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1 章
吃完了一顿家常味道的早饭, 两人才开始说事情。
“王爷的赏赐,衣服和任命我给你带过来了。”张辅放下茶盏说道。
“怎么是你带过来了?”李小寒问道,张辅他应该不管这块呀。
“哦, 因着暂时保密, 不宜太多人知道, 干脆便由我代劳了。”张辅一本正经说道。
丝毫不提一大早的,自己就去催促这件事, 只把负责的官员烦得要命,又不敢不从,“你看一看。”
李小寒接过张辅拿过来的东西:单色白绫的诰命书,上面绣了隐色云状祥云,跟上次她受封赏时候的诰命书规制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内容不一样。
看完诰命书, 再看成套官服, 这也跟上次差不多, 官升一品, 只是代表其中的花纹与飞禽走兽的图案更多了。
最后一套是额外赏赐的常服,竟然不仅仅是成套的衣服, 还有一系列搭配的配饰, 从腰带环佩到扳指都有。
李小寒摸着这扳指, 玉质不错, 但也算不上极好, 胜在是官府赏赐, 上面还有官府的暗记。
“我让人重新给你定做一个。”张辅连忙说道, 内心十分懊恼:本想找个借口过来, 无奈忽略了现成的配饰都是按照成年男人规制大小做的,他拿过来的这个, 比李小寒的大拇指还大了许多。
“不用。你知道的,我并不懂弓箭。”李小寒这样说,却没有把这不合适的扳指放下来。
她的确想过学一学射箭之类的杀敌功夫,但是老钟叔说她力不够大,根骨不算好,学得又太迟,对上真正有武艺的人基本没有杀伤力,还不如专心学逃命的功夫,要再想更进一步,便学一两招奇巧的保命招式,说不准出奇不意能有好效果。
李小寒便跟老钟叔学了两招,日日抽一点时间练习,按照老钟叔说的,要练得就像吃饭一样成为本能,不用思考都能用得上来。
如今这次逃亡,证明了老钟叔说的果然是对的。
李小寒思绪略游移,张辅便察觉到了,“想什么呢?”
“想老钟叔的话,他教我的那两招真是挺实用的。”李小寒复杂笑道。
张辅立刻明白了,李小寒当时一招毙命,张辅便立刻猜到是老钟叔的手艺。一问,果然就是,老钟叔很爽快的承认了。
“老钟叔说你这一招,算是出师了。不过你在武艺一途上,的确没有太大的天分,要实在不习惯,还是派人保护你。”
其实老钟叔说的,还有另外一句,“李姑娘在武艺一道上,并无太大的天分,能用到这种程度,无非是手熟而。但这次我发现了,李姑娘心性不够狠,不建议她继续练。善泳者溺于水,练武者多见生死,敌人死了便罢了,自己人若死了,她怕是难放下。”
“再说吧,我再想想。”李小寒回过神来,看着这扳指问道,“这些东西,能不能再转赠他人?”
李小寒不懂射箭,但是吴村长却是懂射箭的,李小寒在吴村长家中看过,有自制的弓箭。
“这是常服,并非规制,你自然可以转赠。只是你要转给谁?”张辅好奇问道。
李贤东吗?李小寒家里也只有这一个成年男人。
但是李贤东也是一个普通农家汉子,按照张辅对李贤东的了解,李贤东沉迷农活,对这些其实也不是很看重。
“想送给吴村长他们。”
“自然可以。”张辅说道,以为李小寒是心中感激吴村长,借此表达感谢之意。
说完李小寒的事,两人去到仁和堂,张辅对着吴村长和老刘头几兄弟说了王爷的封赏,几人大喜,脸露感激。
“这……这如何当得。”老刘头略带忐忑。
“李姑娘向王爷提起诸位,说诸位掩护了李姑娘,使得李姑娘顺利完成任务,王爷方赏赐下来的。”张辅解释道。
这些人一直不知道李小寒藏的是什么,如今也只是知道李姑娘身怀重要任务,然后遇到了劫匪。当然,大家也很懂事的没有追问。
“你们的山地,如果想要种白蜡,或者是杜仲,我家有多的种苗,大家可以去挑。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你们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我还没有多谢你们呢。这里有些银子,也不多,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们一定要收下。”
银子实在不算多,最主要是不能超过定王的赏赐,因此给老刘头和吴村长的是五十两,老刘头三个报信的兄弟是二十两。这些银子,起码补一补身子,渡过最开始的难关,按照平常人家的消费,过两三年是足够的。
李小寒想的是,后面的生计怎么办。
老刘头等人还好,她已经跟仁和堂大夫确认过了,好了之后不影响以后生活,麻烦的吴村长,吴村长断了一条胳膊,以后便十分的不便了。
因此最好要考虑到吴村长以后的生计,李小寒想的是,目前先帮忙把他们的山地经营起来,这也算是有一个立足点。白蜡、杜仲需要的劳动力比种田少一点,吴村长一只手在家里人的帮忙下,也是能干的。以后再看一看,看他本人有没有什么想学的,或者适合他的机会。
老刘头和吴村长内心挣扎,银子他们不想收,但是白蜡、杜仲的种苗实在是心动,如今这两种苗等价格极高,除了官府限量发售,其他的货源轮不到他们。
五十亩山地呢,他们自己,是怎么都凑不够这种苗的。若是再过几年,价格降下来了,那应该能成,但种树植苗本就讲究一个时间,到那时他们就抢不到先机了。
再说,让这好好的山地荒废了,他们心痛得很。
“不要推辞,你们若不接受,岂不是让我不安,置我于不义。”李小寒板着脸,十分严肃,仿佛吴村长等人若再拒绝,她便要生气了。
“那……那便谢谢李姑娘了,我们想要些杜仲白蜡苗。”老刘头和吴村长终于还是带着些许不好意思说道。
“成,等你们伤好了,来平山找我,我教你们怎么挑、怎么种。”李小寒这才笑了。
吴村长和老刘头收下了,大家都十分的高兴,尤其一旁吴村长的老娘和媳妇。家里只吴村长一个壮劳力,吴村长断了一个胳膊,生计便要艰难。如今得有五十亩山地,还能种上白蜡杜仲,这些树听闻比庄稼好伺候,她们两个女人搭把手,一家人也成。从此家里便有了长久的活计了,不必靠着自家打猎为生了。
大人们都挺开心,后面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生计也有了着落,算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比所有想过的可能都好。
唯有小孩子,什么田地银两生计的都不懂,只知道自己往日高大能干的爹没有了一条胳膊,十分的闷闷不乐。
“小朋友,对不起。”李小寒半蹲下来,看着小孩的眼睛,认真问道。
大人的世界里,很多东西都可以衡量、弥补,可以理智的看待以后,但是只有小孩子,才执着于当前。
吴小朋友别扭的转过头,不理李小寒。
“顺儿。”吴村长的妻子声音略带着不安和不好意思,想要上前说自己的儿子,却被脸上神色复杂的张辅轻轻拦住了。
“你看,这个扳指给你,这是定王爷奖赏的扳指,用来射箭的,是箭术高超的证明。”
李小寒双手捧着扳指,扳指上她出门前还系上了一根红绳,顶着吴小朋友的冷脸,她好像毫无察觉一样继续说道,“你爹是为了保护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跟坏人搏斗中,才失去了一只手臂的。这是英雄的勋章,你愿意,带上这个扳指,以后继承你爹的手艺,做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吗?”
“真的吗?”吴小朋友睁着乌黑的眼睛,半信半疑的看看李小寒,又低头看看扳指,然后转头看向他爹,最后又看回李小寒,乌黑的眼里带上了渴望,渴望肯定。
“当然是真的。你爹非常厉害,虽然他以后不能射箭了,但是你爹的箭术是得到王爷奖赏的,是一个大英雄。你看那个哥哥没有,他是大官,他可以证明的。过些时候,他还会派官兵到你家给你们家划地呢。”李小寒指了指张辅,张辅这个时候长得还挺能唬人的。
吴小朋友转头看过去,果然张辅非常高深的点了点头,这个人长得俊美高贵,从辽东回来之后更多了几分稳重之感,看着很是让人信服。
见此,吴小朋友又转头看向他爹,终于抿嘴露出了一个轻轻的笑容,轻轻拿起来扳指,摸了摸,然后跑到他爹旁边,举给他爹看,“爹,你看,扳指。等以后我长大了,我就用这个来射箭,以后我要像你一样,做个英雄。”
“嗯。好,爹等着你。”吴村长用剩下的唯一一只手,轻轻将扳指戴到儿子的脖子上,然后摸了摸儿子的头。
旁边,吴村长的妻子看着这一幕,扭头擦去了脸上的泪水,也摸了摸儿子的头,露出了一个极美的笑容。
第 182 章
正德元年, 时至八月。
平山村李贤东家,一族之长李满景好像长在李贤东家里一样,茶都换过了几轮, 不停的唉声叹气吵得李小霜都跑了。
“小寒啊, 你说怎么就这样了呢?你说咱们怎么办啊?”
李族长的声音充满沧桑和痛苦, 只觉得这短短大半年的时间,他好像就老了十年一样——明明年前刚刚收复了辽东, 打败了西鞑和北州,大家欢喜劲头还没有过完,怎么忽然朝廷就说定王拥兵自重、养匪为患了呢?
这简直是是对定城的赤裸裸的污蔑,别说定王半生戎马,就说他们这些平民子弟,有多少家庭, 为这边境安定, 付出了生命。
如今, 轻轻一句养匪为患, 简直是一巴掌扇回定城所有人的脸上。
别说是定王爷,就是李族长这些平民, 听到这个罪名的时候都觉得对朝廷心凉了, 愤怒了。
定王爷他的确也怒了, 王爷起兵了, 只说朝廷有奸邪小人污蔑忠良、蒙蔽陛下, 先是齐王, 如今又到定王, 意图颠覆分裂大魏。
定王称他已经拿到齐王蒙冤身死的证据, 身为王叔,王爷先往齐城拿下证据, 然后上京师去斩杀奸臣,以正乾坤。
李族长……李族长他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怎么办。
现如今,即使是他这等小民,也知道,如今这是叔侄相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但是他也担心啊,那可是朝廷,定城与大魏相比,实在是太小了。
自古以来,起兵的那叫造反,造反那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天下大势这回事,李族长这些小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知道得再多也无补于事。
现在李族长担心的是:
定王起兵了,要不要征兵?
他们李氏一族的三年免兵役还有效吗?
要加征赋税吗?
加多少?
万一定王爷败了,定城应该怎么办?
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怎么办?
……
眼见着要乱了,李族长已经开始想,是不是要又要开始准备逃亡了——不要说李族长想得太多,李氏一族逃亡是有历史先例的,就是因为他们跑得早,才能在那个乱世里保全了全族。
想不到,如今自己居然要思考这个问题了,李族长眼泪都要出来了——自己远不如老祖宗有远见,够魄力啊!
现下这个情况,李族长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李族长苦思良久,觉得自己闭门也造不出车来,这个时候,可以听听族里有出息的年轻人的意见——李氏一族谁最有出息,那当然是李小寒了。
绝非是自己那个听说朝廷削藩、定王起兵之后,整日苦大仇深像死了亲爹的举人儿子。
李族长眼巴巴的看着李小寒,就希望李小寒给自己一些内部消息,比如定王有杀手锏,一定能成;又或者,李小寒有好的建议,比如选一个绝世桃花源……
可惜,李小寒无视了李族长恳切的目光,击碎了李族长的期望,“族长,这等大事,我只是一个微末小官,我能知道什么呀?”
不,李小寒知道的太多了,比如定王为什么先绕道去齐城,那是去取齐王秘库。
比如,如果历史没有太大移位的话,最终的胜利者会是定王,他们根本不用去哪里,乱世里,定王老巢这里是最安全的。
但是,这些都不能对李族长言说,尤其李小寒心中也有了不肯定——现在所发生的,与书本所记载的,已经发生了偏差。
朝廷发难的时间,定王起兵的时间,提早了。
书中记录,原男主林恒,是在太孙恩科期间考中进士,然后殿试考中状元的。
可是,现在还是八月,李小寒知道的,林恒还在上京的路上,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到京城。
时局动乱至此,恩科已经推迟,新帝和朝廷估计受不了第一年恩科齐城和定城学子齐齐缺考,这就是对新帝大一统的莫大嘲笑。
所以说,到底是不是因为齐王秘库的事情,朝廷决定快刀斩乱麻,定王也有了底气不再装病?
李小寒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
世界运行的规则,繁复精密到最智慧的科学家、神学家也推演不出来。
李小寒也不知道,到底追溯到哪里,才是导致这个改变的源头。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改变,会走向怎么样的结局。
如今李小寒能肯定的,唯有定王应该还是最后的胜利者,不然这个世界都要颠覆了。
但是定王如何打赢这场仗,何时打完这场仗,已经无法用先前书中的记载作为定论。而只能仅供参考了。
李族长见李小寒眉头紧皱,神情变幻,也猜到了李小寒无法给到他想要的答案——也是,估计老祖宗显灵,都得想一想。
只是,兵役、迁族、逃亡这些事不说,但是,眼前有一个难题还是要办。
“小寒啊,自从王爷造……起兵之后,我们与江南的商路便断了。如今,苏老爷他们定的大蒜素、蒸馏酒,甚至他们还在咱们村里定了许多的家禽,这些怎么办?”李族长担心说道。
“还有咱们工坊是不是要停一停啊?不然生产出来这么多东西没人要,咱们可就亏大了。可惜咱们族里正兴头上,工坊又招了人,正想着大干一场,如今却遇到这等事。”
莫非他们李氏一族真的就没有这个兴盛的命数。
李小寒被李族长一番话拉回来了心神,有一瞬间好像听不明白李族长说什么——她以为李族长唉声叹气了这么久,想要的是什么机密消息,为难的是什么大事,难道就是这些?
“族长,苏老爷的货,他们是没有给够定金吗?我记得,我们的合作,每一笔的交易都是先收定金的?即使苏老爷没有来提货,交尾款,咱们没亏多少的呀?”李小寒十分疑惑。
“哦,这个苏老爷的货,的确是不会亏多少,我就是担心以后。”李族长叹一口气说。
想事情如何能只看一时之间,肯定是要看长远之处,小寒只看到这一笔买卖,实在是年轻了些。
“以后有什么担心的?”李小寒更不明白了,“族长,你是不是没搞明白,我们工坊做的是什么,我们是制药的呀。”
李小寒看李族长一时半会转不过来的样子,便说道,“族长,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世界,各国陷入了大战,最强大的那些国家在相互攻击打来打去,其中有一个一般新生国家叫漂亮国,漂亮国有一种药叫青霉素,青霉素对士兵伤后炎症发热有奇效,于是漂亮国以这种药为桥梁,展开外交,在战争各国中大肆销售青霉素并搭配销售各种武器,不断的搜刮财富和人才,最终这场大战之后,漂亮国成为世界的第一大国之一。”
李小寒看着李族长,平静中恍惚又带着蛊惑,“族长啊,许多的生意都要在太平盛世才能做成,但是咱们这卖药的,恰恰相反,乱世才有最大的市场啊。”
“这……这……这”李族长都结巴了,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方向,普通老百姓嘛,都是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的。
不过,如今李小寒一说,就是这个道理啊:打仗了,受伤了,那就得用药啊。不仅军队里需要药,富贵人家也需要备药,平民百姓也需要备药。
李族长的心越想越火热,疯狂到颤抖,“小寒啊,你说……你说那什么青霉素?你……”
你是不是也知道啊?
“别想,那就是一个故事,我做不出来。”李小寒板着脸打破里李族长的疯狂幻想,“族长,若真有那种东西,咱们李氏一族能保得住。是祸非福!”
其实是真的做不出来,李小寒试过了,不成。
“是。是!是!!”李族长抹一把脸,只觉得自己真是失心疯一样,狠狠灌一杯冷茶让自己冷静下来,方继续开口道,“你这是说,咱们这工坊能继续?能做大?”
“当然能做大,放心,等苏老爷这些老狐狸稍稍看明白了局势,马上会跑过来提货的,说不准还要提钱给你加货。”李小寒平静中带着十足的信心,“说不准,咱们这些货,要抢得打起来。”
“但是,有一个问题,这样一个下金蛋的母鸡,咱们可得保得住才行。”李小寒提醒道。
虽然定王的老巢是总体来说是安全的,但是那是指没有朝廷的人明着攻打成功过。但是明着来不成,暗地里来那可就保不定了。
虽然自己提前预防了这种风险,只出货给青帮、苏老爷和仁和堂,这三者都知根知底,利益和自己深度绑定,最大限度的杜绝了未知的危险。
但是世上仍无百分百的安全保证,最重要还是自身拳头要硬。
还有周边觊觎的大老爷们,李小寒可不敢说没有人动过心,不过是衡量之后觉得不能动自己罢了。
李小寒从穿书最开始就注意到了宗族武力,从割杜仲皮开始带着族人发展,就是为了提高自己在宗族里的话语权,能在这个乱世里,得到宗族的保护和支持。
如今,她是到要收获的时候了。
果然,李族长也不负李小寒的期待,“我明白了。”
平日里抢水源抢资源都能扛着锄头干起来,何况工坊这收益,李族长自然也不是怂的,自己手里的肉,怎么能轻易让出去,“你放心,我回去就安排好。”
“嗯。这世道乱,咱们不光钱袋子涨,拳头也得护得住才成。”李小寒说道。
“可不是这个道理。”李族长再赞同不过了。
如今他也明白了,天下大势这些事,要说重要嘛,那肯定重要,但要说不重要嘛,其实也不咋重要——反正他们这平民百姓也改变不了什么时局大势,但是自己的钱和命,可得活在自己手里才行。
“我回去了。”想明白的李族长,行动力满满,正欲离去,可惜有人打断了他。
“大姑娘,青帮老爷来了。”何大娘过来说道。
李小寒看着李族长,“看,抢货的来了。”
这该如何拒绝啊!
李族长眼神大亮——送钱的来了,“快,请进来。”
第 183 章
青帮主对李贤东家熟悉得很, 一进门来就开门见山说出了目的:“我听说,苏老爷他们那批货,过了时间没有来提?”
还真的是来抢货的, 直接有目标了。
“你咋知道的?你不会在咱村安排了眼线吧。”李小寒疑惑问道, 毕竟离苏老爷他们提货时间, 也没有过多久。
“我还需要在你们村埋眼线,就那么三个出货人, 你们出货的时间还特别的规律,想一想都知道。”青帮主坐下来,一口热茶闷下去,这个罪名想都不用想,肯定得否认的。
只不过眼线没有埋,但是他们青帮跟平山村人混得挺熟的——平山村人去赶集, 青帮府城铺子经常主动行个方便帮忙放点东西什么的, 再加上还有生意往来, 这一来二往大家不就熟了嘛。
既然熟了, 大家说一两句闲话,透露出什么消息, 那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 跟隔壁村姑娘小伙相对象一样都是关心, 算不得打探。
最近时局有变, 青帮主忙到飞起, 尤其他的一些客户疯狂加钱求货, 到口的肥肉, 青帮主苦思之下, 不就盯上了苏老爷这批货,再找人闲聊两句, 苏老爷向村民订的鸡鸭猪肉没有来提货。
成了,就苏老爷这批货了。
这么多年了,按照青帮主对李小寒的了解,贸贸然大量提高产能是不可能的。但是苏老爷这批货不一样的,放着无用,不如给他们青帮。
“那批货给我吧,反正你们放着也没有用,一时半会我估计苏老爷也不会了提货的了。”青帮主继续游说道,“以后苏老爷的份额也给我吧,我能吃得下,不用担心。”
“你一下子要那么多货做什么?你不会抢了苏老爷的渠道,你准备往京城里面去吧?”李小寒狐疑说道,“你可是定城人,我人道主义的提醒你一句,二五仔没有好下场的。”
你上面的上面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可千万别站错了队。
“我们这一行的,我还用你提醒。”青帮主好笑道,“你也别小看我了,就你们这出货量,再来一倍,我都能吃的下去。一直叫你扩张,你非得求稳。”
“那你的货往哪里去了?”李小寒坚持问道,这药敏感,她得问清楚一点。
青帮主特别复杂的看一眼李小寒,略带不情愿回答道,“往南边去了。”
李小寒想起来,张辅说过,青帮走通了南军那边路子,但是想不到他这路子走的这么粗了,这么多货还要求更多,“南边那边要这么多药做什么?他们不是准备什么动作吧?”
“没有,常规消耗你这供货都不够他们用,何况现在时局不稳,他们也想囤一点。”青帮主说道,“我不能再说了,再说就不成了。苏老爷的货,你到底给不给我?”
“成吧。先给你。”李小寒说道,跟南边打好关系也挺好的,虽然大概率用不上,但是万一呢。后路这种东西,永远都不嫌多。
“以后也给我吧。”青帮主见李小寒应承了,得寸进尺继续道。
“不成,等苏老爷回来了,还是得还给他。”李小寒坚持。
不能让青帮一家独大,而且苏老爷那边,也是一股庞大的势力呢——总要给苏老爷点货,才能达到某些效果,有时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有朝一日,朝廷的前线士兵跟定城在打仗,朝廷的官老爷们却用着定城的药,会怎么样呢?
民心可用,民心不能失。
既然这仗注定要打,就让这场仗速战速决。
青帮主见李小寒神色变幻莫测,不知道想什么,很识相的不再问。
李小寒这个人,行事极稳,甚至常常在吃亏的感觉,但是事过后往回一看,不得不服,就这么稳打稳扎的,人家赤手空拳趟过来了。
跟着走,不会错。
反正一时半会,苏老爷这些投机主义者是不会再来定城的了。那这段时间,就是他一家独大了,仁和堂不算,仁和堂是看病的。
他得好好规划规划一下,万不能一下子全放出去了,得慢慢的发挥最好的效果。
青帮主暂时得到了苏老爷的份额,心中极高兴。
李族长又有一笔进账,而且接下来的销货也不用愁了,乐呵呵的带着青帮主去提了货。
青帮的到来还顺带安稳了人心,真金白银的进账,冲淡了平山村一族人对外面战事的慌乱——不管怎么说,手里有钱,屋里有粮,心里不慌,在这个时候是没有错的了。
此后一段时间里,苏老爷家再没有人过来,别说苏老爷一家,连个送信人都没有。
李族长越发庆幸青帮能接手苏老爷的货了,以至于李族长都有点心动,旁敲侧击的想帮青帮主说话,以后苏老爷的货就给青帮罢了。
可惜最后想想还是罢了。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李族长跟李小寒聊完,又确定积压的苏老爷的货给了青帮之后,没几天,李生义来到李贤东家。
教李贤东磨刀。
是的。
没有错,磨刀,平山村男男女女都会的活计。
李生义特地的拿着一把砍柴刀找上门来,教李贤东怎么真正的磨一把刀。
李小寒从来没有关注过家里的刀这一回事,李贤东挺勤快的,家里各种锄头、斧头、菜刀、砍柴刀,都是李贤东磨的,连何大娘都没有磨过,整日都是用现成的。
李小寒自觉他爹磨刀的水平不错,想不到居然还需要李生义亲自上门来教。
反倒是老钟叔,听了十分有兴趣,问了一句,“我能看一看不?”
“老钟你是吃这行饭的,我们这就是班门弄斧,不过是一些家传手艺,看便看了。”李生义没有拒绝。
听到是家传手艺,李小寒十分自觉的留了下来,倒是王氏,想了一想,带着何大娘把李小霜抱走了。
虽然对着老钟叔自谦说是家门手艺、班门弄虎,但是真开始了,李生义十分慎重,“这技艺,原本应该你爹教你的,不过,你爹去得早,便由我来代劳了。”
这个爹,是指李贤东过继的爹李生仁,至于生父李生礼,大家都不再提。
“挑一把你最顺手的刀,最好是长柄砍柴刀,若你最顺手的是其他也成。”李生义神色特别严肃认真,李贤东便认真的选了平日自己常用的砍柴刀。
选好了刀,李生义方继续说道: “平日里我们也磨刀,但是刀这东西,若是磨得太频繁了,那就容易变薄,容易损耗,所以我们一般是用的时候才磨刀,磨得差不多便成了。”
“今日我教你的刀,是保命的刀,不要计较刀的损耗,越薄越利越能保住你的命。”
“磨刀前,先要看清你的刀。”李生义将刀对着自己,刀刃朝向眼睛,“有磨损是不成的,卷刃也不成,崩口更是不成。一点都不成。”
见李贤东认同点头,李生义方继续,用食指指甲弹听刀声,伸出大拇指刮刀刃,最后用水打湿了磨刀石,轻轻摸过一遍石头,“站稳、弯腰、低头,底盘要稳,力在手上。斜对角,低倾角,轻推重拉,宁慢莫快。”
李生义一边说,一边亲自给李贤东演示如何磨一把刀,腿力、腰力、腕力,磨刀如同身体力的延伸。
霍霍的磨刀声,一下又一下,规律的响起,很慢,如同人的呼吸,连绵不断……
任何一门技术,做到极致,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其中蕴含的力与美。
如同此刻的李小寒一样,她相信,她的祖宗,李氏一族,必定曾出过杰出的刀匠,才能对刀如此了解,将这一门隐藏的保命的技术,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了下来——只要刀够利,要的就是敌人的命,保的就是自己的命。就是这样的简单、直接。
而懂行的老钟叔,已经死死盯住李生义手里的刀,不自觉的握紧身侧刀柄。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生义终于磨完了一把刀,此刻刀刃闪着银光,完全不见先前灰扑扑普通砍柴刀的样子。
“怎么样才算磨好一把刀?那就是削纸如泥,吹毛断发。”
李生义随手捡起一片枯叶,轻轻一削,极轻极薄的的枯叶,就这样被平平静静的切开了,切口平整,毫无阻碍。
还没等李小寒反应过来,李生义又拔下一根头发,放在磨好的刀刃人,轻轻一吹,这根头发已经断成两半。
李小寒双眸微微一缩,这个时代,竟然真的有如此技艺。
“磨到这个程度,就算完成了。自己慢慢练,有不懂的问我。”李生义拿起刀,放入背篓,嘱咐道,“从今日开始,你砍柴用这把刀,切菜用这把刀,用到就像你自己的双手一样。钝了便立刻磨,拎起就能用。万一真乱起来了,你一家人的命,就在这柄刀上。”
“叔,我知道了。”李贤东认真回答的。他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说到便做到。
“好刀。好技艺。”旁边老钟叔看教完了,大声喝彩道,“老义啊,你这藏的深啊。想不到,想不到。得,凭你这手艺,咱们就是同道中人。”
李氏一族全姓李,老钟叔叫人都是叫后面的名字。
李生义这才微微一笑,好像又淳朴木纳的像普通的农人,“咱们哪能跟你一样。我最多杀杀猪,比不上比不上。”
“管他杀猪还是杀人,都是要命的刀。”老钟叔毫不客气,“今晚咱们得喝两杯,看你磨刀,血都热了,得浇一浇。别推辞,让那何大娘给咱们炒个花生米,切两片肉,咱们叨一叨这用刀的功夫。”
李生义犹豫了片刻,许是那个叨一叨打动了李生义的心,豪爽道,“成。到我家去,我大儿媳继承了我过世老婆子的手艺,花生米切咸肉陪酒最够味,何大娘不成。”
还不忘对李贤东说,“你继续磨。”
两人勾肩搭背渐渐走远。
李贤东低声应是,继续埋头磨刀。
李小寒蹲在地上,看着她爹,心无旁骛的一下一下磨刀。
霍。
霍。
霍。
……
第 184 章
“小寒啊, 你说你爹是不是魔怔了?”过了几日,王氏忧心忡忡的问。
“娘,怎么这样说?”李小寒一脸不解。
“你爹他, 自从你二伯祖父来过之后, 天天带着他的砍柴刀。咱家柴房里的柴火, 来年春都够烧了,你爹还在劈。何大娘还跟我抱怨, 你爹最近连切菜功夫都抢过去了,何大娘怀疑你爹是不是对她不满意。”王氏苦恼说道。
李小寒一时无语,当日李生义教磨刀的时候,王氏带着何大娘避了出去,只是李小寒也没想到,这对夫妻居然没有说开来, “娘, 咱爹就没跟你说过什么?你有没有问过他?”
“没……没有。”王氏语结, “我这不是怕真有什么事, 先找你商量商量。”
“娘,你先找我爹。找到了我爹问清楚, 他会告诉你的了。没什么事情。”
“真没事?”
“真没事。”
得到李小寒的保证, 王氏便放心去问了, 果然此后李家人对李贤到磨刀霍霍再无疑问, 王氏不知道怎么跟何大娘解释的, 反正何大娘最近变着法子煮骨头汤, 剁肉丸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 李族长组织村里壮丁上山为孤寡砍柴, 作为冬日里学堂取暖和援助孤寡所用,李贤东在家里磨练的功夫才少了。
第 185 章
“娘, 咱家里的伙食怎么这么好了?”李小寒咽下最后一口大骨头汤,问道。
李家的伙食自然是不能差的,只是这段日子更好了。日日大骨头大肉不断, 李小寒这十五六岁几乎能消化下一头牛的年纪, 都差点胖上一层。
“我算是看明白了, 咱家的钱财再多,没花到自己身上, 都是死物。如今你爹日日这么辛苦,可不得好好补一补。”王氏一边收拾李小霜掉到地上的饭渣菜渣,一边说道。
“哦,我也看明白了,娘你是心痛爹了。”李小寒笑道。
王氏的手停一停,嘴硬不肯承认, “说什么心痛。多少年的老夫妻了, 不过是吃的好一点罢了。”
“是, 是, 我知道。咱家现在什么吃不起。”李小寒被塞了一口中老年成熟狗粮,调笑道。
前几日王氏来问她李贤东的事, 李小寒正为这两夫妻居然不交流苦恼, 后来悄悄一问, 李贤东觉着自己练不好, 不好意思告诉王氏, 只得时时苦练。王氏问过之后, 不知道两人怎么说的, 伙食便立刻好了一层。
“是, 是,我知道。咱家现在什么吃不起。娘你是心痛爹了。”李小霜撅着一个油乎乎的嘴巴, 鹦鹉学舌。
“怎么哪里都有你。不准学人说话。”王氏一把擦干净李小霜的油嘴,用食指点着李小霜额头说道,“这些话可不能说出去。”
“这些话可不能说出去。”李小霜板着一张肉乎乎的小脸,撅着一个油瓶嘴,一本正经重复。
“哎呦,你还学上了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王氏气道,小女儿不像大女儿,如今家里条件好了,便养成皮得很的性子,再温柔内向的王氏有时都得气成母老虎。
“嘿,收拾不了。”李小霜一见她娘这个样子,吸溜一下滑下椅子,轮着两条小短腿飞跑向大门口,“娘,我去玩了。”
只留下气得柳眉气得倒竖的王氏。
李小寒悄摸摸的安静回了房,这个时候,可不要再惹她娘。
待忙活完这段时间的计划,李荷花和李兰花也下工过来了。
去了工坊之后,李荷花便只能下工的时候过来一趟,给李小寒说一下最近的学习和工作,李小寒或点评几句,或再针对的布置一些功课,李荷花能从工坊中脱颖而出,两师徒下的功夫都不少。
而渐渐的,李兰花也默默的跟着过来了,有时候也跟着提问,说到敏感的话题时,李兰花也很识趣的自己避开去。到如今,李小寒的小学堂,已经默认有了李兰花的一席之地。
就李小寒个人来说,她其实并不反对,李兰花的境遇很让人只得同情,但真正能打动李小寒的,是李兰花骨子里的狠劲。女人啊,只有狠一点,才能在这个吃人的社会里活下去。
往日这个小学堂都是很愉快的,毕竟因为起点低期待低,而她们的发展是小波折大向上的。只是,今日却有点不一样,虽然两朵花努力表现得跟以往一样,但是底里却是低沉的。
“怎么的?工坊出了事?”李小寒问道。
工坊已经上了正轨,她有时候便不过去了,事业越干越大之后,她需要考虑的便越来越多。尤其现在她有点走钢丝的感觉,因此最近她反而在学习《大魏律》,律法是这个社会规则的总结。有时候看点史书,读书能让人明智,太阳底下没有什么新鲜事。
这些资料大多来自张辅,可惜张辅最近又随军出征了,不然他们对此倒很有话题。如今李小寒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慢慢读慢慢琢磨罢了。
见李小寒问道了,李荷花倒不好意思,“没什么事。就是今日下工之后,工坊里的男丁都成群结队的去练刀了,剩下我们几个女孩子,被落下了一样。”
“怎么样?你们也想去练刀?”李小寒来了兴趣,坐正了问道。
练刀一事她也知道,其实就是磨刀砍柴的后续,许是这段时间不安的局势让许多老人找回了当初逃难的感觉,便时不时的跟族里的后辈说一些当初逃难时的事情,间杂回忆一下当年艰难的逃亡之路,希望族里能从当年的经历里得到长进。
这本意本是好的,就是成功逃亡之后,如今回顾之后更多是觉得惊险刺激,族里的年轻人可不是更热血上头,再加上族里的推动,还有老钟叔闲的无聊也插上一脚,族里的青壮便在下午,练上一练。
只是,这个冷兵器时代的群体武力活动,默认是男人的主场。基于男女之间天生的体力差异,李小寒也没有多干预。
只是如今看来,是不是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李小寒皱一皱眉。
“也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就是……”李荷花艰难的自我剖析,“就是好像默认的我们只能被保护一样。”
说开了,李荷花笑得更难看了一点,“往日里,我在工坊里表现得比我爹和我哥他们更好,家里也愿意尊重我的意见。如今,我哥他们说一定会保护我,让我放心,好好干活就成。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女孩子该插手的。”
“就,挺没有意思的,好像先前做得再好也没有用。”李荷花低头,无意识的看着地下。
“我也试过了,我掰手腕掰不过我大弟,他比我还小两岁呢。从前学得不好,没考上工坊,还是我一直盯着他练字学习。如今也不听我的了。”李兰花嘴角一声冷笑,好像显得不是很在意,“我还懒得管他。打打杀杀能管一辈子。”
只是,李小寒也听出了这冷笑后的强撑。
一声叹息。
这天生的身体差异,并不是说努力就可以拉平的。在体力和武力搏杀这方面,男人的确有太多的体力优势。
而李氏一族的教导,也是如此的,所以从来抢水抢田的都是男人,默认没有女人的事。男人主动的挑起了责任,女人便自然的退到了后方。
如今想来,王氏默默的打理好家里的细务,换着花样给家里唯一的男人李贤东进补,未尝不也是因为万一真到了那个境地,家里弱的弱,小的小,只能指望李贤东的缘故。李贤东进了,王氏便退了。王氏可是番椒坊的话事人,她都如此,何况那些没有进番椒坊、工坊挣钱的女人,不过是一退再退罢了。
可悲的这很大一部分是事实。
“男女之事,的确有天生的身体差异。比如男人长得高壮,力气更大。”李小寒轻声而坚定的解释,“但是,并不是说,你便要一退再退。不过是,大家分工不同罢了。”
“分工不同?”显然这四个字,并没有能完全说服李荷花和李兰花,没有反驳不过是因为一贯敬重李小寒。
“对,其实你们失落的,是没有在这一次里,找到参与感。但是,这是不对的,族里青壮的男丁的有多少,老弱幼小有多少,光靠青壮其实是不行的。我相信先前逃难里,族里的女性长辈也发挥了许多重要的作用,但是并没有说出来。默默奉献说来好听,但是并不是我十分欣赏的品德。许是族长太兴奋,忽略了这一层。我好好想想,跟族长说一说。”李小寒说道。
显然,李小寒的话,给了李荷花、李兰花二人信心,“嗯,师父,我们都听你的。”
“不能都听我的。我也没有经历过,你们都开动脑筋想一想,如果真的有人来抢东西,我们自己可以做什么?”
“带着小孩子跑?瓜哥儿和果哥儿都听我的,我能拎起他们。”李荷花犹豫说道。
“对,瓜哥儿和果哥儿是小的那一类了,你们可以照顾老弱小,这也是一部分。”李小寒肯定道。
“给大家煮东西,让大家保持体力?”李兰花说道,不过这个回答,她自己也不是怎么满意的。
“煮东西也是后勤的一部分,后勤其实包括了,包括粮食的筹集分配、武器的筹集、医药的保障的。军队里,军需就是管着一块的。”李小寒肯定道。
听了李小寒的回答,李兰花笑了。
“其实男人之间,也有体力的差异。你们不见,有些人便是天生前锋上战场,有些人便是体力差点做后勤。”李小寒慢慢说道,“若是我说,真正乱世来的时候,我自己能做的,便是跑的快一点,健康一点千万别病倒了,还有要冷静理智的思考,提前避开危险,或者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找到生机。”
“但我们是群体作战,我们也要融入群体中,做为战力一部分。我要好好想一想,找族长说一说。”李小寒皱着眉头,一边思考一边慢慢道。
“嗯嗯。师父,你慢慢想。”李荷花说道,果然经过这一番讨论之后,李荷花虽然没有找到完美答案,但是她已经确认,她是能起到作用的。
“对,小寒姐。”李兰花则有点心不在焉,她有点偏了,她虽然打不赢青壮,但是万一逃起来,她跑得好像还不够快。
两朵花说完了事,工坊的事情暂时也没有了其他疑问,便告辞回去了。
剩下李小寒一个人,慢慢踱步到了族长家。
“你说妇女?妇女当然有用处!”李族长不解的问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年逃难的时候,我娘顶了半个男人。大部分男人轻装上阵,只拎着武器随时准备干仗,小娃娃是背在女人身上,行李大多是女人在打理的。休息的时候,男人是真正休息,保存体力的。女人可不得打点一切。怎么的,问这个问题?”
“我是想,年纪大一点的长辈,如今都没有说什么。年轻一点的如同我娘和我,我怕真出了什么事,会慌会乱,不然让长辈给我们说一说。”李小寒一脸忧愁叹道。
李族长深深皱起了眉头:李小寒会慌会乱?
不要以为他只是个族长他不知道,李小寒受伤那一次,官衔又升了一级,名下又多了五百亩的山地,据说是遇到了劫匪,保护了重要证物,王爷奖赏的。
这都能与山匪周旋下来,连人带物平安归来,这里面水有多深,他都不管探究,如今跟他说,李小寒会慌会乱。
任李小寒说出花来,李族长都是不相信的。
只是,李小寒这样说了,必然是有目的的,李族长只能顺着问道,“那你说,想要怎么办?”
“既然族里男丁都操练起来了,我觉得,妇女们也练一练比较好。”
“成。没问题。”李族长说道。
“还有,咱们年轻人,总得比长辈更进步一点才好,我想着,尤其咱们工坊如今还是制药的,若是遇到了,咱们不懂得用这药,岂不是笑话。”李小寒说道,平山村的人还真不知道怎么用这药,无他,对农人来说太贵了,而且平时他们也用不到。
“若是遇到情况,男人在前边搏杀,回到家里,大家对着伤口束手无策,那可不妙。”李小寒又继续道。
“那是自然。”李族长神色变得慎重,这用药的重要性他明白,只是,“只是咱们都不太懂这一块啊。”
以为他不想吗?江湖郎中也是郎中啊,那都是家传的手艺,如何能传人。
“我来吧,我来教一教大家分辨常用的草药,什么情况下该怎么用。前段时间,张大夫在我家,跟我说了许多,咱们山地里那些常用草药,我认得差不多了。”好歹前世也是相关职业,今生又向张大夫偷师了许多,李小寒自问教一教平山村妇女,是足够的。
“成。就你了。”李族长立刻拍板。
第 186 章
平山村村头大脖子树下, 李春喜家。
日头还没有下山,李春喜媳妇已经叉着腰分派今日的收尾工作,“老大媳妇, 你赶紧把两个小的收拾干净了。二妹, 你来帮娘把饭食准备好。当家的, 你麻利点把咱家的牛伺候好了,别像往常一样磨磨叽叽了;老大你把家里的鸡和猪喂了, 把鸡赶回鸡笼里。”
李春喜的媳妇是一个急性子,往日带着儿媳妇和小女儿把家里各种杂活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日头还没有下山呢,早早的便开始准备晚饭了,还连自家老头子和儿子都安排上了。
“这么着急干什么, 我刚刚从田里回来, 家里的犁头有点松动了, 我趁着天光还亮修一修, 再来安排牛。时间来得及,你不用管我。”面对自己媳妇的催促, 李春喜不慌不忙回应。说完他先提水给牛喝, 又搬来半扎稻草, 然后方开始修理锄头。
可见与自己家媳妇相反, 李春喜是个细致又带着点磨叽的老头子。也不知是没将自家媳妇的话放在心上, 还是性格就是这样, 干活还是按照往日的节奏来, 伺候牛尤其仔细——自家牛还是一头牛犊子, 忙活了一整天了,得给牛喝点水, 再吃点草料,松快松快,然后把牛棚休整好,铺上一层干稻草,再让自家牛犊子舒舒服服的回去躺着。
李春喜媳妇看着自己老头子的慢悠悠的动作,眉头紧皱,嘴角抿紧,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压了回去,只转头催促起自己的儿子,“老大,赶紧拌鸡食,把鸡喂了。”
李家老大看着自己娘憋着满头火的样子,可不敢像他爹一样磨磨唧唧,手下不停连忙剁雍菜头拌米糠,“是,娘,我知道了。”
看着自己儿子不像老头子,李春喜媳妇眉头终于松开了一点,又扫过大儿媳妇已经在木盘里扒光了两个小娃娃准备洗澡,满意的点点头,再转向自己小女儿,“二妹,把菜洗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天上日头还带着点点余晖,李春喜家的晚饭已经摆上桌子了——这可比往日早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往日可不得趁着这日光还在的时候,干点家里零碎活计,忙到天擦黑的时候,方有空停下来吃饭——反正有点月亮光照着也差不多了,再怎么着也不会将应该送到嘴里的饭,送到鼻孔里去。
“老头子,吃饭了。”李春喜媳妇朝屋后大喊一声,李春喜还在后院伺候牛呢。
“怎的今日这么早了,等我一等。”屋后传来李春喜疑惑的回应。
“先吃,不等你们爹,你们爹不知道得磨叽到什么时候。”未料,往日事事以丈夫为主的李春喜媳妇,居然说出了这句话,直接开始坐下分饭分菜了。
“娘,咱就真的不等爹了?要不,还是等一等吧?”李家大郎身为男人本能觉得不妙,瞄了他娘一眼,忐忑说道。
“我没跟他说动作麻利一点不?说了,是他自己磨磨唧唧的。怎么的,他没做完就一直等他?往日都是惯的他,赶紧的,吃完我有事。”李春喜媳妇眉毛一竖,怒道。
李家大郎不敢再说话,李春喜媳妇也不管他,直接喝了一口米汤粥,开始夹菜,“老大媳妇,二妹,快点,咱们得早点去,占个好位置。”
“哎,娘。”
于是李家大郎目瞪口呆得看着自己往日温柔细致的媳妇和妹妹,竟然也不顾自己亲爹,直接开始吃了。
约莫一刻钟,饭都吃了一半,李春喜才伺候完牛回来,人未到声先道,“怎的今日这样急了,我牛棚子还没有扫干净呢,大牛今晚睡得不香……”
话没有说完,李春喜已经顿住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桌子边一家人已经开吃了,儿子媳妇女儿低头不敢看自己,老婆子倒是看着自己,只是嘴里居然吃个不停……
自己还是李家的一家之主不?
“嗯,你慢慢伺候牛,我们先吃了。”李春喜媳妇又加一筷子菜说道。
“周……周大丫,你还当我是你男人不!你男人还没有上桌,你竟然先吃了!你说一说,这是哪一家的道理。”李春喜往日再泥塑没脾气的人,都冒了火。
周大丫把粥碗重重一放,嘣的一声响,“我早跟你说,今日我有事,让你麻利点。你偏不,你就是要跟我对着干,知道的说你性子一向如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不乐意。我告诉你,以后就这个时候吃饭,你要再磨叽,我以后照样不等你。你试一试!”
“你,你……”李春喜性子慢,说话也慢,一时间,竟然被怼到说不出话来。自己媳妇的确早两日跟自己说过,今日有事,傍晚也一直催促,只是他以为时间来的及,没料到自己媳妇竟然不等自己了。
只是,再怎么着,也没有当家男人还没有上桌,就已经开饭的道理。
这简直……简直是……
“要吃就赶紧坐下来,不想吃你就自己煮。”未等李春喜想出下一句,周大丫继续后发先至。
竟然还想让忙活了一天的自己煮饭,自己可是当家人,李春喜气坏了,满腔愤恨的坐下来。
什么?跟老婆子置气不吃?
他为什么不吃,在田地里忙活了一天,他已经饿得肚皮贴肚皮了,就因为气坏不吃饭,那岂不是如了老婆子的愿了。
将自己的大陶碗挪过来,看到上面满满的稠粥还有放了半边的菜,李春喜的气性才消了一点——最浓稠的粥和最好的菜都在自己碗里,自家老婆子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但是,不等男人就上桌吃饭这不能原谅。
但是老婆子的确早说过这回事,还额外给自己留了粥……
也就在李春喜这比较来比较去的时间,周大丫已经把晚饭吃完了,利落放下碗,抹一抹嘴说道,“这碗筷你们不用管,等我们回来再收拾。老大,你家里两个娃交给你了,你哄着他们睡,你媳妇得跟着我出去。”
埋头装死吃饭的李家大郎想不到这火烧到自己这里来了,急急抬起头,“娘,娘,我不行啊,我从来没有带过两娃睡。”
周大丫怒目一瞪,“怎么不行,这不是你亲生的娃。澡也行了,饭也喂了,你就是带回房里,让他们在炕上跑跑跳跳就行了。跑累了,他们自然就睡了。你媳妇日日这么带娃,她不也过来了。你这当爹的,这段时间辛苦一次,你媳妇须得跟我出去,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有点良心,都应该为她想一想。”
“不,娘,是我亲生的娃,只是我……”李春喜儿子犹豫说道,恳求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媳妇,只是往日温柔体贴的媳妇如今是低着头,看也不敢看他。
而他娘又继续说了,“是你的娃就行。总有第一次的,你当人爹的,就晚上陪自己的娃娃玩一玩。”
说完也不管自己的儿子,转头对儿媳妇和女儿说道,“老大媳妇,二妹,好了没有?”
“娘,好了。”两人站起来,年轻媳妇把两个小娃娃放到自己男人身上,三个女人拎起一条长板凳一起出门了——这次族里授课估计人有点多,村长吩咐个人自带板凳,就不设桌子了。
李家三个女人,一条长板凳刚刚好坐一起。
家里的女人全出去了,剩下两个男人和两个不明所以的小娃娃。
“爹。”李春喜儿子看着自己亲爹,眼里的恳求不言而喻。虽然他娘说得简单,但是想也知道不是轻松简单的事情,只望他爹能给他搭把手了。
“大郎啊,你自己的娃娃,你得管一管了。你娘心气高,村里小寒教这些妇女东西,她必不能落下的,自己的儿媳妇和女儿也不能比别人的媳妇和女儿差。你没看你第一轮没考进工坊,你娘脸臭了多久。你就带着一段时间吧。”李春喜劝解道,他已经说服了自己,这个时候他不能跟自家媳妇对着干,便顺着说自己儿子。反正媳妇也出门了,听不到,他不算认输。
“爹,你给我搭把手吧。”李家大郎哀求道。
他想起自己当初没有考进工坊的日子,自己娘那是看自己从头到哪哪哪都不顺眼,只差没有把自己往死了逼,直到自己第二轮上了方罢。如今他娘能自己上了,那必是不肯落后了的。
“娘!我要娘!”这会儿,李大郎怀里的娃娃终于醒悟过来了,原以为亲娘只是离开一会,谁知竟然出门不见了,这不就立刻哭叫了起来。
“小牛,小牛,别哭,你娘出门办事了,别哭啊。”李家大郎开始手忙脚乱的哄娃娃。
墙外,还没有走远的李大郎媳妇听着自家娃的哭声,脚步慢了下来,往后一回首。
“怎么的,你还想回去带娃?还是你想带娃过去?”周大丫看着儿媳妇,皱眉说道
“没有,我就是揪心。小牛还小呢,大牛也还不懂事。”李大郎媳妇解释道
“就是小才好。狠一狠心,他们以后也不会记得。小寒教学的机会可是难得,你要不想学,你就回去。我可不是那非得拆散人母子的恶婆婆。”周大丫嘴角撇一撇,佯装大气道。
“不,娘,咱们走。”李大郎的媳妇也不是不识好歹的,知道自家婆婆说的才是真道理,咬咬牙下定决心道。
夜色中,周大丫脸上的皱纹松了开来,“这才对,带着娃娃,你能学到啥。咱们早点来,能占个前面的好位置。”李春喜媳妇赞赏道。
三人快步来到祠堂旁屋子里,一个人都还没有,她们果然是最早了的,周大丫把自家的长板凳放在黑板前,选了一个最近最正中的好位置。
这处屋子是以往族里晚上教学的屋子,族长已经通知了,往日的教学内容变一变,时间不变,因此李春喜三人是来早了。
环顾一周,屋子周边十分整洁干净,倒也没有什么活能干的。
“大郎媳妇、二妹,你们在这守着,我去外边打点水,把这抹布洗干净了,待会小寒擦黑板方便,别老吃灰尘。”不过周大丫还是找到了事情干,族里晚上教学多用黑板粉笔,这东西便宜又好用,就是扬粉尘,写字的人难受。
“娘,我和大嫂去打水,你在这里守着,万一有人抢咱们位置,还得娘你才能压得住。”未料李二妹却拒绝了,年轻的声音带着爽脆,已经站了起来。
周大丫一想,是这个道理,她原本想着这夜色渐渐深了,她一个老婆子出去方便一点。不过二妹说的也有道理,万一来人抢位置,她们年轻脸皮子薄的,自己这么早来的成果不就没有了。
“成,你们两一起出去,咱村里也不怕,真有什么事,就大声喊人知道不。”
“知道了。娘。”李二妹除了年纪小一点,活脱脱一个周大丫二代,麻利出门把抹布洗干净了,回来也不用她娘动手,自己把黑板和上面的桌子抹一遍。
“春喜家的,二妹今年十岁了吧?这能干劲儿,像你。”正干着活,又有另一妇人带着两个年轻姑娘进来了,一开口便赞道。
“德福家的呀,你也来了。十一了,不过她是年尾生的,没足岁。”周大丫笑呵呵道。这女儿像她才好,都说她性子急,但是没看她干活也麻利得紧。
“再养两年,就可以试试考工坊了。可千万别赶着定亲了,慢慢看。”被叫做德福家的满脸亲热的说道,“给我腾点位置,哎,咱们都是两个女儿的人,虽然你家大妹嫁出去了,难得如今有空,可得说说这贴心话。”
未料周大丫嘴角的笑容立马收了起来,稳稳端坐在自家板凳上纹丝不动,“说贴心话可以,半点位置不腾。”
“……这,差这么一丝半点的地儿。至于吗?”德福家的脸上僵住了,下不了台来。
“不差这一丝半点的,那就更不用腾了。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明晚赶早吧。”周大丫冷冷的说。
“嗤。明晚我必定来得比你早。”德福家的被识破了用心,只能故作不在意,气哼哼的在旁边坐下。
只是坐下后,德福家的忍不住心里嘀咕:哎,这偏一点的位置就是这么不好,到时候没办法让小寒正眼看到自己,也没法正眼看小寒。要么自己坐到周大丫后边去?周大丫也不高,到时候自己腰板挺直一点就成。就是刚刚被周大丫识破,如今偏偏坐她后面,丢面子啊!
算了,面子算啥。
李二妹坐在自己板凳上,看着德福家母女三人挪到她们背后,心中充满了骄傲:自己家的位置就是最好的,还是得自己娘,谁也不能让她娘腾位置。
这么想,李二妹连腰板都挺直了许多,只苦了德福家一家人,免不了要细细再调一调位置——周大丫不高,可是二妹这身量居然不矮,腰板还挺得这么直,实在是不讨喜。
要么还是挪回旁边去?
李德福家的正犹豫间,又过来了一家人。一瞬间,李德福家的立刻不犹豫了,坐得板正。
“春喜家的,德福家的,你们怎的来得这么早,来,给我腾点位置,咱们今晚亲香亲香……”
“坐一边去吧,半点位置都不挪,明晚请早。”
“……”
于是,等到李小寒来的时候,往日十分和谐有说有笑的平山村妇女们,竟然没啥话聊,个个坐得板直好像在较劲。但是面上那带着五分认真三分激动二分喜悦的笑容又不像是有事。
“各位伯娘婶娘嫂子姐妹来得挺早的啊。”李小寒笑道,“我也是第一次给大家上课,大家不用这么紧张。咱们就当平日里一样。”
“是。小寒先生。”坐在最前排的周大丫从胸腔里响亮回答,差点把李小寒吓了一跳。
“虽然说不用太紧张,但是像周婶子这样认真,我也是十分开心的,这说明大家还是想跟我学东西。不过不用叫我小寒先生,叫我小寒就成了啊。”李小寒笑得开怀了几分。
周大丫脸上瞬间没有了丝毫尴尬,只剩下满脸自豪,“是,小寒。”
明晚她一定也得来得最早,好继续坐在这个位置。
“咱们今晚,先认一认平日常见的伤,往后我们再慢慢来讲,这常见的伤,用什么草药。”李小寒往那黑板上写字,“要说咱们见到的伤势,无非不过是刀伤、烧烫伤、被毒蛇咬伤,大家说还有什么?”
“……摔的?”周大丫又是第一个回答,“吃错东西拉肚子了。”
“不错,不错。还有没有?”
“受寒发热了。”
……
“好,今日我便来给大家先说第一种刀伤。从轻讲到重哈。最轻的刀伤,平日我们也遇到过,一不小心划拉到了,在家里我们可以拿草木灰裹一裹,能止血。若是在野外,大家认准这个草。”李小寒举起一把早准备好的草,“这种草学名叫黄荆,多长在田间地头,如果被割伤了,身边也没有其他药材,扯一把这种草捣烂了可以止血。”
说罢,李小寒将手上的草递给最前排的周大丫,“传下去,大家都认真看一看。”
周大丫慎重接过来,从这一刻开始,这野草就不是一般的野草,这是药。
“新鲜黄荆捣烂可以治疗外伤、虫伤;晒干的黄荆根茎可以清热止咳,化痰截疟……”
李小寒拿着一把野草,娓娓道来,清脆的声音在这夜空中好像飘得特别远,下面大大小小年纪各不一样的妇人姑娘听得入了神。
时至戌时末,第一天的课程终于圆满的结束。李小寒先收拾东西离去,在她离开后,整个课室方像鸭子群一样的炸开来。
“天哪,实在想不到,平日里面我们身边常见的东西,竟然有这么多的学问。”
“要是能被你想到,那还能了得。我未出嫁前村里有个老郎中,人家也是天天上山下地捡草药,一副药十文钱呢。”
“小寒懂得真多啊。”
“可不是。如今想想,好几年前我割草的时候割伤了脚,当时若是懂了,那就什么先消毒,然后再敷一敷药,许是就不用最后红肿发热需要请大夫了。用了好几十文钱呢。省下来卖肉吃多好,人还不用受罪。”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从前哪里知道,听老人说过有几味草药,但是没有这么多,这么全。”
“还是小寒懂得多。”
“对!”
“咱们明晚可得早点来,占个好位置。”
“没错。”
被众人说懂得多的李小寒,此刻正跟着李信和举着火把走在回家的路上。
王氏看见两人好像有话说的样子,十分善解人意的留在后面跟村里的妇人们一起走,反正在平山村也不担心,因为晚上的教学,现在大部分的人家都还没有睡呢,一个人走夜路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李小寒看着李信和,这段日子以来,李信和明显成熟了许多。人的成长,有时候只是一瞬间,比如李信和的成长,大概是文人理想主义的高台楼阁轰然倒塌,砖石瓦砾碎了满地,又垫成如今的基地,纵使走的踉踉跄跄,李信和也走出了自己的路。
表现在如今的李信和身上,那就是更沉默,更沉稳。
李小寒想要的李氏一族的下一代领路人,锻石炼金,终成底胚。
从她觉醒记忆至今,从当初举目四望左右皆是困局,到如今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力量,终于有了同伴。
“信和哥,你是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李信和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族妹,虽然圣人言子不语乱力怪神,但是此刻李信和有一种被看透了感觉,定了定心神,细看族妹还是这个族妹,反而是自己心中的不明的事情多了,“小寒,你让我爹组织众人练武,你自己又教导族里妇人各种伤势处理。你这是,觉得会有用到的时候?所以提前让大家演练?你觉得,世道会大乱?”
李信和知道李小寒不做无意义之事,看得也久远,比如先前就隐约透露过朝廷和定王的动静,总有那三两分的暗示之意。
如今可不正证实了当初的猜测。
只是,李信和觉得,这定王与新帝,争的上面那一把椅子坐的是谁,天下终究是大体安稳的,毕竟外乱已定,内患简单。
但李小寒的准备,给李信和一种不安感。
时局动荡,也是有区别的,有那唐初玄武门之变的乱,也有那西东晋之乱。若是前者,熬过这一段时间便好了,若是后者,大一统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最后真的不知道有没有熬下去的命。
李小寒皱眉侧目看一眼李信和,李信和睁大眼睛目露忐忑的等着李小寒的回复,生怕李小寒说出一个是字来。
看着十分担心和忧虑的样子。
李小寒心中暗自嘀咕:自己不过是未雨绸缪多做准备,怎么的信和哥吓得够呛的样子。
她也不想想,这几年来,她多少次从细枝末节中透露出各种让人胆战心惊的猜想给李信和,导致李信和对李小寒任一举动都不敢轻视。看李小寒如此重视,李信和可不就想歪了。
李小寒不知道自己在李信和心中已经差不多神化,说一句多智近妖不为过,不过看李信和眼中久等不到回复越加惊惧,李小寒认真回想了一下原书中的剧情,然后还有现今的局势,慎重的回答道,“我觉得,可能比玄武门之变严重点,但是不至于到西东晋之乱。这场战事,不会拖太久,看最后的胜利者是新帝还是定王吧。”
李信和深深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夜空中清凉的晚风吸入肺腑深处,让人呼吸都顺畅了起来。
“西鞑北州之乱已平,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当初定王和郑老将军一举将两族联军打回老家,没有几年的休养,西鞑北州难以回复元气。所以大魏,外乱已定。”
既然说到这个话题,李小寒继续慢慢说出自己的依据,“而大魏境内,先帝留下的底子还在,虽然这两年定城有旱情,但是江南连年丰收。江南熟,天下足,只要还有一口吃的,平民就很容易满足,乱不起来。”
“唯一的冲突就是藩王和朝廷的角力,齐王已故,只剩下定王。虽然说定王只是一地藩王,兵力强壮,但定城本不富饶,难以长时间支持,咋看定王输多赢少。但是,”
李小寒看着李信和,微微一笑,眼中异彩涟涟,竟有几分平地惊雷起,笑谈天下事的英豪之气,“一旦定王取下齐城,以定城之强,齐城之富,定王与朝廷有一战之力。”
“而戎马半生的定王,比挥笔治国的新帝,更懂打仗。”
这是押宝定王了。
李信和心中松了的那口气,又慢慢提了起来,一时竟不知是高兴还是落寞。
以李信和所受的教育,朝廷自然是正统,但是李信和一直在定城生活,知道得越多,越不免靠近定王。所谓情与义,两难全。
不过也没有纠结很久,毕竟李信和现如今已经是一个脚踏实地的好青年,很快放开来。甚至听完李小寒一番分析之后,李信和都觉得迷茫和黑暗的前途清晰了起来。
毕竟,前路漫漫,如果知道方向和终点,总会让人心生希望。
不过,未等李信和多放心,李小寒继续说道:“信和哥,我听闻村里青壮年成群结队去磨柴刀砍柴,你没有去?”
说到这个,李信和脸上一红,幸亏夜色重,火把的光掩盖了李信和脸上的红意,“先前……试过一试,结果我不太挥得动柴刀,我爹他们几个看过之后,让我还是回去好好教书算了。万一真出什么事,村人还得分心顾着我。”
李信和话语里略带无奈和自嘲,虽然他自认不算手无抓鸡之力,不过这种时候,便稍稍显得那么些许百无一用是书生。
一时之间,李小寒也不知该如何说好。不过乱世里,还是不能放弃武力啊,想了想,李小寒手腕翻动,衣袖里的匕首并没有拔出,却已经架到李信和的脖子上了。
这一手功夫精妙至极,李信和还没有反应过来,李小寒的匕首已经收了回去。
“再来一次。”李小寒又脆声说道。
结果李信和瞪大了眼,还是没有看清,怎么匕首又驾到自己另一侧脖子上了。
这次慢慢收回匕首,知道李信和想问什么,李小寒笑着揭开了谜底,“老钟叔教我的,能不能让他教你,就看你的本事了。”
李信和的眼神愈亮,重重点头。
就说一个背《从军行》论证的书生,怎么没有点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梦想。
神色渐渐深,零星的火把照亮了平山村各处,李信和把李小寒送回家,方自己折返回家去。
深夜里,归家的人们渐渐安眠,月色高照,只等待黎明。
第 187 章
忙碌的日子过得快, 转眼间,李小寒的夜间学堂开了也有一段时间了,纵使平日里要忙活家里家外各样杂活, 平山村的妇女们也从不落下任何一天课程。
听闻齐城那边打仗乱得很, 平山村虽然因为李小寒的关系, 没有壮丁被征兵役,但是人总有亲戚朋友, 总有这样那样的消息传过来,如何绕得战乱的影响。
齐城的战况胶着,战争的烽火像乌云压在心间,大家对这救命的本事便更用心,因此今日平山村夜间学堂没有开,大家都颇不适应。
这一天不上课, 总觉得少了什么。万一少学这一天, 刚好就用上了呢?
不过不适应也没有法子的, 皆因讲师李小寒, 去府城了。听闻是府城那边的官老爷派人过来接的,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平山村的妇人们只能暂停休息两天。
府城, 被大家惦念的李小寒正皱着眉头, 听着同僚的汇报。
“李大人, 今年的白蜡大丰收, 但是这销不出去怎么办?”
府城负责白蜡这一块的官员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从前白蜡多畅销, 他们从没有愁过销路的问题, 只愁产量不够,以往他们最大的压力就是各路人马都在催货。
今年这形势却倒过来了, 仓库了积压了成堆的白蜡,偏偏各处都等着这白蜡卖出去换来各样物资。
落差太大了,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一点都没有卖出去?”李小寒看着文书中记录的存货量,也是被这个数字吓到。
被人从平山村火急火燎的召唤过来,原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谁知道却是销路问题。不过这销路问题,却是比其它的意外更难解决了。
“那倒不是。周边的城镇,许多小商人都悄默默的过来,我们也卖出去了许多。”官员为难的说,压低了声音,“就是江南那边,江南那边是最大的白蜡销售区,还有近七成香薰蜡烛全销往那边,如今江南不来,可不就堆了许多的货。咱们现在怎么办?”
李小寒一听明白了,因为某些考虑,从前江南的行商拿的是京城的代理权,可以说江南行商一举占据了京城和江南两个最大的市场。如今新帝和定王在定城交战,江南肯定是有所顾忌的。
尤其定城与江南的大宗交易一直只收粮食铁器等货物,这在战时便十分敏感了。
有点难办。李小寒心里犯难。
“李大人,我们要不要变一变策略?香薰蜡烛之类的先不做了,改做普通的白蜡?又或者,咱们改收黄金白银?”官员见李小寒没有出声,悄悄提议道。没办法呀,白蜡是定城最重要的产业之一,这样僵持着,他们都要被催死了。
李小寒思考了一会,慢慢摇了摇头,“不行,黄金白银还得置换成粮草,才能维持住定城和前线的开支。按现如今的情况,到时候我们拿着真金白银都不好买粮草。”
这种时候,真金白银不一定有定城的货物实用。
不过一直胶着也不是办法,李小寒想了想,又问道,“张大人有没有信息回来?”
张辅跟着定王征战齐城去了,不过李小寒相信张辅的谨慎,白蜡之事必有安排。
“张大人几日前回信了,只说让我们等。”官员说道,又补充说,“不过张大人说了,如果我们有拿不定主意的,可以问你。”
往来通信毕竟了解有限,再加上两边时间耽误,这官员便找上了李小寒——大家都知道,往年这白蜡之事,都是两人再操持的。
“那就等。”李小寒点头,她能收到的张辅的信息也在几日前,虽然军中情况没有办法透露太多,但是观张辅书信语气等,齐城一战,应该有把握, “注意白蜡保存好,千万不可虫蛀污染了。”
一旦齐城之战成定居,那时局变化便说不准了。
官员见李小寒也这样说,终于安定下来,李大人和张大人这么聪明,这白蜡生意本是他们做起来的,想来肯定没有问题。
“不过,我们的香薰蜡烛,按原来的计划,先做一半,其他的看时势再说。”李小寒想了一会儿,改了一些细节之处。
终究是打仗,一般人家应该没有多少情调来玩香薰,只有那极其富贵的人家才能继续享受,既如此,那就减少产量,价格倒不用变。白蜡一物基本还是定城独家,没人把这个价格打下来。再说这个情况下还有余钱余情玩香薰蜡烛的,也不是差那丁点差价的人。
“是,李大人。”
“别着急,着急的不是我们。江南商路不通,不仅仅是白蜡,还有大蒜素、酒精呢。”李小寒见着官员忐忑,便安慰道。
“李大人,你是指……”听到这个消息,官员眼里流光一亮。
是呀,没有白蜡一时半会还可以忍一忍,但是没有良药,那就是半身都在火上烤着,坐卧不安啊。
看谁能熬。
能接任白蜡一事的,这官员本就不是笨人,一时半会之间想不开,只不过是事关重大过于紧张罢了。
江南,如同李小寒所料,以苏老爷父子为代表的江南行商,虽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老巢中,却是坐卧不安,纵然是满身绫罗也无心欣赏,各式珍馐也食之无味。
没有货,没有货啊。
没有蜡烛,没有大蒜素,没有酒精,没有那新出的杜仲胶,什么都没有!
朝廷已经明令禁止与定城粮食交易,可是总有那些位高权重消息灵通的权贵富商们,找到苏老爷,或威逼或利诱,希望拿到能救命的酒精、大蒜素等。还有那些高门贵妇也隐约抱怨,没有了各式香薰蜡烛,再用回从前的油蜡那真是太不适应了,蜜蜡虽也不差,但是产量太少,不像白蜡一样,可以放开了使用。
被催的苏老爷满头包,他是真的没有货了,定城的货物一直很畅销,从来都是有多少卖多少,战事起得这样急,苏老爷根本没有囤货。
若是定城肯收金银财宝,苏老爷咬咬牙化整为零,也能悄悄弄点货回来。
可是定城只收粮食铁器啊,现在这个时刻,谁敢运粮去定城。若是解释说是单纯的商业交易,说起来有人信吗?!
朝廷当然不信,可是大家也不怎么相信苏老爷等一点存货都没有。如今催的不过是希望苏老爷将嘴里的存货吐出来。
苏老爷哪里凭空吐得出来。
难道就这样,只能等?
苏老爷自己可以等,但有些人不一定能等。怕催货的权贵等不了,怕李小寒等不了,赚不了钱现在都是小事,怕得罪人,怕失去了路子。
苏老爷越想越焦虑,来回踱步,反复转圈,差点把自己家客厅的地砖都磨平了。
然而,自家儿子还往苏老爷心上插刀,“爹,查到了,青帮的大蒜素,数量比以前起码翻了一番。”
“真的?你没有算错?”苏老爷止住了脚步,盯着自己的大儿子,急急问道,
“再没有错的了。”苏大少爷咬着牙龈回答道,“我们查探了许久,青帮的大蒜素的交易一直很保密,他们的口风也一直很紧,我们查探不出青帮的交易数量和对象。但最近,我们商会八大账房先生用了一个月,逆向计算了青帮从上个月一直往前的货物运载量,终于得出先前有一个月,他们的货物运载量突然翻了一番。”
算的不是大蒜素的货物运载量,大蒜素价格贵体积小极容易隐藏,他们算的是青帮由南往北的货物运载量。虽然说齐城交战,但各处商路还是没有断的,只不过一时之间从明处走到暗处罢了。
青帮一直走的便是暗路子,这战事起,他们反而更加受欢迎了。
不知道是不是跟李小寒交易久了,青帮很喜欢以货易货,从定城运出来的各式货物销售之后,再继续贩货,他们走南闯北,从东往西,赚的就是这其中差价。
而青帮从南边返回,路经江南水道,江南商会经营日久,官府中渗透极深,拿到青帮的钞关商税数据,虽然说不太合法,但是也不是不能。
“他们扩张近一倍,哪里来的本钱?除非他们从定城出货,也翻了一番。”苏老爷皱着眉头喃喃计算,李小寒的风格极为保守稳健,不可能一下子快速扩张,只可能是在原计划里的出货量,被挪到青帮了。
而定王举旗之后,他们江南为了避嫌,向京城显示驯服,也是为了观望,没有再去过定城。这就明显可以推导出,李小寒将给他们的出货量,挪给了青帮。
“这都是我们的货啊。青帮拿走了我们的份额。”苏老爷紧紧捂住胸口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
“爹,爹,你没事吧。喝口热茶,缓一缓。”苏大少爷吓了一跳,连忙给他爹送上了热茶,“爹,没事,等时局稳定了,咱们再回去。咱们跟李姑娘是熟客了,再给点诚意,李姑娘应该会把咱们的份额再还给咱们的。”
“什么样的时局算稳,谁能说得准。”苏老爷叹口气。
这个时局,到底最后会变成怎么样,谁能说得准呢。
现在看着朝廷是占有优势的,但是齐城之乱久久没有安定下来,定王竟然是有了与朝廷僵持之力。
若是最后朝廷胜利了,他们与李小寒失联,怕到时候乱起来,秘方遗失说是流出来了,他们就是入宝山而空手而出。
苏老爷也不是凭空猜测,皆因青帮南下太远了,快要搭上出海蛮夷之地了。苏老爷隐隐有些猜测,若是真的,到时候他可以助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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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一臂之力啊,相信李姑娘不会亏待他的。
若是……若是,最后定王胜了,他们就是押错宝。
从来富贵如火中取栗,似苏老爷这种顶尖富贵人家,若要再上一层,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最好是能有一个法子,可以两边都搭上,到时候不管哪一方胜利了,江南都能左右逢源。
苏老爷心中暗暗思量,如何能得双全之法。
“爹,要不找几个世伯他们商量商量?”苏老爷久不出声,苏大少爷便想为他爹解忧。
“不用。”苏老爷摆摆手,这个时候,有什么行动都应该是悄悄的进行,“老大啊,你把老二老三叫过来。”
苏二少爷和苏三少爷来得很快,父子四人挥退下人,开始秘密商量。
“我准备派一个人,悄悄到定城,跟李姑娘联系上。现在不用交易,只要保持联系就行。”李老爷扫视自己的三个儿子,心内评估那个儿子合适。
相信李姑娘这么聪明的人,看到自己儿子,应该能明白自己的诚意和未尽之意。
苏家三个少爷虽不太明白自己亲爹的意思,但是隐约感觉到,自己家的确不能失去了大蒜素和酒精的路子,太可惜了。
“爹,我去吧。我作为老大,应该出这个头。”苏大少爷先出声说。他是作为长子继承人培养的,这个时候应该承担这个责任。
苏老爷看着苏大少爷,不说话,眼中却并未十分满意。
苏大少爷的长子身份足够了,但是遗憾的是,以往苏大少爷一直在京城,并没有直接与李小寒打过交道。这没有熟悉和默契,信任便少了一分。而这信任,偏偏是接下来十分重要的。
要说熟悉和信任,其实有一个人更熟悉,苏老爷目光移向苏三少爷。
苏三少爷背脊汗毛都起了,“爹,我不成的。不是我怕,但是我直说了,你曾经打过的主意,没有人知道就好,若是被张二公子知道了,咱们家吃不了兜着走。”
苏三少爷连连拒绝,他宁愿顶替他哥去京城,也不想去实行他爹的计划。那两人,哪一个他能招惹得起。
与被人发现他爹想送他给李姑娘入赘相比,悄摸摸潜入定城都没有那么危险。
而且他最近照镜子,不是自夸,苏三少爷发现自己生得跟张二公子居然三分像。更怕了!
没出息!
苏老爷恨铁不成钢,若是他年轻几十岁,还有老三这般相貌,他早就自己上了。夫人太强怕什么,能被带飞还非得费力自己爬,到时候张二公子还能耐他何。
只是,老三怂,终究是不成。
苏老爷的目光又转回到老大。
“爹,我去吧。大哥常在京城,对定城不熟,我先前与荷花姑娘签了契约,定了好多的牲畜呢。虽然说咱们违约是有原因的,但若是为了以后,我最好还是去解释清楚。”这个时候,苏二少爷站出来了,略带憨厚的说道。
“老二,你跟荷花姑娘很熟?”
“没……没多熟。”苏二少爷居然憨厚的笑了笑,“荷花姑娘多好啊,能写会算,聪明能干。以往我跟他们村订购牲畜,荷花姑娘帮了我们不少忙,还跟我们说要分批养殖,分批出栏,这样才能做得长远。我们说过要把这生意做大的。”
大蒜素渣养殖技术,多好啊,当时他们还畅想要制成腊味干货,销往大江南北的。
苏老爷定定看着自己二儿子那张略带憨厚的脸,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儿子,直把苏二少爷看得心里打鼓。
“爹,你相信我,我……”
“成,老二,就你去了。”苏老爷脆声拍板,“你去到了,好好跟荷花姑娘解释清楚。”
想不到,居然是老二最像自己,不愧是自己的种,聪明。
男人嘛,光长老三那一张脸没有用,还得有心。
“哎,爹。”被赞有心的苏二少爷喜滋滋。
即使拍板要去定城,但也不是马上行动的,这时局乱,苏家身份又有点显眼,苏二少爷要悄默默的出行。
但悄默默出行,不代表人少。尤其现在时局不稳,那信得过的功夫过硬护卫就更加重要了。
去定城,也不能空手而去,上门道歉拉关系,总要有点礼数,虽然粮草什么的不能带,但是金银珠宝什么的,表示一下歉意和诚意,那就更真挚——银票虽然方便,但是李姑娘好像不是很喜欢银票。
于是,这各种准备下来的,又过了好几天。为了掩饰行踪,苏二少爷还需要绕一个圈子,假装去旁边跑一趟生意,然后再奔定城。
这日,苏二少爷终于准备出发了。
不容易啊。
苏家几个爷们聚在客厅送别苏二少爷,表面上苏二少爷只是普通出行,但他们父子知道,此行最终目的是在哪里,因此风险甚多,但是也非常重要。
“老爷,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正准备出行,心腹管家却急匆匆的冲进来说了。
“什么不好了?”苏老爷略显不耐,觉得这时候说不好,略带晦气。
但管家也是心腹之人,照理来说,不会这样不懂事,苏老爷只得耐下心来。
管家左右看看,苏老爷脸色逐渐变得凝重,挥退了左右下人。
“老爷,最新战报,定王攻下了齐城,朝廷大败。”
朝廷败了,苏老爷先是大惊,而后浮起巨大的心动——最大的危险了潜藏着最大的机会。
莫非……莫非……从龙……
只要利润足够,资本家愿意冒一切风险。
要快,要快!
老二要快一点到定城。
苏老爷的心跳急促得如同擂鼓。
“老爷,听说朝廷中军分军,齐城之战根本没有用上全力,现在朝廷大军已经兵临定城之下。”
第 188 章
李小寒知道朝廷分兵, 借齐城之战作为掩护,暗中出兵主攻定城,比江南的苏老爷们早多了。
在朝廷大军还在直奔定城的路上之时, 在定王拿下齐城之前, 在府城处理了白蜡之事回村后, 一个平静的一切如常的下午,由一路飞奔而回的青松, 带回了这个消息。
千里加急带回来的信依然是张辅所书,字迹却十分潦草,显然写信之人当时极为急切,信中对当前局势只有直指关键的寥寥几句,甚至直接说“欲知详情,可详细询问青松, 已嘱咐青松有问必答。”
李小寒眉头渐紧, 又对青松询问一番, 整个心沉沉往下坠:“所以你说, 朝廷在齐城那边一直没有尽全力,而是用齐城拖着王爷兵马, 暗地里却是集结人马, 直攻定城?”
“没错。”青松的话语带着从咽喉里溢出的干裂与苦涩, 也不知道是赶路还是战况所致。
李小寒心内寒意丛生, 似有鸡皮疙瘩层层浮起——战争之下, 连定王都被命运操纵着走, 她准备得再充分又如何, 在战争的铁蹄下, 个人的力量何其薄弱,简直不堪一击。
莫非真的只能浮浮沉沉由命所控?
不!
即使到了如斯之地, 李小寒仍然强迫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努力理清头绪,“朝廷的兵力那么强?王爷他们一直没有看出来?”
不应该啊,打仗这件事,应是定王所长。
“朝廷派去齐城的是郑老将军,郑老将军乃本朝开国功臣,战功赫赫,”青松满是沙尘的脸上苦得拧出汁,“再加上先前郑老将军与我们一起对战西鞑北州联军,郑老将军表现忠直,实在没料到郑老将军居然是声东击西之计,如今朝廷大军来势汹汹直朝定城而来,发现已经晚了。”
怪不得齐城之战胶着那么久,原来是为了拖着定王,为朝廷真正的目标做掩护。
如今看来,原来如此,只是再说过往无甚意义,最重要的是将来,李小寒继续追问,“现下这情况,王爷如何应敌?”
即使战局不利,定王也不是被动挨打之人。
“李姑娘,我们知道得太晚,即使王爷大军主力马上从齐城出发,也来不及赶回来守卫定城。再说郑老将军领兵,纵使是虚张声势,但亦不会让王爷轻易脱身。因此王爷决定与郑老将军速战速决,拿下齐城之后再赶回府城支援。”
兵行险着,以力破局,的确是定王的行事风格。而且只要做到,就是上佳之策。
但这样一来,定城便危险了,精兵强将皆不在的定城到底能不能守住,李小寒急急问道,“府城如何安排?”
“王爷已经传令回来,令王妃和世子主持大局,紧锁城门,死守定城。”
定城,胜负皆在定城。
死守定城。
直取定城。
若是朝廷得定城,定王便失去了大本营,纵使得到了齐城,仍然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终免不了一败。
若王妃世子守住定城,等到王爷回来救援,朝廷两输两仗元气大伤,定王得齐城与定城,武力与财富互为补充,后续便有了源源不断的有生之力。
“李姑娘,公子希望李姑娘马上跟我入城,公子已做了安排。”青松行礼,急切说道。
如今定城之地,最危险的是府城之内,最安全的也是府城之内。
情况危急,分秒必争,李小寒却没有如青松所愿,马上动身,反而继续低头看信。
与前半截简单直接不同,后半截却大篇幅的写了大军围攻定城后,她的位置和处境便十分危险,大蒜素和酒精、三七止血粉等对军队后勤十分重要,以郑老将军之忠心,必然会为朝廷谋划秘方,叮嘱李小寒务必重视,立刻跟青松回府城躲避,以她的官身和重要性,即使城门已关,但青松带着令牌,也可以开小门供她进入城内躲避。
“李姑娘,时间快要来不及了,你立刻快马跟我一起走吧。”青松看李小寒目光已落至最后,却不曾动作,急急劝道。
李小寒停了片刻,却看着信件摇摇头,露出一个似是略带无奈又终归释然的笑容,“来不及了。”
“你是私下受命回来的吧。速度再快,也快不过王爷的传令官,想必此刻府城城门已闭。”
“李姑娘,我身上有将军的令牌和公子手信,出示令牌还有公子手信,还有缓冲的时间。”
居然还拿到了张将军的令牌。
“青松,正是因为是将军令牌,我才不能做这个特殊之人。这等重要时刻,纵然我不懂军情,王妃和世子守城,压力必然极大,若是我拿了将军令牌开城门进城,置张家于何地?置王妃世子禁令于何在?”
张府身为降将,张府行事极为低调,城门已闭,却要求开城门,必然会将张府置于火烤之上。
而王妃世子奉命守城,责任与压力极大,特例一开,更是影响巨大。
“李姑娘,你不必为难,事急从权,但将军是赞同公子这么做的。来之前,公子也跟我说,王爷那边姑娘不必担心,他会处理好的。”青松连忙解释道。
“有一必有二,城门已闭,若是再为我打开,其他官宦家眷如何看待,王妃和世子必然是极为难的。”
李小寒打断了青松的劝说之语,“再说,郑老将军谋划的是大蒜素、三七止血粉等的秘方,但是这些秘方,平山村并非我一人知道。若是我躲了,朝廷派了的人找不到我,这满村老幼岂不是替我顶罪。若是为了保护秘方,那必须要将所有人带去府城,不可能的。”
老幼一起撤离,需要的时间比单独一个人行动多多了,在城门前也尤其显眼。若说此刻李小寒一个人急马赶往府城躲避,还有几分进城的机会,但平山村全村出动,半分机会也无。
李小寒一直努力将平山村一族人作为自己乱世中的后盾与力量,如今目标已成。
但此刻,李小寒反而无法抛下平山村人自己躲了,也没有办法带着全村人躲进府城。
命运一体,是成败得失都一体,终究是承其重也要担其责。
“我……”青松虽然不知道李小寒的打算,但却明白李小寒说的都是真理,嘴唇微张,更说不出任何话语来。
这已经是一个死局,无法可解,穷途末路。
“二公子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青松,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你带来的消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只是我也有我的选择和行动,你回去给二公子复命吧。”
能在这个时候,派人加急告诉她这些消息,还为她安排好。这份心意,重若千斤。他们的相识是偶然,一起合作也是时局之下各取所需各有所得,但到如今,已经不是普通合作能做到。
他日若有机会,如有以后,应该倾全力来报。
只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取舍之后,李小寒示意青松尽快离开复命,未料青松却不曾动作,只道:“二公子说了,如果李姑娘你不走,我下一个任务就是留在你的身边,听你的吩咐,保护你。”
李小寒呆了一呆。
张辅急派青松回来送信她很感动,知道张辅拿到将军令牌送她进城她也能应对,可是这些都是她可以理解的,因为目的利益是一致的。
而此刻,在费心安排被她拒绝,然后尊重她的决定,默默护卫她的安定,却让她一时失了神。
从来不曾想过,可以有人做到这样。我知道你我之间想法的差异,我不赞成,但我支持你。
晃神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有很多很长的情绪涌现出来,却只是过了片刻,所有的都压在心底,李小寒回过神来,露出一丝笑意,目光明亮,深呼吸站起来,“走,我们去找族长,好好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既然不是一人出逃,要告知族里做准备,那这些消息自不用再紧紧捂着。早点商量出对策,如何面对,才不枉先前一直做的准备。
一刻后,李族长家里,李族长、三叔公、李信和等人皆聚在一起。
青松将现在的情况再重复一遍告诉众人,阴云一下子拢上了所有人眉间,平民百姓没有人喜欢战争,尤其这战争直面自己而来。
沉默了片刻,很快的李族长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出声打破沉默, “大家说说自己的想法,咱们得尽快拿出主意来。”
“族里的老弱妇孺,得尽快安排好,转移到后山里。”李信和先开口道,他本是细致周到的人,如今已经有了几分未谋进先思退的谨慎。
“也不能一味退,咱们青壮还得搏一搏,咱们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里呢,几代入的努力,几个作坊,还有咱们免兵役是要有条件的,万一大军来了,找不到人一把火全烧了,咱们后面就更难了。乱世了,都是刀头舔血才能活下来。”李生义舔舔干裂的嘴唇道。
后面几个壮年汉子目露赞同——没有了这一片基业,说不准他们就要去服兵役了,都是拿命去拼,还不如此时此地拼。即使身死,也是留在家乡。
“要拼,也要保留有生力量。”三叔公跺一跺拐杖,“把小寒和信和和村里小子姑娘们一起送走,派一部分青壮保护他们。咱们这些老家伙留下来。”
“我不走,把小寒带走。”
“我不走,让信和哥走。”
李小寒和李信和齐齐发声,两人对望,双双看到对方眼里的坚持,然后齐齐转为无奈。
“不行,你两必须一起走。”族长发话,“我留下来,信和带人走,代族长之位。小寒,你也必须一起走,你在,族里才有再起来的希望。”
“族长,你听我说,我不走是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有性命之忧。”李小寒说道,尽量说服他人,“朝廷是为了秘方而来,活着的我才有价值。我在这里,朝廷的人反而会有所顾忌。”
“小寒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要知道打起来的时候,那是刀剑无眼的,根本不知道阎王爷用什么方式收人。”族长苦口婆心劝道,年轻人不知道活着是多么难得的事情,有时候越是才华横溢老天爷越心喜越收得快。
“提前做好准备,有我和青松在,不至于。只要来得不是千人营以上,到时见机行事,带李姑娘走不是问题。”这个时候,一直默默站在李小寒后面的老钟叔说话了。
大家似是忽的发现一直沉默隐身李小寒后面的老钟叔,想起老钟叔是战场上退下来的人,身在宝山而不知啊,“按照老钟你的经验来讲,你觉得大概会来多少人?你看你来咱们村这么久了,村里哪个男儿你不认得,咱们村里,有没有一战之力。”
“按我的经验来说,朝廷准备了这么久,甚至将郑老将军派至齐城拖住王爷,那么他们对定城必然是势在必得。势在必得,必然争功,跟拿下定城相比,拿到一个秘方,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功劳,没几个人愿意来的,来的也不会是精壮。”
“这种情况下,即使有郑老将军的吩咐,但是中军松懈日久,特特派兵捉一个山村里的姑娘,绝对不会是主力。按照京城建制,应是三四队人,即是一百到两百人之间”
老钟叔也不推辞,细说道,“此等人数战力,按照我对你们的了解,青壮奋力一搏,五成的胜算。”
“有五成的几率,能干了。”一个汉子目露精光神色激动,抢着大声说道。
而族长听闻五成几率,也松了一口气,原以为着都要拿命来填呢,“既然有老钟你保证,那到时小寒就托付给你们了。至于信和,你必须走。你带着人,退至后山,没有百分百安全,不准回来。一旦我们失利,你带人躲到深山里,为族里保留最后的希望。”
那就是默认同意奋力一搏的想法了。
只是,“爹……”
李信和明显有不同意见。
“这是我身为族长,代表族里下的命令。除非这里面多数人认为我徇私,过半数反对,否则你必须听命行事。”李族长沉声说道。
李信和看向众人求助,可惜众人面对李信和求助的目光,纷纷低下了头——信和读书人,身子还弱,这等希望种子,可不得好好保护好。
连李小寒也避开了李信和的目光,从理性来讲,族长的决定是正确的。
“……是,族长。”
无其他人反对,族长的意思便是族里的决定。
做出了决定,剩下的其他的无非就是商量各种细节:谁人备战谁人撤走?备战要准备什么?撤离要做什么准备?双方以何种信号交流?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
各方各面都要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考虑周全,群策群力,以防遗漏。
李小寒一直默默倾听,只在最后轻轻说道,“我有一些想法。”
第 189 章
秋高气爽, 天阔云淡。
明明是适合秋收的好天气,通往平山村的路上,目之所及, 大片的良田丰地, 却没有看见一个农人在其中忙碌。
田地里, 被匆忙收割完的水稻杆子还散落着,来不及翻晒填埋沤肥;番椒地里的番椒叶子已经变得稀疏, 偶尔看到还剩下几颗红中带绿的番椒;只有那大蒜地里,仍然还是密密麻麻的一片,这个时候,还在长蒜头呢,实在不是收获的时候……
一队彪悍的人马从路边穿行而过,自带大刀盾牌弓箭, 马壮人肥, 装备精良, 气势昂然。其中领队一人, 身骑棕色大马,一身甲衣, 微眯着眼睛缓缓看过番椒大蒜地, 目光深处隐约透露着势在必得的意味。
“刘把总, 这一路上没见几个人, 有点不对劲啊?”这时, 旁边一个副手模样的人, 骑着马凑到领队之人身旁低声说道。
被称作刘把总的军官眉头略皱, 却仿佛不在意的说, “不过是一些胆小农人,可能老远看着我们过来避开了。再说, 我们这次带了两百人,兵强马壮,有什么意外,还怕不能从小山村里把李姑娘请走。”
说什么请,无非是说得好听而已。
“是是是,把总说的是。”副手连连点头,显然心下十分认同,眼见刘把总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连忙识相的退至后头。
却不知刘把总嘴上说得信心十足,心里却仍然是蒙上一层阴影,他对这次的任务有把握,却在盘算着如何利益最大化。
为了拿下定城,朝廷派出郑老将军将定王主力拖在齐城,定城只有王妃和世子主持。世子经验尚浅,定王妃一介妇人,而朝廷有心算无心,几近十倍兵力围之,拿下定城,已是必然。
大家都认为这是必胜之战,有心过来沾光的人便多,人多了关系便复杂了,领军大将要各个方面都压得住。据说皇上是多方考虑之后选中的国舅爷,国舅爷乃当年余公之后,家学渊博,隐约传闻国舅爷与皇上拟练了多种方案,种种皆证明,拿下定城乃探囊取物,区别只在于时间。
刘把总妹妹是国舅心腹谋士的爱妾,凭借着一层沾亲带故的关系,他也运作了一个名额。只不过他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关系,要想正面与那些勋贵抢功劳,那是不行的,干脆他也不走正道,不去抢那入城之功,只求捞点偏门。
听闻郑老将军再三叮嘱,定城有一个李姑娘,是研制出止血粉、大蒜素、白蜡之人,此去定城,一定要将李姑娘争取过来。
根据刘把总妹妹从谋士妹夫处打探出来的消息,国舅爷是打算拿下定城之后,再去找李姑娘,想来李姑娘绝不会拒绝。
刘把总通过自己妹妹吹了一阵枕头风,再打通了门路,请命趁大战未开之前,带领自己手下的人把李姑娘请回来——用的借口便是怕到时候李姑娘不知朝廷之意,逃了,还要花费时间,耽误大家回朝之事,不美。不如提早派人早早将李姑娘“请”过来,保护好,确保万无一失。
只是这个事情,容易跟大军围城的时间冲突,再说即使时间不冲突,按照某些潜规则,拿了这个功劳,其他的便不能再贪心了——来的勋贵这么多,没到手的功劳好像不够分,大家暗地里已经开始各自比划。刘把总先把自己从此行最大的功劳上摘出去了,自然是很容易成功的。
如今,刘把总想着如何好好的把这功劳扩大一些——既然李姑娘能想出止血粉、大蒜素的秘方,那必然也能想出其他。说不准,平山村里面还有其他的秘密。刘把总虽然带着两百人,但是如非必要,他并不想把关系搞僵了,最好李姑娘能懂事一点,大家都好。
脑内不断沉思着,忽的周围传来一声低声惊呼,“后面那是什么?”
这一声惊呼,把刘把总的心神拉了回来,勒马停步回望,只见身后一个草垛子被烧着了,冲天的烟气扶摇直上——两百人的队伍走过来,路上连个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这个时候忽然烧起了草垛子,那绝不是在堆肥。
烽火狼烟,无非是传递什么消息罢了。
刘把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把总,要不要派几个兄弟去,把人捉过来?”副手连忙上来问道。
离得有些远了,这也不是他们的地盘,为一件不甚确定的事情,要找几个躲起来的老农,来来回回容易耽误时间,刘把总心里评估着。
再说,刘把总目光扫过自己什么的兵马,此次来的都是自己的心腹,装备精良,不管什么意外,莫不如直奔目的地。
“不用了,走。”刘把总轻喝,马鞭一挥,继续前行。
“走。”
人行并未回头,远走越远。
身后,浓烟起火处,两个躲着的农人悄悄探出头来,脸上神情仍然带着惊惶不定。
“钱老三,你眼神好,他们走了没有?有没有人追过来?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先压低声音开口说话的一个年纪略轻的农人。
“走了,走了。”钱老三声音里带着死里逃生的欢喜之意,又细细用目光搜索了一圈,方肯定的说,“没有人来追咱们。”
“那你说,咱们……李姑娘给咱们族里的那十支大蒜素,现在是不是有两支属于咱们了?”
“嗯。”钱老三点点头,终于也露出了一点笑容。
两日前,李氏一族派人快马来通知他们族里,朝廷大军会围攻府城的消息,并透露了可能会有大队人马直往李氏平山村的消息。平山村的人以十支大蒜素为酬劳,希望周边村若看见有大队人马往平山村去,以烧草垛子烟为信号,告知消息和位置。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事情,因为大队人马通过,很可能会回头枪杀通风报信之人。李氏一族也说了这件事情的风险,不强求。
钱老三家里有病人,大蒜素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实在太贵,平日他是不敢想的,如今却是想要搏一搏。年轻的钱多子倒是无病无痛,但是很可能下一次征兵,就到钱多子了,因此他也愿意搏一搏,为自己准备准备。
其实即使没有大蒜素,李氏一族通知他们朝廷大军围城的消息,他们族里都愿意为李氏一族冒这个险——定城身在边境线,深知异族围城,很多时候都是驱赶汉人先行攻城,直接耗费守城的弓箭和动摇军心。
朝廷大军虽然不是异族,但是如今这形势,谁能保证朝廷不“征”他们这些定城附近的人做攻城第一波的消耗品呢。
如今李氏一族提前通知他们,他们便可以通知亲朋好友躲起来。而且,定城周边这些村落,谁人没有得到过番椒、白蜡、大蒜素的好处,他们家里,边边角角都种满了大蒜,零零碎碎碎的也是一笔收入,今冬可以好好添置一身棉衣了,还有山里的白蜡苗,明年苗子长大一点,便可以少少的开始养白蜡虫了……
本不应该再拿那十支大蒜素的,但是李氏一族的人说了,传信一事有风险,若是没有出事还好,点火之人一人分一支,若是……那十支大蒜素便留着妥善安排家里人。
连妥善安排后事都想好了。这年头,才安定多少年,尤其定城身处边境线,人命不值钱。
“不知道下一个村落的人看到我们烧的烟了没有?有没有继续向李姑娘通报消息?”钱老三遥望前方,得到大蒜素的喜悦很快被忧愁遮盖,“李姑娘她们可要躲好了!”
朝廷的人到平山村去,肯定是为了李姑娘的秘方。不然他们这些农人,哪值得朝廷千里迢迢派人来捉拿。
钱老三担心得很,从躲藏的地方爬出来,一直盯着平山村的方向。
小半个时辰后,前方刘家村方向,一道冲天的浓烟扶摇直起,然后又渐渐的消散于半空中。
钱老三的心皱得更紧了。
***
再次看到身后浓烟,刘把总心内是极为恼怒的。他又不傻,一次两次的,已经确定这些农人是向平山村之人传递信息。
显然,不知道消息从哪里走漏了,李姑娘已经知道他们这一行人的目的。最主要的,平山村的人做了对应的准备,这准备显然不是他所喜欢的。
没有能完成一个意料之外的突袭,没有办法达成想象和平的结果,很可能没能把这功劳最大化。刘把总内心开始变得暴躁,脸上便不由自主的带了出来。
“把总?”副官犹犹豫豫的问。
刘把总挥一挥手,有两骑便脱离队伍而出,直奔身后那草垛子而去,而刘把总等人继续前行。
一刻钟之后,“没把人带回来?”
回来的人脸带忏愧,“他们选的地方在一处山地旁边,远远看见我们追过去,有两人死命往深山里奔,我们怕有埋伏耽误事,便没有继续追。”
出师不利啊。
连副手都有点出乎意料的不妙之感,怎么的追两个农人都追不到了,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阵沉默过后,刘把总不怒反笑,“不管他们了,加速,直奔平山村。”
任再多的花招,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也抵不过一力降十会。他就不相信,他两百人的精兵,还拿不下一个小山村的平民。
第 190 章
冲天的黑烟越来越近, 让人忍不住心跳得越来越快,恍惚听见身体里血液的汩汩流动。
平山村村口,留下来的人一边拼命搭建防御工事, 一边忍不住分神看前方天空——时间太紧急了, 从知道消息开始, 他们几乎日夜不停歇的在村周边筑墙挖陷阱。
“刘家村点起了黑烟。”
“满山屯点起了黑烟。”
“约莫还有三里路左右!”
“停工,隐藏起来。”
随着这一声令下, 还在挖坑埋尖竹的,拉稻草绳子绊马索的,往土墙上盖泥砖的……统统都住了手,眼疾手快的用周边的麦秆、稻杆、豆杆等将自己刚刚手上的陷阱掩藏起来,然后小跑四散开去隐藏起来。
沉默中带着紧张,忙乱中又隐隐带着秩序, 毕竟留下来大家早明白自己需要面对的是什么。
最后, 平山村看着好像就是慌乱中撤离的乱糟糟的样子, 寂静而潦草。咋一看很平常, 细看却还是隐约带着点不正常,至于不正常, 那得极熟悉的人才能看出来。
于是, 刘把总带着人来到平山村, 先看见的便是这一堵半人高的土墙围起来的, 寂静无声的, 满地狼藉的, 走的没有一个人影的村落。
一切都很像慌乱逃走的样子:墙边架着削到一半的犹带竹枝的竹竿, 路边散落的没有收起来的麦秆, 路上铺满地的还在晾晒的豆荚,偶尔还没开盖的晒酱的酒坛子……
一切都预示着这一村的人, 在一个平常的干着活的日子里,突然惊慌的仓促的离开了,留下满地没有干完的农活。
远路而来的一行人脸色十分的不好看了,很显然,他们的目标跑了。
莫非他们千里迢迢奔波一趟,结果颗粒无收?
“把总?”副手小心翼翼的问,空手而归,他们的损失太大了啊。
“哼!”刘把总轻轻一笑,目露不屑,语带愠怒,“从第一道报信的浓烟开始,我们一路直奔平山村而来,也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这么大的一个村落,有老有幼,就算他们能飞,都飞不远!何况他们还不会飞!”
“这么简单的把戏,就想骗过我!”
刘把总这一路被浓烟跟在屁股后的怒气终于找到了释放的点,“给我搜!把那些藏起来的躲起来的,统统给我搜出来。我就不信,再隐秘的地窖密道,还能躲得过火灾。除了李姑娘,生死不论。拿到秘方,咱们回去富贵可待。”
随着刘把总的话音落下,先前被迷惑的士兵渐渐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低迷的士气开始高昂了起来,尤其想象中的暴力发泄和荣华富贵让人血脉沸腾。
“跟我冲!”
刘把总不愧是把总,一番话轻巧的拿捏了人心。此刻他身做先锋,率先冲锋踏入平山村——胆小的躲起来的村民,没有什么值得防备的,四周乱糟糟的土围墙,也就是入口那条小路方便骑马。
身后的骑兵纷纷跟上,一时间气势磅礴。时下马比人贵,刘把总这一次把自己的心腹都带上了,人人批甲,骑兵也有几十骑。
这几十骑兵,对付一个小小的平山村那是绰绰有余,尤其这种戴甲骑兵,凭借战马的冲击力和盔甲的防护,高位对付步兵带着碾压般的优势,对付手无寸铁的村民,那更是砍瓜切菜。
刘把总的信心便来源于此,一力降十会,他相信平山村绝对没有可能抵抗他这些骑兵。
甚至他带着这么多骑兵出行,都不是为了对付平山村,而是刘把总怕自己遇到危险——听闻定城附近边境线不太安宁,万一遇到一些不长眼出来打劫的异族,还是骑马容易保命。
几十骑兵一路马蹄飞扬,土路上被晾晒的豆杆、番椒杆、麦秆被马蹄扬起,细细的分辨不清的粉末在在这些干枯的枝干里若隐若现。
渐渐的,战马嘶鸣,焦躁不安,空气中味道让人觉得不适。
有什么不对劲?
刘把总身下的战马愈加狂躁,脸上的自信逐渐被疑惑替代。可惜来不及了,骑兵的优点就是快,就在这片刻功夫,所有的骑兵已经踏入平山村路口,步兵紧跟其后。
而且因为平山村路窄,旁边已经是围墙或各式杂物草垛子,这些士兵在这土路上塞得满满的,竟然连个回头转弯的路都没有。
一时间,好像鱼入瓮中,只能像前走。
有陷阱!
刘把总虽然是个关系户,但却是一个有本事的关系户,电光火石间,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轻敌了,中计。
而就在此时,刚刚还平静得像没有人的平山村内一声暴喝。
“扔!”
屋顶上,忽然冒出许多人,脸上蒙着布,手里拿着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布包,朝刘把总等人用力扔过来。
有暗器。刘把总等人立刻举盾防护。
不过他们立刻松了一口气,果然是愚民,那布包系得松松散散,还没有落到地上,就自己散开了,毫无杀伤力。
然后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只见红褐色的粉末从布包漫天飞扬而出,空气中立刻布满了辛辣刺鼻的味道。睁大眼睛准备迎战暗器的刘把总等人顿时眼睛生痛,呼吸不适。
咳咳咳,咳声一片。
比人觉得更不适的是战马,这些往日训练有素的战马已经左右摇头,马蹄高扬,不住嘶鸣。在这紧窄的土路上,眼看就要战马就要乱起来了。
刘把总用尽力气死死勒住缰绳,拼命控马,大声喝道,“散开。散开。”
这一张嘴,更多的粉末随之进入空中,让他喉咙生疼,忍不住咳嗽,忍不住泪流。
是番椒粉。
竟然是番椒粉。
被扔出来的是番椒粉,地上豆杆番椒杆麦秆下埋的是番椒粉——所以更敏感的战马,从刚开始就赶紧到了不适。
可惜没有尽早发现。
不过好在,还有机会,刘把总扫视四周,立刻决定了突围方案——这些四散的草堆、坛坛罐罐什么的,根本阻挡不了战马,只要散开来冲破这个包围圈,等空气中的番椒粉没有那么多了,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然而就在此刻,刘把总听见了弓箭的破空声。又急又快,一听便是精通箭术之人。幸而只有几支箭。
想来是有一个擅长弓箭之人,作为领队,刘把总自觉十分危险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什么时候都适用的。
不过刘把总是谨慎之人,刘把总穿了全身甲。
可是弓箭,并没有对准刘把总任何一人,而是直直击中了路边的连串坛子,力道之大,连碎数坛。
陶瓷碎裂,不是刘把总等人以为的农家酱料。而是清澈透明的酒水,酒水四散,酒香四溢。
为什么路边不是晒酱而是装满酒的酒坛子?为什么射酒坛子?
未等刘把总等人想明白这个问题,边上扔出来已经不是番椒粉,而是明晃晃的火把。
火把落地,仿佛嗖的一声,酒水弥漫之处,火焰冲天而起。
平山村的番椒酒很出名,分为焚火、烧喉、灼心三个系列,分别对应酒水入口后的三个滋味,在口、在喉、在心。最贵的灼心系列,在京师一两酒一两银。
据说这酒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烈焰酒,不过普通百姓还是觉得叫番椒酒最形象,富贵人家喜欢叫系列名表示自己喝的可是高级系列。
从来没有人知道,烈焰酒居然会真的化身烈焰!
烈焰四散,瞬间引燃了满地晒干的稻杆、麦秆、豆杆,包围了刘把总一行人。
冲天而起的火焰,本就是牲畜的天敌,燃烧后越发刺激的番椒味道,更是让战马彻底失去了控制。
一瞬间,被包围的战马慌乱回头,四处踩踏,失控嘶鸣,马上的骑兵被惊慌的战马甩下来,又被踩踏,被火烧,后面的步兵亦被失控的战马冲散。
有侥幸突围踏出火圈的战马,骑兵还来不及庆幸,忽地马蹄一弯,直直摔下——前方居然是隐藏的浅坑,坑底削尖的石竹刺穿了马蹄,战马受伤失蹄,轰然倒下,连马上的骑兵一同被这尖利的石竹刺穿。
“砍马腿。”
一片混乱中,一声暴喝,脸上带着湿布、身上披着湿棉衣的平山村青壮从隐藏的角落跳出来,睁着被刺激得通红的双眼,抡着雪亮的砍柴刀,开始收割这些精贵的战马性命。
平日将家里牲畜伺候得比自己还重要的平山村村民,此刻却手起刀落,不见丝毫犹豫——小寒她们说过,只有彻底打压了骑兵优势,他们才有更多胜利的机会。再精贵的牲畜,都没有自己的性命,还有自己家人的性命来得重要。
刘把总觉得自己流出是血泪,不知是痛的还是怒的。
他以为这一个小山村无碍,冲锋在前,战马被火势刺激得厉害,发疯把他甩了下来,也就是他仗着盔甲精良,才侥幸在乱蹄下保得住性命。
可是,此刻被撞击的剧烈疼痛,喉咙中溢出的鲜血,四处燃烧的火焰,提醒他,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丧命于此。
“把总,你先退。”一名靠后的幸运的骑兵勉强勒住了马,调转了马头,把自己的上司拉了起来,想要从来路突围而出——只要出了那个路口,逃出这个狭小的包围圈,就能逃命。
剩下的十几骑纷纷跟着转头,疯狂中的战马也凭借着最后的本能,奔向出口之处。
眼看胜利在前,无物可挡。
第 191 章
眼看胜利在望, 即将突围冲出大火包围圈,刘把总等人连人带马眼神都亮了。
这短短几刻钟的时间,他们可谓从山顶跌落深渊, 如今终于迎来一丝希望。
只要能逃出去, 留得住性命, 就有大把的机会逆风翻盘,反败为胜。
快了, 快了。
还差两个身位。
还差一个身位!
绷着的一口气还来不及呼出来,脸上的笑意才刚露出迅速变为惊恐:这最后的一瞬间,入口处,两边土墙边斜倚着成扎的貌似随意摆放的农家常见的竹竿,忽然动了。
被削光了枝叶的长条竹竿,直直往出口路面上倒, 滚圆的杆身, 在平坦的土路上不停滚动, 无处下脚。
于是, 眼神通红的疾驰的战马,一匹接一匹踩上了那一片滚动的竹竿上, 密密麻麻的滚动的杆身根本无法受力……
竹制版绊马索, 看得见, 根本来不及躲开, 躲也躲不开, 连人带马重重倒地, 庞大的身躯与地面撞击发出巨响, 战马临死的哀鸣如同葬曲。
来自肺腑的剧痛让刘把总保持了最后的清醒, 余光扫见两边土墙旁砍翻系绳,麻利把竹竿往路面上推的两武人, 终于明白,原来看似随意摆放的竹竿,是精心的安排,最后的出口也是死路。
“杀!”
一声呐喊,隐藏的平山村青壮从各处跳出来,脸蒙湿布,抡着砍柴刀,悍勇投入了战场。
浓烟弥漫,火舌吞吐,温度节节升高,让这些平日只懂耕作的农人仿佛血液都燃烧起来。
空中满是番椒呛人的味道,纵使脸上带了湿巾,仍然熏得人眼睛血红,刺激得让人发疯。
李德有轮着一柄砍柴刀,敏捷的避开了地上四处散落的障碍,一刀砍在地上一个摔断了腿的士兵手上。
按照族里老一辈的教导,年轻人不用刺胸膛,也不用砍脖子,这些位置多骨头,万一瞧不准,容易卡住刀,失去了主动。最好的是直接砍右手手腕,骨头小容易砍断,一般人手腕伤了基本没有了反击之力,这样对他们来说反而最安全了。
没有说出来的是,手腕不致命,未曾见过血杀过人的年轻人容易下手。
李德有年纪轻脑袋灵活眼光也好,雪亮的砍柴刀一刀下去,断臂血流如注,试图站起来的士兵一声痛叫哀嚎,本能试图反击,却再也抓不住自己的武器。
甩起的断臂,几滴鲜血溅在李德有的脸上。
想象中的喜悦和热血一瞬间出现,然后又变得怔然。
这么年轻啊。
砍刀下这个士兵,转过头来哀嚎的样子,眼睛还是年轻人的眼睛。
“三弟。”
恍惚中听见一声痛呼,李德有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这是谁的三弟?这又是谁的儿子?
战场上一瞬间的走神足以颠倒生死,只见不远处,另一个士兵喊着三弟,眼里冒着仇恨的光,举着大刀敏捷的向着李德有刺过来。
冷冽的刀光,比刀光更冷的是眼里的仇恨,李德有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举刀格挡。
可是,他毕竟是新手,虽然跟着族里训练过,但是此刻心神震动之下,不免失了几分分寸。
生死之间,一分之差就是致命。
巨大的恐惧笼罩心中,李德有只觉头脑一片空白,做不出其他反应。
眼见大刀直击面门而来,忽地一股猛力撞过来,将李德有撞得一歪,一把同样的砍柴刀斜插而来,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大刀。
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砍柴刀终究是仓促应对,不敌掉下,大刀继续往前。
“爹。”
重新站稳的李德有失声呼叫,连忙举起砍柴刀反击。
可是来不及了。
点光火舌一瞬间,李德有他爹一个抱头曲膝,以一个懒驴打滚的姿势翻滚在地,避过了致命一击。
而前方,举着大刀的士兵,被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杀猪刀,一刀封喉,倒下的瞬间,血水汩汩而出。
李生义收回刀,杀人如杀猪,力道准头丝毫不差,眉头紧皱看了一眼李德有父子,转身又投入战斗中。
“二哥。”
先前被李德有砍断手的年轻士兵,哀嚎着扑过去,试图用仅剩的一只手捂住对方流血不止的喉咙。
“咔嚓”一声,是刀锋入肉的声音,两兄弟倒在一处。
李德有他爹收回砍柴刀,满是皱纹的脸上终究闪过一丝不落忍,却在转头看见李德有的瞬间迅速消去。
“拿稳你的刀!”
见过血之后,才明白这是以命相搏的战场,刀拿得更稳了。
火势渐旺,血肉横飞,对战的人群中,金属武器的撞击声,砍入血肉骨骼的闷响,分不清哪一方的哀嚎,越加浓重的血腥味,被火灼烧后熟肉的味道。
令人疯狂,令人作呕。
……
不知过了多久,火势渐熄灭,疯狂渐渐散去,平山村口已经成了一片修罗场,横七竖八的尸体,还在勉力支撑的李氏族人。
李德有只觉得自己双手双脚都在脱力发抖,心里却是一片茫然:完了吗?他们赢了吗?敌人被打跑了吗?
旁边跑出来许多妇女,有人灭火,有人直奔他们而来。
作为妇女医疗队的一员,周大丫看见力竭跌坐一旁的李德有,眼里闪过犹豫挣扎——此时此刻,她最想先找到自己家的亲人。
然后,步伐却终究停了下来,“先救离自己最近的。”
粗糙的颤抖的双手将李德有从头往下摸索了一遍,最后在腹部摸出一手的鲜血。
“你个傻孩子,受伤了怎么喊也不喊。”周大丫带着心痛呵斥道,转头往后面喊,“来个担架,这里伤了一个。”
很快有两个健壮的妇女抬着一个木制的担架飞奔而来,合力把李德有抬走。
送走李德有,周大丫继续在人群摸索,神色比刚刚更焦急了不少,嘴唇微微颤抖,“大郎,老头子,你们在哪里?”
…………
平山村祠堂。
灶间火光闪耀,几个灶头不停歇的煮着热水,还有临时搭起来的细灶煮着苦涩的伤药。
大堂里,数枝婴儿手腕粗的大蜡烛燃烧着,照得微微昏暗的屋里一片澄黄。
祖宗的牌位高高在上,沉默的看着屋里躺倒一片的伤员。
李小寒手执剪刀,麻利的将李德有的衣物剪开,露出腹部间翻卷着肉色的伤口,这个位置让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李小寒低下头去细细观察了一会,方力持平静说道:“幸好,没伤着内脏。”
用滚水煮干净的筷子夹着棉球,沾满了酒精,将伤口周围的脏污擦干净,用勺子将一坨绿到发黑的草药糊轻轻敷到伤口上,叮嘱道:“这药里有新鲜三七,应该很快就会止住血,若是止不住,你马上喊我们。”
“嗯。”李德有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微笑,露出一丝捡回一条小命的庆幸和恍惚。
仿佛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李德有扫过四周,只见祠堂里满是送过来的伤员,大家都在咬牙忍着,间或听见一两声牙缝里溢出的呻*吟声。
“你忙去吧。”
“嗯。”李小寒也不客气,快手收拾起自己做的便携医箱,临走前吩咐道,“待会会有人过来送大蒜素,你喝一瓶。”
现在也不管什么病症了,平山村就没有一个正经大夫,医术最好的是李小寒这个跟张大夫学了一些的半吊子,还有半吊子李小寒教出来的半吊子妇女。
简单处理一下伤势,把能用的最好的药全用上,最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命。
李小寒走后,李德有微微闭上眼睛,皱紧了眉头,清醒后觉得伤口痛得厉害,这种强烈的痛楚让人觉得活着,又幸福又难受。
“忍一忍,先别睡。”旁边李德有他爹看见了,出声叮嘱道。年轻人经验浅,分不清晕过去还是睡过去了,万一有什么不知道的伤,晕过去了很可能就没了,“痛才是活着咧。”
“知道了,爹。”
李小寒走出两步,恰好遇到李生义走进来,
李小寒盯着老爷子鲜血浸润的左手,才准备开口,李生义已经摆摆另一只手道,“我这里不用你,一点轻伤,你忙其他人去吧。”
李小寒心里想想老爷子的年纪,快要做曾祖父的人了,担心问道,“要不我看看……”
“我杀了半辈子猪,哪里要命我还不知道,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你去忙其他伤势重的去。”李生义不肯,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扫了一眼祠堂,挑了个年纪轻看着没啥经验的,“那……李小花,你过来给我包扎一下。”
他们李氏这些妇女,多多少少都跟李小寒学了些常见伤势的处理办法,但要说手艺最好,那自然还是李小寒,他这点伤用不上。要不是伤在手上,他自己只剩一只手不方便,他就自己包扎了。
李小花正因为年纪轻大家都不咋相信她,只能在一旁打下手呢。如今李生义叫她,忙颠颠的跑来了。
恰好旁边另一边李荷花喊道,“师父,你过来帮我看一下。”
李小寒知道李荷花,虽然此刻声音里力持镇定,但是若不是急了,绝不会这样喊自己,眼里闪过挣扎,李小寒终究妥协了,“那我先走了,有事你喊人啊。”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快走。”李生义赶人,中气十足。
李小寒无奈却是轻轻的放下心来,快步走向李荷花。
李荷花面前是一个年轻人,名叫李大牛,小手臂上只剩下一层皮吊着了,此刻痛得满脸苍白,冷汗涟涟,间或发出一声痛苦低吟。
看见李小寒过来,努力睁开的眼睛里,带着渴望和祈求。
李小寒面上平静,立刻查看伤势,心内却十分沉重:这只手,怕是保不住了,最怕血流不止或感染,到时候连命都不好说。
这样年轻,这时候李小寒深恨自己没有多了解一些外科手术知识。
心里发悬,李小寒却没有露出分毫,看着冷静而又专业,快速剪下手臂上的衣服,用煮过的布条用力绑紧手臂,避免继续大出血,吩咐道,“荷花,给他嘴里塞块白布。”
然后才对着李大牛说,“忍着点,我得给你把剩下的皮割了,把碎骨头挑出来。”
“小寒,我……我能不能治?”
“能治,别担心,咱们族里有药,最好的药!先前我认识一个吴村长,也是没了一条手臂活下来的。人家比你伤得还重一些。”
想了想,继续道,“没了半只手也不算什么,在咱们村,你不用担心以后,大把活计适合你。留得命来才是最重要的!”
李小寒的话,给了李大牛很大的信心,眼里终于有了点点的光。
“对,对。”旁边李大牛他娘咬着嘴唇,连连点头赞同道,生怕自己再开口便哭了出来。
条件很差,技术也不够专业,李小寒一边回忆先前仁和堂大夫对吴村长的处理,一边拼命回想能想起的所有外科知识,一边谨慎操作着。
小半个时辰后,好不容易处理完,终于止住血了,李小寒后背也全湿了,全是一层一层的冷汗。
就像李小寒说道,他们有最好的止血药,有这个时代最好的抗生素。
“血止住了,可以休息一会了,待会吃药了再睡。”李小寒安慰道,“大娘,你看着点大牛哥,有什么不妥马上叫我们。”
药方是仿的仁和堂退热安神方,李信和一回,吴村长一回,李小寒也记住了。大概也是差不多可以用的,此刻也顾不上是不是完全对症。
这个时候,真的很想念随军出征的张大夫啊。
……
日头渐渐西斜,秋日里,黑暗来得更早一些。大堂里,燃起更明亮的火盆,和着三步一支的蜡烛,只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所有的伤员已经查看处理过一轮了,轻伤的拿药回家休息,重伤不便行动的集中到厢房里统一照看。
“师父,你先吃点饭吧。”李荷花悄声说道。
“没事,不饿。”好像绷紧了,累过头了,反而不觉得饿了,尤其如今脑海里满是各种各样伤口,更是半点食欲也没有,“统计的数据,出来了吗?”
“嗯,出来了。”李荷花递过来炭笔写满了字的笔记本,“族长他们在族学课堂里,让你忙完了过去。”
李小寒接过随手翻阅了起来,眉头轻轻拧紧,片刻后合起来,“我过去了。你今晚辛苦了,还得熬夜看着,有事情叫我。”
“嗯。”李荷花应道,看着李小寒瘦削的背影走进黑暗里。
想说的我不辛苦,你这段时间才辛苦了,却偏偏说不出口。
即使说出来,想来这个人也会否认说不辛苦的,活着便很好。
也是,能活着,辛苦一点算得了什么。
浓重的黑暗里,仿佛有了光。
第 192 章
黑夜渐渐降临。
李氏一族学堂里, 正中的火盆燃起熊熊火焰,四个角落点着松香火把,明亮而温暖的火焰似是给从生死之间逃出来的人勇气和力量。
看见李小寒进来, 围着火盆边坐成一团的平山村人纷纷开口道, “小寒来了, 来,坐吧。”
能参加今晚集会的都是平山村说话有分量的人物, 比如带领着村里护卫队的李生义,比如德高望重的三叔公。
给李小寒留的位置是在族长旁边,待李小寒坐下,这一片沉静才被打破。
“说一说今日的情况吧,小寒你先来。”坐在上方的族长开口道。
肉眼可见的,他们今日战胜了敌人, 但是许多族人也受了伤, 如今大家最关心伤员的情况。
李小寒知大家所想, 轻轻咳一声, 似是要把喉咙里的干涩、沉重、疲累都咳出来,方开口道, “今日一战, 咱们族里共有一百八十男丁出战, 合计死亡三个, 分别是李木头, 李富贵, 李光明, 重伤尚有性命之危的五个, 需要休养的二十八个,其余均有不同程度的轻伤, 但不影响日常行动。”
说完生死,后面的便好出口了,“后勤草药、大蒜素、酒精、三七、白纱布余料充足,暂未需要补充。”
听到死亡三个,周围所有人都神色凝重,然后重伤五个,大家也不轻松,但到后面,尤其轻伤的数字时,大家反而有一种不可相信之感:就这样吗?没有了吗?
族人死伤,令人难过,只是这伤亡数字,比当初预想的好太多了。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面对的是装备了盔甲和武器的专门训练过的士兵,在出战前,大家甚至做好了与命搏命的打算。
甚至心里隐隐明白,他们的一命不一定能博得一命。
后来有了李小寒的献计,有了番椒粉和酒精的助力,大家也是心里没底,只是希望族里有生之力别折损太多。
如今这结果,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欢喜还是悲伤难过。
打破沉默的,是李生义的声音。手上绑着绷带的李生义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因其战斗的综合素质远远高于族里其他人,所以此次他是族里护卫队的队长,此刻他跟着说道,“后续打理战场,我们共缴获战马十八匹;俘虏伤员八十三人,已经全部缴甲绑在东屋里;杀死六十七人,在村东头先放着。”
这个数据一出,沉稳如三叔公、族长等人脸上也露出异色:这伤亡的人数对比太悬殊了吧!
虽然都知道他们赢了,但是此刻赤裸裸的数据对比,让人不敢相信胜利是如此的巨大。
“生义啊,没算错吧?”有人问道。
“没算错,我后来亲自数过一遍。”李生义肯定道。
话音落下,大家的眼神纷纷亮了,从先前的沉默瞬间变得明亮高涨起来——族人的伤亡是让人难过的,但是如果伤亡是有意义的,击杀了敌人,保护了自己的家园,那伤亡就变得有价值。
李生义解释说,“战马多是在火势围攻下摔伤或被砍断腿的,有些在火势中侥幸逃出来,也因为被番椒迷了眼发狂自己撞伤。所以这些战马,大多数都没法用了,熬不过只能杀了吃肉。”
李生义的话里带着可惜,一匹好马,太难得了,平日他们有钱也没有路子能买到,如今却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好马折损在自己面前。
不过想想,如果不是这些战马先乱了,他们也无法轻易取得胜利。
“死的人多是混乱中,被马摔伤撞伤或踩踏而伤或被火烧伤而亡,被咱们人族里砍伤的人占了约莫三成。”李生义继续解释道,“这三成,也因为他们被烟熏番椒之气迷得睁不开眼,或已经受了轻伤,才会被我们轻易所伤。”
李生义这么解释,大家便都想明白了,实在是,当时他们都藏在暗处看着呢,这番椒粉加酒精,出其不意之下,威力实在巨大。
李小寒当时所说的,有一点想法,如今用起来的效果竟然如此之好,好到族长都忍不住问道,“咱们族里,这酒精还有多少?”
“十坛酒才能炼出一坛能起火的酒精,咱们族里酒精存货不多,一共才十六坛,这次火烧用了八坛,还得留一些处理伤口,能再烧一次的不多了。”李小寒轻轻摇头说道。
没有工业酒精,单单从粮食酿酒中提炼出纯度高到可燃的酒精损耗巨大,而之前因为粮食紧缺的缘故,他们族里存着的酒水并不多。
“可惜了,可惜了。”有人忍不住低声说道。
纵使明白这酒中之精华实在难得,但酒水再贵也没有性命来得金贵,在座众人感到巨大的失落。
“今日也有零星敌人逃脱了,酒精的用途他们已经知道,下次必然有所防范,再想有这么好的效果就难了。”李生义接着说。
李生义说的是正理,今日主打的是一个出其不意,若是敌人有了准备,肯定没法取得这样好的效果。众人只得先放下这个想法。
“酒精之事先暂且搁下,议一议,俘获的人怎么处置?”族长继续说。
马还好说,人的处理反而更复杂。
李小寒想了想,提醒道,“尸体不能继续这样放着,容易出瘟疫,必须埋了。”
就是这个问题,也让人为难——明天还不知什么情况呢。万一再来一波敌人,活人都顾不上了,如何能顾得上死人。
想来大家都想到了这个可能,族长思索片刻后,“到时挖个坑埋了。别埋咱们家后山,埋远点。”
至于到时是什么时候,谁知道呢,到时再说吧。
“伤着的那些……”李族长犹豫道,活人比死人更让人为难。
放了是绝对不可能的;养着也不行——浪费粮食,他们的粮食可都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杀了嘛,八十三条人命呢。
一时间大家陷入了为难,有几个人抬起头来脸色愤懑的欲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杀了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能坐到这里的,都不是冲动的年轻人了,杀了的话说出口很容易,但是要做起来,没人想做这个人。
刽子手是需要非人胆色的。
“不如……先把他们随便治一治,能行动的让他们不停的干活,挖陷阱修围墙什么累就让他们干什么;行动不便的随便一天一顿粗馍馍养着,饿不死就行了,到时候再说。”李小寒提议道。
至于到时候,但愿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杀俘不详啊,我赞成。”三叔公苍老的声音说道。
族长叹一口气,也点头赞同,“有没有人反对?“
众人左右相顾,没有人表示反对。
“既然没有人反对,那就这样了。刚好咱们围墙还要修得更高更厚一点,还有围墙外的陷阱得再挖一挖。”
卸了甲,受了伤,还没吃饱,应该没有太多的力气来反抗了,就当是役夫来用吧。
想一想,族长怕李小寒心软,叮嘱道:“不准给他们用酒精,也不准给他们用三七。”
酒精、三七多精贵啊,还没多少存货,大蒜素……大蒜素便算了,毕竟原材料是蒜,还是不缺的。
“嗯。”李小寒应道。她自然明白族长的顾虑,酒精三七稀缺,自然得留着给族人使用。
至此,今日的的事大体算总结完了,接下来还有后面的安排。
“今晚继续派人守好夜,先歇一歇。”族长站起来说,“明日继续修城墙,挖陷阱。”
“那信和那边,要不要……”有人提起了带着族人躲进山里的李信和。
族长沉默了一下,“不用通知他们,咱们两边现在不联系,对他们是最安全的。让他们先在山里躲着吧,来来回回的折腾人。”
这个安排是最安全的,纵使大家再想念山里亲人,也不再说话。
前途仍然未定,明天无法估计,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谁也想不到来的是什么。
什么时候是安宁团聚之日?
或许只有等到王爷回来,他们定城才能重归安宁。
一行人灭了火盆,拿起火把,四处家去。
重重屋影,除了几处,一切渐渐归于黑暗和宁静,然而深夜里,不知道多少人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也不知道又多少人梦中惊醒。
次日一早,天边尚是蒙蒙亮,平山村已经苏醒了。
祠堂里,早早起来的妇女,已经准备了丰盛饱腹的早饭——根据李小寒的建议,战时状态,集中一切力量办大事,所以如今大家都吃上了大锅饭,就不每家费时费力自己煮了。
饭是刚刚煮好的就盛上来的干米饭,扎实,饱肚,这可是往日夏收秋收时,灶头当家人才舍得狠下心来煮的饱肚饭,如今是大盆大盆的端上来,想吃多少吃多少;
手指厚掌心大的腊肉,炒着新鲜的青菜,青碧碧油汪汪的的让人食欲大振;
还有昨晚大锅慢火炖上的马肉,炖了一夜已经肉烂骨软,虽然味道略带着酸,但是众人大口大口吃得爽快。
自从知道危险之后,李小寒便提议搞这个大食堂,又预防众人一下子油水太足反而拉肚子,如今大家已经习惯了这样吃饭——这个时候还节省什么,吃饱饭才够力气保命呢。
相比平山村众人,俘虏们的待遇就没有那么好了。身上的铠甲衣物早被剥干净,连头上有铜的簪子都被摸光了,换上了村民不要了的烂衫短裤,在这秋日的早晨里冷出一身鸡皮疙瘩,然后喝了半碗稀得见人的杂粮粥,能动的都被赶出去干活。
与这样严苛的吃食待遇相反的,却是他们的伤口多被敷上了伤药,虽然一看就知道是常见的普通草药,但是也渐渐止住了血。
更有甚者,昨晚有几个发热的人,竟然喝上了大蒜素。
那可是京城都有名的神药大蒜素,往日他们这小兵们哪里敢奢望自己能用得上。
人都想活着的,看了看,好像平山村李氏一族人暂时还不想要他们的命,甚至还在救他们的命,稀粥就稀粥吧,干活便干活吧。
于是,这几十号能动的俘虏,零零散散的被分散在各处,在平山村人砍柴刀的威胁下,修围墙挖陷阱削尖竹。不要想偷懒,动作略慢了,立刻会被人拿着细竹枝狠抽。
算了,都是为了活着,忍了。
就这样,在紧赶慢赶中,昨日被撞坏的围墙被迅速修复好,被踩踏过的陷阱被重新清理干净布置好……然而,村人一直担心的敌人却没有再来。
人影都没有一个,平静得让人不敢相信。
“这是什么情况?”
“谁知道什么情况?来得越晚越好,咱们准备得越充分,最好以后都不来了。”
“那倒是。”
没有说出口的,是生怕大军集结需要时间,来晚了。
只是,第二天,也没有人来,第三天,还是没有人来……
平山村人指挥着俘虏们,尸体已经埋了,连围墙外的壕沟都挖了一条,平山村就像一个缩在壳子里的乌龟。
至于敌人,没有人知道怎么一回事,族里已经就这件事讨论来讨论去,开了好几次会,设想了十几个可能,最有可能的便是——朝廷大军已经开始攻城了,懒得抽出人手来他们平山村。
这个猜测,让很多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府城里有高墙精兵,有夫人世子呢,就让他们上吧。
“不管怎么样,咱们应该做的还是要做好。”族长皱着眉头说道,“把围墙外的那壕沟,再挖深一点,宽一点。”
“是!”
第四天,早晨,日光耀眼。
众人依然是一边挖壕沟修围墙筑工事,一边警惕着张望前方,深怕前方突然来了大队人马。
“看,前边是不是有人来了?”
突然地,一个眼神好的村民轻声说道。
正对着太阳,看不太清,但是是有几个黑影从转弯角走出来了。
“什么?来了?快,快,躲起来。”
一时间慌乱不已,好像等了许久的那个坏消息终于来,众人心跳得厉害。
不过也有镇定的人,临跑前还要扫一眼前方确认一下。
这一扫便扫出来问题。
“前边那几个来人,不像是士兵啊!”
“啊?那还有谁??”
现在平山村周围的村落谁不知道平山村危险得很,平山村也没空搭理人,亲戚都不来了,难道还有人来串门子?
“真的不像是士兵。”
三三两两的人附和说道,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来的四人貌似身形不高,其中两个矮小的,好像是小孩子。
更重要的是,后面没有人跟着继续出来了。
人影渐渐走近,看得越来越清楚。
“好像李春喜周大丫家的大妹!”
“他家大妹不是嫁到刘家村里去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刘家村是近府城的一个大村落,因着靠近府城,卖点粮食蔬菜什么的都方便,搭个棚子卖点饭食茶水也有赚头,早几年平山村没有发达之前,可是一门好亲事。
认出是外嫁女,平山村人心里虽然疑惑,但也放心了不少。机灵的人已经回去汇报族长,还有找周大丫出来认人——李春喜上次伤了腿,如今只能在家里躺着呢。
不一会,周大丫飞奔出来,老远便认出自己的女儿。
“大妹啊,你怎么回来了?亲家,你也来了。”
这个时候众人也看清楚了,李大妹不是一个人回来,她带着她的婆婆,旁边两个小孩子,怀里居然还抱着一个小娃娃。
老幼弱小,这一行人齐备了。
一切都极反常,这不像走亲戚,这简直像举家来投奔。
这个时候,除非走到绝境,谁会来投奔摇摇欲坠的平山村??
第 193 章
“大妹啊, 你怎么来了?”周大丫快步上前紧紧握住李大妹的手,话语里满是不安。
活了大半辈子,她当然明白当下时势, 拖家带口的回娘家不是什么好事。只是人啊, 不到最后, 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和幻想。
“娘,娘。”李大妹仿佛找到了依靠, 拥堵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眼泪滚滚而落,“朝廷派人下来征兵征粮,我公公、我小叔子被强征走了,还有家里的粮都被拉走了。娘,小宝吓得烧了起来, 我实在……实在是没有法子。娘, 你帮帮我吧。”
周大丫呆住了, 她女儿家里情况她自然是知道。
李大妹嫁给了刘家村刘平。刘平是长子, 上面有年迈的双亲,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刘安和一个妹妹刘康。
刘平虽说是长子, 但其实先前夭折过两个兄长, 因此刘父刘母年纪颇大才终于站住了刘平三兄妹。李大妹嫁的时候, 刘父年纪大了, 刘平已经是当家人了。
当初, 周大丫就是看中刘平能顶事这一点才把李大妹嫁过去的。
可惜, 上次定王征兵, 刘父年纪太大了, 刘安还没有成丁,只能刘平去服兵役。
周大丫当时就觉得自己心像泡在苦水里似的, 只恨没有将李大妹嫁晚几年。可惜她们这些小民,如何能预知以后,没有法子,都是命。
幸而李大妹当时已经生了一儿一女,好好抚养儿女长大,寄希望刘平能平安归来了,一家人相互支持着也能活下去。
如今,刘平尚音讯全无,刘父和刘安却被朝廷强征了去。这一家人,只剩下几个老幼妇孺,没有粮食,没有劳力,她的大妹拖着这一家子,乱世里怎么活。
“大妹啊。”周大丫一声哭音,却又立刻抹去眼泪,强撑着道,“没事啊,娘在,娘在。快,给娘看一看,小宝怎么了?烧了多久了?”
小宝就是李大妹的小儿子,才半岁多。
粗糙的手轻轻抚上怀抱里娃娃娇嫩的额头,只觉得滚烫一片,“怎么这么烫?”
“烧了一夜了。朝廷的人是傍晚来拉人拉粮走的,当时乱得很,小宝受了惊晚上就烧起来。天黑,我怕有野兽,熬到天亮才敢过来。”李大妹哽咽说道。
她带着小宝走了,也不敢把三岁多的女儿留在家里,只能让小姑子把女儿牵上一起带走。婆婆昨日受刺激大了,眼看着有点撑不住了,李大妹没法子,只能连婆婆带上厚着脸皮举家来投奔娘家。
“没事,没事,到家了,娘给你想办法,我去找族长支药。”周大丫轻轻把娃娃接过来,安抚道。
李大妹等的就是这一句,一直紧绷焦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放松。
她跟娘家亲近,知道自己娘学了一手认识草药的手艺,连家里二妹和嫂子都没有落下。早前她娘还隐约透露过,族里可以按贡献免费领大蒜素。
不是不羡慕,她姓李,却已经是外嫁女,没有这个命。
如今看来,她还是沾了姓李的光。
周大丫抱起外孙正欲往村里走去,转头便看见李族长和李小寒已经到了身后——等了几日,没有等来敌人,难得有一个外来人,李族长等人再忙也过来看看。
“族长……”
周大丫猛地止住了脚步,这才想起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族里正是不安宁的时候,岂可随意带外人进来。李氏一族的老幼妇孺都已经上山躲藏起来了,就是为了不要拖后腿,她女儿一家,却是老幼妇孺占了全。
“族长,族长,大妹他们不会耽误事的,她们吃得少……”周大丫慌忙解释道。没有族长的同意,李大妹一行人今日别想进来。
李大妹疯狂点头,她未出嫁前,只觉得族长威严无比,从不敢正视族长,如今却鼓着勇气艰难开口,“族长……”
却不知道说什么,情急之下,硬是扯着女儿和小姑子跪了下来。
李族长避了避,“先进来吧。”
“哎,族长。”周大丫马上应声回道,连忙把女儿拉起来紧紧跟上。又看刘母一脸呆滞浑浑噩噩的样子,心里也是无奈:她这亲家母虽然比自己大,但以往也是伶俐人,如今看着竟然比往日生生老了十多岁,最重要是似失了生机像个木头人。想一想,早年丧二子,如今临老,老伴和仅剩的两个儿子又被拉去了征兵,亲家母这一生真是比黄连还苦。
“康儿,你去牵一牵你娘。”想到这里,周大丫便叮嘱一声。
李小花的小姑子刘康,也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抬起头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周大丫,点点头去牵住了刘母的手。
刘母木呆呆的眼神微微一动,终于有了些许生气。
一行人跟在李族长后面,却没有直走村口,反而绕来绕去绕着圈———如今李氏一族村外布满了陷阱围墙,村口大门是重中之重,不是平山村的人,根本进不了去。
李大妹跟着走,越走越心惊,刘平被征兵了,自家公爹前些日子说过她娘家不太安宁,村里让她别回娘家。如今看娘家这个防备的样子,已经是超出李大妹的想象。
戒备这样深严,她们不会很快被赶走吧?李大妹心里实在忐忑。若是被赶走了,他们该怎么办?
李大妹不敢深想,如今横在她面前的困难已经够多了,想不到以后。
“你说朝廷来征兵,把你公爹和小叔子全征走了?”
李大妹胡思乱想入了神,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李族长是在跟她说话,还是周大丫撞了她一下才反应过了,连忙回答道,“是,对。”
想不明白族长问这些干什么,莫非怀疑她说的是假话?她没有啊。
还是周大丫能猜出三两分李族长所想,代替李大妹回答道,“族长,我家大妹的夫婿已经去服了兵役,她家小叔子还没有成丁,亲家公虽然没有到五十六出丁,但是年纪大了,这老的老小的小,征他们去没有用啊。”
走在前面的李族长和李小寒对视一眼,眼里带上了沉重:不,还是有用的,攻城的时候,有一种残酷却有用的方法,用守城一波的百姓先消耗一波羽箭和军心。
这种征兵,注定是有去无回的人命消耗。
两人没有回答周大丫的疑惑,李族长继续问道,“把粮食也征走了?全部的?”
李大妹回过神来,知道李族长在了解情况,不敢有所隐瞒,连忙答道,“是,全部拉走了,我们村里人的粮食都拉走了。”
想到这里,李大妹的声音明显带上了惊惶,当时一群官兵闯进来拉人拉粮,他们村长不过是解释两句他们已经交过粮服过兵役了,谁知却被狠抽了一顿鞭子,只说,“官兵们说,说我们以前交的粮都交给乱党了,这次征兵征粮才是给朝廷。”
没有人敢反抗,反抗的人已经当场被处死了。
可是没有粮,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李大妹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了想,怕李族长赶她们走,小心翼翼道,“先前我们村长提醒我们世道乱了,要分开藏粮,我家还有两处藏得隐蔽的没有被找到。等小宝好了,我就回家把粮食搬过来。”
李族长没有回李大妹的话,他不稀罕李大妹家那些许粮食,脑海里只四个字:横征暴敛!
他当族长村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征兵征粮的,这不是想要逼死人是什么!
想到这里,族长的脸色变得特别不好,这先是刘家村,还接下来肯定少不了吴家村、赵家村、张家村…………他们李氏一族难逃其中。
“小寒,你跟我来,咱们族里得开个会。”如此重要的信息,一定要迅速通知族里人,做好准备。
未料,李小寒却说,“族长,我等会过去,我先看看小宝啥情况。”
李族长转头看了一看襁褓里的小娃娃,“行,你看好赶紧过来,还是讲堂处。”
环境好的祠堂被用来安置伤员,如今族里几次开会都安排在讲堂处。
“嗯。”李小寒应道,她知道李族长担心什么,的确是需要族里开会商量一下。
得到李小寒的回答,李族长步履匆匆往讲堂方向先走了。
剩下半明不明的周大丫李大妹等人,还有沉默的李小寒往周大丫家里去。
去到周大丫家,她家只有一个受伤行动不便的伤员李春喜在家,周大丫把人领到厢房。
先把包着小娃娃的襁褓轻轻解开,然后摸了摸额头耳朵后。
烧得滚烫,小娃娃已经满脸通红,皱着眉头不舒服的哼哼唧唧,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烧迷糊了。
懂一点药理的李小寒和周大丫脸色都很凝重,这么小的小娃娃,根本不知道哪一种药可以用,也不知道用多少药量。
她们毕竟不是专业的大夫。
“娘。”李大妹忍不住先出声。
“小寒啊,能不能用酒精?”她们培训的时候有被培训过酒精擦拭降温的内容,不过那都是大人的。
“太小了,不能用酒精降温。”李小寒肯定道。
小孩子感冒发烧是办公室有孩子同事的常聊话题,李小寒听过些许,再说她们毕竟是中药材种植,医理上的东西多少都了解一些:小孩子太小,酒精会被皮肤吸收,影响肝脏,反而有生命危险。
“那大蒜素。”周大丫连忙追问。
“……不算对症。”李小寒在两人充满期盼的目光里摇了摇头,艰难解释道,“大蒜素作为一种广谱抗生素,能对感染的大部分细菌产生杀菌作用。简单说,受伤了,伤口沾了脏东西,或者吃了脏东西,才有用的。”
虽然听不太懂,但是周大丫母女也明白了,小娃娃没有受伤,他是受了惊吓,所以不一样。
李大妹是知道李小寒的,这个族妹,就像是族里祖坟冒青烟生出来的神仙人物,犯不着骗她。正因为犯不着骗她,所以说的是实话。
她是为着酒精和大蒜素而来的,而今却说酒精和大蒜素救不了命。
“小宝……”李大妹紧紧抱着襁褓,弓着腰,低声哀哭。
“大妹啊,别急,我给你叫叫,把小宝的魂叫回来就成了。啊,别哭啊。”周大丫作为一个生活经验颇为丰富的妇女,懂一些传统的老法子。
“娘,我叫过了,我昨夜叫过了。”李大妹根本直不起腰,“我找我们村里瞎婆子也叫过了。”
瞎婆子是刘家村的神婆,瞎了半只眼,附近颇有名气,周大丫也听说过。
神灵与大夫都求过了,竟然都没有办法。
李大妹抱着儿子哀声痛哭,李大妹的大女儿也吓哭了,三岁多的小女娃哭着扒拉着叫娘。
“小寒啊,小寒,你这么聪明,你懂得多,你帮我们大妹想一想,想一想有什么法子。大娘,大娘求你了。大娘对不起你。”
“大娘……”
李小寒觉得自己的声音无力而艰涩。
一种巨大的被命运摆弄的痛苦充斥着整个胸腔,而她作为一个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被这世道随意蹂躏的破纸张。
这操*蛋的世界!
“我想一想,我想一想。”
第 194 章
“来, 大妹,先把早饭吃了,再把通草和王不留行汤{1}喝了。”周大丫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汤进来, “你喝了, 才有奶喂给小宝。小寒说, 母乳有那什么免疫球蛋白{2},可以帮小宝熬过这一关。小宝现在喝不进水, 多喝奶也是好的。”
李大妹把手里湿毛巾放到热水盆里,接过饭菜和汤药——居然有许多的肉,李大妹愣了愣,终究没有说出任何推辞的话来。这个时候,她需要吃得好一点,才能有奶水。
周大丫接手拧了一把水盆里的热毛巾, 轻轻的擦拭着小娃娃的颈部、腋下和大腿根腹股沟处{3}, “我摸着, 小宝好像没有那么烧了。这有点湿气应是好的, 没有干巴巴的烧着了,摸着也没有那么滚烫了。”
“嗯。”李大妹低低的应一声, 声音里的惶惶不安之感终于少了一点, 只是烧没退, 终究是放不下心来。
周大丫继续说道, “你别急, 要实在不行, 咱们还有最后一个法子, 到时候你喝那安神退烧药, 再喂奶给小宝{4}。药我都抓过来,备着呢。”
能有兜底的法子, 让母女二人感到心安
至于李小寒说的,他们族里的安神退烧药方子是给大人用的,即使从母乳中过渡,也不一定适合小孩子,存在一定的风险等等,被李大妹和周大丫一致忽略了。
从前他们只看得起游方郎中的时候,也没有听说过这么讲究,小孩子的药就是大人的药减量再减量。
再说,真到绝路的时候,能有法子都算好的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险。
“你先安心在家里住着吧,族长和小寒都是心善的人,不会赶你走的。”周大丫说道,又想到征粮征兵,对前途的未知和担忧,让周大丫不由自主的说道,“有事,还有族长和小寒呢,他们会告诉咱们怎么做的。”
是了,小寒这么聪明能干,族长更是从不出错,听他们的就行了。
想到这里,周大丫只觉得心头的阴霾都为之一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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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周大丫寄以厚望的李族长和李小寒并没有那么轻松。
李氏一族学堂处,众人围坐一团。
李小寒来的最晚,待她一落座,原本左右互相低声交谈的声音便渐渐停了下来。
“想来大家都知道李春喜家李大妹回来的事情了,朝廷要征兵征粮,肯定不会只征刘家村一村。大家说说,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朝廷这样征兵征粮,就没有给人留活路,这不是逼人反么!”立马便有心急的人接话道。
“莫说这话。”年纪大的人连忙斥责。什么反不反的,那是他们这些老百姓该说的话吗?还要不要命了。
“我说的是实话。如今咱们定城,定王治下,早已经是被当做反贼对待。”被说的人并不服气,话里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愤懑,“咱们老老实实的种田交税,安分守己,从来没有做过违法犯罪的事,如今被这样对待,还不能说两句了。”
一时间满室俱静,众人皆无语:是呀,他们这些小民勤勤恳恳,怎么眼看着活不下去了呢。
“终究不是先帝在的时候了。”最年迈的三叔公低低叹息道,“如今还是看看咱们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非得逼死人,咱们还能伸着脖子等死不成,无非就是干了。”
事实上,他们已经干过一场了。几日前的战斗,虽然惨烈,但是他们胜了,这给了大家极大的勇气和希望。
“对,干他们!”
“干他们!”
一时间群情汹涌,气势昂扬。
“安静一点。”李族长皱眉,举手压下来,“咱们肯定不能蛮干,不过也不能太过高调,那毕竟是朝廷。”
意思就是要静悄悄的,做一根硬钉子、滚刀肉,反正不主动惹事,但是也不好对付。
“今日叫大家来,还有一事,朝廷征兵征粮之事,想来很快就会到其他村落。如今有了李大妹一家,若是再有其他出嫁女回来借粮借药,咱们族里怎么办?”
“什么借粮借药,那肯定是不……”有那嘴比脑子快的人,立马拒绝出声,那可是救命的粮和药。可是话还没有说完,脑子已经转过来了。
“二顺啊,你是没有女儿,但是你有两个姑妈嫁出去了吧。”
被叫二顺的汉子低头动动嘴唇,没说话,他姑妈跟他差了辈,感情不算十分深厚,可是他爹是长子,如今躲山里去了,若是回来知道他把姑妈拒之门外,必然会内疚。
“再说,二顺啊,你岳父一家离得也不远啊。”
二顺烦躁的挠挠头,他岳父一家何止离得不远,往日婆娘三不五时带着孩子来回走动,亲近的很咧。
这样亲的实在亲戚,若是人家活不下去求上门来,又如何能拒绝。
一时间没人说话,谁家没有几个出嫁的外嫁女,没有几个嫁进来的媳妇子,如今他们已经扎根这片土地,亲戚关系斩不断理还乱。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族里的存粮和药材,可供不起这么多人。
再说出嫁的外嫁女是亲人,出嫁的姑奶奶一家子可不是亲人,嫁进来的媳妇子是一家人,小舅子大舅子一家又隔了不知道多少层,他们李氏一族的老幼妇孺如今都在深山里躲着呢,没道理自己的血亲在躲躲藏藏担惊受怕,他们却在为外人拼命的。
到底借还是不借?这比真刀真枪对敌还让人为难,毕竟砍柴刀能砍向敌人,砍不了亲人。
许久,还是三叔公沉声说道:“如今刘家村的事情一出,想必其他的村落也很快收到消息,该存粮的存粮,该躲好的躲好,总会有数。咱们这山多林密,朝廷来征兵,往那山地里躲一些时日,等过了这个时候便好了。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比现在更艰难的日子大家都熬过来了,现如今还算不得绝境。”
“是,是,躲林子里便好了。”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见死不救的负担松了下来。
“若是真有人为了咱们族里的药材而来,咱们有盈余的,实在亲戚便帮一帮,若是不够盈余了,咱们也没有办法。”三叔公越说越严肃,“总不能为了外人,自己人反而没有药用了。我在这里倚老卖老说一句,若真有那么一天,别仗着辈分和关系去求小寒和族长,谁也不能怪他们。这是咱们一起做的决定。”
“是,三叔公!” 众人连忙应声道。
事情定了调,其他的便是细节了,无非就是为了朝廷征兵的官差多挖陷阱,这个事情一直没有停,还有就是李小寒这边,还需要再统计一下,她们族里现在用的药材能支撑多久,这都多亏先前族里妇女学习热情高涨,囤了许多草药,看不能匀一些出来。
定了细节,大家便散了会,每个人手上都一摊子事,忙得很。
李小寒跟着李族长一起走出来,李族长见李小寒眉头紧锁,神色郁郁,以为李大妹那小娃娃的病不好了。
刚刚大家有意无意的没有说起李大妹一家,其实已经是默认他们留下来了——毕竟那个小娃娃那么小,又病了,这个时候要把他们赶出去,那就是要了他的命。再说,人家还带来朝廷征兵征粮的消息,也算是有功。
没有人想做这个恶人,便默认她们留下来。
这么小一个小孩子,李族长也怜惜,但是如今世事艰难,李族长实在分不出多少心神为一个小娃娃难过,只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吧,再有什么都是那小娃娃的命。别想太多。”
李小寒略勉强扯了扯嘴角,有点逃避命不命的问题,转移话题道:“咱们族里,以后得培养一个自己的大夫了。”
实在是失策了,当时张大夫在,忽略了这个问题。如今想来,光囤药有什么用,她们这半桶水的水平,若是有一个专业的大夫领着,能有多好。
“嗯。是得这样。”李族长应道,先前族里一力培养读书人,读不了书的便回来耕种,太平日子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谁能想到定王能反呢,如今看来,路子还是不够多。
只是,要培养一个大夫可不容易啊,人家都是父子翁婿师徒传承。他们族里没啥认识的好大夫。不,可以试试从张大夫身边下功夫,听说张大夫沉迷医术,时常独自一人过活,族里挑几个机灵醒目有天分的孩子,送到张大夫身边伺候杂活,能被张大夫看上就最好了……
当然这些都要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李族长想得长远,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转头看见李小寒还在皱着眉头,以为她还是想不开,便劝解道,“人哪能事事想得十全十美万无一失呢,尽力就行,别净往自己身上挑担子。”
年轻人,有责任感是好,但太有责任感了,万事都往自己身上挑,容易压垮自己。
李小寒轻轻点头,表现得十分听话,“嗯。”
走了盏茶功夫,李小寒又开口道,“族里存储的药材,咱们得先留够自己用,能分出去的不多,肯定满足不了来借药的人。我想着,有些止血的草药,本就是咱们自己在田间地拢山林里采集回来的,不若教出去让他们自己去采。”
不是答应是不往自己身上挑事了吗,怎么又想到这一出了。李族长心里叹息。
“你想把认草药炮制药材的功夫教出去?教出咱们这些亲戚人家们?”族长很快便猜到李小寒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不过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到时候求药的人空手而归罢了。
只是采集炼制草药对他们这些小民来说,可是一门乱世能救命,盛世能发财的手艺。谁家有这手艺,不自己藏着掖着,如今教会了族里人不说,还要外教出去。
族长的心隐隐作痛。
“也不是全教,如今也来不及了。只不过是趁着冬日落雪未下之时,让大家趁机采几样常见的止血草药,若真能用到,也算是救人一命罢了。”
族长的心还是隐隐作痛,不过道理是明白的,这世道,能救人一命也是算积德了,只是这件事太大太难了,“你的心是好的。但是有点难啊,咱们族里这情况,外面乱成这个样子,教给谁?怎么教?”
“我再想一想,总有法子的。能做一点是一点吧,谁知道呢。”李小寒看着前方说道,仿若只是顺手而为自然而然的一件小事,就像每日起床吃饭喝水一样——在她曾经生活的世界里,尽量的去保护弱小的生命,维持和平的秩序,是大多数有余力的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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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求助的人来得更快的,是朝廷的征粮征兵队。
也是,这个时候征兵征粮本就容不得拖延,兵临城下,都等着消耗呢,平山村离府城亦不算太远,轮到他们也不算很久。
不过是向一些农人征兵征粮,又不是打仗,自然不需要派遣精兵良将——事实上,若是以往,都是三五个衙差来通知的事,如今朝廷一行二十来人,对于一般的农人来说已经是极强的震慑,吊打普通的农人毫不费力。
但是,对于刚刚打跑了近二百来人的平山村李氏一族人来说,是例外。
“这么少人的吗?”埋伏在围墙边的年轻人隐不住诧异道。
还以为又是一场血战呢。虽然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透,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们已经做好了血战死战的准备——即使死在这里,也比被拉到城墙上当箭靶子来得安心。
没想到,他们满满的热血却没有迎来对等的敌人,好像一个拳头全力出击,对方原来是一个纸壳子。
“可不是。”周围三五个年轻人表示赞同。
“已经来了很多人了,往年征兵征粮都是三五个衙差。这二十号人,普通的村庄根本不敢反抗。”李族长低声呵斥道。
最近他发现族里的年轻人都挺好,就是有点太好了,总有点出头太过的感觉,让他们这些老家伙颇为心累。
“小心谨慎一点,这些都是刀头舔食死人堆里趟过来的士兵,单枪匹马咱们根本赢不了。忘了前几天你们杀了人还手抖的事情了。”李生义也喝止道。
生死之间,太过胆小,太过胆大都不是什么好事。越冷静越容易保命。
连被族里两个长辈说了,年轻人们发热的头脑终于冷却了一点,开始想起要服从命令。
就在这会儿,村外的兵卒们动了,不知道是来之前听说过平山村之前的战绩,还是被眼前这土围墙所挡,他们并没有直接冲锋,而是隔空喊话。
“平山村村长,我们乃朝廷官差,前来征兵征粮,速速前来迎接。”
平山村的村长自然是李族长了。
“可以不用出去,这么点人,我们布置的陷阱已经足以将这些士兵留下了。”李小寒出声说道。
能用陷阱的,就不要用人命去拼。
一旁的人都听懂了李小寒话里的意思。
只老钟叔,暗暗皱了眉头,想起在军营里听过的那句话,‘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
李姑娘,还是太过于看重生死了。这等乱世里,岂可靠陷阱躲一辈子。若是在军营里,这就是最好的练兵机会。
不过,终究不是在军营里,他的任务也只是保护好李姑娘罢了。
老钟叔不再说话,不过没想到,李生义开口了,“对方人少,咱们可以趁这个机会练一练。”
见血这回事,跟杀猪是一个理的,见多了心就冷了,出刀就稳了。
“生义你的意思是?”李族长问道。
“咱们出去会一会他们,族里的小崽子们得见一下血,胆子才能练起来。再说,咱们族里的陷阱布置得也不容易,酒精番椒粉留着下次用。”
李族长沉思了半晌,点头道,“成,听你的。你挑人跟我出去。”
李小寒抿了抿嘴,想说什么,被族长轻轻挥了挥手阻止了。
族长带着人从正门而出,而李生义则带着大部队人从两侧快步绕出去。
“你就是平山村村长。”骑在马上的官差十分不喜,从他们喊话开始,等了差不多半刻钟了,这个小老头才慢悠悠的出来。
慢悠悠就算了,居然还敢摆出这副姿态,不应该是屁滚尿流跪地求饶的吗?
官差从未受过如此冷遇,心里已经想了千百个如何对付这些泥腿子的方法。
“是,差爷。”李族长依然不卑不亢,抱拳回答道。
“哼。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耽误公务,一个拒兵之罪免不了。”
“差爷,我们李氏一族,从当年对战西鞑北州入侵之时,便得到恩准,以药代服兵役。这个事情,当年是有公文允许的,官差若是要从我李氏一族征兵,烦请拿出对应公文来。”
“哈哈哈哈。”官差一个仰天长笑,嘲讽道,“你一个泥腿子也配让……”
话音半途戛然而止,皆因李生义等人已经带着人从两侧绕过来了。
近一百号青壮,纵使只有粗布麻衣,但是那种整齐划一令行禁止的带来的压迫力,直接碾压了这二十多名的官差。
“大胆,你们敢忤逆犯上!”领头的官差扯着嗓子喊道。
“杀!”李生义一挥手。
既然是练兵,生死之间就不要讲什么礼让。
刀光雪亮,纵使是平平常常的砍柴刀、菜刀,但是此刻整齐划一的想要饮血。
奇了怪了!
不是说平山村这些泥腿子,是凭借着那什么起火的番椒酒和番椒粉才躲过的吗?怎么这些刁民竟然这么大胆。
官差挑开一柄砍柴刀,却被斜侧而来的一把杀猪刀砍中了左手,若不是他经验丰富身手敏捷,这一刀砍到的便是左心房。
大事不对。
赶紧撤,不然今日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官差拼着一只手,指挥战马调头,凭借马上优势硬闯出包围圈,飞奔而走。
可惜其他官差没有他这份幸运了。
……
一刻钟后,战斗结束得很快,敌人败的败,逃的逃,竟然连前几天的那一批都不如。
“穷寇莫追!”
李生义摸一把脸上的血,喝住了族里上了头的年轻人。
“收拾残局。”
“咱们赢了?”有人不敢相信,就这么一会,他们已经赢了。
“咱们赢了!”
三三两两的欢呼响起,然后汇聚成一片。
“咱们赢了。”
保住了自己的粮。保住了自己的命。
李生义嘴角一撇,年轻人,先给倒下的敌人再来一刀,确保已经死绝,然后开始剥官差身上的甲衣刀剑——这些装备可是好货色,他今天身上就在里面套了一件护心甲,还是上次从官兵身上剥下来的。虽然重是重了点,但是能保命啊。
最好能再多几件,给他们家贵前贵后家金家银家财家宝都来一件。没有护心甲,其他甲衣也是可以的。
有那心眼子灵活的,已经学着李生义搜刮战利品,剩下那一根筋的,还在傻傻的欢呼。
这边,李小寒所带的妇女医疗队,已经开始赶出来救治伤员。
这一次,胜利仍然属于平山村李氏一族。
天色都明朗了许多。
而远处,一直悄悄躲着的布衣平民,看着这一幕,眼里露出了深深的艳羡。
第 195 章
平山村李氏一族祠堂, 忙碌穿梭的妇女们,浓重的血腥之气,这情这景, 恍惚往日重现。
但细看, 屋子里高涨的气势和略显诡异的氛围又与往日不太一样, 再细看,忙碌的妇女们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焦灼, 病人们也并非在呻*吟而是在说话。
“你刚没看到,当时多危险,电光火石一瞬间,我右手一个格挡,砍柴刀都差点震掉。幸亏我平日砍柴多了,地盘扎实, 借力一个横踢……”
“要我说, 你还是练的不够扎实, 你那根本不是横踢, 而是根本站不稳吧。要是我,一刀下去, 敌人根本挡不住!你们没看到, 我当时一刀下去, 简直是力拔山兮, 气势逼人。像我这么有天分, 就应该选为主力……哎呦, 哎呦, 荷花妹子, 轻点轻点,这是你哥我的胳膊。”
李荷花没有因这痛呼而产生任何额外的怜惜之意, 反而把绷带绑得更扎实,“别叫我妹子,按族里辈分,你得叫我姑。要我说,怎么就你这个主力受了伤。”
“这不是……这不是难免总会有人受伤的嘛,就让我来受这个苦。还有,辈分是一码事,咱们平时还是按年纪算哈。”
“不行。”李荷花狠狠打一个结,站起来端起水盆走了,“就你不行,二柱侄子。”
“哈哈哈哈。”周围的难兄难弟给二柱一阵无情的嘲笑。
“哎呦,这血不流了。荷花妹子手艺是好,就是这脾气呦,越来越不温柔了。”李二柱道没有气恼,只故作感慨道。
“都一样一样的,我家那妹子自从跟小寒学了东西,回来都能教训我了。”旁边一个轻伤员赞同道。
“泼一点好,有这等出息,难道以后嫁出去了还得受人气。”旁边一个年纪大的搭话说,不过显然没稳重多少,“咱们继续说。唉,要我说,也就是我没有当兵,若是我当兵了,说不准能混个千夫长、中将……谁敲老子头!”
“我敲你,怎么了?”旁边不知何时李生义已经走了过来,晃了晃刀背,显然刚刚就是用这把刀敲的。
“生义伯,没什么,你敲你敲。”刚刚还说自己混个千夫长、中将的年轻人只敢摸摸自己的头,怂得像变了一个人。
“你刚说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我……我刚说,若是我当兵,说不准……说不准能活命到最后咧,对,说不准能活到最后。”
“凭你自己,活不到最后。你最后捅那一刀,是不是还在手抖。”李生义说完,还用刀背敲了敲这人右手,只把人敲的哑口无言,只敢谄笑。
李生义倒没有再说什么,只给这几个过于兴奋吹嘘自己过了头的年轻人一个眼神自行体会,方慢悠悠的离开。
眼看李生义走没影了,大家才敢说话。
“生义伯咋知道我最后手抖?”
“生义伯看着呢。我听说这次族里的长辈都没有出全力,还得分心看着咱们,给咱们兜底压阵,就防止出意外。”
“怪不得,我咋说当时我差点没挡住的时候,我爹咋那么及时的冒出来了呢。”
“没事,等咱年纪上去了,也够稳的了。要不然,多练几次也行。”
“如今这世道,练习的机会还多着呢。”
“是呀。”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以后能不能练出来。练不出来的,以后便可再没有机会了。
不过是低沉一会儿,大家又马上振作起来了,不过这次换了个话题。
“我刚想了一下,我那劈的姿势好像不太对,发力点不对。按照老钟叔教的,下身要稳,后腰一起发力,我只用手发力了,力道不够。”
“你也这么觉得吗?刚不好意思说,其实我也觉着有点没底,我挑刀的方向不对……”
祠堂里很快又开始喧闹了起来,不过这次倒沉稳扎实了许多。
人群上方,祖宗牌位在明暗的光影中,静静看着这一切。
确定了没有死亡和重伤,指导荷花她们处理了几个伤得稍重一点的伤员,李小寒便把这个摊子交给李荷花,到族里讲堂跟族长他们开会。
“小寒啊,来了,坐。”
虽然具体的数据没有出来,但是大家都能看到,这次他们族里损失不大,受的伤都不算咋严重。
而他们得到的,是族里大部分人都多了一次重要的经验,想必这一次之后,族里的年轻人胆识和心气都大有所升。
李小寒依言坐下,她也难免带上了一丝轻松之意,“这次我们族里一共一百四十壮丁正面迎战,伤员二十九个,只有三个人伤在手臂需要休养,其余皆是轻伤。”
“哦,伤得不算重,比上次好多了。”
“上次毕竟对方人多,咱们也是第一次。”
“可不是,下次还有这种机会,咱们还得出去练一练。”
“也是幸好有小寒她们在,咱们才能放心的上场。若是以前,莫说重伤,就是一般轻伤,没医没药的,咱们也就是看命。”有一人忽地半带感叹半带讨好说道。
虽然说的是实情,但李小寒不知道怎么的这话题忽然扯到自己身上了,族里的老人,说善良淳朴嘛,对自己人当然是善良淳朴的。但是若是因此认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心眼,说啥信啥,那傻的就是自己。
因此,李小寒顿了一下,只作谦虚小辈状,“根生大伯过于夸奖了。我也是族里的一份子,能出一份力也是应当的。大家都是为了族里,为了咱们自己。”
李小寒这样说,说话的李根生老脸一红,尤其周边的大家都看着他,明显他不厚道,只得呐呐道,“我这说的都是心里话,千真万确,我发誓,绝对没有半分假!”
“没人说你假。”李族长淡淡的道,“根生啊,你女儿的事,我也知道了。先前咱们怎么说的,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族长,我知道的,我就是……我就是想跟小寒打好交道,唉,我这人,是我做的不好。”
“怎么回事?”李小寒诧异道,难道真有隐情。
“刚你在忙,没来得及告诉你,你根生伯的女儿,就嫁在隔壁的朱家村,家里有人受了伤,如今求上门了。我让你伯娘去处理了,你不用管。”李族长悄声解释道。
李小寒想了想,只说一声,“嗯。”
关于去亲戚来族里求药一事,先前族里已经有了定论,后来李小寒又和李族长完善了细节,如今能做的,不过是按规定而行。
见李小寒面色平静,没有气恼,众人都暗地松了一口气,包括李根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李小寒年纪实在小,在族里也丝毫不摆架子,多是晚辈自称。可是如今,尤其这段时间以来,众人已经忍不住仰视李小寒。
李根生这次便是如此,往日他也是这样拍李族长马屁的。当然现在看来,方法不对。
很快便有其他人将话题转往别处。
“如今朝廷征兵征粮,不知要多久呢。”
“不会太久的,若是没有猜错,朝廷大军已经驻扎在府城外,说不准已经开始准备攻城了。等真正打的激烈的时候,也没有人注意咱们这些了。”
“不知道城里日子怎么样?咱们在这里,什么都不清楚,也没有人好问一问。”
“谁知道呢,如今谁也不敢往城里去了,就怕是自动送上门,有去无回。这两天,远远看着好像开始有人从城里方向往山里逃了,猜也能猜到怎么样。”
“说到山里,不知道信和他们在山里怎么样了。毕竟是不方便。”
“是呀,这几日天气还好,秋高气爽的,可夜里终究也是凉了。眼看着要入冬了,万一一场冷雨,那可麻烦了。”
“别说这不吉利的话。”立刻便有人反对说。
可这不吉利的才是实话,俗语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秋雨终究回来,冬天也会来。
“莫不如,让信和他们回来?如今咱们族里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不好。咱们这两次,终究是沾了巧的,若是来的人多了,咱们招架不住。”
“哪有这么多人来打咱们,若是人来了,咱们再跑也成。”
“拖家带口的,怎么跑?”
一时之间,众说纷纷,对山上躲着的亲人担忧战胜了喜悦,然而说来说去,却终究没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要等多久,这躲躲藏藏打打杀杀的日子才能结束。
***
而此时,平山村外,李根生的女儿终于等来了自己的亲娘——刚刚好可怕,才走到娘家,发现娘家居然跟城里的官兵打成一团,吓得她当时腿都软了,只顾得上连滚带爬的躲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娘家村里不仅敢跟城里官兵打成一团,还打赢了。
这真真是,想都不敢想,又惊又怕,最后全变成了满腔的痛快和。打得好!
等到打完了,李根生的女儿壮着胆子往娘家里走。只是奇怪,村里的围墙什么时候全封上了,连正中的大路都只留一点点入口。李根生女儿还被阻止往前走,只被要求在原地等。
等了一会,方见自己亲娘匆匆忙忙的赶出来。
“娘,你终于来了。族里这是怎么一回事,咱们以后就不能回来了?”
其实大概也是明白怎么回事的,这世道,乱了,娘家村里是不欢迎外人进来了。
“春妞啊,如今乱得很,你小心啊。哪,给你药。”
李根生的女儿满怀喜悦的接过来,却在摸着两包粗草纸包裹的轻薄药材包时,心急又难为情的说,“娘……你外孙女伤的重了些,有没有更多一点?”
药有多贵重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她没办法啊,如今已经找不到郎中了,城里更是别说了。没办法,她只能厚着脸皮求上门来。
“春妞啊,谁不知道药材贵,如今族里要先紧着族里用呢。我跟你说,这包药你不能立马煮了,你认准了,这是黄荆,止血用的,我在田间采的,趁着冬天没有来之前,你去田里找,能找多少算多少,还有这是王不留行,也可以止血……”
“记住了没有?”
“娘,一时半会我哪里记得住。”越急越慌,只觉得什么都没记住。
“记不住你也得记住,看着死命认住了,你可是有儿有女的人,娘哪有这么多的药给你一家人。族里规定了,一家亲戚只能给一次药,一次两包。你知道了没?”
李春妞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听见自己娘已经开始赶人,“走吧,莫再来了,路上危险。族里如今也不安宁,你好好的过活。”
“娘……”
“走!”一声厉喝。
李春妞忍下眼里的泪水,“娘,我知道了。我走了,你和爹好好保重。”
说完转身,没敢回头,抱着两包药材踉踉跄跄的走了。
眼泪终究是流了下来。
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到,后面苍老身影一直一直看着她走远。
第 196 章
一场战争要打多久?
从前李小寒对此所知不多, 根据各类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的印象,大概十天半个月应该算长了吧,毕竟冷兵器时代, 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足够打得双方人疲马乏, 比如她知道的最著名战争赤壁之战, 也只是火烧了三天三夜。
而如今她知道了,赤壁之战只是在赤壁烧了三天三夜, 而在整场大战的前期规划与准备,曹操是在建安十三年正月同时做了军事和政治上的准备,同年七月曹操领兵挥军南下,途中经历了长坂坡激战、孙刘联盟之后,十二月才烧起来赤壁那一场大火。
准备了七个月,断断续续打了小半年。一场战争, 只是当年乱世的一截。而最后的胜利,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甚至不一定在有生之年等到胜利的到来。
从朝廷围攻定城的那一天开始, 如今已经过了半个月,定城战况如何他们不知道, 也没有人敢去围观。
但肯定是越来越惨烈, 因为越来越多的人, 以定城为圆心, 拖家带口, 往四周扩散, 有人往深山里躲, 有人往南方走, 毕竟现在京城已经不欢迎他们定城人,到了南方或许有一条活路, 前提是能走到江南。
平山村的族人虽然暂时没有迁移的打算,目前看来,如果没有大队军队围攻,他们也还有一战之力。
但是,这种日日焦心提心吊胆的日子,终究是难熬。布置陷阱,日夜防守怕有乱兵来袭,地里的成熟的豆荚都是胡乱收的,刚刚播下的冬小麦也伺候得马马虎虎,地里稻杆没有在寒冬来临前翻转过来深埋地下的话,来年就没半分腐化成肥,还影响明年的春播计划……
影响到地里的活计,总是让农人觉得不安。
尤其这乱世,粮食关乎性命。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等来救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安宁?
有人在心里疑问,有人低声问出口,眼里的希望之光摇摇欲坠,“所以,我们能不能寄希望于,王爷在齐城大捷之后,急行军赶回来解救定城之危?”
“我估摸着,王爷拿下齐城之后,肯定是会尽快赶回定城的。但是,毕竟是大军出
忆樺
行,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尤其在齐城与郑老将军一战之后,大军也需要休整整备才行,这需要的时间就很难把握了。”李小寒皱眉说道。
这些都是她最近与老钟叔等人聊天,根据现有军队配置结合书中剧情推论出来的,当然,也参考了一些古来战事。各种信息源汇总之下,对于未来只能说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古语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从齐城返回,需要筹备的太多。即使再紧急,也需要时间。”老钟叔赞同道。
其实他们聊过,目前没有府城沦陷的消息传出来,估计王妃和世子守城用的是稳字诀,还颇有成效——只有定城能多拖一日,王爷就准备得更充分一些,对战把握也更大一些。
“那我们怎么办?”有人仓惶问道。
“比起其他村,我们的日子已经算好的了。起码还没有到流离失所的程度,熬过今冬不成问题。即使今冬的冬小麦都废了,咱们还有大蒜素还有三七止血粉的活计,终归能活得下去。”族长倒是显得很沉稳。
虽然说道废了今冬这一茬小麦时也忍不住心痛,但是依然没有到绝路。
关键是,如何熬过今冬?
“咱们今天讨论的问题是,天气越来越冷了,深山里的老人孩子,该怎么办?是继续留在山里,还是让他们回来?”
这些日子,村里跟李信和带进深山的老幼已经联系上了,其实第二波攻击之后,就已经有人提议让李信和他们回来。毕竟深山里环境太差,躲一时还好,躲久了毕竟不方便。
但是当时联系的人回来说,李信和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洞,环境还行,他们留下来整理一下,以后也算是族里的一个据点。
如今这个据点没说完全整理好,但是,昨夜下来一场秋雨。
俗语有话,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一下,已经带上了丝丝寒意。
冷得人从心里发慌,所以才有了早上这一场族会。
“这天气越来越冷了,老人孩子万一得了风寒,咱们族里没有正经大夫,不好处理。”李小寒犹豫着指出现在的问题。
她们现在对外伤刀伤也算是有一点把握了,毕竟孰能生巧,还有外挂伤药在手。但是对于非外伤,尤其经历过李大妹一家的事情后,她反而没有了把握——虽然李大妹家的小孩子最后安全无恙的退了烧,但李小寒只把那当做幸运。
真要来一次风寒,她没把握。
“这些天,外边远远看着是越来越乱了,越来越多的人往山了躲,咱们这时候回来不合适吧。信和他们不是带了许多万金油和大蒜素,在山里,咱们把物资送上去,总比万一敌人上门一锅端了的好。”有人反对回来。
若是以前,那山里根本不适合逗留这么久,但是如今他们有药有人,山里反而比外边安全。
“对,咱们把棉被粮食之类的送上去,上次信和不是说那废弃山洞挺大的嘛,咱们刚好存一点粮食。”毕竟现在族里也不是百分百安全,留一点后路总没有错。
“对,咱们族里的大蒜素,也运一批上去。万一咱们要撤了,不能便宜对面。”这一季的新收获大蒜,工坊是日夜不停的出货,只是如今,乱起来道路不通,货全压他们这里了。
…………
三言两语的,大伙渐渐把这件事情完善了起来,比起寒冷,终究是不知何时会冒出来的乱兵更让人觉得可怕。
这样也好,李小寒想了想山上的李小霜和王氏,冷一点熬一熬便过去,毕竟除了她自己,这个时代的人好像都不是很怕冷。如今有粮有药,山里若是安全,便最好。
“族长,族长。”忽地,有人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喊道。
“出了什么事?”李族长忙问道,族里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开小会,一般不会来打扰,除非有紧急的事情,“是不是有敌人来了?”
“不是,不是。”来人跑得大喘气,急急说道,“有人往我们村口,扔了两个小孩子。”
“什么!”
料是谁,也没有想到这转向,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一大早的,防守的兄弟看见一家四口往我们村里走来,我们喝止了他们。谁知他们停在村口,两个大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忽地把两小孩子扔路边跑了,我们绕路出去根本追都追不上。如今就剩下两小孩在门口哭着呢,防守的兄弟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派我回来问族长你。”来人喘着大气解释道,可见跑过来真的急了。
这都是什么事!
李族长眉头皱得能夹苍蝇,站起来,“咱们先出去看看。”
众人跟着李族长出去,果然见村外一对约莫三五岁的姐弟在外边搂作一团,低声哭泣。
李族长等人从侧面绕出去,越看越不妙。
“喂,小孩,你家大人呢?”有人大声问道。
“不……不知道。”两个小孩子像被吓了一跳,稍大一点的小姑娘抬起头怯怯道,害怕极了却强装镇定的样子。
“你爹娘把你们扔在这里干什么?”
“弟弟生病了,爹娘说让我们在这里,求求李姑娘救救弟弟。”
此言一出,周围围观的人炸开了。
“果然是冲着咱们的药来的。”
“怎么能这样耍赖皮,把孩子扔这里赖定咱们了是吧。”
“不能救,这例子开了,都学着往我们这边扔孩子怎么办。”
那弟弟听到这话,哭得更大声了,一直强撑着要懂事的姐姐,也落泪了,“我……我们有钱。”
说罢,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零零碎碎往怀里倒出钱来,不过一块碎银和些许铜钱,目测最多一两多,这些钱可不够买一瓶大蒜素。
显然他们的父母也是知道的,因此先斩后奏把人扔这里跑了。
“他们爹娘肯定还在这里盯着,当时往哪里跑了?”有人大声说道,左右探看。
这对父母虽然做的让人烦,但看出来是爱自家孩子的,不然不会想办法把生病的孩子扔这里,还留了银钱。这样的父母,很可能还在远处悄摸摸的看着。
“当时是往那边跑的。”
留守的人指了一个方向,众人连忙往那个方向看过去,连那对姐弟都猛地抬起头,眼里带上了希望。
可是,天地高远一片苍茫,目之所及只剩一片匆匆收割后的田野,水渠草沟子静悄悄得很,哪里见人影。
他们又不可能跑老远一寸一寸的搜。
不死心看了许久,没看见半个人影,众人失望不已。
李小寒叹口气,心中略带沉重,倒没有气愤,只是沉甸甸的无奈压上心头,“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你爹娘在哪里?你家在哪里?”
“我叫张花儿,我弟弟叫张果儿,我爹叫张大壮,我娘叫周大娘,我家在张家村,爹娘躲起来了。”小姑娘虽然害怕,但是回答得还算有条理。
“你爹娘为什么躲起来了?你知道躲他们躲哪里了吗?”虽然抱着的希望不大,但李小寒还是忍不住问了问。
“有坏人,坏人要把我们村的人抓走,坏人还把我们家的粮食抢走了,爹娘说坏人还回来把我们全抓走,所以要躲起来。”张花儿半带气愤半带忧愁说道,片刻后,又低头犹豫说道,“不能告诉人我爹娘躲在哪里。”
李小寒心内沉重又添一层,很明显这一家人为了躲征兵征粮,只能在野外东躲西藏的,这个小姑娘,虽然说不能告诉她,但她自己未必真的记得清楚,只不过是爹娘千叮咛万嘱咐,她记住了不能说而已。
这么小的小孩子,天气渐冷,他们人少,还要东躲西藏,便十分容易生病了。想来这对父母没法子,估计现在也找不到大夫,便将小孩子扔到平山村里来。
只是,现在该怎么办?接还是不接?接了吧,这个闲事管了,以后有无尽的麻烦;不接吧,难道就这样扔在村口,不管不理。
李小寒沉默片刻,还是问道,“你弟弟怎么了?”
“拉肚子,吐了,发热了。”
李小寒看那紧紧抱着自己姐姐的小男孩恹恹地,“你们怎么躲坏人的?吃什么了?睡哪里?”
“白天在外边躲着,吃麦饼和水,晚上偷偷回家里。”张花儿怯怯的说。
白天在野外吃东西,环境肯定是不怎么好的了,万一水没有烧开,这么小的一个小孩子,“你们多大了?”
“我六岁了,我弟四岁了。”
比想象中大一点,不过这个时候人吃的不好长得瘦小也正常。
李小寒探出手去,摸摸小男娃的额头,烫得很。心念一动,顺手摸上了小姑娘的额头,也是温热的。
“怎么样?”李族长看见李小寒脸色凝重,问道。
“都在发热。”
“你想怎么做?”因为说是找李姑娘治病,李族长想听听李小寒的意见。
“要么趁现在没有人看到,马上把他们带进去,防止有人看到了有样学样;要么是狠一点,扔在这里不管生死,等他们的父母过来领回去。”
“就不能让他们在这里等一等,说不准他们爹娘就过来领了。”李族长略带不死心的问,作为一族之长,他的立场更偏向族里利益。
“可以,但是时间越久,越多人看到,到时候再领进去就麻烦了。”想了想,李小寒继续说道,“领走也没啥用,这生病的小孩子东躲西藏的,就是看命。”
领走了就是基本让这两个小孩子等死,毕竟没医没药的,但凡有个办法,这对父母也不会把小孩子扔在这里。尤其他们还在东躲西藏的,生病的孩子跟着只会越加严重。可是如果不躲藏起来,这娃娃的爹娘说不准啥时候被抓走,到时候留两个小娃娃,这个吃人的世道,也是早晚的事。
生在这个时代,命实在不能说算好。
这个道理,大多数人想想也知道,兔死狐悲,联想到自己,大家脸上渐渐露出了不忍、愤懑和无奈之色,最后是一片哀伤的静默。
这世道,他们这些小民,不过是风中浮萍,不知该怨风从何处来,也不知被风吹往哪里去。
像是过了许久,李小寒做了这个决定,“跟我走吧。也不差这两碗饭两碗药了,要真的咱们撑不住了,也是这两个小孩子的命。”
李小寒终究自己做了决定,往后要怪也是怪她一个人。
李族长没有反对。
许是被叮嘱过,许是猜到了这个说话的姑娘便是他们要找的李姑娘,李小寒话音落下后,张花儿努力拉着张果儿的手,努力跟在李小寒后头。
“说的是,两个小毛孩子,能吃多少。”人群里面立马有人响应道。
“谁说不是呢,咱们就是一人半勺饭,都能把这两小娃娃喂到年后。”有人故作轻松说道,其实现在但凡自家掉一颗饭,都得捡起来吹吹灰放嘴里。
其实不只是两碗饭的问题,不过此刻大家都有志一同的忽视这个问题。
一行人回去,人群渐散,各自忙活其他的事情去了。娃娃自然是跟着李小寒去看病的。想了想,李小寒把这两个小娃娃带到饭堂赵伯娘处,然后把这两个小娃娃的来历说了。
“好,我知道了。”赵伯娘家两个躲起来的小孙子,也是差不多这个年龄了,“放心,交给我,晚上也让他们跟着我,你忙去吧。”赵伯娘大包大揽的说。
李小寒想想,自己晚上要忙的事情太多,而且因为抽签安排,李贤东是跟着李信和去山里了,王氏带着李小霜也是在山里的,这也是当初说道,万一真的到最后的绝路,不要让李家一家三口成为李小寒的软肋。
李小寒一个人带着老钟叔在家,还真的没有把握养好两个小孩子,只能抱歉说道,“那都麻烦赵伯娘了。”
“多大点事。”赵氏笑道,从前她安排一家人妥妥当当的,如今儿媳妇带着孙子在山上,看两个小娃娃都是顺手的事。而且她一看,就知道这两个小娃娃是好带的,父母都教导过了。
赵氏是靠的住的,李小寒便低头对小姑娘说道,“带着你弟弟跟着赵伯娘。我去给你抓药。”
张花儿仰起头来,瘦黄的脸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先是惶恐,渐渐的带上了坚定之意,“李姑娘,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不给你们添麻烦的。给你,药钱。”
李小寒摸一把小姑娘略带枯黄的头发,顿了一顿,终究是把钱袋子收了起来,“好,我收了你的钱了。你可以住在这里了。”
张花儿绽开了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然后又牵着张果儿。张果儿还焉着,紧紧依偎着姐姐。
半个时辰后,李小寒带着两碗滚烫的药来到祠堂,喂给张花儿张果儿吃了,两姐弟很快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安神退烧药,带有一定的安眠效果,而睡眠,是人类千百年来共有的自我保护和自我修复机制。
待两个小孩子睡了,李小寒拎起半袋子粮食交给赵氏,“伯娘,这是那张花儿张果儿的口粮。”
“小寒,你这是做啥。族长刚来说过了,那两个小孩子记在族里的公账上。”
李氏一族现在是吃大锅饭,但是粮食都是各家按照人口数交过来的,族里公账补贴一部分,伤员和主力队员族里有定额补贴的。毕竟各家各户的条件不一样,有些人家虽然有心,但是要放开了吃饱吃好实在是没有那个条件,这个时候族里的补贴刚刚补上这一截。
也就是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族长不声不响的存了这么多粮。
李小寒愣了一愣,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然后转为轻松之意,却还是坚持道,“赵伯娘,你还是收了吧。族里有族里的规矩,莫要让族长难做。这点粮食,我家里还是有的。”
“行,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就收了。”赵氏是食堂的负责人之人,自然知道这两个小娃娃的粮食,不管是对族里还是对李小寒来说,都不是什么负担,收了就收了。
交了粮食,李小寒便回去了。其实粮食不是关键,关键是药材,她能做主把这两姐弟接进来,是因为族里的药材来源,一部分是因为是族里妇女采集囤积的药材,但最大的部分,是来自她的私藏,族里大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不过,张花儿和张果儿两姐弟,总是让人觉得沉甸甸。
外面的情况是怎么样呢?天气越冷了?
大蒜素作为一个广谱抗生素,对这个时代没有经历过毒打的病菌来说,有着碾压的实力,可谓横扫千军,所向披靡,对张花儿张果儿这种大概是不洁食物感染的发热、腹泻等十分对症,很快张花儿张果儿的烧便退了,再加上稳定的环境,两姐弟肉眼可见的好转了起来。
不幸的是,平山村外又捡到了一个小孩子。不知道是上次被看到了,还是这些父母都心有灵犀。
守门护卫的人,差点鞋子都跑漏了,可惜平山村外弯弯绕绕的陷阱太多,等他绕出来,大人早跑得没影了,只留下一个哭得呱呱叫的娃娃。
还有什么办法呢,实在找不得大人回来领,只能领回来了。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尤其张花儿张果儿病好后,平山村族人把他们放在原处,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这对父母居然摸进来,磕了三个头把姐弟两领走后,平山村突然就成了附近小娃娃的医馆。
对着些耍无赖的人,实在是又气又无奈。
“赵婶子,今天又来了两个。”
一大早的,守城的壮丁领着两个鼻涕横流的小娃娃交给赵氏,壮实的身躯无奈的语气,十分的丧气,又没有追上,让大人跑了。
“还有不知道是谁的粮食。”
这些人越来越狡猾,天未亮的时候便悄悄摸过来,也不靠近,看见人把小娃娃扔下便跑。怕带着粮带着人明显,还学会了第二天把粮食才稍过来。
简直了。
“成,放我这里了,你出去吧。”赵氏爽快说道。
“你们两小孩,跟我来。”
两个小娃娃怯怯的跟在后面。
******
又过了小半个月,天气回暖了一阵子,但整体是越发冷了。
“李大哥,李大哥。”
平山村外,一个穿着裙子的妇人打扮的人对着平山村外挥手喊道。
喊出来的声音却是粗狂的男人声音。
为了躲兵役今男人已经不敢穿男装出门了,个个穿着女装,脸上再涂上些泥巴锅灰什么的,十分的不伦不类。
“什么事?”平山村墙头冒出一个人应道。管他找哪一个李大哥,平山村所有人都是李大哥。
“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什么!”李大哥嗓子都劈叉了,整个人不顾掉下去的危险往前倾,生怕自己没有听清楚,“你说清楚一点!什么王爷回来了,真的假的!”
而四周埋伏在暗处的人差点忍不住冒出头来,幸而在最后关头苦苦忍住了,不过一个个竖起了耳朵……
围墙外挥手的人满是喜意,笑咧的嘴角发出了哭音,“是真的!是真的!我远远的看到了,王爷大军回来了。是咱们王爷。”
说完,这汉子已经是泪流满面,双手捂脸呜呜呜不停。
“快,快,把族长和小寒叫过来。”
城墙上的汉子转过头就是一声咆哮,立刻有人朝祠堂方向飞奔而去。
李小寒和李族长急匆匆的跑过来,李小寒还好,年轻身体好,李族长就不一样了,年纪大,平日还多少带着点族长的架子,此刻也不顾仪态跑得飞快,爬上围墙的时候气喘吁吁,形象全无。
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形不形象的事情了,族长双手撑腰,深呼一口气,大声问道,“那汉子,你是哪条村的?你怎么知道王爷回来了?”
围墙外的汉子还在蹲在地上抱着头低低嚎哭,又压抑又悲凉,听见有人喊,方才站起来,随手往脸上抹了一把,沙哑声音说道,“我是刘家村的,我叫刘汉,我村里离城里近,我偷偷跑回去看看,我看到了王爷的军旗了。”
“找人去把李大妹叫过来,快!”才听到刘汉的话,李小寒立刻反应过来,当初她们收留的带着孩子回娘家的李大妹一家,嫁的正是刘家村。
李大妹的小孩子痊愈后倒没有离开,
一是因为她娘家在这里,吃喝都是娘家出了,娘家养着外嫁女一家没有意见,众人也不好多说话,
二是李大妹家老的老小的小,现在出去东躲西藏的,实在是困难,总不能这头人救回来了,那头就把人赶出去送死,没有人想出头当这个恶人,便全当看不到。
城墙上的一个汉子立刻跑下去,很快便跑远了。
等待的时间尤其难熬,越希望这个消息是真的,越承担不起意外的后果。
第 197 章
“你看到王爷了吗?回城的人多不多?”片刻后, 李大妹一家还没有到,李族长忍不住继续问话。
身为一族之长,平日权力越大, 这个时候担子便越重。定王回城这个消息, 对李族长来说, 关系到接下来所有的安排。
“我没有看到王爷,我在山头上太远了看不清楚, 不过好多人,好多好多士兵,一眼看过去都数不清。”
来自王爷这方的兵强马壮,带给刘汉的不是恐惧,而是巨大的希望。
显然,李氏一族的人也是这样想的, 大家都等不及李大妹一家的到来, 七嘴八舌的问起了当时的情形。
很快李小妹带着她婆婆跑过来了, 大家连忙停下来, 他们已经很相信是王爷回来了,但是还是很希望有人可以加重这份信任。
“认认, 是不是刘家村的人?”李小寒说道, 不是多心, 而是他们现在经不起任何失误。
李大妹眯着眼睛细细分辨, 只不过她是外嫁进去的媳妇, 才几年时间, 对刘家村的人也没有说每一个都很熟悉, 而外面这汉子穿着女装扮女相, 一时半会实在是不敢确认。
不过,李大妹的婆婆眯眼看了一会, 颤抖着声音喊道,“刘汉?是你吗?你没有被抓走?!”
围墙外刘汉也认出来,声音愈加激动,“胡婶娘,是我啊。那天我上山了,耽误了时间就在山里过了一夜。回来后才发现咱们村的男丁都被征走了。我不敢声张,带着家里人躲进了山里。”
“你没有被征走。”李大妹婆婆的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流下来了,许是想到了被征走的丈夫幼子,喃喃哭道,“真好,没有被征走就好。”
“胡婶娘,咱们王爷回来了,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王爷肯定可以胜利的。”见到了村里人,刘汉像是找到了同伴,大声说道。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山上瞧着有点不对劲,偷偷赶回去看到了。”
“你知道李大妹一家人在我们村,你专门跑来告诉她们?”李族长皱眉打断一直说话的两人,插话问道。
“额……我不知道胡婶娘她们在,我就是……”刘汉挠挠头,声音低了一些,略带一些不自在,“先前我娃生病了,我就把放你们村来了。后来,好了我们接回去了。我就想来告诉你们这个消息。”
刘汉十分不好意思,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没医没药的眼看着娃娃病得越来越重。他们这些躲在山里的人碰到了也会互相传递消息,只能学着其他人用这无赖法子。
尤其他们存粮也不多,当时只给了一小袋粮和一只山里捉的兔子当药费,这肯定是不够的,可他们能掏出来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幸好娃娃还是治好了,回来后娃娃还说,在平山村这里吃得好,每日都能吃饱,还能吃到肉。
欠人这么多,他总得记在心上。
“哦,原来是这样。”李族长点头颔首。
他们村最近是收留了一些小孩子,大蒜素也都给他们用上了,当时想着是亏本买卖,就当时积德了。如今看来,还是能收回一点的。
只李小寒皱着眉头,直觉自己有什么忽略了?
忽略了什么呢?
孩子?王爷?
孩子是真的,没必要骗她们,她想起来的确是诊治过一个姓刘的小娃娃;王爷是必定会胜利的,不用担心。
不,不是孩子和王爷,是朝廷大军。
恍若被一道惊雷从美梦中炸醒,李小寒心里泛起一阵强烈的恐慌。
朝廷的军队若是失败了,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
兵败退走!
散兵流窜!
临走前总得捞一笔!
“族长,万一朝廷兵败,一定会有乱兵流窜到我们这里,我们还有一波硬仗要打。”
李族长正欢喜着,被李小寒这个猜测吓的心都颤了起来,却又直觉反应过来,这很大可能是真的。
一时间,纷纷乱乱,抓不住头绪,下一步不知该如何处理。
凭着往日的经验,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是,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山里的动物最后一击是最凶猛难挡的。
人,亦是如此,他们即将面对的,可能是毫无顾忌满怀怨恨的迁怒和发泄。
而他们,有家有业,穿鞋的怕光脚的。
“那些孩子,那些还在我们村的孩子,要马上送走了,我们村是最危险的,到时候顾不上。”李小寒试着理清思绪,做出判断。
“对,先送走。”李族长立刻附和道。
“刘汉,你知道把生病的孩子送到我们村里,你们在外边躲着的人,一定有偷偷传信息吧。你告诉他们,尽快相互传出去,让他们马上过来接孩子,立刻,马上。”李小寒顾不得族长威严,大声对外喊道。
“李姑娘,我马上去告诉他们。可是,可是他们不一定愿意啊。”刘汉难为情道,他们在山里遇到了,的确有偷偷传些消息。
但是,如果这娃娃还没有好,如果要马上接回去,有人不一定愿意。毕竟,现在他们私底下已经流传开了,这小孩生病,最好的唯一的办法便是送到平山村里来。
“我知道你们想什么。但是,如今我们平山村很危险,王爷回来了,万一朝廷兵败,一定会有散兵过来攻打我们平山村,抢夺大蒜素止血粉等秘方。先前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来过一次,只是失败了,这一次,他们肯定会来更多人,我们挡不住的。”
“啊!”刘汉显然被这个消息惊到了,也急了,“那李姑娘,你们怎么办啊。”
“看情况再说。你让他们赶紧把小孩带走,我们族里都没有小孩在这里的。”
“好,我知道了。我立刻跟人说这个消息。”
“记住,要快!”
刘汉大声应下,慌乱跑走了。
李小寒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心内百感交集。
她们最严苛的一仗、最后的一仗,要来了。
******
三天后,所有的小孩子都被接走了,有些还在吃药的小孩子,拎着药包,一脸迷糊,被匆忙赶来的父母带走。
在这三天里,除了治病的小孩子,平山村重要粮食、药物、没有战力的伤员等全都转移去了后山,幸亏李信和带着人找到的地方够大够隐蔽,可以藏下这些东西。
所有人提心吊胆,全力做足了所有准备。
时间过得很快,从路过的躲藏的平民口中,平山村李氏一族人也知道了越来越多的信息:府城里打起来,烧起来,血流遍野……精锐之师的对决,总是需要一方彻底的失败和死亡来宣告结束。
这一日,落日西斜,紧绷的李氏一族人,看似如常的分批吃完了晚餐,留下了人防守,原以为与往日无异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忽然,老钟叔的眉头皱了起来,满脸严肃厉声喝道,“噤声!”
所有人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所有的正在进行中的活动都暂停下来,没有来得及发出疑问,却看见老钟叔突然趴下来伏在地上,一边耳朵贴着地面,皱着眉头专心致志的倾听什么。
如同一记重捶在所有人心中紧紧响起,不用言说,大家忽然都明白了,担心的事情来了。
片刻后,老钟叔站起来,神色十分凝重,“来了。听传来的马蹄声共振,这次的骑兵约莫两百骑。人行声听不清,但绝不会少。”
两百骑兵!还有步兵!
先前第一次,只是来了两百朝廷官兵,里面只有几十骑兵。他们打了敌人一个出乎意料搓手不及,李氏一族方取得胜利。
如今,他们还有一战之力吗?
“按计划行事!”最终还是李族长先反应过来,以干裂的声音下了命令。
以这一声为中心四散开来,祠堂的铜锣被敲击出最大的连响,伴随着刺耳的铜锣响声,急匆匆的脚步声开始从村中心往围墙边响起,明亮的火堆的被点燃了起来,照亮了这昏黄的天空。
携带着各式武器的青壮开始汇集,又迅速躲进了隐蔽之处。
靠近围墙一圈,纤细的竹竿被压到了最低,最末端被紧紧系上了麻袋和稻草绳,旁边的人凝神侧耳专注。
前边土围墙上,低低伏着的人顶着大铁锅、浴桶、土陶缸等防御工具,上面还加盖了一块门板,只露出一个头观察前方。
这里面,甚至有一个是老钟叔,此刻顾不上土气与狼狈,不停伏地听声,心下计量,“前方敌人已经出现,两里距离。”
寂静中,众人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却未曾一动。
“一里,敌人可见,骑兵先行,约两百骑,步兵随后,营旗,五百步兵以上。”
李小寒的心沉了下去。
“五十丈,准备,小心敌方弓箭手。”
老钟叔的声音开始压低,但在众人心中如同雷声轰鸣。
“四十丈。”
老钟叔看见前方骑兵居然止步,两侧散开了,步兵从中间越出准备冲锋,余晖中脸色变得更加晦暗难辨:这说明敌人是有备而来,知道李氏一族有番椒酒精等可以令惊马之物,方改了传统的骑兵先冲锋的传统。
“三十丈,缩。”
随着这一声令下,土墙上伏着的众人纷纷做乌龟状,将头缩回铁锅、大缸、浴桶内,只留下双手紧紧做支撑。
土墙外,一排羽箭连串发出,升上半空然后加速度落下,笃笃笃落在床板上,有些穿了床板,又撞击到铁锅上、浴桶上、土陶缸上,发出了零星不一样的声音。
两轮之后,羽箭渐无,老钟叔率先掀开盖子猛站起来:嘿,就说这群败军之将没有多少羽箭,估计还得留点逃命,还是看不起他们这些泥腿子。
“射!”老钟叔一声大喊。这个战场虽小,却也是生死攸关,更是因为简陋,所以容不得半点差池。
老钟叔身后,被压成弓形的弯竹猛地被放开,竹枝末端的麻布袋被高高扬起,抛出,然后在半空中纷纷扬扬落下。
一轮过后,细竹枝被系在末端的草绳借力快速拉回,重新被系上麻布袋发射。
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红色番椒粉尘,满是呛人的番椒味,让从前没有接触过这些的朝廷军队十分不适。
骑在马上的领军皱了皱眉,十分不耐,像驱赶烦人的蚊虫。
不过,蚊虫虽烦,但是不致命,领军嘴角微微嘲笑,早听说平山村李氏一族的手段,唯一致命的只有那迅速起火的酒精罢了。
至于这些番椒粉,忍一时,冲锋进去,血肉屠杀的时候谁还能被这点烦恼阻碍。
“散开,横线冲锋。”
尖锐的哨声连续响起,旗帜变阵,士兵开始沿着两翼横线展开。
只要不像先前那队蠢货一样直入穷巷,最后在火势之中手忙脚乱自己踩死自己,李氏一族这些愚民根本不堪一击。
至于这土围墙,哈哈哈,他们攻城从没有见过这么简陋的土围墙,这是玩泥巴吧。根本不用攻城器械,稍稍冲锋直接跳上去得了。
领军微扯嘴角,右手扬起,粉尘落地,影响渐渐减少,战马也开始渐渐习惯番椒粉的味道,准备开始冲锋。
就在这一瞬间,扬起的右手还没有来得及挥下,嘴角的弧度甚至没有来得及收回,只见前方,“砰”的好大一声,尘烟四起。
冲锋的步兵处直接陷落了一个大坑,士兵如同下饺子一般,直直掉落下去。
瞬间,哀嚎四起。
想想也是,既然挖了坑,坑底没有理由不布置伤人的利器。
片刻后,队伍止步,领军才发现,这何止一个大坑,自来大城池有护城河,这李氏一族是给自己挖了一条护城沟。
领军嘴角开始绷紧,不过没有关系,只不过是一条小小的壕沟,些许损失他们承受的起,“继续向前!”
只要带走李小寒,所有的步兵折在这里都是值得的——本来就是留着来断后的角色,不过是提前一点留在这里罢了。
就这么一瞬间,继续前进的士兵接二连三的继续掉落,这些陷阱布置得居然十分精巧,凭空有浮木支撑,人少不觉,人多支撑不住了才会瞬间掉下去。
后面的骑兵已经开始忍不住私语,“这平山村人,是属老鼠的?”
只有老鼠,才会这么一个连一个的挖洞,一不小心就踩中一个沟。
幸而只有二三十丈的距离,为免再掉进去,冲锋的速度不得已慢了起来,士兵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的前进。
果然,这样虽然慢了起来,但是有效的避开了陷阱,很快的来到了土墙下。
土墙不高,成年男子基本一个借力就可以上去了——前提是,可以借力。
只见土墙上,乱七八糟的铁锅木桶下,凭空冒出一群挥舞着砍柴刀的庄稼汉,凭借着土墙的高位优势,砍手伤人不要太准。
最开始的羽箭居然没有杀死这批人。领军终于不耐,举手轻挥,羽箭再起。
噗噗的箭入肉声,土围墙上的平山村人相继倒下——再没有巧劲可借,真的搏杀面前,挥着砍柴刀的村民终究不是正规军的对手。
“执行第二计划!”李族长红了眼,声嘶力竭喊道,“长签退,短签留!”
随着这一声令下,平山村内,除了还在土墙上搏杀的村民,先前扬番椒粉的村民已经开始跳出来。
平山村是依山而建的格局,土围墙最后与后山相连,这最后的退路,便是弃村而逃,直奔后山而入深山中。
“族长,小寒,快。”领头之人急声喊道,“快,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不走,我是李氏一族的族长,仍有族人在生死搏杀,我不能先走。”
“族长!”来人喊道,又转向李小寒,“小寒。”
当日李小寒没有抽签,但是大家都默认她是长签,这种不能明说的特权被所有人认同。
而此刻,李小寒却没有任何要撤退的意思。
“我也不能走。”李小寒的声音干涩却坚定,“我走了,朝廷的人一无所获,我怕他们放火烧山,到时大家都跑不了。”
有时候沉没成本是会令人疯狂的,朝廷大军绕路至此,耽误的是逃命的时间,若是什么都得不到,眼睁睁看着她们在眼前逃走,发疯烧村都是小的,发疯烧山都有可能。
身后连绵起伏的大山里,躲的不止李氏一族人。
她逃不了。她不能逃!
明明在最开始的时候一直做准备,最后的结果却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弃了逃走求生的机会。
也不知道是命运在嘲弄谁,还是命运告诉你逃不掉。
而此时土墙外,许是朝廷敌军也知道他们要准备逃,攻势更加猛烈了。似乎是为了回应李小寒的话,墙外有人喊道,“李姑娘,我们只想请你走一趟。”
“我跟着朝廷的人走,我对他们有用,他们不会要了我的命。”此刻李小寒的声音冷静又从容,好像说的是平常小事。
“小寒……”李族长看看李小寒,再看看已经回到李小寒身边的老钟叔和青松,知道李小寒说的很可能是事实。
可是,就这样,要牺牲族里一个出息的晚辈。
一族人,一个人。
李族长心里乱成一团乱麻,做族长这么多年,李族长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犹豫焦灼过。
也许最开始便举族逃亡便是最好的,不用做这二选一的艰难抉择。
可是没有试过一试,谁愿意直接放弃自己的家园呢。
而且,没有给敌人留下见血的伤痛,没有亮起过伤人的爪牙,只会败逃的族人,只会连同幼弱一起被敌人团灭罢了。
走到如此,每一步他们都尽了全力。
败,非他们之过,终究是命罢了。
短短一瞬间,李族长脑里闪过万千念头,最终变为一声低沉的咆哮,“退!我以族长之名命令李氏族人,当日执短签者,退!”
“第二计划,火起!”
随着李族长的凄厉嘶哑的话音落下,村内,土墙边有族人砸碎了酒坛子,点燃了火把,酒精做引,迅速沿着围墙内形成两条火线,只剩中间一道一丈长的空隙,这道空隙下也是堆满了易燃的柴火——最后的酒精,除了少许留作医用,全用来作这最后的防线。
这道火墙,不是为了取敌人的性命,而是为了阻挡敌人的追赶的步伐,给撤退的族人尽量拖延时间。
在火起的一瞬间,李氏族人再不废话,含泪死命向后山里奔。
而城墙上,仍然有人在做最后的搏杀。
长签留,短签退。
当日抽签已经决定了命运,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归宿。
而在这一道火墙烧起来之后,外边的朝廷官兵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追!”
朝廷的领军终于着急了,一直端着的架子也放下了:如果让李小寒凭借着这一道火墙逃走了,他们真的是一无所获,终成笑话。
土围墙上的搏杀得更激烈了,平山村人渐少势渐弱,却仍然在拼死坚持。而一直等候在外的骑兵也开始准备冲锋——没有了番椒粉攻势,平山村又不能真把这一片地全挖空了,如今对骑兵来说,已经没有阻碍。
“这位将军,你找的是我,何必再追。”李小寒快步从唯一的空隙中登上土城墙,而在她身旁,老钟叔手握着刀柄,紧随在身旁。
“李姑娘?李小寒?”领军从怀里展开一幅画卷,里面是一幅画卷,来回盯着画卷和李小寒看了片刻,“想要见李姑娘一面可真困难啊。”
“对,是我。”李小寒倒不至于对画像感到惊奇,她长什么样子定城人基本都知道,不管朝廷用什么办法,既然先前有志于秘方,提前做准备不是什么奇事,现在重要的是其他事,“你命你手下停手,放李氏族人离开,我跟你走。”
“李姑娘你开玩笑了,我现在不停手,你照样得跟我走。”你说停手就停手啊,那之前打来打去的算什么,“怎么,我不停手你让我带走一具尸体?”
“李姑娘如果有这种决心,我敬李姑娘十分。”领军嘲弄道。
“我又不是傻,能活着为什么要死,将军放心,即使我跟你走,我也保证一定好好活着,活到京城。”
这个将军倒不按常理出牌,不过米有百样人有百种,有些人就是受不了气。
“只是,到了京城,将军觉得我会怎么做。值得你千里迢迢把我带去京城,我相信自己还是有点作用的,你说我跟圣上说两句,讨价还价一些,圣上能不能答应我一些要求。一时没答应也没关系,说不准他日我还有其他的秘方出来,到时候将军可千万要坚持住啊。”
“一句话,将军停手,我保证以后不针对你。你我本可以一起赢,不是吗?”
“你别得罪死我,我努力让你赢得更风光体面。将军是聪明人,知道哪样最好。”
对面沉默了片刻,终于不忿下令,“停手!”
他不敢赌。他们在定城这一仗输得十分彻底,回去之后必然被问责。而他领命掠了李小寒回去,只因为定城那有大用的大蒜素三七止血粉酒精都出自李小寒之手,希望能借此稍稍减轻陛下的怒火。回到京城,他一个败军之将,不能再添李小寒一个死仇。
“走。”敌方一停手,李小寒立刻对剩余的族人喝道。
到此刻,本准备好送命的族人才明白,自己有可能活下来了。
“小寒……”有族人艰难的想要说什么。
“别担心我,我不会死。快走!”李小寒斥道。
剩下的族人不再说什么,纷纷相互搀扶着从唯一的未着火空隙处逃出去。
“李姑娘,我记得我只说停手。”敌军不耐烦了。
“急什么。你我都知道,停手是为了什么。”李小寒说道,却还是从土围墙外,想要跳出来,敌军见此终于不再催促。
只不过,在走到围墙边的时候,李小寒比划掂量了片刻,表现得十分害怕,试了几次还是不敢从围墙上直接跳下来。
就这墨迹的功夫,又过了半刻钟。
敌军将领十分不耐,“你,去接住李姑娘。”
“不用了。”李小寒拒绝道,“老钟叔,你先下去,接一下我。”
老钟叔没说话,先跳下去,然后接住从上面跳下来的李小寒。
“这是我的一个老仆人,我信不过你的人,他跟我一起到京城。”
敌军将领盯着老钟叔,从老钟叔的手里的刀到刚刚略带踉跄的脚——老钟叔本不明显的瘸腿好像有点支撑不住了,换了个重心。
一个半瘸子,纵使手上功夫好一点,也不足畏惧。敌军将领收回了审视的目光。
就在慢吞吞耽误的功夫,土围墙上李氏族人终于全部撤走了,走最后的人,打破了酒坛子,丢下了火把,两边的火墙连成一条。
这道火墙把能从正面进入平山村的出入口都堵死了,燃烧的火焰围成了一个保护圈,敌人没有了攻入的缺口,留下的人也没有了退路。
往后山跑的李氏族人似有所感,不由自主的回头。
“跑!不要耽搁了时间!”
低声咆哮里带上了鼻音。
第 198 章
熊熊大火, 越烧越烈,映红了半边天,小小的村落, 被大半个火圈包围着, 显得尤为悲壮。
后山处, 原跟着村人一起撤退的青松,悄悄的脱离了队伍, 藏进了隐蔽的树冠中。不远处跳跃的火光在映照在瞳孔中,青松紧绷的脸庞上神色晦暗难明。
他们三人预设过千百种情况,其中就有这一种。
“青松,你不能跟我们走。老钟叔年纪大,还伤了腿,给人威胁不大。但你不一样, 你一看就是个年轻精壮武人, 他们不会轻易让你跟着我的。即便你跟过去了, 很可能中途也会让你出点意外。”
“李姑娘, 二公子命我……”
“我有事要你做。我既然有被朝廷千方百计掳走的价值,自然也有被救援的价值。王爷胜利之后, 二公子一定会派人来救我的。你要做的, 就是暗地里跟着我们, 并且给你的二公子留下线索。”
“你在暗处作用更大, 二公子只有越快顺着你留下的线索找到我, 我获救的几率才越大。”
想到此处, 青松眼眸终于轻轻转了转, 计划已成, 他要好好藏好,跟紧这一队人。
前方, 李小寒见后面的人都撤退了,也不再装样子拖延时间,平稳的从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乱起八糟的陷阱边绕出来。
现在是顺毛合作的时间,就不要踩着敌人的底线来回摩擦了。
果然,见李小寒大踏步走过来,敌军将领的脸色好了些许,挥手要求队伍整军——他们已经输给了定王,如今是败退逃命,时间十分紧迫,能答应李小寒的条件,也是因为他们不能再耽搁了。
“不知将军如何称呼?”李小寒努力无视这一地的伤亡,以及紧绷的气氛,试图缓和气氛问道。
“李姑娘,不必拖延时间,走吧。”无奈敌人不领情。
“既如此,那麻烦将军给我备两匹马。”李小寒倒也不恼,继续说道,“将军何必如此想,此去京城,我们相互配合比相互仇视对彼此都更好,这个道理将军肯定明白的。我询问称呼,只不过是先释放善意,希望缓和咱们之间的关系。”
许是被李小寒的话打动,敌军将领虽然没有说出姓名,但也没有拒绝李小寒的要求,很快腾出两匹战马。
李小寒扶着马鞍,想着自己应该怎么表现:是表现得对骑马不咋熟练,一路麻痹敌人;还是表现得好一点,再和缓一下双方关系,让敌人放松警惕?
问题是,不知道敌军有没有收集过她骑马的信息,不好把握这个度呀。
脑海快速思量间,李小寒脸上却表现的非常平静,看不出分毫。
算了,都到这个程度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莫要弄巧成拙,万一被拆穿了,先前的铺垫功夫白做了。来日方长,以后再慢慢寻机会,李小寒一个借力,提腿利落上马。
“撤兵。”
队伍开始整合,行动。
让李小寒想不到的是,这次骑兵居然不等跟在后面的步兵整合完毕,直接开始先行。
李小寒一脸不舍,隔一会儿就往回看,其实是在观察后面步兵的情况。
走了两里路,后面的步兵已经看不见了,队伍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等候的意思。李小寒更加确认他们是已经放弃了步兵跟随,直接凭借骑兵的速度优势逃回京城。
有点麻烦了。在这个冷兵器时代,纯骑兵就是无可置疑的速度王者。
这样张辅他们能不能追上来?
******
两日后。
落日西斜,金色的余晖斜照大地,除了得得得的马蹄声,天地间寂静得好像只剩下他们这群逃命的人。
其实也很好理解,一是他们为了掩藏行踪逃命本就避开人群走,二是普通的平民百姓遇到他们这群人,只会远远的就避开了。
“吁。停。”
来到一个斜坡处,疾驰的马队停了下来,前方的领队观察过四周后,发出了命令。
环绕李小寒周围的骑兵四散开来,有人开始巡视周边的环境,有人开始安营扎寨,一直被围在中间的李小寒终于能看清周围的环境。
艰难的扶着老钟叔的手,李小寒慢慢的从马上挪了下来。
真的是一点一点挪,感觉整个人都散架了,□□火辣辣的痛。
自从有条件骑马之后,李小寒一直有意锻炼自己的骑术,想着虽然说不上多好,但想来应该也不算差。
如今看来,实在是高看自己了。
跟这些骑兵相比,李小寒觉得自己的骑术就像是小孩子玩泥巴,先前还想着自己先配合配合打好关系免得受罪,如今看来,尽全力能跟紧队伍,不用像个麻袋一样被扛在其他人马背上,已经花光了李小寒全部的力气。
一直坚持自己独立骑一匹马,到底是为什么,或许是心底无法接受自己完全没有行动能力的被扛着走的自尊心,又或许是自由的逃走的意志和希望。纵使看起来,凭她自己,这希望实在微弱。
其实李小寒低看自己了,虽然她觉得自己累到散架,已经到了极限。但是对于朝廷的官兵来说,她这样不挑三拣四,也不找什么幺娥子,能一直支撑到现在,其实已经是上佳的配合。
他们本是败退之人,希望带着李小寒回去交出秘方可以将功赎罪,因此还真不能对李小寒逼迫太过。李小寒愿意配合,他们也愿意多给些方便。
比如此刻,在老钟叔的帮助下,李小寒终于下了马,歇了半刻钟。李小寒提出需要方便的时候,虽然被派了人跟着,但仍然得到了允许。
作为李小寒唯一带过来的随从,老钟叔自然是时刻保护在周围的。
一边行走在灌木丛生的野地里,李小寒一边用眼眸余光迅速扫视身边的环境:此刻他们选择扎营的是一处不知名的野外坡地,应该没有出定城管辖,不然这些朝廷士兵就可以不必隐藏,留宿驿站了。
观察完周围环境,又再装作漫不经心的找地方,实际是观察这里有没有留下人为的痕迹。
不知青松有没有跟上来?青松有没有找到他们留下来的标记?青松有没有联系上来救援的人?
“李姑娘,可以了,莫走远了,野地里危险。”旁边老钟叔说出提前约好的暗号。
李小寒松口气,找个隐蔽的地方,借口消磨了一会,给足老钟叔时间,才在跟随的人不耐烦的催促中离去。
回到的时候营帐已经搭好,李小寒和老钟叔被安排在中间一个四方形的帐篷里,这样好的位置自然是防止他们逃离。
队伍里的气氛算不上好,李小寒余光观察着最大的那个营帐,进进出出的人脸色都很差——很正常,已经知道朝廷是败了,如今他们在赶路,消息封闭,而外边随时瞬息万变,失败的人总会想很多。
李小寒安安静静的把饭吃完,嘴角一抹,什么要求都没有,爬进帐篷的一角里,卷紧自己身上的衣服,闭眼开始睡觉,睡不着也当闭目养神。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老钟叔进来了,轻轻递给李小寒一张毯子。
“哪里来的?”李小寒睁开眼睛,接过毯子,丝毫不嫌弃,卷巴卷巴将自己裹成一团。
老钟叔看着李小寒这自如的操作,已经是见惯不怪,“我看他们条件挺好,问他们要的。”
“这条件,还挺好?”李小寒奇怪问道。
“毕竟是京师军队,不用幕天席地,能安营扎寨,有热饭热汤,是极好的条件了。”老钟叔语带艳羡,但是却轻轻指了指帐篷外边,暗示外边有人监听。
“若是条件差的怎么样?”李小寒眉头轻皱,又松开来,配合着好像很感兴趣的问道。
“那就不好说了,多半是一块硬炊饼,一口冷水,半夜在马腹对付着别冷死就行了。”老钟叔含糊说道,嘴角却露出一丝嘲笑——真正的急行军,从来都是牺牲所有的一切换取时间。
还没有出定城,居然有闲情在黄昏日落之前安营扎寨,若是他们,换马不换人,日夜不停,绑都要将李小寒绑出定城外,没有把这最后的筹码送回京城,一刻都不能放松。
一群养尊处优的废物。老钟叔心里下了定论。
不过敌人的松懈正是他们的好机会,老钟叔又松了一口气——二公子把他们送到李姑娘身边来,虽然最后是李姑娘自己决定跟朝廷的人走,但是二公子绝不会高兴他们把差事办成这样的。
“那现在真的算好了。说起来,我还得庆幸这一点,不然真熬不下去。”李小寒笑笑,顺着老钟叔的话道。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李姑娘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两人一答一和,很快没有了声音。
一刻钟后,帐篷外响起了卫兵轻轻的脚步声,确定人走远,李小寒和老钟叔轻轻睁开眼,默契对视一眼,准备交流一下今日所获。
老钟叔压低声音说道,“找到印记了。先睡,半夜行动。”
“这么快?!”李小寒压低声音,面露诧异。
虽然敢舍身做人质,也是推演过定王回来之后,王府会愿意也能抽调出人来救援自己。而不管论公论私,张辅都会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是,按照李小寒的预计,五六天不算快,七八天不算慢,守城之战后有太多的事要处理,她实在不知能排到第几。
可如今,才第三天傍晚,救援已经跟上了。
“对,今晚。”老钟叔说道,他也未料到,不过再三确认了留下的印记,确实是今晚没有错。
想一想,要怪就怪我军太猛,敌人太废。
“好。”既然老钟叔这么说,李小寒再无疑问,闭目睡觉,准备养足精神,起码不拖后腿。
帐篷里再次归于寂静。
夜色渐凉,秋寒料峭,月色清冷,起起伏伏的不知名的虫鸣,让守夜的人更觉困倦。
“咕咕咕。”远处传来三声夜鸮的叫声,守夜的人勉力打起精神,警惕的扫视四周。
明黄的篝火跳跃,一切都没有异常,打个呵欠,沉重的眼皮又闭上了。
“咕咕咕。”
“什么破鸟,半夜乱叫。”迷蒙的眼神,随意巡视一圈后再没发现异常,低声随意骂两句后又睡过去。
“咕咕咕。”
再没有人醒过来。
在这极疲累的沉睡中,李小寒被戳了一下,迅速清醒过来。
黑夜里只有零星的声音,篝火的微光从门帘处透进来,帐篷里老钟叔已经坐起来了。李小寒轻轻挪开自己身上的毯子,绑好鞋底,轻轻的活动开手脚。
三次鸟叫后又一刻钟,老钟叔轻巧的掌刀击昏了帐篷边的守卫,李小寒垫着脚尖轻轻跟在了后面。
夜色荒凉,李小寒却只觉的心头发热,每一步都如走钢丝。
眼见前方植被暗影重重,身后营帐越来越远,胜利在望,忽地一声炸喝,“什么人?!”
沉睡的营帐被惊醒,杂乱的声响四起,士兵迅速反应过来举起了刀剑。
“跑。”老钟叔一声低喝,雪亮的刀锋在黑夜里闪过一道流光。
李小寒下意识的拔腿就跑,深夜的寒风带着露水湿意迎面扑来,她用力睁大双眼,努力想要看清前方道路。
可是没有,什么指示都没有,越是往前越是浓稠一样的漆黑,看不清来路,看不清方向。奔
跑的速度未曾落下,心跳得却越来越乱。
就在这一刻,前方骤然亮起明黄的火把,黑夜被撕裂出一道口子,脑海中像一瞬间白了一片,然后才看清前方光影,一群人,又只剩下一个人,向自己奔赴而来。
身边羽箭裂空穿帛,身后追兵穷追不舍,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脚步越发沉重,灵魂轻盈无比,每一步,都像奔向了自由和命运。
“捉住她!”身后传来愤怒的咆哮。
身后的羽箭破空直冲后脑而来,死亡的威胁吻上了脚跟,脚下却不慎踩中一块碎石,最后一个踉跄
糟了!
李小寒心头一惊,却无法自控的直直往前摔。
她被紧紧抱入怀里。
李小寒一直觉得自己绝不是那种弱柳扶风的体型,这几年的饮食和锻炼,她的体重和身高甚至比得上同龄的十五六的男人。
相反张辅在她印象中,是翩翩文弱贵公子的长相和感觉。
可是此刻被抱进怀里,张辅瞬间就环住了她的腰,只觉得对方双手如同铁焊,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轻易的被托起,脚尖微微离地,一百八十度转换了一个身位。
鼻尖擦着对方胸前的衣襟,是混合着血腥、汗液、各种木质药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而面前所见所感所听,是对方心脏的起伏,又急又快,强壮而有力。
自己好像没有自己认为的强壮,对方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文弱。
李小寒愣了一愣,有一种认知被打破的茫然。
而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按照他们现在的这个姿势,张辅将自己替换过来,现在是他背对敌军,将自己护在怀里。
自己前后左右是安全的。
但张辅很可能是不安全的。
李小寒只恨自己反应得太慢,立刻想站起来,扯着张辅想要离开。
扯不动,挣不开。
“没事了,现在安全了。”
低沉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李小寒看不见前方,但好像的确没有了羽箭破空的声音,只剩下刀剑交鸣的声音。
双方交战上了。相对来讲,她现在的确比刚刚安全了。
但是,李小寒还是有些许不安,微微挣扎,却感觉到对面的人,缓缓低了下来 ,腰弯了,脖子侧向了一边,头倚着自己一侧肩颈,轻轻的慢慢的摩擦了几下。
她还被抱在怀里,但透过张辅肩膀上的空隙,李小寒终于看清了前方:黑夜中,篝火照亮,两方依然血肉交战;又像看不到前方,只感觉的有些潮热的呼吸,一点点的在她的脑海中放大。
这一瞬间,李小寒想起了自己那匹小马,疲惫时,开心时,撒娇时,它都会低下长长的骄傲的头颅,轻轻的蹭自己的手,求得安慰,求得奖励。
好像在说,抱一抱我吧。
李小寒慢慢伸出手,环住了对面的人。
生死之间,不知道是谁在微微颤抖。
也分不清是谁在害怕,谁在安慰谁。
战斗结束得不算慢,毕竟最大的目标李小寒已经跑掉了,眼见着抢不回来了,朝廷的人无心恋战,不想在这里丢了自己的命,边战边退,纷纷躲入黑暗中。
而张辅带来的人,先是经历过定城大战,然后又不分昼夜的赶路追人,此刻已经是强穹之末,李小寒已经救回来了,自然不会再追穷寇入林。
战斗结束了,李小寒和张辅也很快恢复了理智。两人本就是心志坚定之人,刚刚那一刻情急失态,很快被妥善掩饰好。
“原地扎营休息吧,待天亮再启程回去。”张辅吩咐道。
现成选好的地方,燃好的篝火,扎好的营帐,在这深夜已过白昼未来的将亮未亮天时,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至于死人,现在连李小寒都快要麻木和习惯了,乱世里,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是自己。
添加了新柴的篝火燃烧得更加的温暖和明亮,李小寒拿着一根干木材,小心的拨弄底下的柴火。
“来得这样急,连夜赶路了吧?”李小寒带着笑意貌似闲聊道。
想到老钟叔说的那些话:真正急行军的时候,多半是一块硬炊饼,一口冷水,半夜在马腹对付着别冷死就行了。
“还行,赶了点,习惯了。”张辅轻描淡写的回复,好像只是寻常事。
李小寒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寻常事,本来她和老钟叔商量过,预计救援来的时候,最快也是三五天之后。如今才是第三天傍晚,显然是张辅一收到消息,便带着人日夜赶路来了。
不,很可能青松都还没有来得及将消息送回定城,张辅便自己在来的路上遇上了,不然这时间根本对不上。
这样,会不会耽误他的事情啊?
毕竟,王爷刚刚回到定城,与朝廷大军的战况不知如何。即使王爷胜利了,也是有太多的事情处理,张辅就这样贸贸然的带兵出来了。
他还只是后勤统筹军需的,不是前线领兵打仗的将领……
“张……”
李小寒转过头去,正欲问清楚,却见张辅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头一点一点,显然已经是困极。
明黄的篝火映照,光与影,明与暗,对比显得他眼下的阴影尤其浓重,髂骨突出,胡须拉碴。
十分狼狈,让人怜爱。
又怜又爱。
李小寒悄悄挪过去,轻轻的轻轻的,把张辅的头移了方向,浅浅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果然,对方潜意识的渐渐就把重量移过来,找到了最舒适的位置。
前方火焰跳跃,偶然柴火燃烧后一声脆响,然后又回归宁静。
所有关心与疑问都无需再问出口,四周的嘈杂人声都归于虚无,只剩身边这方寸之地,和身边这个人。
这一刻,时光无限拉长,所有的不安、焦虑、计量,归于宁静。
第 199 章
五天后, 张辅送李小寒回到平山村。
其实若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可以更早一点。
但是许是一路急行军,大家都累了, 张辅反而吩咐慢慢走。
李小寒隐约觉得许是因为自己, 但是又不好直说, 在张辅透露出府城大局已定,他们出发之前已经请示过, 预留了足够的时间后,李小寒便干脆默认了。
甚至为了避免让李贤东和王氏等人担心,张辅还派人快马先回去告知李小寒已经安全的消息。
于是,等到李小寒回到平山村外的时候,看到的是这一番景象:
当日被烧毁的土围墙痕迹仍在,如今又缝缝补补砌上了新的土砖, 斑驳一片, 如同这些灾难后一遍又一遍自我缝补的村民;
城墙前陷阱又铺上了杂乱的枯枝落叶和松散的泥土, 细看其实还是能看出了, 但这陷阱存在的意义已经从伪装变成我很不好惹别惹我。
只有土墙上密密麻麻站着的,强压着激动和心焦的人群, 仍然是当初一模一样的熟悉面孔。
只要人还在, 一切就是值得的。
两人在村口止住了马, 毕竟平山村现在的情况, 也很难找到合适的路让大队人马进去。进去了, 也安置不了这么多人。
不若直接回府城, 反正对他们来说, 也就是一个时辰多的路程。
再说, 虽然说早请示过没有影响,但定王回城了, 刚刚打赢了仗,想想后面还有多少事情等着回去处理。
这就跟请假一个道理,领导批假了,只代表离开是获得批准的,但是该你的工作还是你的,只会多不会少,统统等着你回来处理。
张辅先开口,故作轻松,“到村口了,我便不进去了。”
不等李小寒回答,又叮嘱道:“虽然王爷打赢了,但难保没有朝廷的人混进了定城。最怕他们明的不行来暗的,你虽然在军中并无实权,但是你手握秘方,对朝廷来说比一般将领更重要。此时你去府城,还不如待在平山村安全。我已经提前去信,得到王爷批准,这段时间会派一队卫兵守卫在此。一般的散兵流勇,攻不进来。”
“如今定城百废待兴,你在平山村有族人作为后盾和助力,比去到府城空挂一个虚职更有作为。”
从前沉默寡言的矜贵公子,如今尽将一切细细道来,不敢落下任何遗漏,生怕再出差错。
战火与权势的锤炼,为他整个人添上难言的神采,洗去血污和浮尘的脸,干净、稳重、细致,竟晃得让人有点失神。
就是有点可惜,连胡茬子也剃干净了。
李小寒看着这一张脸,难得的有点分心,快要想不起初见时那个清贵高傲疏远的张辅是长什么样子的了。
说起来这一路回来,大家都是在一起的,不过是次日早上一个洗漱的功夫,张辅的胡茬子便不见了。
也不见他带了什么剃须刀之类的,莫非是用他自己那把细剑剃的?是自己剃的还是找人帮忙剃的?
约莫还是自己剃的。
李小寒知道的张辅,不会毫无防备将自己的脖颈之处暴露在任何人的利刃之下,即使是青松这些随身护卫。
李小寒脑中想象张辅临水照影剃胡子的样子。
真可惜啊!
没有亲眼看到。
而且,虽然没有胡子好看,但有胡茬子也别有一番风味啊。更成熟,更粗狂,更野。
而且看着跟自己前世年纪相差不远,不然自己总有将要吃嫩草的罪恶感。
“怎么了?”李小寒的分心,张辅很快便察觉到了,停下来带着担心和赫然问道。
莫非是看不惯他现在这个样子?
还是被他先前胡子拉碴的样子吓到了?
张辅心中升起点忐忑不安,比起那些刚刚及笄加冠的少男少女,自己年纪好像是大了几岁。
先前养尊处优看不出来,这段日子又忙又乱,没注意,连胡子都忘记剃了,看起来尤其老了许多。
若是在军中,这根本不算什么,他已经是军中收拾得最干净整齐的那一拨人。
可惜,现在不是不一样么。
关于年纪,两人一瞬间都有一点忧愁,愁的方向根本搭不到一块去。
“嗯,好,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留在平山村的,你不必担心。如今朝廷的军队逃走都来不及,哪里会再来找我麻烦。”
李小寒回神道,“反倒是你,你回去之后更当小心。虽然王爷已允,但谨防小人。先前族里还加工了许多大蒜素,三七止血粉也还有些,族里留够备用的分额,大部分都用不上了,你一并带走吧,肯定能用得上。”
说到正事,李小寒的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别拒绝,你战时带兵来救我,如今还派家将来平山村,总会有些人挑你的刺。咱们如今算得上一体的,挑你的刺就是挑我的刺。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希望这些伤药在最需要的地方发挥最大的效用。”
虽然李小寒没有亲历过古代的论功行赏,但是自古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一个公司,一个王府朝廷,都是一个利益结合体,对外是一体,对内却是有各自的派别冲突。
张将军是定王手下四大将之一,有人跟随,自然也会被不同立场的人攻击。张辅年纪轻轻,便受重用,或许也挡了某些人的路。
这个时候来救援自己,虽然说已经得到王爷允许,但难保不会有人借此攻击张辅或攻击张将军一系。
成功取得齐城守卫定城,为振奋军心,许是会很快论功行赏一波,李小寒可不希望自己和张辅在这个时候被挤下去。
“成。”张辅几乎立刻明白李小寒所指之处,干脆利落的应下来。
这场大战下来,伤兵无数,而接下来王爷必有继续作战计划,军需中虽然有提供定额的药物,但是来自平山村的伤药依然是其中精品的精品,是各方争抢之物。
这个时候带着伤药回去,正好可以加重自己这边的筹码。
两人说定,李小寒便招了招手,让人通知李族长去准备药物——平山村众人既然从山里搬回来村里,想来以村长的稳妥和聪明,自然会将村中的存货放回村里好好保存。
果然围墙上的李族长很快便应下,带人前去准备药物。
张辅又继续说道:“我先前在齐城,已经私下会见过齐城最大的商会。齐城富而不强,这一波战事之后,他们的富商多会囤积战备之物,上好的伤药必然是其中一项。若是之后齐城商人找你买货,不用担心,他们都是一些你喜欢的好买家。”
李小寒点头,“我明白。战乱已起,我并不擅长文治武功,官场波诡云谲,我除了你之外与其他官员并无太大联系,不若以后在平山村好好种植三七和提纯大蒜素,以供军方,另辟蹊径,许是有所收获。”
见李小寒的方向与自己一致,张辅便放了心,只是不免又叮嘱些细节,“休整过后,王爷必定挥兵京师,我需随军而行,不在定城。你这独家紧要生意越大,必然会引来多方觊觎。你的官身不能丢,我会找机会对王爷时常提起。医药一事,十分专业,人命敏感,若是你遇到麻烦,也可以到仁和堂求助。”
“我知道了。”李小寒点头,表示记住了,却提起了另一件事,“此前张大夫在我这里,我曾跟他交流过一些外科手术治疗方法。张大夫是难得的医药大才,日后王爷一路征战,你最好将他留在身边。”
李小寒不知该如何提醒张辅,京师一战你爹会舍命救王爷。
她不能说,说了也无用,现在所有人都被绑上了这一架庞大的滚滚向前的战车之上,利益相关,性命相连,无法逃离。
李小寒能做的,只能尽量将后世的一些外科理念旁敲侧击的告诉张大夫,而张大夫这个医药动手狂人必然会在战争中一一尝试。
有先进的理念指导,有大量的实践证明,希望能救回张将军一命。
“我原本想着将张大夫带回来给你的,但先前他不知道做什么,日日在军营里做手术。”张辅说道。
如今看来,约莫是李小寒跟张大夫说了什么,触发了他的灵感。
“张大夫这样的好大夫,放在战场上能救回多少人命,留在一个小山村实在浪费了,这次之后,朝廷估计组织不起大军攻打定城,我这里是安全的。反而是你们随军一路征战,多有危险。”
两人各说各话,都觉得对方十分危险,免不了说得更详细一点。
恨不能互相查漏补缺,趁此机会将所有漏洞都补上。
然而时间快得像被偷走了一样,青竹小心翼翼来报,“二公子,东西全准备好了。”
到了嘴边的话语,被硬生生的收回。
其实记性都不差,许多要注意的点在路上也曾说过,如今不过是换个角度重新说一遍,毕竟下一次见面不知是何时,甚至不知生死。
大家都是聪明人,也明白考虑得再多再周全也无法将意外全谋算在内,到了做决定那一刻,能做的是保全自己见机行事。
说再多,都不过是因为无法放下。
李小寒吸口气,初冬的空气,凉入肺腑,让人为之清醒,此刻应该她先说再见,“走吧。你保重自己。”
“好。”张辅似乎想要从嘴角扯出一点安慰的笑意,最后却放弃了。
心中有猛虎,左冲右突,想要突围而出。
王爷已经有齐城、定城两个根据地,他们张家也在这两场大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下一步王爷剑指京师,不会有人再不识趣的提他们家降将一事。
如今虽然不是最好的时候,但黎明将至。没有万全的时机,只有抓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然而,未到最后一刻,实在是胜负难料。帝位之争,牵连重大,谁知道他们张家能不能笑到最后。
欲望与理智左右互搏,到最后统统如潮水般退去,唯剩下曾经夜里的拥抱,和天亮时靠着的肩膀。
失而复得,生死难料。
终究心生妄念,无法自控。
“我有个东西送给你。”
没有人知道,从胸前贴身之处掏出这小小一个木匣子,花了张辅多少力气准备。
“什么东西?”李小寒双手接过来,疑惑问道。
“我走了,你回头再看。”张辅调转马头,说走便走。
说不清是仓惶而逃,还是最后的克制。
大队的骑兵紧跟其后,尘土飞扬。
李小寒看着人影湮灭在尘烟里,低头打开了木匣子。
华贵的紫檀木匣子,装着一支小小的木簪子。
木簪子是白蜡木所制,雕工不算繁复,简单雅致,木质滋润细滑。
李小寒笑了笑,反手将木簪子轻轻插在自己头发上。
手艺不错,难怪胡茬剃得这般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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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你没事吧?”
看见张辅带人离去,平山村里王氏和李贤东急急忙忙的跑出来———不是不焦急,但刚刚看李小寒和张辅像谈正事的样子,李贤东和王氏只能压着自己不上前打扰。
此刻张辅远去,王氏和李贤东等人那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李小霜人小走不快,李贤东便抱着她,王氏一边心慌问话一边双手前后左右不住往李小寒身上摸索。
“娘,我没事。他们不敢伤我。”李小寒抱住王氏,轻声安慰道。
当初为了安全计,王氏和李贤东是在山上的,而李小寒做为人质的计划自然也没有提前跟他们说过。
王氏和李贤东眼巴巴的等到村里大部队撤离,却被告知李小寒自愿作为人质跟着朝廷军队走了。
那一刻,可谓是如坠深渊。
不是说,他们的女儿有老钟叔和青松守着,是最安全的吗?
李小寒事业越做越大,不管是族里还是外边地位都越来越高,王氏和李贤东已经没有办法理解李小寒的许多决定。
但这一对跟不上自家女儿的父母,朴实的沉默的顺从把当家作主的权利让渡给女儿,默默在背后支持女儿的一切。
唯愿自己的女儿平安健康。
只是如今,如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忽然觉的自家儿女还是太年轻,不懂事,做事没分寸!
“你这个傻孩子,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跟敌人走了。万一出事怎么办!你要担心死我和你爹!”
一向个性懦弱温顺的王氏,终于确认自己怀里的大女儿是安全的,反应过来后狠狠拍打李小寒的后背。
要知道,村里许多人都打过小孩,小孩子调皮捣蛋的时候都信奉棍棒下出孝子。唯有王氏和李贤东,因为本身性格加之是多年唯一的女儿,从来都没有碰过李小寒一次。
难得被打一次,居然是成人之后,李小寒却是感动多于心酸,一边跳起来躲避一边求饶道:“娘,娘,我知道错了。哎呦,娘,痛,我以后不敢了。”
“你真知道错了?以后再不能这样了!”王氏心软的停住了手。
“我以后再不做这样的决定了。我保证。”李小寒举手发誓,对着王氏讨好一笑。
“你本事大,爹和娘不懂,但你千万要记住今日的话。咱们不希望你做多大的事,只希望你平安就好。”
“好,好。爹,娘,我知道。”李小寒正色道,看着眼带泪光的王氏,还有一直沉默满脸担心的李贤东,心中顿生内疚。
“姐姐做错事。姐姐被打。”李贤东怀里的李小霜突然脆生生的说道。
“对。姐姐做错事,姐姐被打,小霜不要学姐姐。”李小寒伸手接过李贤东怀里的李小霜,对着脸颊亲了两口,“小霜有没有想姐姐啊。”
“想。小霜想姐姐,姐姐一直不回来。”李小霜双手胖乎乎的环过来,声音又甜又软,却故作大人样拧着淡淡的眉毛。
“姐姐也可想可想小霜了,想着小霜就一路赶回来了。”李小寒顿时笑了,一边逗着自己妹妹,一边往村里走,“我们回家好不好?”
王氏看看看李小寒头上的木簪子,眸色闪过一丝忧愁,终究没有说什么,一家人一起跟着往村里走去。
一直插不上话,平生难得被李贤东和王氏两人无视的李族长,背起手跟着往里面走——他是有许多的话要问的,但是现在正心虚啊。
实在是当时场景之下,要眼睁睁看着留着断后的族人去死,李小寒又说敌人放火烧山大家一个都跑不掉,他脑子蒙了一样就答应了李小寒作为人质掩护族人撤退。
清醒过来后,觉得自己,实在是汗颜。
即使没有了双全之法,自己也不应独独让李小寒一个人深入敌军,起码他这把老骨头应该跟着一起去,有个照应的。
越想越懊恼,汇合之后,老妻叨叨念念自己做的不对,儿子眉头紧皱一脸忧愁,自己也不敢面对王氏和李贤东两个老实人。
如今李小寒顺利归来,李族长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甚至对张辅都多了一层感激。因此对于李小寒说的,将族里大蒜素和三七止血粉的存货交给张辅的做法,李族长毫无异议的就应了。
才刚走不远,抱着李小霜的李小寒便觉得手酸,家里养得好,整日能吃能跳的李小霜像一个胖乎乎的秤砣。
“姐姐,我要下来自己走。”
“好。小霜真棒。”李小寒把李小霜放下来,牵着她的手,绕着陷阱走回村里。
“族长,我先回家休整休整,明日再找你。”回到村里分叉路口,李小寒说道。
细心的李小寒自然感觉到了父母和李族长之间诡异的气氛:父母居然够胆子无视和不理李族长了,而一向族长派头很足够的李族长居然也受了。
真是想不到有这一天。
想来她作为人质这几天,自家爹娘真是急了。
李小寒心生感动,但也不能怪李族长,毕竟当时是最好的选择,她自己冒一定的风险,去换得时间和他人的姓名。
再说,这是她自己做的决断,不是别人要求她的牺牲和奉献。
不过此刻,还是先不要跟李族长聊正事了。
“成。你先回家。”李族长应承道。
回到家里,李小寒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松懈了下来,然后才感到全身极累极困极饿。
“娘,我好累好饿啊。”
“灶里有热水,锅里有饭了你先吃饭还是先洗澡。”王氏连忙说道。
张二公子派回来的人特地跟王氏和李贤东说过李小寒约莫什么时候能回到,王氏一直准备着呢:屋里的火炕,桶里的热水,灶上的饭食。
“我先洗个澡吧,洗完澡再吃。”李小寒想了想,鼓起最后的理智没有直奔上炕。奔波了几天,在外边环境也不好,她先泡个热水澡才有力气吃饭,吃饱饭才能好好的睡个够睡到饱。
“好。你去吧,水是热的,我去帮你取衣服。”
泡完一个热乎乎的热水澡,整个人都好像洗去了一斤重量似的,浑身都轻松了起来。
李小寒随手将擦的半干不湿的头发用木簪子束起,走出房门。
王氏和李贤东早摆好了菜,王氏又瞄了一眼李小寒头上的木簪子,眼里更平静了许多,只当做没看见,绝不开口先提,“洗头了。娃她爹,你往炕里多加一把柴火,免得小寒头上着了凉。”
“嗯。”李贤东应一声,连忙去加柴火。
很快,一家人坐在饭桌旁开始吃饭,主要是看着李小寒吃。
饭是今春的新米饭,粒粒饱满莹白喷香;汤是新鲜的排骨山药枸杞汤,鲜红的枸杞漂浮在微黄的浓汤上,喝一口从胃里暖出来;红烧的大鲤鱼,浓醇酱汁和鱼的鲜嫩完美混合在一起,让人食欲满满;腊肉炒蒜苔,青碧色的蒜苔配着半透明的油汪汪腊肉,咸香可口,跟米饭是绝配;一点红番椒炒菘菜,番椒微辣,菜叶鲜甜,清爽开胃……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不仅仅是这今天,而是知道朝廷大军围城以来,她吃得最放松最好的一顿。
一想到此去之后,定城再无战祸,定王挥军京师,一路凯歌,最后夺取胜利的果实,登基为王,迁都定城。吃着都想笑!
她终于度过了这最难的一关,从此在在这个世道里,活了下来。
不容易啊,真不容易啊。终于熬过去了!
“受大罪了。慢点吃,莫要一下子吃撑了,不舒服。”王氏心痛道。这几天,肯定是没吃好没睡好的,受苦了。
李小寒满足的吞下最后一口羊奶饮,只觉得整个人满足无比。
眼角余光看见李小霜瞄着自己,学着自己的样子大口喝一口羊奶饮,因为喝得太大了些,嘴角还沾上了些许,不由一笑。
“娘,我知道了。”十分饱,满足。
王氏帮李小霜擦干净嘴角,说道,“吃的太饱,就不要一下子睡过去了,会肚子不舒服。刚好把头发晾干,可不能湿着头发睡觉,以后年纪大了头痛。”
“娘,我知道了。”李小寒现在是什么都能答应。
暖暖和和的吃完饭,李小寒按王氏所说的,把头发擦干擦透了,方才解开头发,松松散散的铺在身后,进入了黑沉梦乡。
一睡无梦,醒来不知昼夜,如同新生。
第 200 章
七日后。
晨光初现, 今年初冬的脚步已经缓缓到来,幸好还没有落雪,不然战后休整起来更不方便。
李小寒骑在马上, 冷风呼啸, 迎面而来, 让人为之清醒。
旁边是李贤东和李信和,身后是张辅留下来帮忙守卫的士兵, 他们带着这些天重新制取出来的,早应该送到仁和堂的货物,准备进城去。
虽然张辅说平山村比城内安全,但是她回平山村呆了已七日,加上先前她作为人质耽搁的时间,想来城内应该已经整顿好, 成规模的朝廷败军, 估计早应该没有了。
再说, 她从张辅留下来的家将里面又挑了十骑兵, 加上老钟叔和青松,即使遇到了零星的散兵流寇, 还真不知道谁怕谁。
“娘, 你放心吧, 我们带着人呢, 晚上便回来了。”李小寒对着后面送行的王氏喊道。
“一路小心。”王氏左手牵着李小霜, 叮嘱道。
“嗯嗯, 你带小霜回去吧。天冷, 莫着了凉。”李小寒喊道, 转而调转马头开始出发。
她知道,放心不下来的王氏绝不会自己先回去的。
一路骏马疾驰, 身在这个世道,李小寒越发觉得懂骑马在关键时刻是如此的重要。
从平山村到府城的路是走熟了的,如今再经过,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不过是从秋到冬,一切都零落萧条了许多。
一路经过,好像家家户户里柴火坉、粮草墩子都少了许多,闲聊的准备冬闲的耄耋老人没有了,四处嬉戏吵闹的小孩子声音也听不到了……幸好田野里已经有了许许多多的人影,有老有少,极少壮丁,在披在一层白霜的田野里忙活着。
所有世界的百姓都像世间最贫贱而坚韧的杂草一样,一遍一遍的被摧残,但只要给他们一个喘息的环境,他们就会悄悄的扎根下来,长成一片。
来到府城,残破的城墙还在诉说这个古老的城池曾经经历过的战火,城门口的官兵守卫更加森严,以往十分繁荣的进进出出的人流也没有了。即使有那么一个人经过,也是急匆匆的在赶路。
李小寒一行人强马壮,一出现在城门前边被注意上了。
待他们越来越近,城门守卫更是严阵以待。
幸而他们证明了张府家将的身份之后,很快便被放了行——为了安全起见,李小寒这次出来,没有亮自己的名号,也做了男装装扮,虽然不能完全瞒过去,但是只要跟她以往进出府城的形象不一样就行了。
一行人进入城中,才发现比起城墙的破损,这定城之内更为厉害——临近城门一圈的房屋全被拆了,只剩下断壁残垣。有些许平民穿梭其中,挑挑拣拣其中能用的砖瓦废料。
“听闻当日守城十分艰难,王妃动员了全城之力,许多民居直接被拆了,砖石运上城墙用作武器,木料被用作燃料煮热水热油直接淋下去。”其中一名随行家将看李小寒面露疑惑,低声解释道。
原来这些断壁残垣,是一场战争留下的伤痕,是一城城民征战的徽章,是无声的战歌。
继续往里面走,往日热闹非凡的东西大街也通通关门闭户,唯有几间粮铺开了门,有许多面露疲乏的居民佝偻着身子在排队。
李小寒经过,看那木牌上粮价比以前又翻了一番,即使如此,门口的队伍也歪歪扭扭排出了好远。
不知是该哀叹民生多艰难,本就高企的粮价如今更是让一般平民难以承担;还是应该庆幸,虽然贵了些,但是好歹还有粮卖。
“去仁和堂看看吧。”
一行人改道直奔仁和堂,仁和堂是为数不多人气跟粮铺差不多的地方,就是这个地方的人更愁苦。
“说了多少次,你相公这个伤,吃完三天药,到时候再来抓药。现在没有多余的药,没得一次把所有药都备齐了。下一位,下一位!”柜台前一名大夫不耐的对着一名妇人挥手,下一位的病人赶紧上前。
妇人脸上更加愁苦了,但是没有法子,只能拿着方子转去找药童抓药。
李小寒扫了一眼,以往认识的宁大夫等人都不在,想来如今这些大夫都忙得紧,反倒是后院掀起帘子出来的一个年轻药童看见李小寒,不敢置信的微微睁大了眼。
“李……李姑娘?”
“小石大夫,是你啊。”李小寒笑道,当年她第一次上仁和堂卖三七,就是小石大夫经手的咧。
听见李小寒认出自己,小石师傅大喜。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实在难以预料,小石师傅从没想象过当初背着背篓来仁和堂卖药材的李姑娘会这样成为传闻中的人物,而自己依然还是仁和堂里面处理药材的一名药童。
而李姑娘,还记得自己。
小石师傅笑开眼,热情迎上前去前道,“李姑娘,你是要抓药吗?是给什么人用呢?”
“小石师傅,我不用抓药,我来送药的。”李小寒笑着说道,示意李贤东送上带过来的大蒜素。
仁和堂一向跟平山村有合作的,只是这一场突如起来的战事扰乱了许多的计划。
“啊,是大蒜素。太好了,来得太及时了。”小石师傅惊喜的低喊了起来,这药现在实在是太紧缺了,“来,来,快进来。”
几人进了里面,小石师傅赶紧的把掌柜叫进来,双方清点了数量,十分熟练的结清了货款。
“李姑娘,这大蒜素,可还能提高产量。”末了,掌柜脸上愁苦开口恳求道。
“掌柜,按咱们的交情,我也不瞒你,现在我们也只有这么多。最重要的,是缺原料。若是你有办法找到原料,送到咱们这里来,我立刻安排人手给你处理。”
大蒜素的提纯,是需要大量的大蒜原材料和酒精提纯的,但是齐城定城先后两场战争,定城附近大部分的大蒜早被官府征收了。
而平山村的原酒也已经耗尽,如今没人舍得再用粮食酿酒。
“是呀,都缺。”掌柜感叹道。
他在府城里,又是药堂掌柜,知道的比一般人多多了,自然明白李小寒说的是真的。
两人相视苦笑,李小寒安慰道,“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会慢慢好起来的。若是我们有了办法,一定优先安排给仁和堂。”
掌柜也尽力提起精神来,“那就麻烦李姑娘了。”
谈话间,已经有大夫要求开出大蒜素,还有其他人找掌柜,看他们忙的团团转,李小寒连忙告辞出来。
出了仁和堂大门,油然而生一种茫然之感,整个定城就像重伤过后,如今还没有喘过气来。
知道这点,她们却无法做什么去改变,让人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李小寒也不想去找张辅,不知道负责后勤的张辅该忙成什么样呢。自己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那就不要去打扰他了。
“爹,我们去谷门巷子里看看吧。”谷门巷子里他们家不知道好不好,去看看她们也安心。
一行人转头去了谷门巷子,巷子离城门远,倒没有被拆了。
就是,被盗了。
小贼估计是翻墙进来的,只偷了厨房里的粮,正房厢房的东西都没有丢。
认真检查了一番,确认只被偷了点粮食。
这个世道,要查当时那个情况估计难以查出来,即使查出来了追究起来也心梗。
李贤东换了锁头,把门锁好了,一行人准备回家。
来得时候满怀希望,以为城里比村里要好,结果城里也没好多少,呆在这里不如回家休整田地。
一行人悄悄的回家去,路上忽地有人大喊,“有商队来了,有商队来了。可以白蜡换粮食,大家快去啊!”
“在哪里?”
“西市。西市。”
“哪里来的商队?”
“不知道啊。管他哪里来的,有粮就行。”
街道两旁紧闭的房门被匆匆打开,大家奔走相告,很快的有人挑着白蜡出来了——城里人也是有田地的,今年的收蜡是没有商队来,后来李小寒提议官府统一收购,但价格相对自由交易便低了一些,有余钱的人家便想留着观望观望,结果观望至今。
也有人家是拿的自用的白蜡,当时价格低,许多人家便囤了些,这个东西时常要用的,逢年过节更少不了,价格合适早些时候囤了好好保存又不会坏。
如今全都没啥大用,不如拿来换了粮,毕竟不点蜡可以,不吃粮可不行。
还有些人家怀里攥着钱拿着粮袋便出门了,说不准可以拿钱买呢。官府的粮铺子限购,还是再囤一点让人心安。
“走,我们也去西市看看吧。”李小寒说道。反正他们时间还来得及,难得听到这个好消息。
一行人去到西市,许多住得近的人已经到了。人潮乱糟糟的,许多人围在一处闹哄哄的。
李小寒眉头先皱起来了。
“你们这些齐城人是不是欺负我们。明明刚刚还是六两蜡换一斤精细粮,两斤粗粮。现在你告诉我,要八两蜡才行。你当场加价,再没有你们这样做买卖的!”
“爱买不买,不买走开。”
“不是,你这是什么态度!信不信我们揍你。”
“谁揍谁!来啊。怕的人是怂逼。我告诉你,不是你们定城邀请,我们还不想来呢。揍一次我们以后再也不来吧。”卖粮的人把粮斗一扔,丝毫不让。
显然这几句话镇住了定城人,说狠话的人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不敢真的出手。
有那年纪大的老汉抹下脸,上前陪笑道,“这位老爷,我们是诚心想买的。你看看,这个价格能不能维持原来的不变。要不,七两?我们的白蜡可是好白蜡,早先官府里收的价格还更高呢。”
“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再好也是锦上添花,没用。我们的粮食可是雪中送炭的救命粮。哪个好哪个不好一目了然。”
虽然说的是真理,但在缺粮多蜡的定城人面前说这话,无疑就是捅心肝。
为了粮食,众人还不敢反驳。
“谁在说我们定城的白蜡。”李小寒高声呵斥,从围观的人群中缓缓上前。
她身骑大马,身后又带着士兵,气势凛然,众人纷纷为之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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