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接下来的几天倒是相安无事。

    黑曜石号进行了第二三四次试航,在最后一次试航时,柏嘉良也跟着去了,和奥普弗尔将一些泛着淡淡金光被命名为“种子”的奇怪玩意儿种在了界壁某些位置。

    “即便是【创造】,也没办法无中生有的短时间内铸造我们图纸上那样宏伟的建筑,这不符合物理定律和能量守恒。”面对柏嘉良的疑问,奥普弗尔抱臂笑道,“这些种子里蕴含着我提前注入的神力,一旦催动,就会迅速“生长”,连接,最终连成最后的边境长城。”

    “听起来有些神奇,但是你是一个神耶,”柏嘉良忍不住低声吐槽,“听见一个神讲【这不符合物理定律和能量守恒】还挺新鲜的。”

    “……有时候觉得,我们哪里是什么神明,”奥普弗尔沉默了会,轻笑一声,“哈,我也看过人类那些吟游诗人在故事里编撰的神界,什么流淌着奶与蜜的天国,永不沦陷于黑潮的净土,最后的纯洁与应许之地。”

    他顿了顿,轻叹。

    “要是真是这样就好了。”

    柏嘉良想起了那时惊鸿一瞥看见的神界地狱般的景象,不禁有些失语。

    “我们并不是神明,”奥普弗尔又说道,“我们或许只是更强一些的人,在做我们应该做的事罢了。”

    他顺着望向不远处靠着甲板观察记录“种子”状态的秦唯西,耸耸肩,眸中流露出一丝敬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在尘世的坚守,又与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呢?”

    柏嘉良跟着扭头,望着秦唯西安静而疏离的清冷侧脸,想了想,没有反驳,而是轻声说,“可是再坚定的人,坚守这么久,也会累的吧。”

    很显然,此时的秦唯西就陷入了一个迷茫期。

    迷茫到,她开始强硬的封闭温柔的自己,开始怀疑昔日并肩的旧友。

    “我就想问来着,”奥普弗尔的语气轻松了些,“你们这些天好像疏远了很多。”

    但前几次试航秦唯西也没有提出过要上黑曜石号,就这一次,柏嘉良上来了,于是她也跟着上来了。

    感觉像是两人的角色掉了个转儿,可又不太像。

    奥普弗尔想不太明白,于是耿直发问,“怎么,吵架了?”

    “不算吵架,只是……”柏嘉良摇摇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欲言又止,“算了。”

    “说说嘛,”奥普弗尔轻笑,“我好歹也是一个神明。”

    “这个时候又是神了?”柏嘉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又抿抿唇,叹气,“她失去了太多东西——朋友,故人,她大概一次次觉得自己已经强到足够拯救他们,又一次次失败,所以她再也不敢妄谈永远,甚至好像对自己的坚守产生了一点动摇,如果严重点说……她奋斗的意志已经快要消失,甚至对海伦大陆的未来陷入悲观了。”

    所以九千岁的秦唯西比未来的她更加冷漠而具有攻击性——在精灵教国那几天柏嘉良可是不止一次看见她冷着脸讽刺和批评那帮还在争权夺利的愚蠢精灵们。

    她一开始只以为那是年轻些的秦唯西还没被磨平的棱角,现在想来,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永远么?”奥普弗尔想了想,“我找她聊聊吧。”

    他朝看起来有些忧虑的柏嘉良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整理整理衣衫,昂首阔步地向秦唯西的方向去——

    “记录的怎么样?”奥普弗尔站在秦唯西身侧,手一抖,熟练地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一块厚厚的垫脚石,站上去,和秦唯西并肩而立,扭头,笑着问。

    “唔,还行,”秦唯西淡定回答,又反问,“你刚才和那人类聊什么呢?”

    那似乎也并不能被称为一个问句,而是带着淡淡讥讽的质询。

    “聊你。”大概神明都是厚脸皮的,奥普弗尔面上完全没有在背后议论别人又被当面揭穿的尴尬,而是笑着反问,“听你未婚妻说,你好像对永远有些质疑?”

    “她让你来说服我?”秦唯西挑眉。

    “咦,你已经不反驳我说【她是你未婚妻】这个点了耶。”奥普弗尔挑眉,还有些挤眉弄眼的意味。

    “……那是懒得和你们争论,”秦唯西顿时黑了脸,又哂笑一声,“你是来当说客的?”

    “不算,”奥普弗尔笑,胳膊搭在黑曜石号的栏杆上,优哉游哉,“我也并没有想说服你,只是想和你聊聊我对永远的理解。”

    秦唯西挑眉,收起记录本,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反而显得有些敷衍了。

    “你脸上写满了【好好好你说吧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的】,”奥普弗尔耸肩,眯起眼睛回忆了会,突然问,“秦唯西,你觉得永远有多久?”

    秦唯西唇角扯了扯。

    “无聊。”

    “回答一下嘛。”奥普弗尔笑。

    “【永远】这种概念,怎么能被量化呢?”秦唯西反问他。

    “你试一试呗?描述一下。”

    秦唯西一口闷气吐不出去,用力抿抿唇,勉强想了想。

    “……可能,是从万物产生的第一瞬到万物终焉的最后一瞬吧。”

    “唔,好,”奥普弗尔微微点头,又问,“那你觉得,永恒有多少秒呢?”

    “你一定是在消遣我。”秦唯西彻底黑了脸。

    “没有,是我在书上看到的一个乱七八糟的故事,”奥普弗尔摊手,凝视着界壁中心那闪着金光的一个个种子,“想听吗?”

    “我有的选?”秦唯西没好气地回怼一句,抬起头,偶尔瞟到了不远处静静望着她的人类。

    她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

    于是人类也对她笑笑,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秦唯西扬起的唇角垂了下去,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好吧,这甚至是一个儿童文学,寓言故事,”奥普弗尔揉了揉自己的脸,“从前有个国王,问了牧童三个问题:世界上的海洋有多少滴水?天上有多少星星?以及,永远有多少秒?”

    “这国王也在消遣牧童。”秦唯西淡定评价。

    “或许吧,前两个问题的答案我忘了,好像是耍了些小聪明,但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我记得。”

    奥普弗尔轻声说,“【牧童回答: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钻石铸就的高山,这座山比世界上任何一座山都要高,爬到顶端伸手甚至就能触碰到天空。每隔一百年就有一只小鸟飞到山上来,用它的喙去磨这座钻石山,而当整座山都被它的鸟喙磨平的时候……】”

    “永远的第一秒就结束了。”

    在不远处竖起耳朵听的柏嘉良愣了愣。

    她一定听过这个故事,或许是妈咪以前睡前讲过的。

    她开始在记忆晶石中翻找,果然找到了出处。

    只是……

    她忍不住蹙起眉。

    奥普弗尔为什么知道这个故事?

    而另一边,秦唯西显然也被这个故事弄得一怔。

    “永远的第一秒……”她喃喃自语。

    “明白了吧,”奥普弗尔笑笑,“永远,并不是一件你要去追求的东西。”

    “它不在你身前,而在你身后。它跟随着你,永不停止。”

    “你所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是永远的一部分。”

    “这也太强词夺理了,”秦唯西有些想笑,又不太笑得出来,“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永远,啧,诡辩。”

    “你自己说的,永远是万物产生的第一瞬到万物终焉的最后一瞬。”奥普弗尔理直气壮,“那现在不也是?”

    秦唯西:……

    “这样聊没意思极了。”她摇摇头,眸底却藏着些思索。

    “好吧,我只是想夸夸那只一百年去磨一次鸟喙的那只鸟,”奥普弗尔若有所指地抬手,用力拍拍秦唯西的肩膀,“那真是一只很棒的鸟。”

    秦唯西唇角再次扯了扯。

    “你怎么讲故事的时候不干脆改成五百年一次?”

    黑潮五百年左右到来一次,她也五百年苏醒一次。

    蝙蝠也能飞,就是不磨喙。

    “讲故事的时候没想到嘛。”奥普弗尔大笑。

    “看来不是你临时编的一个幼稚故事,”秦唯西轻哼一声,“但这个故事也够幼稚的,只能给小孩儿看。”

    她又沉默了会,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些泛着金光的“种子”上。

    “奥普弗尔,你说,那座钻石山,真的会被磨平么?”

    “会的,秦唯西,”奥普弗尔微笑,“一定能。”

    秦唯西笑了起来。

    “那希望我们都能看到那一天。”

    “……会的。”奥普弗尔唇角的笑容淡了些。

    “哦,对了,你在哪里看见的这么幼稚的故事?”秦唯西想起了什么,又问。

    “……额,这个。”矮人王的眼神飘忽了起来。

    那本被他翻得卷边的《秦唯西传》里的。

    “嗯?”秦唯西从奥普弗尔支支吾吾的声音中察觉到了不对,狐疑扭头,“到底是哪本书?”

    “嗯,咳咳,”奥普弗尔轻咳一声,“就是一本人类吟游诗人写的地摊小说罢了。”

    秦唯西顿时失去了兴趣。

    第222章

    柏嘉良并不知道奥普弗尔给秦唯西讲的那个寓言故事秦唯西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只是在第二天,她正勤勤恳恳骑着龙和塔尔一起检查“种子”状态的时候,被人从身后叫住了。

    “柏嘉良,你来一下。”女人长身而立,朝她招招手。

    一旁的塔尔忍不住笑了,胳膊肘用力怼了柏嘉良一下,“还不快去。”

    柏嘉良耳朵一热,微微瞪他一眼,跳下龙,慢吞吞踱到秦唯西身前,挑眉,“怎么了?”

    秦唯西没有说话,只是探手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到了离黑曜石号远点的地方。

    柏嘉良也就这么安安静静被她牵着走,目光恍恍惚惚落在她清瘦的背影上,却并没有聚焦。

    她在发呆,或者说,沉溺于这种安静而温馨的气氛。

    直到黑曜石号都已经小到几乎看不见时,秦唯西终于转身,松开了她的手腕。

    “走这么远啊,”柏嘉良回过神来,语气中带着某种调笑,“是要杀人灭口吗?”

    “说什么瞎话,走的远一点是不想让别人听见,”秦唯西白她一眼,“强者的听觉都是很好的,你昨天和奥普弗尔背后议论我我可听的一清二楚。”

    “哦,不想让别人听见。”柏嘉良咀嚼着这句话。

    【那就是要对我表白咯】

    调戏的话都涌到了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秦唯西见她不说话了,又微微吐出口浊气,低下头,沉默了许久。

    “你昨天也听到那个故事了吧。”当她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已经沙哑了许多。

    “听到了。”柏嘉良凝视着她澄澈的黑眸,试图想从那复杂的情绪中读懂更多东西。

    “我想问你,”秦唯西又犹豫了一下,“你,你觉得那座钻石山可以被鸟儿用喙磨平么?”

    柏嘉良微微一怔。

    拉她走了这么远,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么?

    她刚要回答,又微微抿唇,犹疑了会。

    “看我的眼睛。”秦唯西突然低声道。

    柏嘉良抬头,撞入了那漂亮的黑眸中。

    恳求,怀疑,茫然,期待,还带有,一点点暗示。

    一个普通的问题绝不至于让堂堂血族公爵有这么多情绪的。

    “你,你!”柏嘉良突然想到了什么,骤然瞪大了眼睛。

    冰凉的食指压在了她的唇上,堵住了她要脱口而出的话。

    秦唯西微微摇头。

    “不要瞎猜,回答我那个问题就好。”

    柏嘉良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开心地亲了一下秦唯西按在自己唇上的指腹。

    “柏嘉良!”秦唯西身子僵住,随后又恼火地低吼。

    “咳咳,”柏嘉良望着眼前人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喜与敬畏,用力点头,“会的,五百年醒一次的小鸟的鸟喙一定能磨平钻石山的。”

    秦唯西望着她,眸中渐渐多了丝喜悦。

    “我信你,”她低声道,又笑了起来,“我当然会相信你。”

    “得到答案了?我想要奖励。”柏嘉良冲她得意笑笑。

    秦唯西开心之余又有些迟疑,“奖励,额,我,我……以前是怎么给你奖励的?”

    “一般是亲亲,”柏嘉良冲她暧昧笑笑,在得到一只骤然面红耳赤的蝙蝠之后,她宽宏大度地放过了她,“不过你嘛,抱抱就行。”

    她嗷的一声冲了上去,像是树袋熊一样缠在了秦唯西身上,紧紧搂住她的脖颈。

    秦唯西身子僵硬,感受着怀中暖烘烘的人类,抬手,似乎是想要回抱住她。

    但她手掌终究还是仅仅悬在了空中。

    ……

    “你们聊了什么,心情这么好?”

    当柏嘉良一蹦一跳笑容阳光灿烂回到黑曜石号边时,正好碰上刚回的米切尔和塔尔。

    “你们过来些。”柏嘉良跳上龙背,神秘兮兮地和矮人凑在一起。

    修长的龙颈以违背人类想象的方法向后扭曲地抬起,黑龙的大脑袋也凑到了两人边上,黄金瞳亮晶晶,黑峻峻的龙脸上写满了好奇。

    “秦唯西,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吊足了两人胃口之后,柏嘉良终于吐出几个字。

    “嘁,这算什么……”矮人有些无语,却又突然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是,你是说!她知道你是谁了!”

    “是啊,”柏嘉良用力点头,又满脸笑意地感慨,“她那么聪明,她当然猜到了。”

    依然迷惑的米切尔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什么猜到了,怎么好像你们都知道了一样。

    我不知道啊。

    有没有聪明人照顾一下笨蛋小龙?——

    黑曜石号停靠的界壁处并没有日夜的概念和区别,这里时时刻刻都只有淡淡的,混沌的白。

    而现在,混沌的黯白色世界中多了许多金色的亮点。

    宛若长夜中的火种,黑暗中的星河。

    “是时候出发了。”奥普弗尔站在渐渐远去的黑曜石号甲板上,冲着界壁上的几人招招手,笑道,“各位朋友,再见咯。”

    秦唯西抬手,面上也带着轻松的笑容,与他挥手告别。

    一旁的柏嘉良表情有些古怪。

    如果,如果未来都像“以前”一样发生的话,那大概不需要很久,奥普弗尔就又能在黑曜石号上看到一千年后的秦唯西、自己还有塔尔了。

    自己还拿有家之剑砍了他一刀。

    咦,可奥普弗尔当时看见闯进来的自己的时候,也不像曾经见过一样啊。

    等等,如果自己和奥普弗尔这几天的相处算是第一次相见的话,那黑曜石号的相见就是第二次。

    可如果没有黑曜石号上的那次相见,悖论恐怕真的就成型了,物质界边境长城就会消失,那自己会不会出生,又有没有能力进行现在这样穿越时间的旅行还是一个问题,那很有可能压根不会有这次旅行……

    啊,弯弯绕绕的时间,这真的不是一个新的悖论么?

    柏嘉良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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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发呆了,”秦唯西拍拍身旁人的肩膀,“奥普弗尔在唱歌,矮人的那首歌谣。”

    柏嘉良瞬间回过神来,竖起了耳朵。

    奥普弗尔真的在唱歌,一边笑一边唱,原本清楚的歌声越来越远,变得隐隐约约。

    “【我们用钢铁和火焰,在黑暗中开凿世界】

    【我们用虚无的光,编织虚无的美】

    【我们探索,我们拷问,我们质疑,我们创造】

    【但我们仍会抬头仰望,目光穿越泥土和岩石】

    【在日光的沐浴下,我们理解时间的永恒】”

    柏嘉良想起来了,她听过这首歌。

    秦唯西带她去矮人地窟看那座法师塔时听见的。

    她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

    矮人地窟位于地底,许多矮人终其一生可能都看不见真正的太阳,而矮人地窟唯一能看见阳光的地方只有法师塔——一束日光会穿越厚重的地表,经过一面巨大的透镜,凝聚成一束光明璀璨的光路。

    秦唯西却在因为另一句而恍惚。

    【在日光的沐浴下,我们理解时间的永恒】

    “时间的永恒……永远……日光的沐浴……”她茫然地喃喃自语。

    怎么和前几天的话题对上了。

    “翻译一下,”柏嘉良回过神来,轻声说,“或许,只有把握住自己最珍视的东西的时候,才能理解所谓永远,所谓时间。”

    许多矮人,即便终其一生从未见过太阳,也仰慕、珍视、追求着阳光。

    她话音刚落,在混沌中宛若火种,宛若星河的金色“种子”,在同一瞬间发出璀璨的光芒!

    就像是……

    混沌而没有一丝光的世界中,第一次升起了太阳。

    那道金光,仿佛撑开了天地。

    而在璀璨放射的源头,有些东西在迅速消逝,而世界熔炉也在爆发出灿烂光辉之后,黯淡消弭。

    那是【创造】的源头。

    柏嘉良觉得鼻子有点酸,揉了揉鼻尖,又听见身旁颤抖而惊愕的声音,“奥普弗尔,他在做什么?!他在散去他的权柄,他会死的!”

    “你不知道吗?”柏嘉良愕然扭头,“这就是他的计划。”

    即便是【创造】,也无法无中生有地创造那样宏伟的建筑。

    “他,告诉我的是,他会损失大半神力,”秦唯西难得的结巴起来了,眼圈慢慢变得通红,“他没告诉我他会死。”

    柏嘉良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奥普弗尔为何选择对秦唯西说谎,下一瞬,剧烈的爆炸传来!

    那是比黑曜石号第一次启航还要剧烈的爆炸!界壁处瞬间崩碎,除了米切尔下意识开始拍打龙翼之外,几人都在往下坠。

    柏嘉良眼疾手快,在掉下去之前,用力推了把摇摇欲坠的塔尔,目光在和自己一起掉落的许多碎片之间跳跃,调整着姿势,几乎是在瞬间就确认好了一个逃跑路线。

    直到她闻到了身后传来的白茶香味。

    一个冰凉却柔软的怀抱。

    那蔓延的金色光芒停了下来,不断下坠的碎片仿佛被按下了定格键,被自己推了一把的塔尔还是没再下一波爆炸中保持住平衡,整个人只有右脚脚尖还点在界壁处,而不远处龙翼静止的米切尔震惊而纠结的龙眸中倒映着,被秦唯西抱在怀中的自己。

    世界静止了。

    但那金灿灿的龙眸中,黑色的蝠翼正在拍打。

    “我会接住你的,无论什么时候,”身后传来略有些疲倦而含笑的声音,“我答应了,永远。”

    柏嘉良几乎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调转身子,用力抱住了女人。

    “别哭了。”那声音有几分无奈。

    柏嘉良却哭得更厉害,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啧。”女人叹口气,清了清嗓子。

    “某人似乎声称我在床上喜欢叫她姐姐?”

    哭声戛然而止。

    第223章

    “某人似乎声称我在床上喜欢叫她姐姐?”

    哭声嘎的一下,戛然而止。

    紧紧抱住自己腰间的手慢慢松开了,那金毛小脑袋也极为缓慢地离开了她的肩膀。

    由于之前贴着她哭得一耸一耸,此时,小金毛的发丝略显得有些杂乱,遮住了那飘飘忽忽的眼睛,而这人也狼狈而心虚地往一旁溜。

    “站住,”秦唯西唇角含笑,手臂骤然用力,将人紧紧扣在怀中,“嗯,柏嘉良,说话。”

    柏嘉良惊呼一声,两只爪子一下子搭上了秦唯西肩膀,抬眸,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狗狗眼看起来可怜巴巴,轻轻喊她的名字,“秦唯西。”

    那尾音轻轻的,有着婉转的尾调,就像是小勾子,一下下挠着人的心脏。

    “别以为撒娇我就能放过你。”秦唯西眯起眼睛,抬手,扯了扯她的脸蛋。

    “你怎么会记得……”柏嘉良唇角瘪了瘪,脑袋又重新搭回了她的肩膀,看起来那叫一个怂兮兮。

    “因为她就是我,”秦唯西唇角的笑容变得伤感了些,“我当然知道她的一切——你对她说过的话;她对你的态度,情绪,看法……我都知道。”

    柏嘉良怔了怔,随后顿时紧张起来了,尴尬无措的抿着唇,“那,她……你……啧,觉得我怎么样?”

    她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仿佛表白的人在等待答案。

    秦唯西凝视了她一会,又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个问题暂且放在一边。”

    她微微挑眉,“不打算和我解释一下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么?”

    “啊,吊胃口。”柏嘉良失望地撇撇嘴,随后唇角又带上了温柔的笑。

    她抬头,凝视着秦唯西的眼眸。

    明明这些天从未分开,但却好像许久未见。

    “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她温声娓娓道来,像是在讲一个平淡的故事,而非一个惊心动魄的抉择和博弈,“你没能完成任务,那颗蛋没有死,所以那个男人把我带到了那里,给它补了一刀。你的灵魂崩碎在了所有时间流中,而我在进行一次漫长的旅行,时间旅行,将你找回来……”

    秦唯西就这么安安静静听着,望着柏嘉良的目光越来越怜惜和温柔。

    “辛苦你了。”她呢喃着,低头,轻轻吻一下年轻女人的额头,“放弃那样的伟力,放弃永久的寿命,一定很艰难吧。”

    “不,秦唯西,一点都不难,”柏嘉良手微微用劲,轻轻推开她,神色认真,“那不是我,也不是我的东西,所以那不算放弃,我只是想找回你。”

    秦唯西语塞,随后又吐出一口浊气,紧了紧怀中的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发丝。

    “找回我,唤醒我,”她呓语着,“所以你现在知道我是怎么被唤醒的么?”

    “不知道,”柏嘉良叹气,“我还以为经历第一次旅行之后能稍微收获一点经验呢,结果还一无所知,你就这么,啪的一下,回来了。”

    她的声音变小了些,低声嘟囔,“下次再也不在一开始下那么多猛药了。”

    秦唯西憋笑。

    “所以,你知道你是什么原因醒来的吗?”柏嘉良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

    “唔,不知道,很难分辨出我是在奥普弗尔最终消弭的那一瞬间还是你掉下去的那一瞬间清醒的,也有可能两者都有,”秦唯西感叹一声,“还好,赶上了。”

    柏嘉良鼻尖又有些酸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奥普弗尔还是因为秦唯西。

    “永远的承诺……”她呢喃着,脑袋抵着秦唯西的肩膀。

    “不过,的确,按照那个男人的说法,你所经历的碎片世界都是对我来说意义深远的大事,”秦唯西神色复杂了些,“我还记得当年,或者说刚才,目睹奥普弗尔消亡后的震撼心情。”

    柏嘉良歪着脑袋看她。

    “怎么说?”

    秦唯西沉默了会。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永远……”

    她眼神温柔而哀缅。

    “那就只有生灵求存的信念了吧。”

    柏嘉良先是恍然,微微点头,随后又瘪嘴,“还有你对我的承诺呢。”

    秦唯西笑了笑,又揉揉她的脑袋。

    “或许这份承诺能继续履行,也是因为你求存的信念把我唤醒了呢?”

    柏嘉良微微睁大了眸子,感动之余,眼睛开始乱转。

    “别想着到下一个世界中直接跳崖让我来救你。”秦唯西一下看出她在想什么,顿时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没用吗?”柏嘉良看起来略有些遗憾。

    “没用,”秦唯西摇摇头,若有所思,“我大概明白所谓【对我很重要的时间点】的这个重要性是怎么评估的了。”现竹福

    “我,”她指了指自己,“我九千岁左右的这段时间,陷入了几乎不可自拔的困惑和茫然,我在质问自己,如果这份坚持的期限是永远,那我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或者说,我能不能抵抗住永远的消磨。而我发现的,有关神界的一些奇怪线索也让我痛苦,让我怀疑我到底是还有同伴,还是只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她面上露出一丝尴尬,“是的,这个时候,我真的怀疑过他们。”

    “然后呢?”柏嘉良忍不住追问。

    “然后,你看到了。”秦唯西抿了抿唇,“奥普弗尔死在了我面前,在没有提前告知我的情况下。”

    “而一座辉煌伟大的建筑,无中生有,拔地而起。”

    “很多问题一下就得到解答了,”她轻叹一声,“我不是孤军奋战,我的故友也从未离去,我也由此获得了多坚持一会的勇气。”

    “而有趣的是,在我之前的记忆中,你不存在的那个记忆中,奥普弗尔并没有给我讲那只鸟的故事,那只用喙磨平了钻石山的小鸟。”

    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它就这么一下,啪的一声,出现在我脑子里了。”

    “那你听完故事后是怎么想的?”柏嘉良有些紧张。

    秦唯西轻笑,“我那时在想,或许真的无法坚持到永远,但至少要坚持到永远的第一秒结束吧。”

    “或许,算我明白了些,永远的意义。”

    她讲完,顿了顿,微笑望着柏嘉良,“所以,你明白了么?”

    柏嘉良一懵。

    “明白什么?”

    “【对我很重要的时间点】的这个重要性是怎么评估的,”秦唯西眸色愈发柔软,手指轻轻抚摸着柏嘉良的脸,“在我迷茫的时候,在每一个人生分叉点,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

    “你就会出现。”

    “柏嘉良,你要做好准备,”她捧住面前人的面庞,仿佛感知到了什么,语速突然变快了许多,“你要经历我的一生,去每一个踌躇不定,局促不前,生死攸关,亦或者踽踽独行太久而感到孤独寂寞的我面前,去拯救每一个我。你要去拍拍她的肩膀,然后告诉她,有人陪她。”

    “你可能会对她感到陌生,”她眸子骤然有些湿润,“就像这次一样,你遇到的我可能不是你熟悉的那个我,可能会更冷漠,会更青涩,会更莽撞,会让你生气得想撂挑子,甚至……会让你质疑那到底是不是我。”

    柏嘉良愣愣望着她,近乎屏住了呼吸。

    “你可以质疑,你当然可以,”秦唯西抿了抿唇,“但那的的确确都是我,是我……波澜壮阔的一生。”

    “哈,我觉得我大概能用这个词儿。”她笑了笑,又俯身亲了亲柏嘉良的额头。

    “但我请求你,柏嘉良,我请求你,”她唇贴在年轻女人的额上,唇瓣翕动,低声呢喃,“不要推开那个你觉得陌生的秦唯西,你可以凶她,可以大声责骂她,这些都无所谓。”

    “只是不要推开她。”

    “因为我就沉睡在那些碎片之中,”她抓住柏嘉良的手,按在自己胸膛,轻笑一声,“而我又是那样的优秀,并且足够聪明,我总能从你和我的相处和只鳞片爪的线索中猜到你到底从何而来,就像这次一样,我猜到了,我猜到你来自于我的未来。”

    所以才会拐弯抹角的问那一句。

    鸟儿能磨平钻石山吗?

    其实是在问——

    【未来,所有灾难都结束了吗?】

    “不要推开她,不要推开我,因为我就是她,而我爱你,足够的人生阅历或许能抑制住这份不受控制外溢的感情,但总有抑制不住的时候,”秦唯西语速愈发快了,“柏嘉良,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你要好好看看你眼前的人。”

    “因为那个人大概在害怕,恐惧,前所未有的茫然和迟疑。”

    她微微离开了些,露出了一个,温和而灿烂的笑容。

    “她在对一见钟情感到害怕。”

    柏嘉良意识到了什么,恐慌地抓紧了秦唯西的衣领,“你,你要走了吗?”

    “对,我发现我这个形态无法存在太久。”秦唯西无奈低笑一声,“或许是正确的时间流在拉扯这个碎片。”

    那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再次变得湿漉漉的了。

    “我答应你,秦唯西,”柏嘉良瞟到了秦唯西慢慢变淡的发丝,喉咙滚了几滚,努力克制住那汹涌的情绪,笑了起来,踮起脚尖,“你可以吻我了。”

    于是秦唯西吻上了她的唇。

    第224章

    按在自己唇瓣上的柔软触感逐渐消失了,柏嘉良慢慢睁开眼,只看见了一片虚无。

    她抬手,抹去了眼角落下的一滴泪珠。

    秦唯西不见了,而那个碎片世界也随之不见了,在目光尽头蔓延的金色和逐渐熄灭的世界熔炉及它的主人,都不见了。

    “秦唯西苏醒了,主时间流感应到了她的存在,将这个碎片世界拉了回去。”身旁骤然响起了熟悉温和的声音,“休息一会,要开始下一趟旅程了。”

    柏嘉良没有回头看他,而是深呼吸调整着情绪,又抬头望向了刚刚苏醒的小黑龙和矮人塔尔。

    没有任何立足之地似乎吓到了米切尔,它往底下一看,顿时吓得龙鳞片片炸起,慌忙拍打着龙翼想要飞起来,双翼的急速拍动掀起巨风,于是乎晕晕乎乎刚爬起来的矮人一下又被突如其来的巨风吹翻,一脸懵逼地东张西望,找到巨风的来源后,抬起黄铜左手,一发铜弹就这么发射出去。

    那小小的铜弹当然伤不到龙,只是米切尔又被吓了个激灵,扑腾了一下,爪子碰到了虚无中的实体。

    于是巨龙尴尬地收拢龙翼,安分下来,又溜溜达达跑过去,不好意思地将坐在地上瞪他的矮人拱了起来。

    柏嘉良只是望着他们笑,又忍不住吐槽,“他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唔,”男人郑重分析,“可能是因为你谈恋爱的时候总把他俩忘了吧。”

    柏嘉良捂脸。

    “我离开了多久?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她岔开了话题,扭头,望着身后的男人。

    “唔,大概,四五天?你所经历时间的比现实短一点,但也短不了多少,”男人耸耸肩,“现在情况还不算糟糕,虽然黑潮浓度在不断上涨,但我留下的一些后手也起到了作用。哦对了,柏长风成龙骑士了。”

    柏嘉良:???

    她放下手,一脸懵逼,“难道还有巨龙好这一口么?”

    男人轻笑一声,冲她狡黠地眨眨眼,“说不定他们没得选呢?”

    柏嘉良愣了愣,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你!你也在龙族留下了后手!”

    那种将老年龙族“屠杀”的差不多了的安乐死机器,同样出自男人之手。

    如果所有的神都知道男人的计划,那前任龙皇提亚马特当然也知道!

    所以,那句【年老龙族的死和劫尘有关】,又有了新解释!

    “世界上第一只巫妖,当然也要拥有死灵龙作为坐骑才够拉风,”男人轻笑着,耸耸肩,“那些龙太老了,倒是作为死灵龙能发挥出巅峰的实力,还能将受到黑潮的影响降到最低,多好,这就叫资源分配,很合理。”

    柏嘉良深呼吸,又忍不住问,“矮人呢?如果沾染灰雾的精灵和兽人除了本身发生变异之外还多了对黑潮的抵御能力,龙族有了死灵龙,血族有秦唯西,那矮人呢?”

    “矮人啊,”男人狡黠地朝她眨眨眼睛,“老罗伊朝联邦政府提出了申请,申请为精英士兵和难以培育的坐骑提供复制品,灵魂离开本体跳跃到复制体进行战斗。唔,虽然联邦政府马上以技术不成熟且具有争议的理由将申请打回,但优势也是相当明显的——培养一个优秀的士兵可比生产武器难多了,如果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伦理和不成熟的技术都不是问题。”

    柏嘉良抿抿唇。

    “我会加快速度吧秦唯西带回来的,”她沉默了会,低声开口,“希望不要到油尽灯枯的时候。”

    她反对那项技术,甚至是那项技术的直接受害者,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抵制将这项技术当做最后的底牌。

    “我也不会推波助澜的,”男人摊手,“我只是一直在提供你们选择,至于你们怎么走,当然要靠你们自己。”弦著敷

    “别废话了,下一个时间点大概是什么时候?”柏嘉良吐出一口浊气。

    “唔,你翻翻秦唯西那本日记?”男人笑眯眯,又摇摇头,“好啦,也不急着这一会儿,我知道你还有问题想问。”

    柏嘉良瞟了他一眼。

    “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个好哥哥,绝不当谜语人。”男人赌咒发誓。

    “我们已经没有亲属关系了。”柏嘉良撇撇嘴。

    “是,当然是,”男人摇摇头,试图伸手摸她脑袋,又被柏嘉良一下拍掉爪子,只能讪讪地说,“真的,你想问什么问题就问嘛。”

    “……我改变历史了吗?”柏嘉良想了想,低声问,“秦唯西脑袋里多了个关于鸟儿的故事,那好像是我带来的。但我,似乎也没有能阻止精灵教国卫国战争的悲剧,也没能改变夏洛克和波莉太太之间的一些误会。”

    “我是,不能改变,还是只有一个能轻轻拨动的度?”她抬眸望向男人,表情认真。

    男人失笑,然后眼疾手快地摸上了她的脑袋,遭到了柏嘉良一个大白眼。

    “我亲爱的妹妹啊,”他低声感慨着,“你还是太小看我们的能力了。”

    “你可以改变世界,改变所有可能的和不可能的历史,”他凑到柏嘉良耳边,轻声道,“没有所谓的度。”

    “可是?”柏嘉良一怔,又微微摇头,“不,那样的话我所熟知的历史会不存在的,历史会改变,未来的秦唯西也会改变。”

    男人无奈摇摇头。

    “我亲爱的妹妹,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一个关键点,”他微笑着,“碎片世界是独立于主时间线的。”

    “所以?”柏嘉良茫然。

    “所以,对于主时间线,对于这个宇宙那样悠久的生命来说,秦唯西一生不过万年的所有的碎片世界,几乎是同一瞬发生的,”男人摊手,“也就是说,虽然你未来还将要进行许多旅行,但你未来对于主时间线的影响,已经施加在这个时间线上了。”

    柏嘉良瞪大了眼睛。

    她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

    “你的意思是,”她结结巴巴,“我已经改变……不,我将来已经改变历史了?”

    “对于时态的迷惑是我们一开始使用能力时常会发生的事,”男人感慨,“但的确如此。”

    柏嘉良一脸不可思议。

    “现在会遗憾自己放弃了什么东西吗?”男人笑眯眯。

    “不,绝不。”柏嘉良回答的斩钉截铁。

    她迅速跑向一龙一矮人,头也不回,大声喊,“我要出发咯,你要好好照看我们的世界!”

    “当然。”男人微笑着朝她挥挥手。

    ……

    “虽然那个家伙并没有对旅行的顺序进行前后说明,但我估计,我们应该是顺着秦唯西的时间线逆流而上,”柏嘉良翻着手中的日记,“唔,如果是这样的话,下一个时间线……应该是在,额。”

    她翻过记录了精灵教国卫国战争的记录后,望着连着画满了三四页的暴躁小王八陷入了沉思。

    “有什么说法吗?”龙脑袋矮人脑袋和人类脑袋凑在一起,研究着暴躁小王八的十八种画法,塔尔提问。

    柏嘉良想了想,在一人一龙惊愕的目光下,还真给出了一个答案。

    “可能是在开一个让她很烦的会。”

    塔尔咂咂嘴。

    “真难想象。”

    “如果按照时间来的话,是在精灵教国卫国战争不久前。”柏嘉良想了想,“我历史学的不好,还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矮人和龙同时摇头,清澈的眼神表示——他们历史学的也不怎么样。

    “好吧,”柏嘉良捂脸,又叹口气,“还是先找碎片。”——

    当几人再次降临到一个熟悉中带着陌生的世界时,他们望着眼前新鲜出炉的大坑陷入沉思。

    “我发誓,”米切尔嗡声嗡气地说,“我这次降落很平稳,这个大坑绝对不是我砸出来的。”

    “我知道,你这次降落真的很平稳,”塔尔愣愣地说,“我们降落的时候还没有这个坑来着。”

    就在他们和平降落的那一瞬间,天上掉下来了吱哇乱叫的个人,砸出了面前这个尘土都未散尽的人形巨坑。

    柏嘉良沉默,站到坑边,试图探头。

    “咳咳咳,”坑中猛地伸出了一只沾满泥土的手,吓了柏嘉良一跳,同时响起的是年轻而熟悉的声音,“有人?有人在外面吗?

    柏嘉良骤然愣住,突然,蹬蹬瞪退后几步。

    “我犯了个大错。”她低声说,目光死死盯着狼狈爬上来的人。

    “时间,比我们想象中要早的多。”

    一个狼狈的脑袋猛地探了出来,和眼前两人一龙撞了个对眼。

    年轻到柏嘉良看不出具体岁数的秦唯西眨巴眨巴眼睛,朝几人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抱歉,这一片地方水管好像出现了问题,我是来检修的。”

    柏嘉良沉吟。

    “你确定不是被人踹过来的吗?”

    秦唯西一惊,脸上写满了“该死,你怎么知道”。

    柏嘉良再次沉吟,随后伸手。

    “不好意思,你衣服上有个脚印。”

    秦唯西:??!

    第225章

    柏嘉良像根竿儿一样笔直杵在原地,指尖紧贴裤缝,腰杆笔挺,用面无表情来掩饰紧张,只有眼珠子随着眼前女人好奇地走来走去而微微转动。

    秦唯西已经从巨坑里爬出来了,身上的泥土和脚印早已被她用一道术法解决,此时她正饶有兴趣地围着柏嘉良转圈圈,捏着下巴,审视的目光从柏嘉良头顶直到脚后跟。

    “真是有趣,”秦唯西绕到柏嘉良身后,一步逼近,鼻尖轻轻抵在她发丝上,鼻翼翕动,低声说,“人类,你的味道,为什么这么甜。”

    柏嘉良肌肉绷紧,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明明是熟悉的人,而这动作也绝没有两人以前耳鬓厮磨那样亲密和旖旎,可她偏偏感受到了紧张。

    心脏跳得很快,仿佛是第一次和秦唯西肌肤相接一样。

    柏嘉良数着自己的心跳,静静思考着,过了会,大概想明白了。

    无论是完全体秦唯西还是之前见过的九千岁的迷茫蝙蝠,她们都已经是成熟体,打一个不太适当的比方,那时的秦唯西像是一只已经统领草原太久无敌于世间的懒洋洋的狮王。

    而自己身后这个,则是一头年富力强年轻力壮而且还颇有好奇心的年轻狮子,身上是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气锋锐。

    而这只狮子正在欣赏掉到自己嘴边的大餐。

    “嗯?人类,说话,你为什么这么香?”身后人抬手,戳了戳她的肩膀,声音中是明晃晃的不满。

    柏嘉良收拢心神,随口回答,“我怎么知道。”

    自己的血对于秦唯西的莫名吸引力这事现在还没调查明白呢。

    “啧。”秦唯西眯起眼睛,伸手,挑开人类披散的金发,露出一小截白净的脖颈。

    她鼻尖蹭了上去,抵着细腻软嫩的肌肤,不断深嗅,手指慢慢前探,下移,指节轻轻刮着柏嘉良的喉咙,在察觉到人类脖颈上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后,她玩味地轻笑一声,手指微微调转角度,指腹有一搭没一搭揉着她的脖颈,渐渐将那节脖颈调转到了个合适的角度。

    “让我咬一口,”她的血牙探出,用力压住了人类富有弹性的肌肤,喉咙中溢出满足的轻哼,“你不会死,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柏嘉良不自然的动了动,微微离开了些,又被卡住自己喉咙的手带了回来,更用力地压在了血牙上。

    “咳咳,秦唯西。”她喉咙滚了滚,带动的肌肤轻轻摩擦着搭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指,有种令人腿软的异样触感。

    她定定神,小心翼翼,“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你想要什么?”秦唯西的语气中玩味而温柔,“我都可以给你。”

    柏嘉良磨磨牙,决定主动出击,掌握些主动权。

    “你会吗?”她哂笑一声。

    “……会啊,怎么不会,”身后的声音危险极了,“人类,我吸过的人血可能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柏嘉良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想笑。

    她笃定那只纯情老蝙蝠不会骗自己,所以一定是另一只蝙蝠撒了谎。

    啧,嘴硬蝙蝠。

    “好啊,你想吸就吸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她笑眯眯的,“到我身前来,我想看着你的脸。”

    “不,”秦唯西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喜欢在后面。”

    “哦,原来你喜欢在后面。”小黄花开始发力,意味深长地念着这几个字。

    秦唯西:?

    奇怪。

    明明是她掐着人类的脖子,为什么这人类这么镇定?

    “我喜欢在后面怎么了?”她还是忍不住问。

    柏嘉良欲言又止,又想到上一个世界狂撩蝙蝠的后果,默默收敛了几分,轻咳一声,“只是想起了猫咪,我家猫咪也喜欢这样绕后,扑我。”

    秦唯西:??

    “你是第一个把我比作猫咪的人类。”她的语气慢慢冷了下来。

    但柏嘉良硬是从里边听出了几分恼羞成怒。

    “你也是第一个掐我脖子的血族。”于是她针锋相对的回应。

    “管你是谁,”秦唯西磨牙,吐出一口浊气,瞳孔化为血红色,“不疼,而且我会给你补偿,就一口,真的,让我尝尝这么香的血是什么味道就行。”

    柏嘉良毫不犹豫地低吼一声,“秦唯西!”

    几乎已经刺破那白皙脖颈的血牙停了下来。

    “秦唯西,你认识我吗?”柏嘉良极为冷静。

    “……不认识。”

    “但我叫出了你的名字。”

    “我不认识但能叫出我名字的人多了去了。”

    “你有没有想过,”柏嘉良抿抿唇,打算赌一把,“你被踹到这里,然后一位陌生的龙骑士出现在你身前,准确的叫出了你的名字,是因为什么?”

    她在赌,赌把秦唯西脑补能力足够强。

    反正自己说真话她也不信,不如让她自己想个原因,也省得解释。

    果然,身后那清冷的呼吸离开了一些。

    秦唯西扭头,望向一旁。

    巨坑旁边还有一只龙,龙屁股对着自己,尾巴悠哉悠哉的摆来摆去。

    “那是你的龙?”

    “米切尔!”

    修长的龙颈慢悠悠转了过来,金黄的眼眸澄澈明亮,龙嘴微微张开,冲两人露出了个礼貌的微笑。

    秦唯西长叹一声,终于将柏嘉良放开。

    “波琳娜让你来盯着我带我回去的?”她没好气地问,又磨磨牙,“一个龙骑士也想盯住我。”

    波琳娜。

    柏嘉良怔了怔。

    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兽境十二勇士之首,秦唯西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亏欠的朋友,甚至在波琳娜走后还养着伊万诺娃这一脉的月狼族。

    她把秦唯西踹出来的吗?

    等等,波琳娜不是兽人吗,秦唯西怎么会理所当然的认为一位龙骑士在为兽人效忠?

    “是。”她满肚子疑惑,顺着回答,又闭口不言,等着秦唯西说出更多信息。

    “我不会回去的,”秦唯西冷哼一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踹出来,至少得当面道个歉吧。”

    柏嘉良微微挑眉,依然不置一词。

    “你回去复命吧,”秦唯西抱臂想了想,“正好,我在兽境也待倦了,人类那边似乎最近还挺有趣的。这样,你回去带个话,就说我去人类那边了。”

    柏嘉良冷静回复,“公爵大人,波琳娜大人嘱咐过我了,如果您要跑到外面散心的话,让我跟您同行,盯着您些。”

    秦唯西眯起眼睛。

    “你们什么时候喊波琳娜【大人】了?”

    柏嘉良心底一惊,面上不为所动,“波琳娜大人的确不喜欢我们这样称呼她,这只是我个人私底下的称呼罢了。”

    秦唯西不发一言,审视的目光落在柏嘉良脸上,似乎在打量她的每一根头发丝。

    良久,她唇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柏嘉良喉咙再次滚了滚。

    自己就不该说这么多话的,好像要被秦唯西看出破绽来了。

    “你……”秦唯西慢悠悠吐出一个字,随后丢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也喜欢波琳娜?”

    柏嘉良:???

    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而且那个【也】字是怎么回事?

    “波琳娜那家伙的魅力还真是大啊,”秦唯西轻笑着摇头,“追她的龙骑士一只手掌都数不过来了,现在又多一个新面孔。啧,记住了,以后在她面前别说漏嘴,她很讨厌别人叫她名字,你最好直接称呼她为伊万诺娃大人。”

    “好的,公爵大人。”柏嘉良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控制力才保证住自己表情镇定而恭敬。

    “好了,你也别跟着,回去吧,就说你跟丢了。”秦唯西又摆摆手,“我要走了,那混账狗东西这次不亲自提礼物上门可别想挽回我。”

    混账狗东西。

    柏嘉良唇角忍不住抽了抽。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说波琳娜。

    她微微垂眸,感慨和落寞的情绪还没涌上来,就被秦唯西拍了拍肩膀。

    “怎么,不喜欢我这样叫她啊。”秦唯西笑眯眯。

    决定先保持人设静观其变的柏嘉良默默点头。

    “那快回去给混账狗东西复命吧。”秦唯西继续笑眯眯。

    柏嘉良:……

    这个秦唯西好叛逆!

    “我必须要履行职责,”柏嘉良强行令自己面无表情,冷漠回答,“而且,您想去人类那边对吧。”

    她指了指自己。

    “显而易见,我是个人类,而您也需要一个向导。”

    秦唯西陷入沉思。

    柏嘉良朝米切尔使了个眼色,小黑龙顿时懂事的爬了过来,乖乖巧巧坐在秦唯西身旁,龙翼垂下,落成一个适合登上龙背的角度。

    秦唯西扭头看了看龙,又瞟了眼龙背上目视前方假装自己不存在的矮人,想了想。

    “也行,那我还省力些。”

    她轻盈地跳上龙背,离塔尔远了些坐下,随口问,“怎么还有个矮人?”

    塔尔终于不能装听不见了,暗中瞟了眼开始绞尽脑汁想理由的柏嘉良,心底叹口气,微笑着转过身来,“公爵大人好,我是受托来为龙骑士大人打造一套除龙枪之外的武器的,这段时间也会待在龙上记录各项数据,力求武器完美适合龙骑士大人。”

    柏嘉良暗地里高高竖起大拇指。

    “喔,”秦唯西随意回答一句,“你们这服务还挺好。”

    柏嘉良也跟着跳了上来,正襟危坐坐在龙背正中央,拍拍龙鳞。

    米切尔长啸一声,拍打龙翼飞起,盘旋着攀升。

    【我们往哪边走?】

    骑士契约的心灵感应中,小黑龙郑重提问。

    【不知道,先随便飞个方向吧】

    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龙骑士如是回答。

    于是在龙翼拍打两次之后,秦唯西忍不住开口,“这不是往兽境深处走吗?”

    柏嘉良:……

    “咳咳,”她轻咳两声,“这只龙有先天缺陷,分不清东南西北。”

    米切尔顿时愤怒地拍打起了龙翼,委屈巴巴的长啸一声。

    秦唯西唇角抽了抽,试着拍了拍龙鳞。

    “往东……往左边走。”

    米切尔再次长啸一声,调转了方向。

    “呼,还好,还分左右。”秦唯西欣慰点头。

    龙吟中再次带上了委屈巴巴。

    “哦对了,人类,”秦唯西扭头,望向身旁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柏嘉良一怔,又惊又喜。

    难道这个时候的公爵大人记性还不错?

    “柏嘉良。”

    “……算了,”秦唯西沉吟两秒,摆摆手,“太复杂了,记不住。”

    柏嘉良沉默。

    “您要喝鱼汤吗?”

    ……

    秦唯西静静坐在龙背上,瞟了眼身旁闭目养神的人,眸中滑过一丝疑惑。

    奇怪的人类。

    拥有着让自己无法抗拒的浓郁香味,拥有着远超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实力冷静和说谎不眨眼的厚脸皮。

    而且……

    总给自己带了一股熟悉的亲切感。

    不,甚至不止于此,但她说不出来那是种什么感觉。

    “亲切感,”她摸了摸自己悸动的心口,抿抿唇,微微蹙眉,“你到底是谁?”——

    温莎公国,学院外城,一座普通的小酒店。

    “您好,两间房。”柏嘉良对着前台,一脸冷静,心底却打着鼓。

    温莎公国啊,人类文明最璀璨的一个时期。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感受人类的黄金时代,就先感受到了黄金时代的严谨气氛。

    “好的,请出示可以证明两位身份的各类证件。”

    柏嘉良唇角抖了抖,慢慢往兜里摸。

    也不知道塔尔和米切尔谁的身份证明可以蒙混过关——很有可能是,两个都蒙混不过。

    这也太靠前了,正当壮年的矮人和未成年的小龙谁也没活这么久啊!

    “一间房就好。”身旁的人骤然开口,挽救了水火之中的柏嘉良。

    秦唯西将几张纸片丢在了桌上,朝柏嘉良笑笑。

    柏嘉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您不需要睡眠?”

    “我为什么不需要睡眠?”秦唯西一脸懵逼地反问。

    柏嘉良:?

    她总感觉面前这个秦唯西没说谎。

    那就是未来的蝙蝠睡不着?

    ……人老觉就少,这也很合理。

    “那,您,我,开两间房还是比较好吧。”柏嘉良谨慎回答。

    “不不不,”秦唯西露出了一个矜持的笑容,“我打算近距离好好观察观察你。”

    她得搞清楚那股奇怪的亲切感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另一边的柏嘉良:???

    第226章

    “帮我去买些报纸,”秦唯西懒散瘫坐在舒服的沙发上,一边托着下巴欣赏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屈指,朝站在床头沉默不语的柏嘉良弹出一张纸币,语气懒洋洋,“六族的官方报刊各来一份,温莎公国的各类报纸随便选几样买,剩下的零钱不用给我了。”

    柏嘉良沉默不言,伸手接过准确飘到自己身前的纸币,瞟了眼上面的数额,却并不动身。

    秦唯西挑眉,“怎么不说话?”

    因为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跳脱肆意的你,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柏嘉良心中吐槽,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我的任务是把您带回去,”她努力想象自己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龙骑士,面上带上了自然的微笑,“我必须得保证您不脱离我的视线,万一我去买完报纸回来发现您跑了怎么办?”

    “我要是想跑没人能抓住我,”秦唯西笑声中带着丝玩味,“去吧,我向你保证,你回来后我还在这儿。”

    柏嘉良想了想,微微点头,收起纸币,大步向外走去。

    秦唯西噙着笑意,目送她离开,在人前脚踏出房门后,屈指,弹出好几只小蝙蝠,拍打着蝠翼分散到四面八方,先一步找到附近的报刊售卖点,落在了隐秘的屋檐下。

    “奇怪的人类,真有意思,”她十指搭在一起,唇角扬起,轻哼一声,“沉默寡言尽职尽责的龙骑士,在我没点出所谓的身份之前话可不少。”

    比起伪装身份,更像是在扮演。

    扮演一个自己口中效忠于娜塔莎的龙骑士。

    “官方报纸……兽境和龙族也根本没有官方报纸。”她喃喃自语。

    兽境是因为刚经历了一次政变,百废待兴,每天新闻又实在太多,报纸压根报道不过来;而龙族是因为人口太少,大事小事压根不需要报纸进行传递,口口相传就足够了。

    “是不知道,还是不反驳?”她指腹轻轻相对摩挲,喃喃自语,“还不能确定,再观察观察。”

    ……

    柏嘉良行至酒店大门,若有所感,退后半步,收敛气息,抬头。

    半空中有一只小蝙蝠飞过。

    跑了?

    柏嘉良一怔,沉思一会,压制住了再回去看一眼的想法,若无其事地转了个方向,拐进一个小巷子里,靠在墙上,指尖缓慢在墙上留下一个极小极小的,衔尾蛇的印记。

    塔尔和米切尔并没有进城,给秦唯西的理由是龙目标太大,不想引起注意。实则是分散调查。

    自己跟着秦唯西,塔尔和米切尔则要担负起查找这个世界时间线,具体历史事件,推测任务目标等重要任务,而几人也约定好了暗号,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暗号为什么是衔尾蛇?

    好画,而且应当很难和其他七七八八的“民间组织”产生冲突。

    做完这一切,柏嘉良直起身子,整理整理衣衫,又转进酒店问明白了最近的报刊售卖点的位置,随后直奔过去。

    “老板,六族的官方报刊各来一份,公国的各类报纸你帮我随便选几样。”她站在售卖点前,面上带上了标准的笑容。

    老板奇怪地瞅了她一眼,随口回答,“兽境和龙族没有官方报刊的,你要不要换发售比较多的民间报纸?”

    柏嘉良一怔,随后微微蹙眉。

    这个时候兽境和龙族没有报纸?

    好吧,自己不知道,历史书上也不讲这个。

    但秦唯西也不知道?是故意的么?

    她瞬间警觉起来了,凝神,很快察觉到不远处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联想到先前从天际滑过的小蝙蝠,她心中瞬间有了答案。

    监视?为什么要监视?

    她有些疑惑,面上微笑不改,“好的老板,您帮我拿一下吧。”

    “好嘞,”老板顿时开心地搓了搓手,迅速帮柏嘉良挑拣起来,殷勤地将厚厚一摞报纸打包递过去,“劳驾,八块五。”

    柏嘉良瞳孔微微一缩,手指搓了搓兜里那枚钞票。

    五角一份的报纸,秦唯西给了一张五百元大钞。

    公爵大人身上没带什么小钱?不知道物价?还是故意的?

    她只能硬着头皮,慢慢递出那张钞票,并不断祈祷秦唯西不要跳脱恶劣到给张□□。

    老板看见那张纸币,瞳孔地震,默默接过,对着光看了好一会。

    在柏嘉良忐忑不安地注视下,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又不带什么期待地望着眼前的年轻女人,“有零钱吗?”

    柏嘉良抿唇,缓慢摇头。

    “我可能找不开啊,您等会。”老板倒也没有拒收,先将纸钞丢进收银的小木抽屉里,手顿了顿,又掏出来,塞进自己怀中,再将整个木抽屉抽出来放在桌上,一把捞起里面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纸币和钢镚儿,一脸苦恼地开始数起来。

    柏嘉良尴尬站在原地,努力克制住回头瞪一眼小蝙蝠的冲动。

    “四百八十一……五角。”老板最后将厚厚一叠钞票和一手钢镚儿递了过去,挠挠脑袋,叹口气,“还差您十块,您要不再买点什么?”

    “我看看吧。”柏嘉良视线迅速在小摊上巡游起来,最后落在了角落处的一条银色手链上,愣了愣,伸手捡起来起来,打量着。

    她越看越惊,下意识就想抬起手比较比较,却只瞟到光洁的手腕。

    哦,对了,自己在上个世界就已经决定再也不乱撩秦唯西了,所以也将这个很可能露馅儿的手链收了起来。

    但的确怎么看怎么像,只是没有那颗红宝石,而是挂着一块写着【温莎】两个字的小牌子,重量也有些差距,大概并不是银器。

    思绪如电光火石一般滑过,她瞬间做出了决定,抬头望向憨笑的老板,晃了晃,“这个怎么卖?”

    老板毫不犹豫,“十块。”

    柏嘉良眨巴眨巴眼睛,狐疑。

    “这么巧的?”

    老板一脸憨厚,“是啊是啊。”

    柏嘉良沉默了会,还是将其收进了口袋,拿起那一摞报纸,点头道谢,“那好,谢谢您了。”

    她转身,余光正好扫过屋檐下拍拍蝠翼飞走了的小蝙蝠,微微挑眉。

    还真是监视。

    这个秦唯西真是……反骨,跳脱且多疑。

    很快,她又对这只蝙蝠产生了新看法。

    真是难伺候。

    ……

    “回来了?”秦唯西保持着和柏嘉良离去时的同一姿势,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去了挺久啊。”

    “老板找钱找了一会儿。”柏嘉良将厚厚一摞报纸递过去。

    “啧,你身上没一分钱零钱?”

    “……没。”

    “你这龙骑士真穷啊。”秦唯西接过报纸,并不看,而是笑眯眯地望着人类。

    那似乎并不是感叹,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柏嘉良细细揣摩着其中的深意,没揣摩出来,只能一声不吭装哑巴。

    又想到了什么,她从口袋中掏出轻飘飘的手链,递了过去,“您认识这个吗?”

    秦唯西瞟了一眼,很快失去了兴趣,“温莎公国所有旅游景点和地摊都有的玩意儿,三元一条。”

    柏嘉良再次沉默,想起了老板憨厚老实的笑容。

    秦唯西唇角笑意更甚,“你花了多少?”

    “十块。”

    “你好像对物价不太了解。”秦唯西换了个方向瘫着,哗啦啦翻着那些报纸,看一眼首页标题就又翻过去,随口道。

    “您倒是对物价很了解。”柏嘉良眯起眼睛。

    所以,五百元大钞,真的是故意的?

    秦唯西翻报纸的手一顿,抬眸看她一眼,又是一笑,将手上厚厚一摞东西丢到了人类怀里,打了个哈欠,“没有我想看的,你扔了吧。”

    柏嘉良忍不住胸膛起伏。

    这只可恶蝙蝠,一定是在消遣人!

    她黑着脸,将报纸抱到另一边的桌前,端正坐下,将手链放在一旁,开始认真翻阅起那些报纸。

    秦唯西不看归不看,自己好歹得稍微了解一下这个世界吧。

    “人类,”刚扫完一个标题,秦唯西懒洋洋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坐过来,靠近点让我闻闻,解解馋。”

    柏嘉良眉心一跳,毫不犹豫起身,带一份报纸就走回了沙发旁。

    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管,秦唯西主动提出的贴贴!那当然要贴贴!

    就是……

    眼前这只四仰八叉瘫在沙发上的蝙蝠,是故意的?

    她挑了个角落坐下,端正坐姿,翻开报纸,刚想接着那个《温莎公国第一季度金融数据解读》往下看,秦唯西充满遗憾的声音又响起,“你还是走吧,太香了,有点忍不住。”

    柏嘉良:……?!

    这是什么难伺候的恶劣蝙蝠啊!

    她用力磨牙,又起身,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

    “别别别,太远了,”秦唯西的声音带着颐指气使的跋扈味道,“把凳子搬到中间来,坐下,唔,靠近我一点点……不不不,往前走半步。”

    柏嘉良克制住想揍人的冲动,头也不回,沉默地移动着椅子。

    也就是她没回头,不然她就可以发现,秦唯西眸中并没有半分笑意。

    终于按照秦唯西要求调整好位置的气愤人类坐下了,而秦唯西则捏着下巴,默默打量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龙骑士,特别是人类龙骑士,那颗都是千万人挑一的天才,而天才的通病是骄傲。

    什么时候天才的脾气这么好了?

    唔,要不要再挑战一下她的忍耐极限?看看这人类到底忍到什么时候才会暴露真正身份?

    秦唯西手指摩挲着沙发靠背,若有所思——

    城市的另一边

    “报告长官!我们找到了一个崭新的衔尾蛇印记!”穿着一身黑的巡逻制服的人类小年轻喜气洋洋向一位中年人类展示着那个印记的描摹照片。

    “终于让我们逮住他了。”中年人类用力一拍桌子,“你,去通报教院一声,一队二队三队,和我出警!立刻实施抓捕!”

    第227章

    终于回归宁静的房间内,柏嘉良背对着秦唯西坐着,低头,哗啦啦翻阅着那厚厚一摞报纸,思绪完全沉浸其中,几乎忽略了身后不断翻来覆去发出窸窸窣窣声音的女人。

    不管是民报还是官报,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各族,所有报纸的头条首页都被一件大事给占据了——人类首领,温莎公国教院院长,贤者【黄金】向各国外交部门提交了一份国际会议提案。

    据说,草拟提案的内容是一份盟约。

    有关盟约具体内容的部分,各族报纸都说的相当含糊,或许有出于外交保密和具体条款敲定斡旋还未落定的原因,但看各族最高领袖或继承人陆陆续续赶到温莎公国就知道,那份盟约的具体内容一定极为重要。

    柏嘉良轻叹口气。

    作为一个时间旅行者,这次会议的内容和成果她几乎已经猜到了——那份奠定了尘世六族永久伙伴关系的基础;阐述了尘世六族建立盟约的原因和共同目标;明确了各族之间相处要遵循“谨慎、互信、尊重”,“互不侵犯”的基本原则,具有划时代意义,并在几千年以后依然发挥着作用保护着逐渐趋于孱弱的上古尘世六族盟约。

    即便历史学的再差,这颗人类历史上外交领域的璀璨明珠,她还是知道的。

    “这次就是这个事件么?”柏嘉良喃喃自语。

    好像也说的过去,还有什么能比这场历史性的会议更能影响到秦唯西呢。

    就是想不到具体是怎么影响到的。

    说回来,贤者【黄金】,人类历史上可以排进前十的伟大人物。

    柏嘉良唇角微微扬起。

    真想见见她啊。

    她将报纸放在膝上,扭头看了眼身后的人。

    秦唯西已经躺在了沙发上,脑袋往里一歪,打着小盹儿,呼吸平稳,睡容祥和。

    柏嘉良唇角抽了抽。

    不至于装睡吧。

    克制住心中蔓延的复杂情绪,她吐出一口浊气,静静打量着年轻蝙蝠似乎毫不设防的睡姿,指腹轻轻摩挲着报纸粗粝的表面,心中突然飘出了一个极为诡异的而迫切的问题。

    年轻蝙蝠让自己去买这么多报纸随便翻翻又不看,真是为了消遣自己?

    通过这些报纸,她在短短一个多小时里建立起了对这个世界的初步印象。大到国际关系,商业来往,小到消费水平和社会治安,都有了初步了解。

    她微微垂眸,若有所思。

    如果一个异乡人来到一个异世界,最好最方便了解异世界风土人情的途径是什么?

    报纸。

    “故意的,猜到我是谁了?”柏嘉良低声呢喃。

    她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缓缓摇头。

    据她所知,秦唯西可没有这么丰富而跳跃的想象力——她或许将自己当成了什么秘密组织培养出来的间谍,但在自己没有暴露更多信息的情况下,直接就想到时间旅行者?

    柏嘉良咂咂嘴,起身,碰到了凳子,发出了吱呀一声响。

    沙发上的人似乎被她吵到了,不满地哼哼唧唧两声,脑袋更往沙发里边钻了些,蹙着的眉慢慢舒展开,睡容漂亮恬静。

    柏嘉良看得呆了一会,面上又很快泛起浓浓的不可思议。

    不是,真睡着了?不是装睡?

    在对自己还有怀疑和试探的情况下睡着了,还睡的这么熟?!

    自己的香味是什么强力安眠药吗?当年纯情老蝙蝠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用睡,也是抱着抱着就睡着了。

    柏嘉良表情古怪起来,想了想,还是从床上拎起一床毯子,给沙发上的人小心翼翼披上。

    “你白天睡我晚上睡,”她唇角扯了扯,眸中有一丝无奈,“也是,的确只需要开一间房。”

    她打量了会熟睡的秦唯西,又望了眼外边还阳光明媚的世界,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扭头就溜。

    刚才买报的时候碍于人设和监视的小蝙蝠,不能对温莎公国的风土人情表现出过多好奇,但现在秦唯西睡着了,不趁这时候去打探什么时候去!

    她轻手轻脚溜出房间,小心翼翼带上门,迈着轻松愉快的步子离开。

    正好,刚才秦唯西给的五百元大钞买报找零后还剩下不少,非常适合闲逛。

    等等……

    柏嘉良脚步一顿,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难道这也是秦唯西故意的?为了让自己有钱花?

    不,柏嘉良你不能这么恋爱脑,这只年轻蝙蝠就是意气风发又性子恶劣,别把她想的那么好,她就是在消遣你!

    柏嘉良深呼吸好几次,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不自然地扭头望向窗户,从玻璃的反射中,看见了一张灿烂笑脸。

    她啪的一下低头捂脸,过了会,一边摇头一边快步走开——

    当某只小金毛突然顿在走廊中央捂脸时,酒店外边某栋高楼窗户边,一位穿着黑色制服的小队队员背靠在墙上努力隐藏自己,手里握着望远镜,微微喘息,一脸后怕。

    “三号,什么情况?”衣领上别着的黄色晶石微微亮起,中年男人沉稳的声音从中传来。

    “目标抬头看了我一眼,”小队队员表现得有几分惊惧,“我可能暴露了。”

    “……怎么可能!你和他至少隔了五百米!”

    小队队员用力抿抿唇,语气惨淡。

    “可是他走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抬头望向窗户?”

    通讯器另一头陷入了沉默。

    “三号,做好已经暴露的准备,而且……你看见他的脸了,至少是这张脸,”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注意周边环境,保证自身安全,你知道我们要抓捕的是什么狡诈又危险的家伙。”

    “是,”三号点了点头,却又突然一愣,“等等长官,目标,似乎是女性?”

    还是个很漂亮很有辨识度的女性。

    “很正常,目标擅长伪装,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扮成女性了,”中年男人的声音依然沉稳,“一组盯好他,教院授予了你们自主行动权,你们自行判断,在能保证群众安全的情况下,以雷霆之势实施抓捕!”

    “是!”通讯器里响起了稀稀疏疏的低声应答。

    “三号,你看到他的正脸了,先就地隐蔽,抓捕成功之后需要你来指认。”

    “是。”三号应答后,松了口气,瘫倒在墙边。

    他们的目标是教院红色通缉令上排名第七的【衔尾蛇】,近来才出现,以神出鬼没著称。但衔尾蛇的行为倒算不上极为恶劣,不杀人也不放火,顶多偷点富商和贵族的宝库去救济穷人,并留下一张画着衔尾蛇的嘲讽字条。地方军警压根抓不着他,他也因此在民间颇有些小声望,市面上甚至都出现了少数以衔尾蛇为蓝本的小说话本。

    总而言之,他和红色通缉令上的其他十恶不赦的恶徒比起来,简直是个良民。

    如果他没有偷那柄象征着教院最高权力的金之权杖并且留下一张画着衔尾蛇的嘲讽字条就好了。

    ……

    中年男人蹲在城市最高处的观景平台上,手握望远镜,追踪着从酒店出来的人的行进路线。

    “在往闹市走,”他轻哼一声,“果然,是为了摆脱追捕么?”

    “长官,”身旁的秘书担忧地提醒一句,“我们查到他和血族那位公爵大人住进了同一间房,会不会……这件事和公爵大人有些关系?”

    “秦唯西,啧,确实棘手。”男人用力抹了抹脸。

    要不是受制于秦唯西,以他们这个部门的性子,在确定目标和位置之后早就破门而入实施抓捕了,何必要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跟踪?

    “秦唯西的态度的确重要,但和金之权杖比起来,还没有重要到那种程度,”男人沉吟了一会,低声叹了口气,“奇怪也就奇怪在这儿,金之权杖是与贤者大人血脉灵魂相同的一柄半神器,如果是普通的盗窃,贤者大人完全能轻易定位到它在哪儿。”

    贤者【黄金】,大魔导师,教院巅峰战力。

    可被盗窃的金之权杖偏偏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连【黄金】这位主人都找不到它在哪儿。

    就仿佛……它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可不多,”秘书显然也是知道其中缘由的,抿抿唇,“而血族的公爵大人,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中年男人沉默了好一会,摆摆手。

    “以那位的傲慢,她必然不屑于用盗窃这么下作的手段。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不必再提。”

    “是。”秘书迅速低头。

    中年男人又举起望远镜,跟随着“衔尾蛇”的路径追踪。

    “咦,”他动作突然一顿,“目标往贫民窟的方向去了。”

    他用力放下望远镜,表情凝重又亢奋。

    贫民窟,温莎公国的暗面,隐藏着无数污垢的混乱之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去那儿,但已经远离市区了,马上追捕!”——

    柏嘉良用一个钢镚儿从路边小摊上换了支糖葫芦,一边咬一边慢悠悠溜达。

    温莎公国是人类历史上的一颗明珠,而它的首都也是人类建筑学的巅峰。远处的群山蔓延,而巍峨巨石铸成的巨大城墙就在群山之中冲天而起,拱卫着城墙最中的的高耸尖塔,保护着温莎公国繁荣的每一条街道和每一个城区。

    但或许不保护巨石城墙之下那宛若牛皮癣一般沿着城墙蜿蜒的破烂窝棚,像是王冠上的一条脏兮兮的破旧布带。

    柏嘉良咬着冰糖葫芦的的动作停住了,望着一道护城河分割开来的肮脏贫民窟和光鲜亮丽的城区,慢慢抿住了唇。

    什么护城河会设在城墙之内呢?

    她放下了冰糖葫芦,极目远眺,缩在窝棚中的人大多面黄肌瘦,裹着一件不知道曾经是什么东西的破旧布料缩成一团,亦或者是摇摇晃晃起身,准备去拾荒。

    柏嘉良看见有孩子蹲在护城河旁,用破破烂烂的纱网拦住那道懒洋洋的人工河流,试图从护城河中打捞起一些“城里人”丢下的垃圾或者残羹。

    有一个孩子似乎捡到了什么宝贝,欢呼着跑向在某个窝棚聚集的人们,将手上的东西炫耀般的递给他们,顿时得了那群人的欢呼和奖赏。其中像是首领的那个人还从怀里掏出了半片黑面包,递给了孩子。

    柏嘉良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向那边望去。

    她看见孩子递给他们的是什么了。

    那是一小截卷烟屁股,男男女女们蹲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儿,传递着那截刚点上了火的烟屁股,每人吸一小口,又交给下一个。

    柏嘉良沉默了一会,扭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不过两步,拐过一个弯,热烈的吆喝浪潮和扑鼻的香气让她恍若梦醒。

    她望着眼前繁华的街道,想了想,走到了最近的一家报刊售卖点,也不叫老板,就这么在摊位上翻找了起来。

    老板懒洋洋看了她一眼,也不阻止。

    每天来这儿的人白嫖看报的人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

    柏嘉良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报道,那是刊登在《温莎日报》上的一篇文章 。

    【……护城河的存在每天都在造成危房聚居区的人员伤亡,尤其是孩子,二月以来,已经有三十多人溺死在护城河中,其中八成以上是孩子……我们需要做些什么,比如降低护城河的水流流速,派遣水警在护城河上巡逻兵随时打捞溺水的人……】

    柏嘉良看着那份报道,觉得古怪极了。

    它似乎是在关心那些人的安全和存亡,但这份关心中,夹杂着些怪异的情绪。

    只是为了不让那些“危房聚居区”的人死在护城河中吗?

    “老板,”柏嘉良又想到了什么,点了点报纸,“危房聚居区,是什么意思?”

    老板伸过脑袋来看了眼,顿时笑了起来,指了指护城河的方向,“就是护城河外边的那些窝棚和贫民窟什么的,你看他们的窝棚危不危险,下场大雨就得塌不少,可不是危房聚居区嘛。”

    “那为什么不直接叫贫民窟?”柏嘉良疑惑提问。

    “唔,好像是因为教院有人觉得,这样不够尊重,”报刊售卖点的老板很是热情,向柏嘉良洋洋洒洒解释起来,“贫民窟这几个字显然是将那里的人定位为了贫困人群,而这个词又天然带贬义,有歧视贫困人群的嫌疑。教院一开始有人提议将其称呼为【欠发展地区】,又有人反驳这也是一个定性的词语,同样带有歧视,于是又有人提出称呼其为【待发展地区】,同样有人指出这个词具有时态问题,如果一直称呼其为【待发展地区】同样是一种定性。于是最后教院将那里的称呼定为了【危房聚居区】,只指出他们所居住的房屋的属性,而不波及到对人和地区的定性。”

    柏嘉良听得目瞪口呆。

    “我记得当时可热闹了,”老板叹了口气,眸中有些怀缅,“教院整整打了四个月嘴仗呢,不同的派别各执一词,不断在报纸上阐述自己的观点抨击别的派系,那几个月报纸都卖得好些。”

    柏嘉良喉咙滚了滚,不可思议地问,“就为了如何称呼那里,教院打嘴仗打了四个月?”

    “对啊,”老板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教院就该是这样严谨的。”

    “四个月,”柏嘉良吐出一口浊气,又问,“整整四个月,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该怎么样改善那些人的生活,或者说推行什么社会保障制度么?”

    “推行什么?”老板愣了愣,随后是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声音都尖了几度,“你是说要用我们市民的钱去养那些奴隶和懒汉?”

    柏嘉良也愣住了。

    她突然意识到那份古怪来自于哪儿了。

    是那些看似关怀的文字中蔓延出来的居高临下和傲慢。显朱副

    “教院和市民都是文明人,给这些奴隶和贱民自由已经足够了!”报刊售卖点老板声音愈发尖锐,“还要用我们辛辛苦苦工作赚来的钱去养他们?天哪!这简直不敢想象!孩子,你善良过头了!你得接触过那些肮脏的家伙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么的卑微和低贱。”

    柏嘉良沉默地听完了老板声嘶力竭的控诉,不断点头,嘴里附和上几句,面上带上了完美的微笑。

    她不会去争辩,也不必争辩。

    她已经想起来了。

    温莎公国的自由和学术发展是只针对自由民和贵族的,尽管温莎公国另一项重大的举措是第一次从庄园主和工厂主手中解放了奴隶,但奴隶的地位并没有得到提升。

    可这也不能成为对温莎公国和教院加以批判的理由,因为在温莎公国成为温莎帝国之后,庄园主和工厂主卷土重来,奴隶数量一堵达到了人类历史的巅峰。

    她朝老板诚恳道谢并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说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之后,她慢慢走回了自己方才停留的地方。

    远处,脏兮兮的孩子们在护城河边缘戏水,活泼欢快的笑声划破了天空。

    “那个老板错了吗?”柏嘉良望着他们,喃喃自语。

    她摇摇头。

    他并没有真正做些什么伤害到那些贫民窟里的人,或许从骨子里的歧视算是某种伤害,但个人也不应当为其所成长环境带来的固定思维而付出代价。

    那是温莎公国错了?

    好像也不至于,教院已经做了很多了——解放奴隶,努力通过各种手段避免直接产生的歧视。

    尽管态度高高在上,但他们至少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解开了奴隶枷锁的政权。

    那是那些可怜的人做错了?

    哈。

    柏嘉良静静思考了许久,骤然叹了口气。

    “这就是历史。”

    这只是一个历史进程。

    她做不了什么的。

    她或许可以给迷茫的秦唯西带去一个故事,但她无法给所有可怜的孩子带去美梦。

    “别站在这里了,”她对着自己低语,“要么回去,要么……去看看?”

    她又点点头。

    “那就去看看。”

    ……

    “市民”去贫民窟并不算多麻烦,只需要穿过护城河上的路障,过桥,然后拐弯,穿过几根歪倒的公告牌,跨过破破烂烂的铁丝网,就能来到地上布满淤泥和脏水的贫民窟。

    窝棚里的人看见有人来了,有的兴奋极了,忐忑不安地在道路两旁挤成一团,互相推搡着;有的则惊惧地往窝棚里缩了又缩,躲在阴暗处,害怕地往这边看。

    “女士,美丽的女士,”终于,有个发丝泛黄而微卷的小男孩赤着脚从人群中跑出来了,用不知道从哪里学到的腔调,尖着嗓子,“您是需要仆人吗?我识字,会做算数,我还会养马,我肯定能把您的马养得油光水滑的。”

    柏嘉良微微蹙起眉。

    这个男孩布满雀斑的脸上满是骄傲,抬头挺胸,似乎觉得他一定能将自己推销出去。

    是的,推销。

    像是某件商品。

    “你会识字,会算数,”柏嘉良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那你怎么不去当个什么学徒呢?”

    男孩吓了一跳,连忙摇摇头,“女士,您可别开这种玩笑,我太蠢了,要是去当学徒只会砸了老板的招牌的。”

    他眸色又黯淡了些,“而且也没有人想要我们这些笨手笨脚的孩子。”

    柏嘉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沉默了会,又问。

    “你家大人呢?”

    “我爸昨晚去世了,”男孩骄傲的神情终于彻底破碎消失,却而代之的是某种无助,“我还有两个妹妹,她们还小,捡垃圾是没法养活她们的。”

    于是他又用那种破碎而期待的目光望向柏嘉良。

    柏嘉良静静思索着,并没有做出回应。

    因为她还看见了男孩身后的无数双期待的眼睛。

    她不会在这里停留多久,她或许能帮上一个,但又能帮多少呢?

    而且……将这个孩子带入市区,等自己离开了,等待他的又是什么结局?

    没有准备好之前,她不能轻易许诺。

    “……你家大人去世之前,有没有什么愿望?”她温声问,伸手,想要摸摸男孩的头。

    男孩吓得弯腰躲过,连连退后了好几步,呼吸都急促起来,小脸发白。

    柏嘉良顿时意识到了。

    自己示好的行为对他来说过于惊悚。

    于是她收回了手,挑眉,示意男孩继续说。

    “我爸去世前……”男孩依然惊魂未定,喘了好几口气,低声说,“他想看一看贤者大人。”

    柏嘉良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我爸说,贤者大人是大好人,”男孩咬了咬唇,“要不是她,我们现在还过不上这种好日子。”

    柏嘉良撑着膝盖站起来,眺望着远方蜿蜒的窝棚。

    她觉得讽刺,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恍惚之间,围着她的人一下跑远了,包括和她交谈的那位男孩,像是羊群看见了狼,避之不及地瞬间散去。

    她茫然极了,却突然听见了身后军靴敲打地面的声音。

    “双手抱头!蹲下!”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柏嘉良眼神一凛,毫不犹豫一个小跳,躲过了头顶横扫而来的警棍,又扭身,狠狠肘击。

    身后人吃痛,却并没有放开她,反倒死死握住她的手臂。

    柏嘉良一愣。

    单兵素质这么高,简直和尤拉西斯的那些队员有的一拼了。

    “我逮住他了,按住他!”身后传来吃痛却兴奋的呼喊。

    下一瞬,她被狠狠按倒在墙上,四肢被钳制,脸也被压在了粗粝的砖块上。

    “衔尾蛇,”沉稳的中年男声响了起来,“终于抓到你了。”

    柏嘉良扯了扯唇,瞬间就明白了什么,随后绷紧的肌肉慢慢松开,失去了挣脱的想法。

    她帮某人背了个结结实实的黑锅。

    所以说那家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秦唯西悠悠醒来,望着自己身上披着的毯子发呆。

    怎么就睡着了?谁给我盖的毯子?

    过了会,她终于想起来睡着前的情形了,猛得翻身爬起,寻找着那只人类。

    还没有打开那些套间的门她就知道答案了——房间里只剩下残留的淡淡香味,很显然,人类已经走了有段时间。

    “走了?”她愣了愣,随后不解地摇摇头,“目标不是我?”

    她坐正,迟钝的感知终于反应过来了。

    门口有一个人类。

    她眯起眼睛,走过去,拉开门。

    一个黑制服朝她啪的敬了个礼,“公爵大人好!我们是温莎公国安全部,刚才进行了一次特别行动,逮捕了一位从您房间离开的人类女性,特此向您告知。”

    秦唯西的脸冷了下来。

    “向我告知?”她重复着这四个字,表情逐渐阴沉,“什么时候,有人抓我的人是事后通知?”

    黑制服被她身上的恐怖气势吓到,喉咙滚了滚,刚想硬着头皮说些什么。

    黑雾在他身前弥漫,下一瞬,公爵大人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冰冷的一句。

    “我去让【黄金】给我一个说法。”——

    “很显然,这是一位女性,”教院顶层的办公室内,女人望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柏嘉良,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你们抓错人了。”

    柏嘉良嘴里塞着布条,一脸生无可恋地点头,眼珠子却在的打量面前的女人。

    虽然过程有点奇怪,但她还是见到了温莎公国的统治者。

    教院贤者,【黄金】。

    看起来不算年长,约莫三四十岁,不过考虑到她是位顶尖的大魔导师,这年纪还有待斟酌。

    女人面相温和,但气质凌厉,那双眼睛扫过柏嘉良,仿佛瞬间就洞悉了一切。

    “可是,贤者大人,”中年男人试图反驳,“我们有充分而切实的人证和物证,那个衔尾蛇标记就是她留下的!而且衔尾蛇之前也曾以女性形象出现过!”

    柏嘉良瞪大眼睛。

    那家伙居然还干过这事儿呢?

    “让她自己解释吧。”女人挥了挥手。

    于是柏嘉良嘴中的布条被取出来了,偌大的会议室中,几人直勾勾盯着她。

    柏嘉良沉吟。

    来的时候,她听了些断断续续的交谈,勉强搞懂了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是丢了什么类似国宝的宝贝呗。

    好吧,她历史的确不好,完全不知道这个衔尾蛇标记除了在精灵教国卫国战争出现过之外,男人居然还在其他时间点用过。

    可是当时就是需要一个简单而不落俗套的标记嘛,作为一个时间旅行者,想到衔尾蛇是多么正常的事,除了某个人之外,几乎完全不会撞车。

    然后就撞车了。

    啧,难搞,这怎么解释?

    “孩子?”女人朝沉默的柏嘉良微笑,“说些什么吧。”

    柏嘉良眨巴着眼睛,想了想。

    她是真没法回答,又是真想知道那个家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于是她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虽然不是衔尾蛇,但我是他同伙,和他很熟,您把我关起来,他肯定会来救我的。”

    【黄金】面上和蔼温柔而胸有成竹的笑容僵住。

    众人齐齐懵逼,望着抬头挺胸理直气壮的人。

    “贤者大人!”中年男人最先反应过来,兴奋地望着【黄金】,“她这算是招了吗?”

    女人沉默了会,突然又笑了起来。

    “更有意思了,”她饶有兴趣地望着柏嘉良,“好吧,你们是同伙,那你们偷了什么?”

    柏嘉良傻眼。

    我怎么知道他偷了什么?

    “另有目的的孩子,”【黄金】见她沉默,顿时了然,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有趣,你又是为了什么?”

    “我更想知道你为了什么。”办公室大门砰的一下炸开,重重倒在地上,木质的断口上木屑飞舞,一个脚印清晰可见。

    尖锐的警铃大作,楼道中响起整齐而快速的脚步声,中年男人猛地拔出长刀,护卫在【黄金】面前。

    女人只是愣了愣,随后面不改色地挥了挥手,那些飞扬的木屑骤然散开,露出了一张冰冷的脸。

    “原来是血族的公爵大人,”【黄金】笑眯眯,“有何贵干?”

    秦唯西缓步走进,走到柏嘉良身旁,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冰凉。

    “我来带走我的小人类。”

    第228章

    “我来带走我的小人类。”秦唯西微微扣紧了柏嘉良的手腕,语气冰冷,“另外,我还需要一个解释,【黄金】。”

    女人一点也不慌,指腹轻敲着桌面,懒懒散散地笑着,“您的小人类?我怎么不知道公爵大人什么时候圈养了血奴?”

    秦唯西眯起眼睛,“新爱好。”

    “喂!”柏嘉良一边震惊于“血奴”这个词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从人类最高领导者的嘴里说出来了,一边用力掐了下秦唯西的手。

    秦唯西吃痛,扭头,没好气地狠狠瞪她一眼,做了个口型。

    【不装了?】

    柏嘉良一愣,随后忍不住想捂脸。

    她现在的人设可是高冷寡言的龙骑士啊!

    柏嘉良,你就没有一次伪装身份能超过一天的吗?!

    “新爱好啊,”女人瞟了眼表情懊恼的柏嘉良,唇角笑意更甚,悠哉悠哉,“那您知道,她身上秘密不少吗?”

    “我当然知道,”秦唯西语气冰冷而玩味,“但探究秘密,也要讲究先来后到吧。”

    她手臂用力,将柏嘉良扯到自己身边。

    “或许我们可以合作。”【黄金】不置可否。

    “至少现在不必。”秦唯西牵着柏嘉良,扭头,大步离去。

    中年男人向前一步,拦在她们面前,而门口站着的密密麻麻的军警和侍卫也同时竖起长/枪,挡在两人面前。

    “贤者大人,”男人低声问,“要留下她们吗?”

    秦唯西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哼。

    “不必了,”【黄金】笑眯眯地摆摆手,“主要是打不过。”

    柏嘉良唇角抽了抽,扭头看了眼那位带着温和笑意的女人,下意识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黄金】微微挑眉,却也点头示意。

    待两人走远,中年男人僵着的肩膀一塌,叹了口气,“大人,抱歉,是我的问题。”

    被秦唯西打上门,当着贤者大人的面带走安全部抓捕的人,这也太丢脸了。

    “嗯,的确是你的问题,回去写检讨吧。”【黄金】面上依然是那副笑容,“再给我办公室的门换了,要桃木的,门上刻一个十字架,钱从你工资里掏。”

    男人无奈,又有些疑惑,“桃木?十字架?”

    贤者大人似乎从来不拘泥于这些物质需求,她一直探索和追寻的是某些更高尚而缥缈的东西。

    “听说蝙蝠讨厌那些玩意儿。”【黄金】捏着下巴,轻笑着。

    男人:……——

    秦唯西一路拉着人快走,直到推开了教院正门,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眼睛,烦闷地甩了甩脑袋。

    柏嘉良一声不吭,乖乖跟在后头。

    “别不说话,”秦唯西拉着人站在了阴凉处,手腕一推一按,将人按在墙上,抱臂,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柏嘉良,“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

    柏嘉良眼神飘忽,“唔,我真的只是一位见义勇为的龙骑士。”

    秦唯西眯起眼睛,看起来有些生气。

    “少在这里和我打马虎眼。”

    柏嘉良望着眼前还毫不掩饰自己情绪的年轻蝙蝠,觉得新鲜的同时,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沉默不语,一副“我在酝酿你别打扰”的模样。

    秦唯西也不说话了,就这么静静凝视着她,只有等阳光又移到她肩上的时候才偶尔动一动身子,往旁边挪一小步。

    柏嘉良注意到了,微微挑眉,“您不是不怕阳光吗?”

    “我是不怕,”秦唯西冷着脸,沉声回复,“但不怕不代表不讨厌。”

    柏嘉良一怔。

    她怎么记得秦唯西挺喜欢阳光的。

    “我甚至都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了,”秦唯西淡淡地说,“你还是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人类的眸光又飘忽了起来。

    秦唯西深吸口气,表情更加冰冷,眼神却陷入了某种挣扎。

    真是奇怪。

    满嘴谎话的人类,却会给她带来莫名的安心感。

    今天醒来的时候,她是有些茫然无措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有陌生人在的情况下睡着了。

    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类,对自己具有致命吸引的香甜血液,自己无法拒绝回答她的提问……

    她烦躁得很,真想什么真相都不去想,直接一口咬上去。

    “……不如还是把你交给【黄金】好了。”良久,她低声吐出一句算不上威胁的叹息。

    柏嘉良讶然,刚想开口。

    咕噜噜……

    她肚子响了。

    两人同时一怔,随后柏嘉良耳朵刷的一下红了,狼狈地扭过头,捂脸,又透过指缝可怜兮兮地望着秦唯西。

    像是一个肥皂泡被戳破一样,秦唯西心中的恼火和烦躁啪的一下就消失了,看着眼前睁着湿漉漉狗狗眼家伙,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没吃东西?”

    “没。”柏嘉良委屈巴巴。

    “走吧。”秦唯西揉了揉她的脑袋,又补上一句,“别装不说话了,你说话的时候可爱些。”

    柏嘉良乖乖跟上了她,忍不住吐槽,“可爱,这什么形容词……说得我像是你养的宠物一样。”

    “对啊,可爱,想养。”秦唯西随口说。

    柏嘉良:?

    这只臭蝙蝠在说什么混账话呢!

    可她耳朵偏偏更红了。

    秦唯西之前可没和她说过这种话。

    听起来尴尬极了,可又还想听。

    她第一次觉得,一只年轻气盛有话就说的腹黑蝙蝠……

    似乎也还不错?

    ……

    街边某小店,柏嘉良将脸埋进巨大的海碗中,吸溜吸溜吃着面条,偶尔抬眼瞟一眼坐在对面无聊靠在墙上的人。

    “你不来点吗?”她咬一口大块大块的牛肉,满足地打了个嗝儿,又好奇地望着秦唯西,“不饿?”

    “今晚吃你,”秦唯西面无表情,“你少吃点高山野牛肉,我嫌那玩意儿腻。”

    柏嘉良瞪大眼睛,筷子颤颤巍巍指向海碗中的肉片。

    “高山野牛肉?”

    那个因为太美味被吃灭绝的种族?

    赞美时间旅行!

    “没吃过?”秦唯西望着她的眸光中多了丝怜悯,摇摇头,“你这个龙骑士混得挺差劲的。”

    柏嘉良嘿嘿一笑,也不解释,继续大口大口咬着那些牛肉。

    秦唯西撇了撇嘴。

    都让这人类少吃点了。

    她也不阻拦,只是安安静静看着人吃饭,唇角渐渐泛起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而独属于人类的那份甜香似乎也更加浓腻。

    秦唯西怔了怔,回忆了一会,想起来了。

    好像香味的甜腻程度和人类的心情有关。

    “你心情很好?”她忍不住问。

    “嗯嗯!”柏嘉良脑袋埋在海碗里,疯狂点头。

    秦唯西不知为何也心情大好,拍拍人类脑袋,“那就多吃点。”

    柏嘉良茫然抬头,对上了秦唯西那充满笑意的“和蔼”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她低声吐槽,“和我看我家猫吃罐头一样,太怪了。”

    秦唯西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要和我回血族吗?有吃不完的罐头。”

    柏嘉良筷子一顿,愕然抬眸。

    “当我没说,呸呸呸,”秦唯西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身子骤然后倾,轻咳一声,狼狈地扭过头,用力抿了抿唇,强行转移了话题,“你之前出去去哪儿了?”

    柏嘉良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瞬时被收拢,想起贫民窟里那些地狱般的景象,突然就没了再吃饭的欲望。

    她放下筷子,沉默了会,低声说。

    “我去了贫民窟。”

    秦唯西愕然,下意识问,“你去那脏地方干什么?”

    话音刚落,她鼻间的馥郁香味瞬时淡了。

    如果说这种香味的确和人类的心情挂钩的话——人类此时的心情大概跌倒了谷底。

    柏嘉良愣愣地望着她,眸中渐渐多了一丝浓浓的不可置信,甚至带着……排斥和愤怒。

    秦唯西心脏骤然缩紧。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一种……眼前的人类会离开的感觉。

    她压根来不及思考,猛地伸手握住了柏嘉良的手腕,身子前倾,唇瓣翕动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柏嘉良低头望着自己手腕上那清瘦漂亮的指节,深呼吸好几次,慢慢克制住自己想要挣脱和推开这人的欲望。

    当时,醒来的秦唯西,就预见过这种情况么?

    她知道以前的自己并不如现在这样完美,所以恳求自己,不要推开她,任何时候都不要。

    自己差一点点就这么做了。

    柏嘉良,如果你可以因为历史人物的时代性原谅教院和【黄金】看待问题的片面和傲慢,那你为什么会对这样年轻的秦唯西抱有那样期望呢?

    这个时候甚至还没有签订尘世六族互不侵犯条约。

    柏嘉良望着眼前面色惊疑不定却又死死不松手的人,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她突然就意识到了,这一次旅行,可能远比上一次重要。

    她慢慢握住那只微凉的手,轻轻扳开,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掌心相贴,握紧。

    “走吧,秦唯西,”她慢慢挤出了一丝微笑,温声道,“让我来教你点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

    第229章

    “真的要去吗?”秦唯西站在护城河桥头,眺望不远处挤在城墙根下,肮脏混乱的窝棚,忍不住掩着口鼻,迟疑地问。

    “真的要去。”柏嘉良握着她的手腕,扭头,微笑,扯了扯,“走吧。”

    “血族的鼻子可比你灵敏。”秦唯西小声嘀咕,眉已经蹙了起来。

    “去不去?”柏嘉良脸上笑容一收,眼神漠然。

    “去。”秦唯西竟然被她那一眼看得心惊,默默放下了捂着口鼻的手掌。

    她一边茫然气恼于自己居然被人类一眼给“吓住了”,一边乖乖缀在了人类后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人类来到了自己从没有来访过的窝棚区。

    日已西斜,柏嘉良再次踏上了这片遍布着脏水和污泥的土地,环视一圈,微微挑眉,扭头,望向身后的人。

    “他们好像很怕你,”秦唯西的语气玩味起来,望着那些躲在缝隙里裹着破布瑟瑟发抖的人们,“上午也是这样吗?”

    “不,上午不这样。”柏嘉良抿抿唇。

    “女士,他们是在害怕。”身后响起了小男孩清澈而畏缩的声音,没有像上午那样夸张的夹起嗓子。

    柏嘉良转身,看见了一张熟悉面孔——今天上午遇见的那个努力推销自己的小男孩,他泛黄微卷的发丝看起来更加干枯无光了,面色也极为苍白,左手放在怀里,右手按着左手小臂。

    “他们在害怕什么?”柏嘉良蹲下来,平视男孩,朝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在害怕您,”男孩垂下头,低声说,“之前那些人也来抓过人,有时还会波及到邻居们。而且被抓走的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人说……他出城的时候看见过那些人的头颅被挂在了旗杆上,被秃鹫啄食着。”

    柏嘉良怔了怔,抿了抿唇,嗓子干哑,“这种时候多吗?”

    “以前很多,”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但现在很少了。我爸说是市里的尊贵市民还有【黄金】大人文明而仁慈,但我觉得可能就是他们觉得臭,还会吓到人而已。”

    柏嘉良轻吐出一口浊气,沉默了一会,唇角又提上了丝笑,“好吧,他们怕我,但你怎么不怕我?”

    “我怕您,女士,”男孩的声音更低了,“只是我正好在您身后,没办法经过您而又不引起您注意罢了。”

    “但你可以不和我搭话的。”柏嘉良挑眉。

    男孩咬了咬唇,终于抬起了头,小声说,“您是第一个被抓走之后还回来的。”

    柏嘉良笑得真实了些,扭头看了眼身后抱臂的秦唯西,眨了下眼睛,“我有一个比较给力的朋友。”

    秦唯西移开视线,面无表情。

    什么朋友。

    顶多算一只想养的人类。

    “女士,如果您没有其他事了的话,我先回去了。”男孩小声说。

    柏嘉良点点头,站起身,给他让出了一条道,又随口问了一句,“你刚才去哪了?怎么从外面回来?”

    男孩的表情一下就紧张起来了,捂在怀中的左手捂得更用劲了些,低下头,嗫喏着,“……我去外面找了点吃的,我还有两个妹妹。”

    柏嘉良察觉到了男孩骤然绷紧的情绪,却没有揭穿,而是微笑着问,“找到了吗?”

    “找到了。”男孩低着头就要往里走。

    “他在撒谎。”秦唯西站在一旁,冰冰凉凉的话从她口中吐出。

    男孩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柏嘉良朝她投去一个不满的眼神,眸光中似乎有些责备。

    “他就是在撒谎,”秦唯西的目光并没有在男孩身上停留,而是望向了柏嘉良,“我说了,我的鼻子比你灵,他身上有血。”

    柏嘉良怔了怔,随后用力闻了闻。

    空气中隐隐约约的确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被揭穿了的男孩并没有逃跑,也没有辩解,只是突然蹲在了地上,弓起身子,像是牢牢护住了什么似的。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始抽泣起来了。

    柏嘉良这才注意到,男孩穿了件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外套,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但他紧紧揪着衣摆,腹部隆起了一个绝不属于营养不良的小男孩的弧度。

    于是她又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拿出来看看。”

    男孩抬头看她,过了好一会,从怀里掏出了小半袋发着霉的米,又往怀里摸了摸,摸出两根不同颜色的,劣质而粗糙的发簪。

    柏嘉良望着地上的东西,皱起了眉,过了好一会,她声音放缓了些,温声问,“哪来的?”

    “很显然,如果是偷来的话,没必要偷一袋发霉的米,”男孩还没开口,秦唯西就淡淡道,“所以,人类,卷起你的袖子,左边那只。”

    男孩抿抿唇,头埋得更低了,但还是慢慢卷起了左臂的袖子。

    那上面有一个针眼。

    “我去黑市卖血了,”柏嘉良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一丝属于幼兽的嘶哑声音,“邻居阿姨介绍的,卖一次血能吃三天。”

    柏嘉良的面色瞬间难看起来了,探手,用力握住了男孩的手臂,仔细打量着那个针眼。

    “呵,”身后某位血族带着几分感慨地摇了摇头,“至少五百毫升,再多抽点你就没命了,对于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他们还真下得去手。”

    男孩惊愕抬头,声音都尖锐了几分,“他们说这很安全,不会有事,只是抽走了一点点。”

    秦唯西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要怀疑一位血族的判断。”

    “血族?”男孩怔住,随后吓得往后缩了缩,“血族。”

    他嗫喏了会,低声说,“他们说我的血……就会被卖给血族。”

    秦唯西一怔,随后死死拧起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以后别去了。”柏嘉良回头看了她一眼,吐出一口浊气,又扭头,望向眼前的男孩,揉了揉他的发丝,“不安全,那针管脏。”

    “不会比我还脏的。”男孩哀伤地笑了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柏嘉良摇头,又轻轻握了握男孩的手腕,“答应姐姐,别去了。”

    “可我还有两个妹妹。”男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骤然挣脱她的手,捡起地上的米袋和发簪塞进怀里,一溜烟就跑了。

    两人目送着他的背影七扭八歪的消失在了蜿蜒的窝棚中,秦唯西想了想,扭头望向柏嘉良,“想去看看嘛?”

    “你找得到在哪儿?”

    “嗯,可以闻到味道。”

    “那走吧。”

    ……

    当两人在一个窝棚前站定时,柏嘉良有些茫然。

    “秦唯西,你确定你找对地方了?”

    “我确定肯定及一定。”秦唯西表情也有些古怪。

    面前的小小窝棚中蔓延着米香,和淡淡的肉香。

    柏嘉良沉默了会,伸手,挑开了窝棚前挂着的帘子,随后瞳孔一缩。

    窄小的窝棚里只有一张破床和一口破锅,床上“睡着”一个浑身肿胀的成年人,面上盖着一块布,而锅里煮着一片片的肉,之前见到的男孩正在面无表情地将一根折断的椅子腿塞进炉火中。

    任谁看了这场面都会起鸡皮疙瘩。

    “哥哥,有客人。”窝棚里传来了女孩怯生生的声音,两人扭头,这才发现窝棚角落里还坐着个女孩,乱糟糟的头发上别着亮黄色的劣质发簪。

    秦唯西往男孩的方向一瞟。

    另一只大红色的发簪在他手中,被紧紧握着。

    “你不是有两个妹妹么?”柏嘉良站在了男孩身边,低声问。

    男孩面无表情地抬头,眸光灰暗,毫无神采。

    “她把自己卖了。”他轻声说。

    秦唯西望向锅里的肉。

    百分之百的正宗猪肉,只有一小块。

    这大概就是那个女孩换回来的东西。

    “谁买了她?血族?”她听见自己轻声问。

    “……不,女士,听说是内城的贵族。”

    秦唯西无端松了口气,想要安慰安慰这个男孩,“那不是挺好么?至少过上了好日子。”

    男孩的目光沉了沉,静静凝视着她。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在面对谁,但他灰暗的眸光中渐渐迸发出了火焰。

    “不,不是这样的,女士,”他依然保持着礼貌,冰冷的说,“我的妹妹,或许在几天之后,就会顺着护城河回到这里,和我爸爸一样躺在这里。”

    “教院不会做些什么吗?”柏嘉良知道他话语中的含义,却又不得不轻声问。

    “会,”男孩唇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他们会免费给护城河里的尸体提供棺材和墓地。”

    柏嘉良沉默了会。

    “对这种行为,教院有什么规范和措施吗?”

    “您觉得会有吗,女士。”

    柏嘉良缓缓伸手,撑住脸,不让男孩看见自己难看的脸色。

    她几乎都已经能说服自己,不去干涉这些了。

    但她做不到。

    她也无法相信,那样辉煌灿烂自由的国度,就在首都之内,存在着这样的混乱和肮脏。

    “是有什么会被改变吗?”她喃喃自语。

    “当然会被改变。”有人温声回答她。

    柏嘉良愕然抬头。

    声音很熟悉。

    一只手挑开了窝棚前的帘子,一个男人站在了她面前,微笑着。

    “是你?!”柏嘉良瞪大了眼睛,“等等,你为什么在这儿?”

    “一个没有成年人的窝棚,两个孩子煮饭煮肉而没有被饿昏了头的流浪汉打扰,你觉得是什么原因?”男人笑眯眯的。

    柏嘉良了然点头。

    “他是谁?”靠在一旁许久没有出声的秦唯西突然问道。

    “额,一个朋友。”柏嘉良望向男人,有些迟疑。

    她不太确定,现在这家伙认不认识自己。

    看起来,他是属于这个时间线的。

    “一个朋友,”秦唯西咀嚼着这四个字,随后叹了口气,“人类,我得提醒你,他手上拎着的,是【黄金】血脉相通的半神器,金之权杖。”

    第230章

    “人类,我得提醒你,他手上拎着的,是【黄金】血脉相通的半神器,金之权杖。”

    男人这才将目光落在了秦唯西身上,微微挑眉,不以为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短杖,轻笑,“没事,她感应不到的。”

    秦唯西蹙眉,以一种极为不赞同的目光望向柏嘉良,摇摇头。

    “我建议我们还是和这人拉开些距离比较好。”她伸手去牵柏嘉良,轻轻握着她的手臂,将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没事,”柏嘉良随意摇摇头,手臂用力,挣脱秦唯西的手掌,快步走到男人身旁,气势汹汹牵着人就往外走,“你过来。”

    男人被她扯得一个趔趄,抱歉地朝秦唯西笑了笑,就任由自己被柏嘉良扯出了窝棚。

    秦唯西望着摇晃的破旧帘子,唇角提了提,抬起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多管闲事。”她轻啐一声,手指屈伸几次,扭头,看看那个有些懵逼的男孩,想了想,蹲下,僵硬而克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嗯,别担心,没事了。”

    “他们,刚才那个哥哥和姐姐,是朋友吗?”男孩吓得身子一颤,躲开秦唯西的手掌,却又紧张而期待的望着她。

    “应该是吧。”秦唯西露出一个完美的礼貌笑容。

    她怎么知道。

    那俩看上去就很熟。

    男孩唇瓣翕动一下,却又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低下头,摆弄着炉火。

    秦唯西也站了起来,静静听着火炉中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响,又看了眼一旁缩在角落怯生生看着自己的女孩,心中突然泛起一股说不明白的压抑感。

    她突然觉得这个狭小的窝棚压根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于是她往外走了一步,挑起破旧的帘子。

    窝棚外,小人类和男性人类似乎陷入了激烈的争吵,她甚至揪住了男人的衣领,大声咆哮,而男人就乖巧而委屈地看着她。

    好吧,虽然外边看起来宽敞些,但依然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秦唯西耸耸肩,放下帘子,又退后一步,靠在了破旧窝棚门旁。

    可是帘子外那零碎的对话穿越了风,不受控制地落入了她的耳朵。

    “过去……你……未来……改变。”

    女孩的声音愤怒而清亮。

    秦唯西慢慢站直了,神情严肃起来。

    ……

    “你认识我吗?”将男人扯到窝棚外,柏嘉良转身,抱臂,危险地眯起眸子,盯着眼前的人。

    “唔,认识。”男人乖巧点头。

    “你怎么会认识我?”柏嘉良嗤笑一声,“我能感受到,你还嫩得很。”

    是远超过几千岁上万年的稚嫩。

    大概也是来到这个时间线旅行的吧。

    男人闻言撇撇嘴,“但这个时候已经有黑潮了,而且……”

    他瞟了柏嘉良一样,低声念叨,“我一眼看不透你,又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就明白了。”

    柏嘉良怔了怔,随后反应了过来,干巴巴地“啊”了一声。

    男人轻笑一声,舔了舔唇角,试探地伸出手,像是想要摸一只凶狠又可爱的小狗一样,极其小心地慢慢靠近柏嘉良的脑袋。

    “打住。”柏嘉良眼神危险。

    男人迅速收回手,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所以,”柏嘉良终于将目光落在了男人手中握着的金色权杖上,迟疑了一会,“你偷这玩意儿是要干嘛?”

    男人不自然地挠了挠头,轻咳一声,“他的临终愿望是想见一见【黄金】。”

    柏嘉良委实是愣了半分钟才理清其中的逻辑。

    “所以你把【黄金】的权杖偷来了?”

    “对,”男人看起来挺实诚的,点点头,“没办法,【黄金】本人肯定过不来,给他看一眼权杖应该也行。”

    “可他已经死了!”柏嘉良声音瞬时扬起。

    男人顿时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眉眼间看起来有些得意,“我对于【已经】和【死】的看法,可能和你不太一样。”

    柏嘉良看起来却更生气了,一把揪住了男人的衣领,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是昨天死的,你想回到昨天晚上,让他看一眼这根权杖。”

    “对。”男人有些懵,却还是点头表示肯定。

    “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柏嘉良一字一句,紧咬着牙,“毫无节制肆意挥霍自己的力量只是为了去帮普通人完成临终愿望?”

    “我以为你会赞成,”男人愣了愣,表情严肃了起来,“帮普通人完成临终愿望,怎么了吗?”

    他的声音也抬高了些,“难道你也觉得他们就天生卑贱不配有临终愿望?”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骂你。”柏嘉良唇角讽刺地扬起,“拥有那样的伟力,能够在时间中来回跳跃,能一眼看透一个人的过去未来,能轻而易举地从世界上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偷出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权杖,只是为了让一个可怜的,已经死去的流浪汉看一眼。”

    男人用力推开了她揪着衣领的手,回以怒瞪。

    “所以,怎么了吗?”

    柏嘉良抬起手,指着护城河另一端的繁华夜景,低吼,“你和对面教院那些只是提供护城河打捞尸体服务和一口薄薄棺材的家伙有什么区别?你真的为他们改变了什么吗?剩下那两个孩子的未来你有想过吗?还是等到几十年后,不,可能是几年之后再来实现他们的临终愿望?你是不是甚至还在沾沾自喜,赞美自己的善良和仁慈?!”

    “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米饭,让一个饿死的人闻一下。”她的神色更加讥讽,胸膛急剧起伏,吐出最后的判决,“这就是你们的仁慈。”

    男人怔住了。

    柏嘉良死死盯着他,最后,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真是嫩得可以。”

    “你想改变些什么。”男人沉默了一会,低声道。

    那是个陈述句。

    “是。”柏嘉良喘着气,移开了目光。

    “你来自未来,”男人抿了抿唇,指尖握紧了权杖,沉默了一会,语气也激烈而讽刺起来了,“你是要按照你的想法一点点将历史完全改变成合你心意的模样吗?那你又何尝问过普通人的意愿?他们愿不愿意自己的人生和努力全部被人摆布?你这种行为又有多傲慢?”

    “哈。”柏嘉良先是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们还真不愧是兄妹。”

    “不是。”男人语气冰冷。

    “你最好以后也这么说。”柏嘉良摆摆手,又板起了脸,“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无非是想说,作为一个草原上的观察者,不要去干涉狮子捕猎羚羊之类的话,是这样吗?”

    男人点点头,刚想说话,柏嘉良却直接强硬地打断了他,抬起手,伸出两根手指,“两个层次反驳你。首先,这不是狮子和羚羊的问题,从文明的角度看,人类还是蹒跚学步的孩子,它还在进步,甚至在这个时代,它还恰好在探索该如何表现仁慈和善良,探讨权力的平等,它在努力,我们没有任何道理束手旁观。”

    “其次,”她顿了顿,继续道,“即便这个问题可以和狮子羚羊对比,我也不是观测者。”

    她面色平静。

    “因为我是人类。”

    男人忍不住讥讽地提了提唇角。

    “别这样看着我,”柏嘉良吐出口浊气,“感谢我对这个概念的固执吧,我可是靠它拯救过世界的。”

    两人之间陷入了某种沉默,良久,男人才缓缓开口。

    “你要想好,改变历史没有这么容易,而这个时代,也有它的抗性……”

    他回头望了眼护城河另一端。

    “它也不会任由你揉圆捏扁。”

    “我知道,”柏嘉良和他一起望向内城,“我倒没有那么激进。”

    她顿了顿,低声说。

    “只要,再稍微推动一点点,能让所有人的未来都好一点,就够了。”

    晚风吹拂,过了会,男人轻笑一声,夸张地耸耸肩,“好吧,要不要吩咐我做什么?”

    “要,但还没想好。”柏嘉良倒也不客气。

    “让他看一眼权杖,和你那个还没成型的计划不冲突吧。”男人笑眯眯,显然还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

    “不冲突,”柏嘉良皱眉,“可是那样这座城不就同时存在两根权杖了么?一个小悖论,但悖论对象是半神器,有点麻烦吧。”

    “会,但没事。”男人摊手,“我能处理。”

    你能处理什么?被抓的是我又不是你。

    而且……悖论这玩意,涉及到的东西越少越好解决——但现在卷入其中的人和事显然已经不少了。

    柏嘉良微微启唇,想要吐槽些什么,最后却叹了口气,小怼一句,“所以你偷就偷了,为什么还要留一张挑衅的字条呢?真是徒增工作量。”

    男人却骤然瞪大了眼睛,“我没留挑衅的纸条!我可没那么蠢!”

    柏嘉良一怔,突然结结巴巴起来,“你不是衔尾蛇?”

    “我是啊?”男人更加懵逼了。

    “啊!”柏嘉良眨巴眨巴眼睛,唇角扯了扯,“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还不知道,但我知道了。”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男人吐槽。

    “时间旅行不就是这样么?别愣着了,”柏嘉良抬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下,“快去写张纸条,麻溜点。”

    她兴奋地转身,却骤然愣住。

    秦唯西站在窝棚之外,静静望着她。

    不知多久前,她就站在那里了。

    “……秦唯西?”柏嘉良身子麻了半边。

    她听到了多少?!还是……全听到了?

    月色下,女人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低头,神色复杂地凝视着柏嘉良的脸。

    “你……”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秦唯西以一种柏嘉良此前从未见过的目光打量着她。

    “你来自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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