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一到,春雷震震,阳气上升,气候回温,万物开始渐渐显出绿意。但是，这不包括李贤东家先前买的张地主家的那十亩旱田里的麦子。
许是张地主家儿子秋播真的晚了，然后去年小寒又被那冰雹风雪一阵砸，那十亩的小麦,不仅没有见返青,反而逐渐枯黄，一拔出来，根全毁了。
“败家子,败家子啊。糟蹋庄稼要被天打雷劈的啊！”李贤东心痛得直念叨,那种悲愤和怨怒，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扑面而来。
到惊蛰前一天,李贤东终于认命,决定要把这十亩旱田的小麦苗铲了，把地平了,改种番椒。
惊蛰这日,李小寒和王氏在一边苗田细细碎土、挖沟、混土木灰肥，准备待会播番椒种子。
原本再晚一点育种会更合适，但是李小寒看着天气还行，选一亩地提早育种先播下去，到时候用稻草覆盖保温,如果成功了，这批番椒收获便可以提早一点。
李贤东在旁边用旱地犁翻土开地，满脸的苦大仇深。
“作孽啊，张地主儿子真的是作孽啊，好好的一季冬小麦就这样废掉了。”旁边正在检查自家小麦的农人满脸惋惜的说。
“可不是，我爹心痛坏了。”李小寒接话道，细细观察说话的人，原来还是李氏族人，按辈分，李小寒得称他族伯，“满山伯，这是你家的田啊？”
“对啊，前些年开出来的。”李满山憨厚一笑。
“小寒啊，你这播的是番椒种？”李满山好奇的问。
番椒这个东西，对于平山村人来说也算熟悉的了，过年时有幸喝过一回的人都忘不了那口滋味。
前阵子青帮卖那番椒酒，村人猜测李小寒卖到青帮去了。青帮那价格，可真是令人咂舌。
“看着像蔬菜种子。”李满山细细瞧两眼，认真道。
“可不是，听说这番椒，就是跟蔬菜一样的管理。”李小寒答道。
“那你这田，开春后可得灌满了水。”种地的事无小事，李满山提醒道。
“知道。”李小寒自然感受道这番心意，应道。
“什么，这就是番椒种吗？我看看。”旁边又有一个农人好奇奔过来看，这年头，有点新鲜事大家都要凑热闹呢，“呦，真的就像那蔬菜种子呢。”
这两人说话的声音，又引来了其他人，这田地里，都是闲不下来，要么准备春耕要么巡逻冬小麦的人啊，看见一帮人围在这里，大老远的，没有听见也跑过来看看热闹。
只把李小寒尴尬得。
不过众人也是一边看，一边自说自的，这个说看着要浇水，那个说看着这种子小，像是浇水多了要坏掉的感觉，总之，根据大家多年种田的经验，个个都有自己的见解。
李小寒细听着，大多数都挺有道理，果然种植的核心，无非水与肥。
说着说着，这话题不知道怎么的歪到一边去了。
“你们知道不，族长忽然狠抓今年的童试，这段时间，信和整日关起门来教导族里准备参加童生试那批娃娃，忙的狠累得狠。”
说到这个，那可是这开年的一个重大话题，有人立刻接到，“可不是，我家那个小子，中午吃饭都是匆匆忙忙的，说是有很多课业要写。”
“你家只是中午，我家里的有点跟不上，晚上还得点灯熬油的学呢。原本想着今年让他蹭个经验的，如今看着竟像奔着要考中去了。不行就回家种田嘛，咱族规不是说了吗，没那天分就别耽搁了，回家种田也成。”这人说的，半带炫耀半带心痛的。
“可千万别在族长面前说这话，族长盼族里出个读书人，盼得眼睛都红了。”刚刚那个人连忙提醒道。
“知道知道。”炫耀的人连忙说道，感叹一句，“唉，我们族里好久没有出过读书人了，难啊。不知道信和今年能不能考上。”
这话说的，不管家里有没有读书人，有没有准备下场的，都悠悠长叹一口气，“是呀，没有个读书人，就是难。我回去得让我家婆娘多给祖宗烧一炷香，多多保佑我们才行。”
“是这个道理。”
众人说着说着又歪了，李小寒低头细听，慢慢思考。
看来族长是把青帮带过来的那些资料当做秘密武器，今年准备放手一搏了。
不知道有没有用，应该有用吧，毕竟前世那些什么年模拟五年高考的卷子那么流行。
“说起来，生礼家的那个大孙子，长荣，是不是也是今年下场？往年不是说读书挺好的。”忽地有一个人说秃嘴。
“咳，咳咳，咳咳咳。”旁边有两声咳嗽同时响起。
如今李贤东这一房，和李贤南这一房，因着长孙的事分家，好像是大家心知肚明但又不会当面说出口的的事。
一时间，众人尴尬不已。
李小寒慢慢直起身来，只是含笑看着众人不说话。
第一个说话的人更尴尬了，“小寒啊，你叔我就是嘴快啊……那个，那个，你慢慢播种，慢慢干，我先走了。”
李小寒还是不说话。
“哎，我们也走了，这还得看看这几亩麦苗。”
“可不是，都走了，都走了。”
待众人离去，远远的还听到有人指着那个多嘴的人骂，“无缘无故的，你说这个干什么。”
“我真就忘记了，我就一时嘴快的说那么一句。”
“你咋不嘴快的摔个狗吃屎。”众人恨恨的说。
“哎呦。”这个被指责的人忽的一声叫，晃了一下，矮了一截。
“咋了。”
“踩中了一个洞，扭了一下。”
“没扭着吧？”
“有点痛，没事。”
“该。走吧。”
远远的听见这群人声音越来越小，李小寒脸上的笑容脸上越来越淡。
“小寒。”刚一旁恨不得要隐身的王氏，站起来，摸摸自己冬装下还没怎么显怀的肚子，忧心的说。
老天爷，保佑她生个儿子吧。
“没事，娘，你别想太多，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有我呢。”李小寒道。
“嗯。”王氏稍稍放下心，是呀，她女儿这么能干，一个人能顶个儿子。
待把这批番椒种全播下去，李小寒和王氏便先回家了。待两母女把饭食整好，李贤东刚好扛着农具，赶着天黑前回来了。
“爹，洗洗手，过来吃饭了。”
“知道了。”
摇曳的火光下，李家口人围在灶台前吃饭。
“明日是不是青帮要派人过来拉酒？”李贤东边吃饭边问道。
“对，爹你明天去翻田，我一个人能行。”李小寒咽下口中一口饭，回道。
春耕任务重，她家劳力少，这时间很重要。
“差不了这一点时间，我搬完酒再出去。”
“我得跟着青帮进府城咧，给张夫人的成银子，得送过去了。”
“那我更得过去了。”李贤东低头扒饭，一副没得商量的情态。
“小寒啊，你让你爹跟你去吧，不然你一个人，我们不放心。”王氏劝道。
“成吧，我们速去速回，估计一个早上就成。”李小寒妥协了。
吃罢饭，一家人早早洗漱熄灯睡了，今日干了一天的活，明日还有大把的事要忙呢。
次日一早，李小寒和李贤东早早的把要给青帮的番椒酒搬出来，检查有没有坏的。
青帮来得也快，辰时未过，青帮已经推着老邱家酒馆的原酒过来了。
虽然现在番椒酒的原料已经捂不住了，泡酒的人有那么些消息灵通的人士有猜到了，但是青帮还是死命捂着，能捂着一天是一天。
反正没有人来找李小寒，不知是没有人探到这里，还是被青帮警告过了。
李小寒想了一想，自己产量这么低，而且最近春耕实在忙，只跟青帮合作，也是挺省心的，那就这么的先干着。
这次来还是青帮主，两方交易熟了的，还了青帮上次垫付的后来那二十坛的酒钱，这次的差价，李小寒比上次翻了一番，又赚了小两百两。不过成本也增加了的，那番椒也涨价了，还有要给张夫人那一份。
“李姑娘，不若再扩大一点规模？”青帮主小心又期待的试探问道。
“算了，下次吧。你别看我拿了近两百两，但是这番椒各式香料都涨价了，我的成本也涨了。我待会还得跟着你们车队去府城一趟，还要交保护费，剩下来的没多少。”李小寒怏怏的说。
其实还是能挣的，挣得也比种田轻松多了，但是财不露富，哭穷才是真理。
“保护费？”青帮主微带疑惑的重复，好像在问什么叫保护费，又好像在问谁敢在青帮下收你保护费。
“对，保护费，你青帮来了也得交的保护费。”李小寒似笑非笑的肯定道。
青帮主懂了，一时竟沉默无言。
“大哥，你来时还带了这个，是不是要交给李姑娘。”一名手下见气氛沉默，机灵的解围道。
青帮主被提醒，才说道，“李姑娘你所说的江南地区的童试文集，不负所托，给你带来了。”
“啊，是这个啊。”
李小寒惊喜的接过递过来的包裹，这次的比上次的更厚。
“娘，你帮我去族长家把信和哥叫过来，就说上次的说的礼物到了。”李小寒说道，让她娘留下来跟青帮的人相处估计会更不自在，不如让她娘去报信，让她爹留在家里。
“嗯。”王氏闻声，放下手中的东西，整整衣裳，便快步出门了。
李小寒打开这扎油纸包的严严实实的书籍，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大字《江南春闱集》，下方还标有几个小字‘泰和二十年’；再翻下一本，一样的名字，只不过小字不同，‘泰合二十二年’；还有一本《新雅集》，署名远山先生，不认识，估计是个名人。
“谢谢叶帮主了，叶帮主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李小寒笑着说道。
“不若提高供货量？”
李小寒用手拧拧眉头，“等我先忙完这个春耕，然后我把我家屋子再扩大一排，这样等到番椒收成的时候，估摸着就可以扩大规模了。到时候再看情况给你供货，同等条件下，优先供应你。”李小寒表示希望就在眼前。
“你看我这个人力物力，再多也多不了多少。你摊子铺太大，万一惹上些不好惹的人物也麻烦，不若现在现在府城稳打稳扎。咱们根基单薄，行一步，想步，方是稳妥。”李小寒暗示世道艰难。
“李姑娘说得有道理。”青帮主想了一想，点头应道。
的确，现在太孙根基未稳，虽然有老皇帝支持，但是皇帝毕竟年事已高，定王现在态度未明，但是私下暗潮汹涌，自己在这些势力面前，一句根基微薄绝不为过。还有这么多的兄弟等着吃饭，还是稳妥为见。
说服了青帮，其他的事情便好办，李小寒细翻一翻这些书籍，古代科举考试她了解不多，无非是背诵、阅读理解和写作。
唉，不是文科生过来，就是难。能认的些许字，都是托前世今生合起来的福气。
过了不多一会，李族长和李信和匆匆忙忙赶来了。
“青帮主。”两人只随便像青帮主作揖打个招呼，便扑到那一堆书籍之上。
肉眼可见，呼吸都变急促了许多。
待过了好一会，李族长才压下心中激荡之意，举手问到，“感谢叶帮主这番帮忙之意，我李氏一族没齿难忘。不知这书籍价格如何？”
“价格的话，两次书价加运送价格，就给十两吧。至于情意，我跟李姑娘已经结算清楚。”青帮主说道。
“是。”李族长神色端正，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的纹银出来，显然对这价格不曾怀疑，在府城买书本就贵，再加上运送费用等，已经算便宜。
当然，这人情是不算其中的。
李小寒暗中咂舌，这古代读书是真贵啊，这除去人情之后，白花花的十两银子出去了，双方都认为这价格很正常。自己赚的那点钱，在读书面前真不算什么。
交换了货物，李小寒和李贤东收拾东西，跟着青帮去府城。
李族长和李信和把那书籍用油纸包好，借了一个背篓，鬼鬼祟祟的跑回家去，生怕被人发现。
跟着青帮的运酒队伍，李小寒蹭得了一个坐在酒坛子边上的位置，很快到了府城，青帮的人眼睁睁看着李小寒和李贤东怀揣着银两，走进了同福酒家。
果然是青帮来了也要交保护费的存在。
青帮主眼中一片沉思，眼神晦暗不明。
李小寒和李贤东二人走进同福酒家，两人这是第二次进来了，李贤东略显不安，李小寒倒是还行——五星级大酒店都进去过了，这有啥好惊讶的，直奔掌柜之处。
“掌柜的，”李小寒看看左右两方，低声说道，“我是张夫人合伙卖番椒酒的，来交那成的利润，不知掌柜知不知道。”
掌柜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闻言抬眼看一下李小寒，心下为李小寒的年轻暗吃一惊。
以他的眼力，不至于看不出，这两父女，是这个年轻姑娘做主的。
不过终究是见多识广的同福酒家掌柜，不过片刻，便回过神来，“管家跟我说过，李姑娘请跟我来。”
李小寒便跟着进了后面的一个小厢房。同福酒家是熟练的生意老手了，李小寒的账薄出乎掌柜意料的清晰明了，成利润的分成数没有问题，就是金额的大小有点出乎掌柜的意料。
番椒酒近来在府城挺红啊，只是实在想不到，这销售额才这么点。
“李姑娘这番椒酒，我这酒家能不能也供应上？”番椒酒毕竟新奇，又是张夫人挂了名的，掌柜便想着拉一把。
然而，李小寒意外的露出为难神色，“最近番椒涨价得厉害，我也忙着春耕，实在是产量提不太上来。”
额，误会了，掌柜说道，“那便算了吧。”
“那我们以后何时再来核帐？”
“个月一次吧，我们也是个月整理一次递给管家，李姑娘账目清晰，下次六月再来便行了，不碍事。”
“行，那就麻烦掌柜了。”李小寒明白自己自己这金额太小，人家还懒得一季度再报一次。如此甚好，这可不是自己偷懒。
商定好相关事情之后，李小寒和李贤东便告辞出了门，整个过程还不到一刻钟，青帮还等在外面呢。
“叶帮主，我的事情忙完了，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我们买点肉食便回去了，下次你们准时再来。”李小寒说道。
“一样的产量？”青帮主问道，他们可抢不过同福酒家。
“一样的产量。”李小寒回道，似是看透了青帮主心中所想。
果然，听到李小寒的回复，青帮主眼中露出微微笑意，举手道，“李姑娘，告辞。”
“告辞。”
李小寒并李贤东二人去西市买了一些新鲜肉，春耕在即，营养可得跟上，然后便匆忙赶回家。
不料刚出城门，身后马蹄声渐近，一人喊着李姑娘李老爷追赶而来。
李小寒转头，认出这是青帮的一个人，忙停下来。
“李姑娘，西市官府运来了一群牛，说是各家各户凭户籍可购得一头。我们帮主想着李姑娘你应该感兴趣，令我来通知你们。”来人气喘吁吁的说。
“真的？”李小寒和李贤东瞪大了眼，满脸惊喜。
这真是缺什么来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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