消息,就回来将军府一趟。府里将军和公子都不在,也是乱成一团,李姑娘,我们应该怎么做?”
将军府也乱成一团,那就是说张辅和张将军都在王府里,估计两个人为了圆这戏的前前后后,忙得走不开。
“等。我们等着就行了。”李小寒脸色平静说道。
“啊。哦。”看着李姑娘很镇定的样子,老钟叔也安心下来。
果然等了好几天,王府里定王的消息不断传出来,据说王妃带着众女眷已经开始吃斋念佛为王爷祈福了,而王爷的病情还是反反复复。
甚至有传言,王爷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了,病中多次喊爹,又喊父皇的,实在是闻着落泪。
又过了好几天,京城紧急派来多名太医来定城,王爷的病终于稳定下来了,就是这次之后,身体大受损伤,加上王爷年纪有大了,终究是比以前坏了许多。
而在王爷病情稳定之后,李小寒也终于等到张辅终于出来了。
“瞒过去了。”
还是再晴明巷子,张辅又瘦了几分,眼里却多了几分神采,“为求逼真,王爷让几位将军各给了自己一刀,饿了几天,又吃了张大夫的伪装药,整个人又瘦又黄脉搏凌乱,终于瞒过了京城来的太医。”
定王很豁得出去呀,虽然说自己人下手,肯定会避开要害之处,但是这种真刀真枪捅出来的伤口,万一感染了那也是要命的,定王肯拿自己冒风险,李小寒心里赞叹:怪不得最后是定王上位。
不过,这不好多说,李小寒只能挑一个能问又好奇的问,““张大夫还有这种药?”
“说是野路子,有一次试一味草药的时候试出来的。”张辅解释道,“当时是宁太医推荐的张大夫,说是他的医术源出太医院,恐怕瞒不过太医院众太医,不如让张大夫来帮忙想一想办法,张大夫的医术流派与太医院十分不一样。”
“那真的是,错有错着了。”李小寒想想张大夫那什么草药都得亲自试一试的样子,也不觉得出奇了,“那现在听闻众太医回去了,是不是可以放松了?”
“还留了人在王府继续帮忙治疗。”张辅笑着说道,“不过放心,那人被我们控制了,不会传出去的。”
听到这里,李小寒放下了心——王府众属官自然不是干吃饭的,自己能出的那些建议,一是基于自己对剧情大方向的熟悉之上,二是自己对帝位皇权并没有太大的敬畏,当然,现在看来,装起来大家也不是很敬畏。
说完定王府之事,两人又停下来,李小寒掏出一个小药瓶,“给你。”
“什么东西?”张辅接过来,不解的问,这个瓶子看着有些起头,肚子大身子短,上面一个木塞封住了口。
“你打开来看看?”
张辅伸手欲打开,出乎意料之外,隐隐约约被卡住了,张辅也不敢用力拔,怕弄碎了,一时之间,难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李小寒看着笑了,把瓶子接过来,轻轻用力的往左边一拧,慢慢的木塞就被旋转着弄了出来。
之间那木塞前方好像有一层糊状半透明的东西,像浆糊,却又比浆糊僵硬,像琥珀,缺又比琥珀柔软透明。
“这是杜仲胶,从杜仲叶和杜仲皮里面提炼出来的,那一层丝线煮熟混合而成。”李小寒将木塞递过去,“你摸一摸,它有点软,可以做到不留空隙;防水防尘,可以隔绝空气里的脏东西。我准备把它用的药瓶里,用来装大蒜素。这样比蜡封更加的方便。其实杜仲胶我想着做鞋底也成,毕竟防水嘛,还有做车轮应该也很不错,防震,还有其他的用途,我得再想一想。”
李小寒说得很轻松,张辅的神色却开始变得慎重:这是一种新的前所未有的东西,就目前来看,能做的已经很了不起。
“这个东西,你收起来,再也不要向其他人提起。”张辅看着李小寒说道,“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拿着这个秘方,总有用到的时候。”
李小寒转头看着张辅,对方面容一片认真,漆黑的眼眸里只见自己的小小剪影。
李小寒很轻松的笑了笑,“曾经我也想过这个念头,不过如今想来,也是很困难,我走了,没有杜仲树啊,有杜仲树,也没有信得过的人手啊。”
“这个东西,应该能卖点钱,起码装点大蒜素进去,跟那帮富贵人家说我们的大蒜素品质更进了一层,也使用了新的瓶子,不过价格也更贵了,想来那些富贵人家一定会愿意给钱。虽然不多,但是想想其他的法子,也多一条路子,你管军需的,你需要这个东西。”
“我其实并不希望看到战争,不过如果真的有战争,我总希望自己的一方能赢。”
“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就像你为我安排了退路一样,我也希望能尽力助你一臂之力。”
是呀,活着就有希望,能活着,谁愿意死去呢。
他还有着很多的渴望,比如眼前这个人。
张辅轻轻接过瓶子,轻抚那一层杜仲胶。
“好。”
第 173 章
将杜仲胶相关的用途说明和试验方向交给张辅, 李小寒在府城的事情也算是完成了。
如今定王正在‘病中’,他们这些荫职也没有什么事情,想了想, 李小寒便回到了平山村。
李小寒一回到家, 李族长便摸了过来, 十分忧心忡忡,“我听闻王爷病了?怎么样?严重不?张大夫也走了, 是不是去给王爷治病了?”
对于张大夫的医术,李族长是有过深切体会的,想当时他儿子李信和病得最严重的那一次,王爷府里的宁太医都没有法子,千里迢迢把张大夫召回来了,当然后来是靠大蒜素捡回来了一条命。
如今, 王爷重病, 张大夫又突然消失了, 李族长便免不了关联起来。
“嗯, 王爷病了,我在城里听说是病得很严重。不过现在估计稳定下来了, 朝廷也派了太医来看。只是我官职微小, 具体的事情不是很了解。”李小寒一本正经的说道, 定王装病这等消息应该列为绝密, “张大夫也是被召回去给王爷看病的。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
“果然如此。太医都来了, 应该没有问题了, 是吧?”李族长看着李小寒, 满含希望的说道, 恍惚在问李小寒要一个保证。
身在边关的人知道,定王的安危对这一片何等的重要, 如今虽然说已经打败了西鞑北州,但是并不意味就是完全安全的。
可是李小寒又能如何保证,只能苦笑一下,“有各位太医在,应是无碍的。”
“是呀,是呀。这么多的太医,王爷他一定能平安无事度过。”李族长勉强说道,好像在说服自己。
沉默半晌。
过了一会,李族长终于提起心神了,继续说事,“小寒啊,这仗也打完了,你看山头里面的三七,还要不要继续挖啊?这三七止血粉还要不要做?如果不做,咱们药坊里这么多人可就闲下来了。”
仗都打完了,这三七止血粉自然是没有那么高的需求了。李族长这样理解也是没有错的。
李小寒想了想,山里的三七,泰和二十三秋第一批播种的已经采挖完了,如今山上是泰和二十四年种植的,勉强也算可以入药,但是能再长一长药性自然更好的,暂时来说,也不宜再大肆制药。
只是,如果不做止血粉,大蒜素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大家先留下来吧,止血粉可以先不做,等明天,我教大家做杜仲胶?”
“杜仲胶?是炮制杜仲吗?还是一种新药?你山地里的杜仲苗还不能入药吧?”杜仲胶的事情,只有李家人和张大夫知道,族长只知道李小寒时不时的摘一些杜仲叶子在家里折腾什么东西,约莫是试验新药?
“一种新东西,也不算新药。”李小寒说道,“做出来大家便知道了。”
这个时候也没有胶这个概念,李小寒难以解释。
“成。反正大家也闲着。我回了。”
想要问的都问了,李小寒能答的也答了,其他的便罢了,李族长来这一趟,也算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只李小寒,自李族长走后,反而显得有些许心神不宁的样子,只坐在案桌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寒啊,去府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王氏看了良久,终于上前来问道。
“娘。没有呀,都挺顺利的。你为什么这么问?”李小寒笑一笑,反问道。
“我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真没有什么事?”王氏不放心道。
“真没有。”李小寒说道,有些事,说出来反而是让王氏担心,不如不说,“估摸是太累了。出去迎接大军的时候吹了一天的冷风,后面王爷又病了,人心惶惶的,也休息不好。”
“那你赶紧躺一躺。我给你烧火墙,你睡一睡,回家了,好好休息哈。”王氏连声说道。
“嗯。娘你给我烧暖点。”
“哎。”
李小寒原本只是想装个样子,却不料,躺在自己炕上,闭眼几乎立刻昏沉睡死过去。醒来的时候,打开门,都快傍晚了。
“大姑娘,你醒了,要喝一碗汤不?夫人吩咐的,给你炖的老母鸡汤,你要现在喝还是待会喝?”何大娘见李小寒推门出来,连忙问道。
李小寒想了想,睡饱了,好像食欲也醒了,“给我现在来一碗吧,我先去洗刷。”
“哎,大姑娘。”
回到平山村的日子,有一种梦一样安宁和乐的感觉,难得,易碎。
次日一早,李小寒和李贤东兵分两路,李贤东先带人上山砍伐了杜仲枝叶,李小寒则去工坊做准备。
最初开始种植的那一批杜仲幼苗,如今也有差不多三年了。
“这些杜仲树长得挺快的呀,如今也快有两人高了。细想一想,这是泰和二十四春育的种子了。时间过得可真快。”李贵前拍拍树干,感叹说道。
“可不是。不过还能继续长,当初我们为了采割杜仲树皮砍的那些树才算高呢。”李贵后接话道,“就是可惜了当时砍掉的那些树。不过也是没法子,野地里的树,那就是无主的金子,留不住。”
“可不是,还是咱们族地里的杜仲树好,年年割,年年有收成。贤东啊,等你这一批树长成了,以后就专割树皮也成了。”李贵前羡慕说道。如今李贤东家的田地,可是村里最多的了。种地的人,不羡慕什么,就羡慕地多。
“不用等十年长成,现在也可以用了。”李贤东憨厚一笑。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女儿做出了什么。不得不说,那杜仲胶底的靴子是真好,又轻便又防水,雨雪天气穿起来最合适不过了。王氏还在周边粘了一层布料做伪装,外面看着跟千层底差不多,穿起来差别大了。
要李贤东自己说,他那一双杜仲底靴子,府城里老爷拿什么金银线靴皮毛靴来换,他都不换
杜仲胶这玩意,一定能赚大钱的。
李贤东毫不怀疑,就是好像他女儿又卖给王府了。小寒回来的时候,带着人回来把家里库存的杜仲胶都搬空了,给了他一张地契。
也成,这地里不嫌多。
想到这里,李贤东不禁感叹说,“这树虽然长得不算多高,但是叶子是真多啊。”
真好,枝枝叶叶都是钱。
“可不是,咱们来给它修一修。贤东,你说,该怎么砍?”
“砍三分一,把顶端的全去了,小寒说了,打掉顶端优势,不用长太高。”
“成,我知道了。还是嫩了点,咱们悠着点砍。”
一行人开始砍枝叶,而李小寒则在工坊等着,第一批的杜仲枝叶回到,李小便带人剥树皮、摘细叶、剁碎、然后上石磨,总之科技不够人工来凑,幸亏现在人工也便宜。
“这玩意可真多,都是枝枝叶叶的。”一边干活,便有人一边低声感叹道。
“不多,小寒不是说了吗,这东西跟沤麻一样,得沤烂了,最后把那白丝提取出来,你想想白丝多细,到最后剩下的肯定不多。”
“那倒也是。就是辛苦了点,不过能赚钱,值了。”
“可不是,哪里有不辛苦就赚钱的活计。”
这两人自说自话又乐呵了起来,待到差不多傍晚,李贵后他们扛着树枝回来,树枝差不多堆满了半个院子。
平山村的冬天,大家好像没有停歇一样,对干活赚钱充满了热情。
李小寒想,有一部分的原因应该是族人真的喜欢赚钱,也有另外一部分原因是,大军的归来,并没有让人完全放下心来,比如被征兵的人,仍然没有解散归乡,只是允许探望了,比如牺牲了的那些人,也没有拿到抚恤金,李小寒总从村里婶子处,或多或少的听到这些声音,最后的结论,总是‘还是我们族里好啊。已无二儿七五儿吧’
不过,平山村这易碎的平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怎么的又要交税了,秋税不是交了吗?”收赋税的通知来得这样突然,李族长都有点懵。
“是今年新征的身丁赋,十五岁以上,六十五岁以下的,新征身丁赋五钱。”来征收身丁赋的官兵许是被叮嘱过了,对着李族长的疑问并没有恼怒,而是继续细心解释道,“国库空虚,这一次的身丁赋是为了发放辽东战役中伤亡而收的身丁赋。”
“可……可这也太多了吧。”李族长说道。一两等于十钱等于一千二百文,五钱那就是六百文钱,一家子如果十口人,那就要交五两银。
“如果有被征兵役的人家,父母子女可免赋,祖孙不免,兄弟姐妹不免。”官兵解释说,“不过,你们平山村,应该没有被免赋的人。”
“是,我们知道了。”李族长的脊背低了一点,他也算明白了,这样的话,就是对着没有服兵役的人群征收,“什么时候收啊。”
“五日之后,我们会来收。”官差说道。
“知道了。”李族长的腰弯得更低了。
李小寒想要说些什么,临到最后,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最后,反而是那个官差向李小寒作揖示意,“李大人,小人也是奉命行事,王爷下辖,皆是如此。”
“是,官差大人,我明白。”李小寒苦笑。
官差见李小寒并无意见,调转马头离去,“李族长,我五日后再来。”
待官差一走,围观的族人纷纷喊道,“族长,族长,这……这怎么这样啊?”
“官府的命令就是这样,还能违抗命令不成。”李族长说道,“又或者,你们想去服兵役,我可听闻,那些服兵役的,生未回,死未归呢。”
那比起服兵役,当时是交钱好了。
再说,这几年平山村族人也算赚了一点钱,从早前的杜仲,到后来种植番椒,到开番椒坊工坊招人,实在都没赶上躺的,起码还有家家户户用大蒜渣养的鸡和猪,这大半年赚的可不少。
出这个钱,虽然实在心痛,但也不至于交不出。
只是,平山村人交的出,不代表所有人都能交得出。
自从加征身丁赋的消息一出,平山村好多媳妇的娘家人都来了,带着粮食过来交换的都算好的,有那直接开口借的,也有连借了何时还也不说只说帮忙的。
“儿啊,女婿啊,你帮帮爹娘,家里实在凑不出这笔钱了,只能卖田卖地卖儿卖女了,我求求你了,我知道你们平山村李氏赚钱多了去了,你帮帮爹娘。”
远远的,李小寒便听见村里传了一个年迈的陌生的哭音,好像是从树根婶子家传出来的。
“娘,我哪里有这么多钱。家里八个人,有六个人要交赋银的,我也撑不住啊。”树根婶子的边哭边回话,“好,就算我有余力要帮,但是你既没有粮来换,还一借钱酒借六两,你这是家里祖父母叔婶侄子他们的身丁赋全跟我借啊,我嫁人了,我婆母看着,儿媳妇看着,你让我怎么做人,娘你可怜可怜我。”
“儿啊,娘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李小寒只听见更凄惨的哭嚎,然后恍惚是一阵磕头声。
李小寒心中一阵恐慌和绝望,这让她逃一样的跑回家里,紧紧扣上了自家大门。
好像这样,就可以看不见听不到这人间惨剧一样。
第 174 章
树根婶子家的闹剧终于在一片哭声中解决了。
“还能怎么办?都是自己的亲爹娘, 虽说嫁出去了,但难道可以见死不救。”叶氏一边做着棉衣,一边跟王氏感叹。
今年李氏一族虽然没有几人种棉花, 但是人人都有钱买棉了, 只是也只舍得买那带籽的籽棉, 自己回家慢慢剥,然后自己做成棉衣。幸亏现在棉花梳家家户户都有了, 比以往轻松了不少。
叶氏手上这件,是做给李贵后的新棉衣,毕竟现在也比以前生活好了,李贵后身为当家人,也得有件簇新的好棉衣。
“可不是。”王氏手上是一件李小霜的罩衣,李小霜的衣服脏得快, 王氏便给她做了许多罩衣, 洗换起来方便。罩衣没有什么花样, 不过拿细棉布逢起来吧, 王氏手也熟了,一边做一边搭话 “我听闻是借出去了祖父母和爹娘四个人的身丁赋, 一共二两银是吧。”
“是。”叶氏说道, “树根家的也难, 能借出这么多也算不错了。我估摸着这钱借出去, 没有三五年也难收回。”
“可不是。这世道赚钱难。”王氏感叹的说, 她娘家人都不在了, 也没什么这种烦恼, 就是有点心有戚戚焉——这几年世道难啊, 又是旱灾又是冻,还打仗不断的, 没有几天安生日子过。
“不说这个了,哎,大叔家大儿子大壮,二十号成亲。他们家里也没个当家的女人,请了我当天去管厨房。你去不去搭把手?”叶氏说道。
所谓的管厨房,就是安排成亲当天的宴席的饭菜,一般都是亲娘来做的。不过李大树家特殊,没个女人,只能请相熟的人家,李大树便请了邻居叶氏,毕竟他们几家住得近,这几年越发亲近。叶氏自己儿子也快要成亲了,自然也愿意先演习演习。
其实先请的王氏,但是王氏虽然性子活泛了一点,始终不是十分八面玲珑的人物,故而在李大树暗地里提了一句的时候,便回绝了。
“成啊。啥时候去?”王氏说道,不用管人,她愿意凑这个热闹,族里办喜事,都是相熟的人家来帮忙的,有时候这也是妇女们的小圈子。
“早上早一点来就成。那姑娘娘家来的人估计不多。”叶氏说道。
“怎么回事,怎么娘家人不来吃酒?”王氏奇怪道。
“不是不来,是来得少。”叶氏压低了生意,“大壮这婚事,定的急,说起来也是这身丁赋引起的。姑娘是大壮娘的弟弟的女儿,家里情况也十分不好,听闻姑娘她爹徭役的时候运气不好,分的活又累又重,大病了一场,把家底都折腾空了。这次身丁赋交的钱也多。两家商量了,就让大壮与他表妹结亲。聘礼就折算成银子了,嫁妆也没多少。”
“许是因为如此,姑娘家便觉得理亏,来的人不多,一是羞愧,二是想为大树家节省点宴席钱吧。”叶氏悄摸摸的解释道,“其实我看大树家对这姑娘也挺满意的,让我准备的菜式也丰富。”
“这……两家也算知根知底的人家了,其实这样也好。”王氏说道。
“可不是,”叶氏继续说道,“虽然这样说起来是有点不体面,但是算起来却是两家都得了实在。先前大壮娘为救他爹死了,但是也全力救治了的,两家的关系还挺好,一直亲戚走动着。早先一直没有再结亲的意思,一是大壮娘的事情始终是一个心结,二是姑娘家里的条件还好一点,舍不得女儿受苦。如今这也颠倒过来了,这亲事就刚刚好了。”
叶氏知道王氏嘴严,便将听说过来的消息都爆出来了。
“别说大壮的亲事,我听闻村里有几户人家也在议亲了。快则年前,晚则年后罢了。”叶氏说道。
“怎的如此赶?”王氏惊讶,现在离过年,可差不远了。先前平山村李氏一族,可没有什么婚嫁的打算。
“不就是这个世道闹的,王爷如今又病着,总让人觉得不心安。早点嫁出去,也省了来年一份丁赋。”叶氏说道,“咱们村里也有人家,计划早一点娶个人进来,家里明年多养一两头猪,多养一锅鸡仔,能赚得更多一点。”
至于平山村嫁出去的,现在倒没有人提,这个时候嫁,能有什么合适的人家。还不如留在家里。
“那你家家财怎么样?好姑娘可得早下手。”王氏问道,如今她也知道了,好姑娘好小伙子,那是相当的抢手的,手快有手慢无。
“先前谈的那一家黄了,我现在也在寻摸呢。”说到这个,叶氏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先前那一家,最后这样那样的原因没谈拢,听闻早前嫁到隔壁的大地主家去了。她家的家财家宝两人条件都不算差,只是多好也实在说不上。莫非真的像他爹说的,找个家境相仿能干爽利的最恰当?
“慢慢找,家财这么上进,可得找个好姑娘。”王氏说道。
“他但凡有他妹妹一半上进,我就放心了。”叶氏说道。家财的性子像他爹李贵后,老实肯干就是不太愿意动脑子,整个家里脑子最灵的是李荷花。如今在工坊里,荷花领的等级已经比他爹他哥要高了,还不得不服。哎,说起来他们家现在也是有点阴盛阳衰的感觉。
“怎么的,有人跟你提荷花了?”王氏问弦歌知雅意,小心问道。
“问的人多了去,每个媒婆都得明里暗里说几遍,我一个都没搭理,只推说她两个哥都没成,还得留荷花几年。”叶氏半是骄傲半是烦恼的说,骄傲自然是不提,烦恼是怕了媒人那张嘴,生怕拒绝多了说眼光高。
王氏的眉微皱嘴半抿,心里疑惑:怎么没有一个媒婆问她呢。
其实王氏不想一想,这附近乡里的媒婆哪里敢打李小寒的主意,这高攀的过分的话,也是会被人说话的。如果王氏在府城,那估计还有人家来探探口风,可惜现在府城也乱糟糟的。
想不明白,王氏便不想了,反正现在也挺好的,她姑娘还小着呢。
“现在这个时候,可不是把女儿嫁出去吃苦的时候。”王氏说道。
“正是这个道理。”叶氏重重点头。
很快到了二十日,李大树家的宴席早早开始准备了,叶氏带着王氏一大早就过去帮忙,何大娘倒是带着李小霜在家里。
待到中午,李小寒也跟着李贤东一起过去了。虽然说是实在亲事,但是李大树家里摆的也喜庆,隆重。
如今李小寒坐主桌好像是日升月落一样自然的事情,大家见怪不怪,因此李小寒和李贤东一进来,便有帮忙的族人将李小寒父女引到主桌。
按照平山村的习俗,主桌坐的是重要的娘家人和婆家人,李小寒余光看了一圈,有几个不熟悉的中年人。
“恭喜恭喜。”李小寒主动招呼道。
对方看见李小寒一个年轻姑娘落座,也是一瞬间惊了,不过很快也反应过来,许是做过了功课,连忙端正了神色回礼道,“谢谢李姑娘,同喜同喜。”
打完招呼好像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来的几个人都拘谨得很,只不过眼角余光总是忍不住悄悄瞄了过来。
坐了一会儿,李小寒起身道,“我去看看新娘子。”
“去吧,去吧。”众人便说道。
时间定得急,李大树家的房子来不及休整,但是李小寒来到新人房间,李大壮的房间还是好好休整过的,就这几天的功夫,家具都是簇新的,被褥也是大红的被褥,新娘子坐在床头,满脸娇羞。
李小寒跟着听了几句,很快又到了吃席的时间了,席面也很丰富,有鸡有猪有鱼,当然有平山村的特色番椒菜。
热热闹闹,主客尽欢。
第二天,李大壮便带着新媳妇过来认人了,第一天见人,新娘子十分娇羞,看着两人也十分和美的样子。
李小寒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好像大家幸福就挺好。
接下来,李大壮的婚事好像引爆了一个潮流似的,年前好多家都说定下来了,邀请李小寒一家吃席的人,从年初五开始往后排。
大家过年说的也是添丁进口事,计划春天种多少番椒,养多少家禽,每个人都像要好好的挽起袖子大干一场。
就这样,在这个带着悲伤底色的年里,好像大家仍然艰难的继续活着,并且试图活得更有希望一点,苍茫的雪色大地上一片红色的烟火。
过了年,又到了春,好像春天总是让人容易觉得有希望的季节,枝头开始冒出一点点绿,春雷阵阵带来的也是喜乐,大家开始忙活着选种、整地、除草、育种。
泰和二十七年春,新帝正式改年号为正德,泰和二十七年改正德元年。
正德元年二月,齐王府属官密奏齐王对陛下大不敬,私下常称今上乳臭小儿,无资格登大宝。帝大怒,下旨将齐王抄家,发现齐王意欲造反证据,削齐王为废人,齐王认罪后怕惧,自焚而亡。
同月,定王闻之大哀,奏请未尽兄责,愿受罚,帝抚之。次日定王病重,卧床不起。
正德元年三月,正德帝下旨加开恩科。
“信和哥,你还要去参加科举吗?”李小寒轻轻的问,却没有看向李信和,只远远看着前方。
明明春天都来了,田野里野草都冒头了,枝头挂上了新绿,风里都带着春天柔润的水汽。为何还是觉得像秋冬般寒冷呢。
第 175 章
一时之间, 李信和竟然无法回答李小寒这个问题。
所谓熟读三字经,自知天下事。能进到青山书院考到举人,李信和自不是一心圣贤书, 不知窗外事之人, 反之, 他们这些学子十分关心天下事,不然也不会发生辽东失陷之后, 学子议政之事。
先帝有三子,先太子、定王、齐王,传闻先帝杀戮过重,故而子嗣不丰。只有三个儿子,先帝自然每一个都十分爱重,先太子不说, 先帝最爱的儿子, 死了先帝痛哭三天三夜, 一力要把太孙送上位。
而定王和齐王, 先帝当初也是好好安置了的。
定王好武,先帝也不忍自己大好的儿子荒废, 便将定王分封到西北之地来, 给了定王极大的权利。
齐王是幼子, 自然更娇惯受宠一点, 从小文治武功都是平平, 喜欢享乐, 因此先帝便将齐王分封在繁华紧紧次于江南的齐城。
定王强而不富, 齐王富而不强, 只有先太子,又富又强。先帝这样布置, 也算是为君为父的一片苦心。
这些年来,齐王看着也是安安分分的,偶尔传出来的,也就是喜欢华衣美食,美酒佳人,一个藩王该有的的毛病都有,但是大奸大恶的事倒没有听说。
先帝过世之后,遗旨令齐王协助朝廷和定王夺回辽东,虽然没有轮到齐王出力,但是齐王也是出钱了的——因为齐王就是这样一个大声张扬的性子,出了钱他心痛的很,他一定要自己嚷嚷嚷出来的。
就是这样一个齐王,被告谋反,然后自焚死了。
李信和又不是真傻子,现在都能看出来,齐王的谋反有太多的疑问,夹杂了太多的因素。
而定王的病,不管是伤病、还是吓病,都是一种示弱。
李信和的胆子还没有敢往装病里面去想,府城里定王的病一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朝廷的太医也来看过了,如今听闻还有太医在呢,自然把李信和这些人瞒过去了。
只是兔死狐悲,齐王出事,定王瑟瑟是可以肯定的了。
身在定王治下的李信和,内心深处对定王是颇为敬重的,但是自小受到的忠君爱国的思想,让李信和现在充满了矛盾。
沉默了许久,李信和只能艰难的说出一句,“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他动摇了。
李小寒很快领会到其中意味,转头看看李信和,露出了一点笑容,“我想问信和哥你一句,你读书是做什么呢?”
李信和这次倒是回答得挺快,“张大家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一直是我的行事目标。”
李小寒一直知道李信和是一个标准读书人,不过李信和如此明白自己的信仰,也是很值得敬佩的——有一些品格,有时候看起来不合时宜,但是就是这些高洁的品格,以及对这些品格的坚持和追求,才让人类一直往更文明的方向发展。
只是,现在李小寒想要将这高洁的不合时宜的灵魂,暂时拉下凡尘:“既如此,我觉得信和哥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走,不如再回去问一问书中圣言吧。如果圣言无法告诉你,信和哥你也可以低头看一看身边,这个天下之大,你能做的实在微乎其微。反倒是你身边的人,才是与你息息相关。”
直白的来说,就是要不你再回去读一读书,书如果读不明白,就去干点实事。
李信和又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他才恍惚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李小寒家。
明明自己是去打探消息的,却被李小寒劝了回来。一时之间,李信和也不想回家去,只茫然无目的地在平山村里四处游荡。
“信和啊,你在这里干什么?”看见李信和神思不属的走过,正在田地里浇水的李树根连忙喊道。
李信和抬头看了一会,好像半回过神来,“树根叔,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啊?”
“啊?”李树根满头雾水,担心的看向李信和:信和这问的什么问题,不会是还没有睡醒吧?
可惜李信和依然直盯盯看着李树根,李树根为难了半晌,终于想出来一个答案,“就……就现在这个日子。”
对,就现在这个日子,家里人都在,屋里有粮,眼里有奔头。李树根越想越觉得对。
李信和眉头皱了一皱,继续问道,“树根叔,你觉得王爷怎么样?”
他也是糊涂了,居然直白的问出来。
“王爷……王爷啊,那可是咱们说不得的大人物。”李树根结结巴巴,终于想出来一句,“虽然王爷收税、征兵,可那不是因为该死的西鞑北州人么!听闻我们交了那身丁赋之后,阵亡的士兵抚恤金便发下来了。”
说到这里,李树根语带感叹,憨笑道:“信和啊,你是不是听了你树根婶子娘家来借钱的事?那钱我们虽然有点不舍得,但是还拿得出来,今年我们一家人,努努力多养些牲畜,很快就能把钱挣回来了。”
“最重要的是,这世道不能乱,乱了就死人,听闻王爷病了,也不知道王爷咋样,哎,我们都希望王爷赶紧的好起来。没有了王爷,那西鞑北州万一再来怎么办?”李树根忧心忡忡的说。
“是呀,外敌仍在,自不能乱。”李信和自言自语,又慢慢走远了。
“信和,信和?”李树根在后面喊两声,得不到回应,不过看李信和走的方向,是往家里走去,李树根便放心了,继续给番椒幼苗浇水。
等到李信和迷迷糊糊的回到家里,李族长看儿子这个样子,眉头便皱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样子?不是说找小寒说事的吗?出大事了?”
“没有。”李信和叹了一口气,“爹,你说我该不该去考恩科?”
听见自己儿子这样问,李族长便知道自己儿子心乱了,悠长的叹了一口气,李族长方说道,“按理说,恩科是大好的机会,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该去试一试。”
“但是,儿呀,我不放心你。你这个性子,表面看着圆融,其实内心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去到那京城里,满地都是陷阱危机。更何况现在王爷一直病着,你又出身定城,我真怕你再出一次上次的事情。”
“你爹我只得一个儿子,我年纪大了,就一个破村长,我能有什么本事把你从里面捞出来。还不得厚着脸皮麻烦别人。”
李族长提到了上次的事,李信和也想起了现在已经身在黄泉底下的前学政,如果朝廷里面都是前学政这等无耻之人,那他辛辛苦苦考中科举就是为了跟这些人做同僚的吗?
李族长见儿子眉间松动,继续说道,“从前我一直告诉你,身为一族之长,要为全族考虑。现在你中了举人,你比爹出息,如今,爹也说服不了你,你自己想明白罢。这本账本,你看一看,你不仅是咱家供出来的,你还是族里供出来的。我知道你心有大志,但是如果你连一族之事都理不明白了,爹如何相信你有大能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总得一步步来。”
李信和接过那账本,随手一翻,刚好翻到:
“泰和二十四年二月,收青帮《院间考试集记》《江南春闱集》《新雅集》,付银十两(公账),人情若干(李小寒)”
“泰和二十四年六月,李信和青山书院活动费,付银三十两(十两公账,二十两李满景),人情若干(李小寒)”
“……”
又往回翻最始页,记录的是族学刚刚建立的时候的事情,比如
“建族学三间瓦房,自建,砖瓦费十二吊七百文。”
“新置办诗三百一批,合计三两五钱。”
“支付李春业薪饷一年十二两。”
……
年岁日久,账本已然泛黄,最开始的笔迹已然模糊,新添加的笔迹墨色甚深。
这是李氏一族族学的账本,从开始到现在,一点一滴都是族里人的托举。读书自然是费钱的,虽然说族里林地等公有的收入能支撑,但是林地里的活,可都是族人自己干的。
这钱,如果不用来读书,可以办很多的事情,让族人生活得更好了。
李信和心里微微一重,他知道族里供养他们这些读书人花费颇多,但是看到这密密麻麻的账本数目还是饱受冲击。
别说报国平天下,他连族里的恩义都还没有还呢。
未免有点不自量力的可笑。
李信和抚着这账本,然后轻轻说道,“爹,你给我安排一下,每月休沐还有假期的时候,我带一带德有他们几个吧。先生他年纪大了,如今每日晚上又要教族人认字,精力不继。我搭把手,尽快把德有他们带起来。”
李族长定定看了自己儿子一会,终于欣慰的笑了,“成。”
此后,李信和忙了起来,好像把更多的精力放到教导李德有几个身上,然后对族里的族务也更上心了。恩科之事,再没有听过。倒是他那书院同窗林恒来找过他几回,只是每回都失望离开。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此刻,李族长稳定了儿子这一不安定因素,儿子又很快转过头来专心实务,成长得出色更合李族长心意了。
李族长心中欢喜不可言说,第二天就悄摸摸找到李小寒,“你信和哥,想明白了。”
李小寒瞪大了乌溜溜的一双眼,“想明白了?!”
李族长颇为矜持的摸摸自己下巴那短短的胡子,得意的点点头。
李小寒举手作揖,十分敬佩,“不愧是族长,还是得你出马。信和哥再聪明,都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李族长头点得更有韵律了:可不是,他好歹是做人老子的,举人又怎么样,还是嫩了点。
第 176 章
搞定了李信和这一个轻不得、重不得、摔不得、打不得的精贵白瓷, 李族长和李小寒终于放下心来,大搞买卖,一心捞钱。
齐王的‘谋反’、定王的病重, 好像在上层刻意的处理下, 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然而,所有人或理智或本能的觉得不安生, 各样心思,暗生滋长。如同平静的湖面底下,暗潮汹涌,不知道他日会掀起多高的波澜。
在李小寒看来,就是与西鞑和北州的战事停了之后,苏老爷为代表的江南商会, 对大蒜素等药物的需求更高了。
但是, 苏老爷倒没有再来平山村, 代替苏老爷过来的, 是苏二少爷。
“李大人,我听闻定城出了一种升级版的大蒜素, 据说是药效更强更纯粹, 装在一个杜仲胶封口的瓶子里, 小小的一瓶, 可以卖出两倍的价格。不知李大人可曾听闻这件事?”苏二少爷十分诚恳的说道。
与自己年轻俊俏风流倜傥的弟弟不一样, 苏二少爷长得略显朴实无华, 咋看就是平平无奇一商人。
要让李小寒说, 苏二少爷在从商一脉的天分上, 比之苏三少爷还要强上两分,比如苏二少爷就敢于向她旁敲侧击的打探消息, 可惜李小寒不会给他答案,“听说过,听闻那是军方在战场上大量是伤病试验之后,得出来的升级配方。”
苏二少爷似乎是不信,又似乎是意有所指的试探,“听闻那杜仲胶是李大人想出来的,李大人?”
李小寒转头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苏二少爷顿了一下,尴尬的抹了一把额头,“额……额,不知李大人那杜仲胶?”
“暂时不卖,产能跟不上。”李小寒干脆利落的拒绝,连理由都是一直以来的风格……
苏二少爷明显十分失望,想了想,又不死心的继续说,“那不知酒精能不能提供,我们可以加大原酒的供应。”
李小寒想了一想,搞多点酒精也成,“成,给你翻一倍。”
终于有一件事是谈成的了,苏二少爷十分开心,笑着拱手说道,“谢李大人。”
“荷花,荷花。”李小寒喊道,“酒精的供应量给苏二少爷提高一倍。”
“哎,师父,我知道了。”李荷花走过来,爽快应道。
因为算数算得又快又好,文书事务极为熟悉,待人接物大方爽利,李荷花自从进了工坊,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脱颖而出,超越自己的各位叔伯兄弟们,成为工坊、酒坊和番椒坊的对外负责人,毕竟族长不能时时刻刻待在这边,而李荷花的细务账本是族长都夸赞的。
甚至有时候村里牲畜买卖数目大了,族人不放心,都得把李荷花叫过去撑场子。
李荷花很熟练的带着苏二少爷往外走,“苏二少爷,你跟我来,这次的货物已经准备好了,你清点后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好。至于增加的酒精量,我们再来补签一个文书。”
“荷花姑娘,你叫我苏二哥便好。”苏二少爷乐呵呵的说,“荷花姑娘办事我肯定是放心的。大家往来这么多次了。”
李小寒听着两人的声音,眉头略皱,这个苏二少爷,未免自来熟一点了吧?
果然是两师徒,李荷花也是这么想的,远远的听见李荷花软而爽利的声音,“苏二少爷客气了,被我二哥听见了分不清。虽然咱们交易往来多次,但正是这样更不能掉以轻心。这生意做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是更好吗?苏二少爷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李荷花可是两个堂哥两个亲哥四个哥,还有工坊酒坊里都是她的族兄。
果然苏二少爷的很识相,“荷花姑娘说的对。”
李小寒放心了。
又陷入了沉思。
西鞑和北州的战事完结后,定城军方估计是真的没有钱了,不仅要靠收了一轮身丁赋才能把抚恤金发出来,而且军方已经开始私底下卖大蒜素赚钱——苏二少爷说的那杜仲胶的升级版,还是李小寒出的法子,换了一个包装,提高了一倍的价位。大蒜素的成本本来就不高,如今利润更是高得可怕。
可是,即使是在军方下场加大供应的前提下,李小寒这里,苏老爷、仁和堂和青帮都在要求加大供货,尤其青帮和苏老爷,青帮走私到了最南边的南军,苏老爷代表的江南商会。
正常的消耗绝没有突然加大的道理,这说明,两者背后的消化口都在囤货,大家对定城的形势都不感到乐观———万一,定王有个万一,可不是像齐王一样可以轻易平息下去的,再说西鞑和北州虽然是被打败了,但是还没有灭族呢,到时谁能说得准。
定城一定会乱,没个三五年可能都稳定不下来,到时药物出不去,所以他们都在大批量的囤货。
春江水暖鸭先知,秋日风寒雁南飞。
大家都不看好,都偷偷的为未来囤粮做准备啊。
李小寒深深的叹一口气。
她能如何,她其实也是在默默的做准备。她最近已经要求苏老爷将银票兑换成金子了,不然如何能爽快答应加酒精供应量。
其实除了李小寒,大家也在做准备,今年平山村里,饲养牲畜已经不是自家吃了,那是专门养来卖钱的——幸亏大蒜素的供应量上去了,大蒜渣也多了,不然都不够分。
开荒的人也更多了,再贫瘠的地,种点大蒜也成的吧。
就在这大家疯狂的交易、囤货、种植中,像过冬前的松鼠储备松果一样的行为中,时间来到了四月中,定城军方秘密研究的杜仲胶应用,终于有了一定的成果。
“按照你说的法子,我们试了将杜仲胶加入未氧化的炭粉,杜仲胶会变得硬很多。然后加入硫磺熏制,杜仲胶会变得有弹性。”张辅略带着一点笑意说道,往日金相玉质的面容,如今眼底多了青黑,整个人更显清瘦挺拔。
“我们想要试试,如果硬度够的话,可不可以给士兵们做成一件胸甲。”张辅继续说道。
“等一等,不好意思,你再说一次,我没有听清。”李小寒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从来没有想过,这杜仲胶还能用来做胸甲。
“我说,工匠们在试验,能不能把杜仲胶做成胸甲。虽然你说它防水性能好,弹性也好,但用来做鞋底实在是太浪费了。”
李小寒抚了抚额头,突然发现是她局限了,这个时候,连生命都没有办法保障的话,的确是用不到雨鞋——虽然卖出去,也能值钱,但是有时候,并不是说钱就是万能的,而且现在也的确敏感,太大的动作很可能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那能成吗?”李小寒问道。她知道古代工匠们心灵手巧,能把泥变成陶瓷,如今说不定也能出奇迹。
毕竟,现代工业里面那些防弹轮胎、防爆轮胎也是存在的。
“比一般布衣和纸甲好一点,但是比不上明光、锁子等铁甲。”张辅说道。
李小寒皱眉想了想,后世的防弹轮胎好像有一种满是孔洞型的,便试着说道:“能不能,把那杜仲胶甲衣做成一个孔洞一个孔洞的样子,这样杜仲胶的弹性可以卸去受到攻击的力道。”
这个时代虽然是冷兵器时代,但是李小寒从张大夫等人处了解到,真正什么削铁如泥的刀剑,其实是稀缺货,低级士兵其实是受撞击伤重于外伤。很多时候,一个士兵的可能胸骨都撞断了,外伤其实没多深。
李小寒这个外行说得迷迷糊糊,张辅和老钟叔这个内行听得却是眼前一亮,“可以试一试。”
得到肯定,李小寒感觉脑子都灵了,“又或者,在杜仲胶里裹一层细铁丝网,又或者在胸口那一口加一块板甲。”
这也是李小寒从钢丝轮胎得来的灵感。
从前她总往现代思维里想,觉得这个时候没办法应用这么深,如今换一个方向,那做胸甲也不错呀。
张辅的眼睛更亮了,“我立刻派人去试验。”
因着李小寒的建议,定城军需工匠处杜仲胶的试验有了重大进展,工匠们纷纷觉得李小寒看似奇思妙想却十分实用,强烈要求亲见李小寒本人进行讨论。
而李小寒本人也觉得,杜仲胶的本土化是一个长久的事业,她对这一块所知不多,更应该跟这个时代的技术精湛的工匠们多交流交流,不仅仅是军用,或许在民用方面也可以得到更多的灵感,以后能有更多的发财点子呢——毕竟她可是种了一千多亩的杜仲,以后还会继续拓展。
因此,李小寒往返平山村和府城便越加频繁了——两处都少不了她,她也无法常居一处。
这日,李小寒和老钟叔两人骑马走在平山村往府城的路上,在一个转角处,老钟叔突然脸色突变,手微动,常年在身侧的刀已出鞘。
“李姑娘,调转马头,往回走。”
李小寒立刻明白了什么,拉住缰绳,调转马头迅速往回走——老钟叔的刀从不轻易出鞘。
可是,已经快来不及了,前方很快有两队人马追了上来,其中跑前边穿着平常衣服看起来颇为吃力逃命,后面追赶的统一藏蓝色护卫衣服,后面不管是人数还是武功看着都更高强一点。
看见李小寒两人,前边的人迅速追上了二人——马屁股上插着短匕呢,这是完全不顾马的逃命跑法,而后边的人马也快追上了,却分出两人来,想截杀李小寒和老钟叔二人。
竟然连路人都想灭口。
老钟叔护住了李小寒,三方混战一团。
混乱中,刀剑飞舞,老钟叔武功高强,但一对多颇为吃力。
又有迷烟四起,不知道是谁放的。
李小寒渐渐感到无力,眼疾手快抓住一个机会,轻踢马腹,跑了出去,老钟叔默契的给她打掩护。
急跑了一会,李小寒才渐渐停了下来,只是慌乱中跑进了一片密林,这时也分不清混乱中在哪里了。
“李姑娘?”
“谁?”李小寒大声说道,一只手悄悄握紧了张辅所送的匕首。
密林里一人一马渐渐走了出来,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中年人,穿的特别平凡,却掩盖不了身上的气息。
李小寒瞄一瞄这人身上的伤口,手里的匕首握得更紧了。
“李姑娘,是你吗?定城白蜡李姑娘?跟定王军需出合作,提供了酒精、大蒜素和止血粉的李姑娘?”来人边说话边吐血。
李小寒不搭话,依然警惕的看着他。
来人却将李小寒的沉默当作默认,继续说道:“李姑娘,我们是齐王下属护卫队。我们有一个东西,需要交给定王,请李姑娘帮我们一把。”
第 177 章
齐王要交给定王的东西, 听着像是很重要的样子。
但是,李小寒惜命的很,这种事情风险太大, 她不干,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否认的时候眼睛都不眨的。
来人显然想不到李小寒警惕性这么强, 顿了一下,拿出一块铁牌, 上面一个古朴的齐字,然后继续解释道,“李姑娘,护卫队中我的耳力最强,目力最好,逃命功夫最出众, 所以东西藏在我身上。先前你那护卫叫你李姑娘, 往回走;然后你的护卫, 用的是定城军方的武艺, 生死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好手。李姑娘,我们一路逃命, 迂回赶往定城, 实在有要事, 万望李姑娘助我们一臂之力。”
他以为身份问题引起李小寒的怀疑。
李小寒皱着眉头, 她的身份被猜出来了, 再否认也没有用, 但是不代表她要接过这团烫手山芋——齐王要交给定王什么东西她不知道, 但是万一连累她丢了小命, 那是万万不能的。
“你也见到了,我并无武艺, 唯一的护卫还在断后呢,我实在帮不了你。如今你已在定城外,赶紧的去吧。”
“我们找不到信任的接头人,一路被追杀,我们的信息肯定泄露,这东西必须亲手交到定王手上。李姑娘与我们并无往来,又与定城关系密切,反而是值得信任的人。”来人苦笑着说道。
李小寒更无语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连对接人是人是鬼都不敢确定,还让她带路,万一捎带着送她上黄泉怎么办。不成!
“我帮不了你,你走吧。”李小寒说着,调转马头,想要走出这片密林。
可是那齐王护卫紧紧跟着李小寒身后,李小寒甩也甩不掉。
李小寒正想回头让这人别跟着,却见这个人脸色突然变得着急,“他们追上来了。”
“赶紧走。”李小寒想起来了,这人说过他的耳力特别好。真倒霉。
“来不及了。起码有四匹马的声音。”齐王护卫脸上神色越加凝重,“李姑娘,这个东西很重要,你帮我们送到定王手上。我去引开人。”
见李小寒一动不动,来人只得说出最后的筹码,“李姑娘,是齐王秘库地图。”
李小寒心头一缩,双眸微眯:齐王封地,号称仅仅次于江南的繁华之地。齐王封王十几年,他的秘库如果没有被朝廷找到,还要千里迢迢的派亲信护卫送给定王,必然是一笔庞大的财富。
号称贪图享乐,无甚才干的齐王,临死前摆了定王和朝廷一度——有了秘库地图,定王就算立刻病死了,朝廷都不会相信定王一系;而定王被架在了梁上,又补上了唯一的短板,定王这个能力性子,肯定会反。
不愧是先帝,生的儿子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死了都要给皇帝侄子留一个大麻烦。
可是,定王的确是非常需要这个秘库。
就像有旁白在李小寒耳边响起:战争,是吃肉的凶兽,几乎需要以一国之力来支持,一场战争可以抽走民间几年的生机;又或者,战争也可以用另一种形式来供养,那就是以战养战,攻下一座城市,这座城市所有的一切便是原料……
脑海中好像想起许许多多的念头,可是本能已经伸出了手。
轻薄的触感,火漆封缄,上面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李小寒心情十分复杂。
“李姑娘,你走,我留下来打掩护。”齐王护卫看着李小寒,叮嘱道,“一定要交到定王手里。”
“等等,把你的令牌给我。”
护卫把令牌交给李小寒,李小寒接过,只说了一句,“我尽全力。”便立刻策马而行。
“驾!”
不敢想后面断后的情况,也分辨不出前边的道路,李小寒怀揣着这一封沉重的信笺,开始逃亡。
“小机灵,避开那些坏人,往人多的地方走。”李小寒低头对着身下的马说道。现在这个时候,只能靠运气了。小机灵跟着自己快要三年了,希望它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吧。
不能往深山里面走,李小寒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往深山里面跑,各种毒蛇猛兽可不是开玩笑的,意外挂掉的几率也就比追上的几率少那么一指甲盖。
反而是有人的地方,追着齐王护卫跑的,应该就是朝廷的人了。他们还没有找到信笺,估计还不敢大声张扬,那么尽快找到人群,将信笺送到定王手里,是她唯一的生机。
李小寒暗暗祈祷着小机灵能带自己走出这片米粮,可惜小机灵嘚啵嘚啵的跑得轻快,越走越偏僻。
李小寒几乎要绝望了,不料一个转弯,一个羊肠小道出现在眼前,前面还走着四个挑担子的人。
呜呜呜,李小寒差点要落下泪来。
“得得得。”驱马轻跑,李小寒追上前去,居然还是熟人,“老刘头!”
“李姑娘,你怎么在这里?!”老刘头就是最初跟李小寒收大蒜的菜农,看见李小寒满身狼狈,一个人出现在这荒山野地里,大惊。
“我被人追,这里怎么走出去?”李小寒一边说,一边余光扫过这几个男人,看他们面容老实,表情着急担心,长得跟老刘头又有几分相象,心里才略略放下——毕竟,野外遇见四个大男人,对她这一个妙龄女子来说,也是十分危险。
“李姑娘,这里往前走,绕过这一个山脚,穿过水道,是一条出城的小路,就是不熟路的人,很难绕的出去。”老刘头为难的说。
让李姑娘自己一个人出去,李姑娘不一定能绕的出去,可是他们兄弟这个,也追不上马呀。
李小寒咬咬牙,这么一段路,被发现的风险太大了,不如换一种方法,“你们去哪里?做什么吗?”
“我们上里面一个村子收大蒜,如今城里的蒜更贵了,来这里收比较划算,顺便卖点针头线尾的。”老刘头解释道。
果然,李小寒见他们都带着些杂货,再看他们四个人结伴同行,怪不得敢进山。
“你们去的地方,远不远?那里的人怎么样,熟不熟?”
“不远了。我跟他们村长挺熟,村长挺好一个人。”老刘头连忙说道。
“能不能把我藏在那里?然后你们派人去青帮,找青帮主或者麻五过来救我?”李小寒咬咬嘴唇说道。
老刘头他们的大蒜,一直是送到青帮铺面的,他们跟青帮更熟悉。
如今她也没有办法了,她不能长久在这里游荡,越长时间被追上的可能越大,遇到的危险也越多。
“可以的。李姑娘如果相信我们,就交给我们几兄弟,我们这一片山路都熟。”
李小寒跳下马来,“麻烦你们了。等我度过这一关,我再重重谢过你们。”
“李姑娘别说这客气话。”老刘头直说道,“老三,二弟,你们赶紧回城里去,一定要找到青帮主和麻五哥,让他们尽快带人过来。”
“哎,大哥。”
“哎,姐夫。”
这两人连忙说道,转头就往山下走。
“小机灵,”李小寒拍拍身上的马,摸着马耳朵低声嘱咐道,“你去找老钟叔,怎么来的你便怎么回去,知道不?”
马头轻轻晃动,也不知能不能听得明白。
李小寒狠下心来,掏出马鞭,用力一抽,马儿便沿着来路飞奔回去了。
她既然要藏起来,带着马就太显眼了;而如果被追上,按照她的骑术,没有人护卫殿后,也跑不赢训练有素的护卫。
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将马放回去,扰乱视线。
如果小机灵能回到出事的地点,找到老钟叔。
又或者,久等自己不至的张辅,应该也会派人来找了,那么就会有可能遇到小机灵。
“李姑娘,你跟着我们来。”老刘头说道,带头急急往前边赶路。
——李小寒收起思绪,紧跟后面。幸亏自己这几年一直在锻炼身体,不然真的是逃命都跑不快。
老刘头二人带着李小寒绕着小路,约莫急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个小村庄,摸到一个最大的屋子后面。
“吴村长,吴村长。”老刘头轻磕门扉。
“谁呀?”屋内传来一声雄混的声音。
“是我,老刘头。”
李小寒听见脚步声从远到近,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颇为英武的汉子走了出来,皱着眉头问道,“老刘头,你这么到我家后门来了。”
李小寒悄悄握紧衣袖里的匕首。
“吴村长,先进去再说。”老刘头先说边进去,李小寒紧跟起后。
很简单的后院,牲畜棚子里养着一头驴,菜地里种着许多大蒜,还有常见的几样青菜,院子四周围绕着墙边种着一排的白蜡树。
吴村长看着跟在后面的李小寒,皱起了眉头,却依然把门扉关上了,“老刘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吴村长,这是我的贵人,她被人追赶,想在你家悄悄躲一躲。”老刘头诚恳说道。
“老刘头,你莫不是惹了什么大麻烦,我告诉你,你不要带累……”吴村长十分不悦的看着三人,话语连珠发炮的说出来,却忽然停住了,“李姑娘?”
“你认识我?”李小寒疑惑说道。
刚刚她在路边,往自己脸上糊了一把黄泥,尽量降低自己的风险——这荒山野岭半猎半耕的村庄,长得好的年轻姑娘,本身就是一种诱惑,她不能全指望老刘头他们的保证。
“李姑娘,你跟我来。”吴村长态度立刻变了,快步往前面带路,“我当然认得李姑娘你,每一个村长,那年春天都跟你学过养白蜡虫,你忘记了。”
“我还去学过熬白蜡油,我娘说可好用了。”吴村长边带路边说,很快来到后面一间柴房,掀开下面的一个板子,“李姑娘,你躲进去,小心一点。下面多是蒜,不用怕。”
李小寒想起刚刚看见的后院那一排白蜡树,点了点头,利落的爬了下去。
“李姑娘,不管你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这个地窖没几个人知道的。”吴村长叮嘱道,“我得把村里人叫回来。人多势众。”
“他们有兵器,万一追来了,不要硬碰。”停了一下,李小寒又叮嘱道,“尽量拖延便好,会有人来救我的。”
“好,知道了,李姑娘,咱们山里吃饭的人家,也不是吃干饭的。”
的确是很小的一个地窖,李小寒缩在里面,看着头顶的木板被盖上了,光线没有了。
然后是搬动柴枝的声音,显然他们用柴枝掩盖了这个出口。一会儿,头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恍惚听见一声收大蒜的喊声,又好像没有。
地窖里又小又暗,几乎不见五指,李小寒只听见寂静里,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凝神静听了一会儿,附近已经没有了声音,许是因为渐渐适应了黑暗,李小寒隐约可见周围堆着许多大蒜。
想了想,李小寒摸过一头大蒜,然后把自己怀里的匕首拿出来,用匕首在地上捣大蒜——匕首很锋利,很好用,很快大蒜被剁烂,蒜味弥漫,混着地窖里面的空气,实在难闻。
黑暗中,李小寒却像毫无察觉,继续用力捣烂大蒜,终于差不多了,从怀里掏出那精贵的信笺,把那大蒜泥糊在上面——看电视剧,朝廷的人能追这么久,说不定齐王护卫队身上的人有什么被追踪的信号,多是香味或什么特有的线索。这信笺说不定也沾上了。
她就不信,这大蒜味道这么冲,还有什么香味或者线索能被追踪道。
至于原来高大上的信笺被弄得一塌糊涂,李小寒倒不在意,重要的是里面的地图,至于外面怎么样,能送到定王手里,就不容易了。
细心把信笺涂了个遍——原来的护卫来了,都不一定能认得出这封信。
李小寒拿着信笺,想了想,没有把信塞回怀里,就着微微的光感,李小左右巡视了一圈——实在太小了,李小寒只能选一个角落,又用匕首开始挖坑。匕首实在锋利,很快挖出来一个坑洞,李小寒把信笺埋进去,再细心盖上土,最后还扔了两片干枯菜叶子——万一她不幸被抓住了,就说没有信笺,不知道能不能拖延一点时间。
做完这一切,李小寒只觉得双手火辣辣的痛,她安静的坐下来,一动不动,在回想自己逃生时有哪些暴露过的漏洞。哪一处暴露了,朝廷的人追过来,会用多长时间?
老刘头找的人,要多久才能找到青帮?
老钟叔和张辅,约莫要多久才能找到她?
如果她被抓住了,应该怎么样,才能尽量的拖延时间?
一边想,李小
弋㦊
寒一边掀开裙子的里边,用裙里衬把匕首慢慢擦干净,然后把自己的双手的淤泥都擦掉,指甲缝的淤泥都摸索着清出来————好像她从来没有在这个地窖里挖过坑埋过土一样。
寂静又黑暗的地窖里,除了一点一点抠指甲泥的动作,李小寒如同一樽毫无感情的雕像,安静的聆听外界的声音。
第 178 章
就在这长久又寂静的等待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就像是一直等待的,楼上的那只靴子, 终于落了地。
嘈杂声忽然变大, 然后突兀的传来一声惊叫, 然后是女人的哭嚎。
李小寒猛的站了起来,但一动不动的姿势让她的脚麻了, 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了。
她尝试着爬出去,却发现吴村长把洞口堵得有点紧,她用力了许久,才顶开一条缝。
门外的哀求和求饶声更响了。
李小寒深吸一口气,
“来人啊,把这盖子给我掀开了。”
“来人啊!”
一瞬间猛然变得寂静, 然后有脚步声渐渐往这边传过来, 上面的柴火被踢飞, 盖子被掀了开了。
“别乱动手, 不然我不保证你们还能拿到完整的东西。”
李小寒一边平静的说,一边往出口上爬。
日光明亮, 比日光更明亮的一柄凉如秋水的利剑, 逼近了李小寒的脖子上, “姑娘, 东西交出来吧。”
李小寒却不曾理会, 甚至微微移动脖子仰了仰头, 颈脖暴露在剑下更多了, 眼神微眯, 看着门外的日光,“我在里面黑漆漆的待久了, 现在晃的看不清。拿稳你的剑,万一是伤了我,是谁的损失。”
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咋一见光明,的确是会有亮得看不清的情况。拿剑的人显然有经验,没有撤开剑,不过挪开了些许。
李小寒静静眯眼太阳,直到能清楚看清现在太阳所在的位置。
她从家里出门的时候是辰时中(八点),路上遇见这些人开始逃命的时候约莫是巳时初(九点),遇到老刘头的话应该不到巳时中(九点半到十点),如今这日头已经快上中天,应该是午时正(十二点)了。
她躲了一个多时辰,要不是那位断后的兄弟很给力,扰乱了视线,要不是她运气还没有差得太离谱。
这个时候,老刘头的两个兄弟,应该找到青帮了,如果顺利的的话,他们现在差不多出城门。
自己平日多是巳时二刻左右到府城,张辅等两刻钟,没有等到人,应该就能反应过来出事了。不过张辅需要往回一路查探,无法确定自己在哪里出事,找过来的时间太不确定了。
老钟叔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伤了,死了,逃了,都不能确定。不过只要没死,那就会回来找自己,希望老钟叔能跟张辅遇上,这样起码可以缩小范围。
“姑娘,看的也够久了,能看清了吧。”
李小寒悠悠的叹一口气,“东西不在我身上,我要看到吴村长他们平安无恙,才会告诉你。”
“别耍花招。”脖子上的利剑划破了一丝血痕,有浅浅的血流了出来,可惜李小寒好像不是怎么怕痛。
侍卫立马过来搜身,李小寒一动不动,好像搜的不是自己——废话,这个时候难道还追求隐私,要求换一个女人来搜。
不过朝廷的人搜身也很专业,很快连李小寒衣袖里的匕首,还有瓶瓶罐罐,钱袋子都搜出来了,自然是没有什么信笺。
“说,东西在哪里了?”架在脖子上的利剑又往前移了一移,血迹沁得更深了。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要见到吴村长他们,我才能说。”李小寒伸出了手。
一时静默,两方僵持。
李小寒放柔了声音,蛊惑道,“我已经在你们手上,只不过是这两个小小的要求,做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的了。”
“哼。”领头的侍卫冷笑一声,轻轻挥了挥手,一个侍卫出去了,抱回来一个既像狐狸又像猴子的小动物,放在李小寒身上嗅了一嗅。
这个小动物只绕着李小寒转了几周,然后又绕着房间东嗅嗅西嗅嗅,最后小跑进地窖里……
李小寒心里吊住了一口气,脸上却平静无波,镇定得完全看不出来。
一刻钟后,小动物还是小跑着爬了出来,跑回侍卫怀里。
看来是没有找到。
“现在相信了吧。东西早被我收好了。”
“带走。”
侍卫头领下令,很快有人扯着李小寒走出房间,来到外边。
只见老刘头一身是血躺在地上,吴村长断了一只手,被压着跪倒在一旁,旁边有一中年一老年妇女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看着吴村长的眼神关切。
“姑娘!”看见李小寒被压着走了出来,吴村长惨白一张脸,轻轻抖着嘴唇说道。
“其他村人有没有出事?”
“没有,就是被压住了。”吴村长答道。
李小寒暗地松了一口气。“把我的东西还给我。里面有药物,血止住了我立马告诉你们。”
“还给她。”
李小寒抢过一个小瓶子,就想要往吴村长那里走。
“别动。”横在脖子上的利剑挡住了她。
“止血粉。给他两用上。”李小寒吸一口气,尽量冷静说道。
“你不能动。”侍卫皱眉,十分不耐烦,“找个人出来,给他两用上。”
旁边年纪大的老妇站起来,接过李小寒手里的止血粉,李小寒拧开递过去。老妇许是猎户人家,处理伤口还算是有经验,撕下布条紧紧绑在吴村长胳膊上,然后才小心撒上止血粉。
“说吧。”侍卫的剑往李小寒脖子上移了移。
“在我跟那个蓝衣人分开的地方,骑马往西走,会看见一条小溪,溪边许多石头,我压在石头下了。”
侍卫的剑再往前递了一递,“那里没有。”
李小寒闭了闭眼,大声分辨道:“怎么可能没有,石头下面压了你们想找的令牌,然后旁边有一堆牛粪,牛粪旁边埋了信笺。那是我的马拉的粪,我准备靠马带路找回来的。两样东西,一样不缺,全告诉你们了。”
废话,我还没说那块石头呢,你就知道没有了。我当然知道你要的是信笺不是令牌,不试一试,怎么炸出来你们带的这小玩意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那个地方。
要的就是你们半信半疑。
再拖点时间,救援的人应该来了。
显然众侍卫也没有想到还有埋在牛粪堆旁边这个操作,不过他们的确在石头下找到了令牌,莫非真的是在牛粪堆旁?
“你带我们去,找不到,便当场杀了你。”侍卫冷笑道。
“我跟你们走也可以,只是我当心,我一走你们便把这个村庄的人全灭了。”
总侍卫没有反驳。
“其实我说你们没有必要,灭口不过是怕暴露了你们的行踪,但其实没必要了。我叫李小寒,也许你们听过我的名字,又或者你们到时候打听一下也行,我是定城止血粉、大蒜素和酒精的发现人,现在我的人应该发现我失踪了。”
此刻,李小寒希望自己的名气大一点,更大一点,果然见那侍卫头领眼眸一暗,扫向那老妇给吴村长用的止血粉——效果很好,吴村长和老刘头的血已经止住了。
“李姑娘,久仰大名。”
李小寒松了一口气,继续努力劝道,“我们种药救人的,讲究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总不愿意自己手上欠了人命。放了他们,我乖乖配合跟你们走。你们很难逃得出定城,劫持我做人质,你们多了一丝机会;把我带回去,我对你们背后的主子,应该有点作用,又是一笔功劳;你杀了他们,也封不了口,但我一旦知道了,以后会一直找你们麻烦。”
起码在没有找到信笺之前,自己还是安全的,希望他们不敢硬碰硬。李小寒心里思量,计算,只希望自己算的是对的。
分散开来的侍卫看向头领,的确暴露之下,杀不杀这些村人已经没有必要,甚至弊大于利,头领很快下了决定,“带她走。”
侍卫扯着李小寒上了马,一路奔驰,这帮人显然见过李小寒说的那个地方,穿梭中,很快找到了李小寒说的地方。
石头当然是有的,只是没有了令牌,已经被人拿走了;牛粪也是有的,只是没有了信笺,从来就没有。
“怎么可能,我都埋在下面了。不可能,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再找找。”李小寒转来转去,把那石头掀开来,掀开去,牛粪堆也用棍子翻了一圈。
“李姑娘,别玩花招了。”剑意凛然,李小寒的脖子又添了一道伤口,血比以往流得更快更深了,“快说。我们虽然不能要了你的命,但是要其他东西还是可以的。比如,一只手。”
李小寒余光只看见持剑人手腕一扭,心上一紧:这帮人有断人手臂的癖好,自己要变成女版独臂杨过大侠了。
瞳孔微微睁大,果然,只见剑光转向,直朝她刺过来,时间好像极快又极慢。
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道更快的利光,破空而来,直击持剑人手腕。
手腕鲜血淋漓,侍卫的利剑被击落,唯有改剑换掌,希望抓住李小寒。
可惜此时又有箭影破空而来,直逼侍卫面门,侍卫不得已,只能闪身腾挪,躲开这一箭。
所有的侍卫都动了起来,直冲利箭方向而去。
李小寒不知道来的是谁,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死等下去了,万一自己被再次抓住了,救援的人便会变得十分被动。
迅速的蹲下来,李小寒瞄准路线准备逃走。
而先前威胁李小寒的侍卫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几番躲过腾挪闪躲,噗嗤一声,是箭入肉声,侍卫顶着身中一箭的危险,左手抓住了吓得蹲在地上的李小寒……
转过来的目光比夜色更寒凉,侍卫多年生死间的本能惊觉危险。
不对,这不是一个软弱害怕的目光!
可惜来不及了,一道泓光从李小寒手腕间挥出,直扑侍卫颈间咽喉……
距离太近,匕首太利,而他输在实在没有防备。
喷溅而出的鲜血,溅了李小寒一身。她闭了闭眼。
真正毙命的地方,是咽喉和颈间大动脉处,不是脖子一侧。
我一直都知道。
第 179 章
轻轻的“砰”一声, 侍卫倒地,喉咙汩汩流出鲜血,发不出任何疑问的声音, 瞳孔渐渐散开。
明明只是一个不懂武艺的姑娘。
李小寒只瞄了一眼, 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此刻所有侍卫都冲过去跟来救援的人激战在一起,再没有人拦着李小寒, 她迅速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心跳的很快,像是要跳出来一样,脸上的血腥味浓重得让人头晕,无时无刻像在提醒李小寒,她杀人了。
没关系的,这是古代, 你不杀他, 他就要卸你一条胳膊了, 不, 一击不中,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所以自己没有做错!求生而已!
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李小寒躲在石头后往外看, 可惜刀光剑影之间, 李小寒实在分不清到底是哪一方占了上风, 只能再观察四周, 看看哪里好跑路——可惜, 好像除了远离战场、护好自己、等待决出胜负外, 没有更好的方法。
不过幸好命运还是眷顾李小寒的, 打斗的声响引来了周边的人,李小寒渐渐看清来的都是张辅的人……
绷紧的心神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下来了, 李小寒又感觉到了血腥味,想吐……
“我看看你的伤?”张辅焦急的声音,拉回了李小寒的心神。
聚焦了三秒,才看清眼前这张脸,做出反应,李小寒侧一侧头,痛得不由自己的‘嘶’一声——最后侍卫那一剑,虽然没伤到致命的地方,但是伤得也很深,李小寒这才发现自己被刺伤的一边,衣服已经被泅湿了一大片。
张辅的头略侧,低了下来,一只手轻轻按着李小寒脖子,一只手轻轻把衣襟拉下来一点,观察伤势。
“伤得有点深了,忍一下,我先给你上药。”张辅伸手从怀里掏出药瓶,带着安抚说道,“没有伤到要害的地方,放心。”
“嗯 。”李小寒勉强扯一扯嘴角。
从那个护卫只敢伤她脖子非要害处开始,她就知道,只要信笺没有找到,朝廷的人就不敢对自己下杀手。
就是因为拿准了这一点,她才能半真半假的拿捏住这些侍卫。
“不用勉强自己。你可以害怕了。”
李小寒无意识的轻轻抖一抖,突然觉得自己自己眼眶鼻孔一阵酸。
张辅顿了一下,才探过头去给李小寒认真上药。
熟悉的药粉味道散发开来,掩盖了一部分的血腥味。
药粉轻轻落到伤口上,先是一阵刺痛,然后缓缓散发出一阵冰凉之感。
张辅上完药之后,顺手扯开衣裳下襟,撕拉一声响,一道长长的月白色绸布便被撕下来,轻轻的绑在了李小寒的脖子上。
“闭眼。”
李小寒顺从的闭上了眼,只感觉到一张棉手帕盖在自己脸上,从额头到眉间到眼角到脸侧,细致的擦去她脸上血液粘稠湿哒之意。
最后,李小寒被轻轻的珍惜的抱了一下。
“好了,没事了。” 睁开眼,张辅已经恢复如常,“先吃一点大蒜素,预防发热?”
“成。”李小寒点头,她这脖子一侧被剑割来割去了好几次,又是爬地窖又是闯森林的,很可能会伤口感染,先吃一吃也行吧,自己这条小命可别再丢了。
上完了药,老钟叔他们也过来了。
“是朝廷的人。”老钟叔说道。
“先绑起来,带回去审问。”
“他们在找一个东西,在我这里,我藏好了。咱们现在去取。”李小寒撑着石头站起来说道。
“什么东西?让人去取吧,咱们先回去,还是得让张大夫给你看看。”张辅皱着眉说道。
“很重要的东西,齐王护卫交到我手里的,说一定要交到王爷手上。我们亲自回去取。”李小寒坚持道,一百步都走了九九步了,何必功亏一篑。
齐王的东西!
张辅瞳孔微微一缩,脸色变得严肃,然后又转向犹豫,最后看了看李小寒的伤口,“远不远?”
“不远,走吧。”李小寒左右看了看,只是一时半会,不知道坐哪一匹马,“不知道小机灵怎么样?我让它原路返回,不知道它认不认得路?”
张辅见李小寒坚持,唯有上马,伸出一只手,示意李小寒跟他共乘一骑,“小机灵很有灵性,会找回来的。不行咱们派人来这么搜一搜,把小机灵找回来。”
“嗯。”李小寒顺着力道上了马,辨认一番,找到来时的路,“往那边走。”
这路越走越熟悉,被绑侍卫的脸便越来越青黑——这分明是回到那个小村庄的路。
“前边有马蹄声。”未到村口,老钟叔眉头皱了起来,这个穷山僻野里的小村里,可养不起马。事有反常。
一行人停了下来,青松上前探看,正好此时里面的人也骑马出来了。
“是青帮的人。”
是友不是敌。
“李姑娘,我们来晚了。”青帮主看着李小寒,脸带歉意说道。
“谢谢你们能来,村里的人没事吧?我还怕他们杀了一个回马枪。”
“没事,受伤的村长和老刘头我们也看过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他们说要先找到李姑娘你。”青帮的人常年在外行走,刀口舔血上生活,对这种外伤有一手。
“我去看看吧。”李小寒担心道。
一行人又回到了吴村长的家,吴村长和老刘头躺在木门做的床板上,脸色都很苍白,看见李小寒回来,明显的都松了一口气。
“李姑娘。”
“对不起,连累你们了。等会我们一起去府城治疗。”李小寒轻声说道。
吴村长没有了一只手,老刘头伤得这么重,这些都出乎李小寒的意料之外。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的医治他们。
“能为李姑娘做一点事,我很高兴。”吴村长说道
“我……也是。”老刘头伤在胸口,说话颇有点吃力。
李小寒心头一哽,点点头。她在这些只有有些许关联的人身上,总会获得巨大的回馈,这回馈重的出乎她的意料,也让她知道,她从前所做的,真的是对人有用的,值得的。
领着人来到地窖处,“东西被埋在右边两片干枯的菜叶下面,小心一点,是信笺。”
青松轻手轻脚的爬下去了,不过一会儿,又爬了出来,递过来一封——脏兮兮、大蒜味道极浓、皱巴巴的信笺。
“只找到这个。”青松略带忐忑的说道,他有点不敢相信这就是齐王交给定王的,极重要的东西。
“没错,就是这个。”李小寒接过来,随手甩了一甩,没能把上面的泥土甩掉。
张辅拿出手帕,接过来,稍稍擦干净,看清封口的火漆封——是齐王的封印,点了点头,又递给了李小寒。
李小寒接过信笺,塞在怀里,“走吧。”
既然信笺拿回来了,人也绑了,可以回去好好处理善后了。
就是,临时遇到一些障碍,“我要跟着我爹,我要跟着我爹。”
先前那个被抱着的七八岁小男孩,好像吓哭了,一直扒拉着吴村长的门板不肯走。
“要不,就把吴村长家里人都带走吧?不然留在家里的人也不放心。”
李小寒看着,先前那两个妇女,年轻一点的应该是吴村长的妻子,带着行李,准备跟着去照顾吴村长,年纪大一点的应该是吴村长的娘,试图将死扒着门板的孩子拉开。
“嗯。青松,你来处理这些事情。”老人小孩都带回去了,得给她们安排好食住的地方。
“是,二公子。”
一行人回到府城,直奔仁和堂,张大夫已经等候在旁,先给众人再次处理了伤口,确认了众人都没有性命之危,只是吴村长和老刘头都得好好休养。
又因为定王对外已经病得‘卧床不起’了,所以到差不多晚上,李小寒才乘着一个小轿子,悄悄的跟着张辅进了王府。
“参见王爷。”李小寒跟着张辅,有样学样的行礼。
“快起来。”
因着要装病装得逼真,定王此刻身形瘦削了许多,一名武将硬生生饿成这样,也算是很能狠的下心来了;脸上也不知是涂的颜料还是什么东西,显得干枯蜡黄。
唯有眼里的神采,宣告着这不是一个病人,而是一位战火历练出来的大将。
李小寒跟着张辅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信笺递出去,定王倒没有防备,也没有嫌弃,看了看火漆,点头说道,“是齐王的封印。”
张辅给定王递过剪刀,定王轻轻的将封口剪开,掏出里面的油纸在案桌上展开来——李小寒只敢瞄一眼,一幅很详细的地图,其中有四处,用朱砂标了红色的圆圈。
过了一会,定王才继续问,“交给你的护卫说了什么?”
“他交给我的时候说,这是齐王秘库地图,让我一定交到你手上。还有,”李小寒皱着眉头补充说,“他们应该被人出卖了,连接头人都不敢相信。”
定王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继续问道,“你们觉得,能不能信?”
“微臣不知。”李小寒说道。万一是假的,她猜错了怎么办?把东西带过来,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不用这么谨慎,我知道,你一直是个难得的聪明人。说来听一听,这人多想得周全。”无奈定王继续坚持。
“追杀我的朝廷侍卫,非常看重这个东西。威胁我的时候,根本不敢对着要害。”李小寒想了想,挑能说的说。
“嗯,有道理。”定王点头,又问,“承安你呢?”
“齐王之事,处理得太快太迅速了。我们的人,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张辅说道,“不过按照我们后来查到的,齐王自焚而亡,当天王府大乱,很多属官都逃了。齐王总妃嫔诸子还在被严密关押中,朝廷的人也一直没有离去。这应该是,他们还在处理后续。齐王并无太大的势力,能值得朝廷的人一直追寻的,也唯有这历年积累的财富了。微臣认为,七分可信。”
“嗯,你们说得的都有道理。”定王感叹了一句,“我这个弟弟啊,我自小知道,底子里就有一些疯狂。他自焚而亡,心里必有滔天怨气,留下这个秘库地图,就是想要让我给他报仇。”
“我估摸着,起码有九成真。剩下那一成,等我们探过便知。”
“我那皇上好侄子,要急了。我的病,可以慢慢好了。”定王嘴角一抹嘲笑,显然装病也装的憋屈。
李小寒头微垂——历史的车轮加速向前了。
第 180 章
“李姑娘, 你在此事上立有大功,理应得到奖赏,就赏你……”
一时之间, 定王突然语结, 这功劳太大了, 怎么赏?
赏多了,他舍不得, 最近真的是捉襟见肘,眼看各处都要花钱,虽然很可能有一大笔即将到手,但不是还没到手吗?
赏少了,听起来也不好听啊。定王本是粗放之人,但现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为了让臣下安心, 定王还是特意注意了这点。
“王爷, 此事未经证实真假, 微臣不敢擅自领功。”李小寒推辞到,必须得提醒定王这一点。万一到时候秘库没找到, 自己又领了赏, 岂不是一个疙瘩。
定王突然从这个称呼意识到:李小寒是不仅仅是一个姑娘, 也是他的臣属, 这就好办了。
“那就官升一品, 赏锦袍一套吧。另赐山地五百亩。”定王说道, 希望李小寒多种药材, 万一真的是需要打仗的时候, 属地里的药材自然是越多越好,想到这里, 定王更觉对李小寒的喜爱,还解释说,“至于李爱卿担心的事,不用多虑,有这私库固然是好,没有齐城就是最好的私库。”
李小寒心一紧,立刻想明白了:齐城作为先帝精挑细选给齐王的属城,本就地域辽广,物产丰富。齐王经营自己的老窟十数载,如今齐王自焚而死,若定王打上为齐王的名义,定王必能最快的收服齐城。有这样一座城作为后盾,定王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有生之力。
谋天下,齐城就是天下的一部分。
而这封信,就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恭喜王爷。”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李小寒立刻说道。
“哈哈哈。”定王豪爽的笑了,许是连日来只能装病示弱,实在是让人感到憋屈,如今定王心情极好,竟然直白赞扬道,“李爱卿,实在是上天送来助我之人。”
从最开始到现在,酒精白蜡大蒜素横空而出,助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如今又借李小寒的手,将齐王的信送过来,很难说不是天意在眷顾他。
“微臣不敢居功,不过是王爷深得民心。在此次中,也有一些人,不顾自己的安危帮助了我。”
“哦,是怎么一回事?”
李小寒便将老刘头几人和吴村长之事说了出来,称幸亏得了他们掩护和拖延,不然自己等不及救援来。
“既如此,那也该有赏,那吴村长和老刘头,便各赏山地五十亩吧,其余人,赏银五十两。”定王说道。
“微臣代他们过王爷。”李小寒见旁边一位紧跟定王的属官记录下来,连忙道谢。
李小寒与定王交谈完,定王又叮嘱张辅两句,而后李小寒和张辅便悄悄退出了定王府的,毕竟定王现在还在装病,不能耽搁太久,如果不是今日之物太过重要,估计两人也不能见到定王。
出了王府后门,张辅先把李小寒送回宅子里,夜色蒙蒙,张辅立在门前说道,“我便不进去了,明日再来看你。晚上小心,张大夫说你不能压着脖子。我已经通知了你家里人,回去之后就有人陪着你了。”
“好。”李小寒轻声说道,“你路上小心。”
“嗯,进去吧。”张辅立在门口不动,示意李小寒先进去。
李小寒转身开了门,合上了门扉,宅子灯火通明,一早等候在一旁的王氏和李贤东看见李小寒回来,连忙迎上来,满脸担心着急,“小寒,你怎么样了?伤得怎么样?张二公子派人回来说你失踪了,受了伤,派人把我们接了上来。又说处理完伤口后到官府有事,晚上才能回来。”
看见李小寒脖子上包扎的痕迹,王氏和李贤东更是双眼微红,“怎的伤到了脖子上,什么劫匪这么狠心,谋财不够还要害命啊。”
“娘,那是劫匪威胁我才伤到脖子上,伤得不重,流了些血,没有伤到要害。养一点时间就好了。”李小寒安笑着抚道,“劫匪已经捉到了,去官府就是指证这些人。”
“杀千刀的劫匪,终有一天要下十八层地狱的。”王氏愤愤不平,又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脏话,只憋得自己气愤不已。
“娘,别说他们了,有东西吃的没有,我饿了。”李小寒转移话题。
“有,有,有,张大夫说你留了许多血,指点我做了药膳,给你补血。”王氏连忙说道。
“张大夫来过了。嗯嗯,又走了,说他晚上得回王府。留了仁和堂的韩大夫在家,怕晚上你有情况。”
“怎么的这样隆重。”几人边说边走,差不多已经到了过了前院,走到堂屋,李小寒忽然发现,没有听见门口马车离去的声音。
“怎么停下来了?”
“没事,娘,我忽然想起一些事。等我想一想。”
王氏和李贤东便没有说话,一个呼吸后的时间,寂静的夜里,门口传来了细不可闻的马掌踏地声,马车轻轻晃动声……
渐离渐远。
“没事了,我想明白了。爹娘,走吧。”
进了堂屋,见了仁和堂派过来的老熟人韩大夫。韩大夫先给李小寒检查了伤口,确定没有撕裂出血红肿发热之后,才让李小寒去吃晚饭。
吃了晚饭,大热天的,李小寒觉得自己换了衣服还不行,一定要冲一冲澡才成,避开脖子上的伤口便成。
无奈一向性子软的王氏这次十分的强硬,半点不通融,李小寒只得擦了擦身——就这,王氏还叨念了一晚上,亲自给李小寒帮的忙。
也是有好多年,没有让人帮忙擦澡了,李小寒如今也算是捡回了这种被极度照顾的感受——王氏快要拿照顾李小霜的态度来照顾她了,恨不得连喂饭都代劳。
好不容易擦完了澡,李贤东又端来了一碗褐色汤药。
“怎么还有?这是做什么的?”李小寒眉头略皱,怎么的还有药要喝。
“安神汤。韩大夫说张二公子交代过给你开的,晚上临睡前喝。”李贤东说道。
“给我吧。”李小寒看着李贤东神色,看来她不喝是不行了。
一口气猛灌下去。这中药是真苦啊。
喝完李贤东递过来一颗松子糖,“小霜给你的,说是姐姐受伤了,吃药苦苦要吃糖。等不及你回来,何大娘陪着她先睡了。”
李小寒想起李小霜极珍惜这松子糖,为怕她蛀牙,家里每日只给她吃两颗,她都是数着一早一晚吃的。笑一笑,拨开糖纸把糖扔进嘴里,上好的松子糖,又香又甜。
“睡吧。”吃完糖,李小寒躺下了,王氏却没有走,给李小寒掖好被子,“今晚娘陪着你。”
“嗯。娘。”
李小寒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她觉得她能坚强的挺过去,就是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但是黑暗里,想起的不仅仅是逃命的恐慌和鲜血的腥臭,更多的是王氏的叨叨念念,李贤东的无言担忧中,极苦的药和极香甜的糖,紧绷的身心渐渐变得柔软而温暖,如同被好好的接住安放妥帖,被柔软包裹。
一夜无梦到天明。
次日一早。
李小寒从黑沉梦乡醒过来,日光已将大亮。床边王氏已经不在,只剩下另一床被褥证明昨晚李小寒并不是一个人。
轻轻换了衣服,推开门窗,夏日的日光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暖和炽热,让人如同被融化。
“大姑娘起来了。”何大娘带着李小霜,看见李小寒起来了,连忙说道,“夫人正在给你准备早饭,张二公子来了,老爷正陪着呢。”
“姐姐。”李小霜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姐姐,你受伤了吗?我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
“好,我等小霜给我呼呼。”李小寒略伸过脖子,笑着说道。
细不可闻的呼吸风吹到脸上,连续好几下,李小寒方笑着说道,“好了,小霜给姐姐呼呼过后,果然不痛了。”
“嗯嗯。姐姐如果还痛,就叫小霜。”李小霜两条淡淡的小眉毛皱在一起,特别可爱的说。
“好。” 李小寒摸摸李小霜的鼓鼓都是肉的腮帮子,笑着说道。
“起来了,先洗漱吧,早饭很快好了。你是吃完再见二公子,还是见完再吃?”王氏从厨房里探出头了,问道。
私心里,她是希望自己女儿吃完再见客的,但是二公子挺早来了,等了好一会,这样子让客人再等,又不是很好。王氏心里特别矛盾。
“娘,准备多一分,我一边见二公子一边吃吧。”
“啊,刚刚何大娘出去问过,二公子说他吃过了再来的。”
“没事,他年轻又练武,饿得快,娘你准备多一份便成。”
“好。”王氏心安了,会厨房去,不过是多一份早饭,李家如今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待李小寒洗漱完出来,李贤东和张辅坐着,李贤东都快要把一壶茶水都喝完了,大早上的满肚子是水——张辅倒是试图想要谈些什么东西,找些共同话题,但是越说话李贤东越不自在。平常可以说的说完,张辅看李贤东一直如此,便善解人意的保持了沉默,两人一起默默品茶。
看见李小寒出来,两人皆眼神一亮,松了一口气。
何大娘帮忙将早饭摆上来,李小寒说道,“吃了没有,陪我吃一点。”
“好。”
张辅侧眼细看一下李小寒的伤口,然后笑着答应下来。
王氏准备的东西都是李小寒喜欢吃的,如今李小寒受了伤,更是专门挑了清淡好消化的来做。
既照顾了李小寒口味,又适合这炎炎夏日。
“二公子不愧是练武之人,饭量真大,幸亏我们准备得多一些。”厨房里,何大娘将两人吃完的餐具收回来,王氏不禁咂舌道。王氏村里人的习惯,怕怠慢了客人,准备得便多了些,分量十分实在。
“想来是夫人做的合胃口吧。我看二公子和姑娘吃得欢。”何大娘赞道。
“对,娘做的好吃。”李小霜喝着一碗羊奶饮,点头赞同。
王氏摸摸李小霜的头发,微微抿嘴一笑,她不奢求大富大贵,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