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卫泓湙走进书房,朝上首的卫秉行了一礼,“您找我?”
“嗯,坐吧。”卫秉指了指对面,示意他坐下。
“后半程怎么没见你的人?”
卫泓湙落座,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吃了几杯酒有点晕,在外面吹了半天风才算好,后来一直在后头和斌守他们说话,爹可能没注意到那边。”
“这样。”卫秉没有多打听,本就是随口一问,对儿子他还是放心的。
他现在忧心的是另一件事。
“皇上今日的举动你怎么看?”
“一半真一半假吧。”卫泓湙眼尾微挑。
“丽妃的话无法判断,但画卷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皇上心中未必没有疑虑,如今所做不过是顺水推舟。既然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
“对。”卫秉满意的点头,眼里尽是对这个儿子的赞赏。
能看透这一点,委实不易。
“那你说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是以不变应万变,还是……
“将它做实。”卫泓湙淡声开口,仿佛没有注意到父亲惊讶的神色,接着道:
“不管皇上信了几分,我们都要让文武百官和天下人相信,表妹就是皇家血脉,是唯一、且已经长成的大公主。”
“为何?”卫秉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因为你心仪颜儿?”
卫泓湙没有反驳,“我不否认有这个因素,我的确心仪表妹,想娶她为妻。”
“你觉得国公世子的身份不够,还想做长公主驸马?”卫秉继续逼问。
“不。”卫泓湙抬眼,直视他,“爹,我不想做驸马,我只想做表妹的丈夫。”
他想做的只是她的丈夫,而不是谁谁的驸马。如果不是她,给他多高的爵位又如何?
卫秉微怔,身体缓缓靠回椅背,“那你为什么……”
要执着于将颜儿的身份做实?
真决定那样做,其中承担的风险甚大,一个不小心足以颠覆整个国公府!
“爹,您觉得国公府继续这样中庸下去,就不会有问题了吗?”卫泓湙看着他,眸光幽深。
“当年祖父没有站队,看似保了国公府无虞,实际上也将我们一步步从皇权中心拉离。因为没有付出,皇上不信任我们,如今没有动手,还给予优容,无非是忌惮您手里的那点人。一旦连人都没有了,等待我们的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卫秉沉默。
只有真正站在朝堂上,才能感受到那种波云诡谲,那种犹如站在悬崖上随时会掉下去的惊心胆颤。
一招不慎,一家老小都得跟着陪葬。
尤其在皇上没有子嗣,下任帝王不确定是谁的情况下,那真是日日提着心,不知道这个王朝会往哪个方向走,也不知道国公府是否还能在下一次的波动中继续得以保全。
其中煎熬,又能与谁诉说?
卫秉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觉得与其战战兢兢保全自己,时刻担心着不知何时会降落的屠刀,还不如放手一搏努力去拼一把?”
“是。”卫泓湙坚定的回答。
“那你知道,即便最后拼成功了,国公府也未必一定会得到什么好下场吗?”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还少了?
“那是因为他们没用了,只要对帝王有用,‘他’就不舍得卸磨杀驴。”
因为“他”还需要他们稳定朝堂,与反对“他”的人对抗。
卫秉皱眉,“什么意思?”
怎么一直对帝王有用,为什么那么肯定即使皇帝登基了,也还是会有反对他的势力?
卫泓湙垂眸,因为自古都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如果臣压在君头上,子不听从父亲,妻凌驾于夫,那些迂腐的老学究们必然群起而攻之。
伦常败坏,天理不容。
卫秉豁然起身,“你想……你想直接推你表妹上位?!”
“不行吗?”卫泓湙双手交叉,嘴唇微微发白,瞧着似是气血不足。
然而此刻卫秉却根本无暇顾及观察儿子的面色,他快要被他大胆的想法弄懵了。
我以为你只想当驸马,没想到你想当的是皇夫?
“荒唐!”他下意识怒斥,女子如何能为帝?
“为何不可?爹敢说先帝当初没想过让大长公主继位吗?”
卫秉语塞,家天下家天下,先帝只有一个女儿,要星星不给月亮,怎么可能没想过?
当年百般试探大臣,相方设法为长公主铺路,怎奈父亲有心、孩子不争气,拖着拖着,就出了变故。
丰恂的意外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必然会发生的,因为他姓丰。
不姓赵。
“那我以后的孩子姓赵便是。”卫泓湙不以为意。
卫秉却气得操起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不孝子,说得什么混话!”
“这怎么是混话呢?”卫泓湙接住砚台,胳膊一抬,牵动了某处,疼得他脸颊抽了抽。
“爹,你就说你想不想吧?”
想不想有个流着卫家血脉的皇帝外孙?
想不想做皇帝的祖父?
卫秉噎住,想啊,怎么可能不想,你去外面问问,世人有哪个不想?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我做皇夫,给您生个下下任皇帝孙子!”卫泓湙起身,径直往出走。
“混账!”卫秉气得脸红脖子粗,听听他说的什么,什么叫他做皇夫,给他生个孙子,凭你一个人能生得出来吗?
啊,不是,你一个大男人,生什么生!
“爹,祖母还在等着和您一起守岁,别耽搁了。”卫泓湙走到门边,回身看他。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这是唯一能保国公府三代无虞的办法,您说呢?”
卫秉重重喘了两口气,在原地呆愣半晌,终是从书桌后缓缓走了出来。
“走吧,别让你祖母久等。”
卫泓湙勾起唇角,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有国公府倾力支持,还有大长公主、闻远侯、静安侯在暗中推动,表妹的心愿一定能成。
“剿匪的事情安排得如何?”
“临近年关,皇上封笔,一切事宜都停了,只能等年后再提。”
“那就先不提了。”
“怎么,不想去了?”卫秉站住脚看他。
“不,想去,但现在不能由我们提。”
卫泓湙含笑伸出手,搀扶着他往前走,卫秉哼笑一声,听他继续往下说。
“如今我们的目的和皇上暂且一致,他为了造势,必然会再往表妹身上加码,突出他‘宠’女儿的心。”
而与夏沁颜有关的人,除了夏耀祖,就只有他们国公府。
夏耀祖必然不可能,皇上为了给女儿出气,肯定要收拾他。
卫泓湙眸中精光一闪而过,那份账本想来该派上用场了。
“你觉得皇上会主动提出派你去?”卫秉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对,而且不会吝啬人手,甚至大肆加封儿子。”
国公府越辉煌,夏沁颜背后的势力越足,就越不会有人阻止他认这个女儿。
“所以这时候一动不如一静,我们只要等着就好。”
至于以后……
卫泓湙看着不远处的小楼微微一笑,给了他的东西,再想收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说好了要帮她,他就必然会竭尽全力助她达成所愿。
卫秉望着身侧的儿子,目露欣慰,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成为皇帝祖父,但他相信,有这个麒麟儿在,国公府定不会败在他手中。
或许镇国公府真的在走好运,喜事一桩接着一桩。
卫秉父子刚走进老夫人的院子,就听见一阵阵笑声从里传来。
“何事这般高兴?”
“回国公爷,二少爷回来了。”丫鬟笑着迎上前,接过两人的大氅。
“听闻一路快马赶回来的,主子们前脚出门,二少爷后脚就到了。”
孙氏见了他就好一通大哭,一边抱怨他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害她日日忧心,一边诉说心中诸多不满,指责众人忽视她、排挤她,连小辈都能给她脸色看,直把风尘仆仆的二少爷都哭傻了,愣愣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过这些就不用特意跟主子们说了。
丫鬟敛下心神,恭敬的打起帘子,目送府里最尊贵的父子俩迈步进了里间。
一进去,卫泓湙就不由的皱了皱眉。
只见宽敞的厅堂内,两边都坐满了人,谷氏、孙氏、二老爷、三老爷,就连不怎么见人的三夫人也出来了,还有几位妹妹和刚来的孙家表妹都在。
久未归家的卫泓瀚被周氏拉着坐在身边,祖孙二人亲亲热热,瞧着好不腻歪,周氏时不时就被逗得开怀大笑。
但这不重要。
真正让卫泓湙介怀的是,那小子和颜儿离得未免也太近了。
周氏一手牵着一个,男才女貌,仿若观音座前的金童玉女一般。
忒得碍眼!
“泓瀚。”他沉声喊他。
卫泓瀚转过头,一双眼眸笑盈盈的,说不出的温和,五官分明、面容俊朗,唇角似乎永远含着三分笑意。
原本白皙的肌肤被晒成了小麦色,没了往日的白面书生模样,倒是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他的穿着并不精致,好似还没来得及梳洗,衣袍显然是旧的,下摆都被磨出了毛,可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穷酸,周身萦绕的浓厚书卷气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做“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若是往日,卫泓湙定然会赞一声:好一个无双公子。
可是他现在显然没那份心情,只恨不能亲手将他拉起来,离心上人远远的。
“大哥。”卫泓瀚不知他心中所想,笑着起身迎上来,先是朝卫秉一辑,“伯父,侄儿回来了。”
“好好好!”卫秉上下打量他,连声赞叹:“有大人的样子了,看来这趟游学,收获颇丰。”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侄儿此次拓宽了眼界,见识了很多以往没有见识过的存在,说不上收获颇丰,只能算有了点小小的心得。”
卫泓瀚语气不急不徐,谦虚却不卑微,诚恳又真挚。
“待伯父有空时,侄儿还想与您探讨探讨。”
“好啊,你想什么时候,只管来前院书房找我。”卫秉拍了拍他的肩,“以后府里就靠你们两兄弟了。”
国公府以武起家,到了第三代无论如何也得做出改变。
湙儿是世子,将来必要承袭爵位,所以当年老国公做主让泓瀚拜了名儒做师父,期望他以后可以科举入仕,与湙儿一武一文支撑国公府门楣。
假如未来果有不测,好歹还有一条后路。
如今看来这个决定当真高瞻远瞩。
卫秉不自觉看向周氏身旁,外甥女正歪着身子和下方的卫琼说着什么,脸上是纯然的喜悦。
说实话他有些想象不出,这样的脸坐在龙椅上的场面。
会有威仪吗,能压服住那些老滑头吗?
夏沁颜似有所感,朝他望来,晶亮的双眸宛如黑曜石,静静的看着人时,带着一种似要将人吸进去的错觉。
不知为何,卫秉忽然脊背发凉,心头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闪而过,可还不等他辨认,便又消失无踪。
“大舅舅。”夏沁颜眉眼弯弯,一派纯然,与往常并无二致。
卫秉连忙笑着点头,将杂思抛掷脑后,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决定走这条路,那就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这可是关系到国公府上下三代人的命运。
夏沁颜一直看着他走到谷氏身边坐下,这才移开目光,垂眸的一瞬间,眼中划过几缕笑意。
如今她手里两张牌,丰家和卫家。
成事前,他们互相帮衬,互为辅助;成事后,也可相互牵制,互为掣肘。
但是这还不够。
如果将眼光放得长远一点,为了不让卫家将来彻底做大,成为尾大不掉的麻烦,那他们府内就不能完全是一条心。
有矛盾、有争端,才会将注意力放在内部,而不是养大了心,反过来想要弑主。
她的视线在屋内转了转,而后缓缓落在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身上,唇角轻轻挑起。
卫泓瀚,原剧情中多次为女主提供帮助、未来将与卫泓湙并称为“卫门双杰”、未及而立之年便进入内阁的重要男配。
可算是回来了。
原剧情中,除夕同样是个重要节点。
这一天独自留在国公府的孙水瑶因为无聊出来散步,从而邂逅了刚刚归家的卫泓瀚,两人从惊讶、陌生,到逐渐相谈甚欢,颇觉投契。
孙水瑶对这个温柔的大男孩心生好感,卫泓瀚在了解了她的“悲惨身世”后也不由生起了几分怜惜。
这份怜惜在后来见她“被迫”嫁给大哥,却受尽冷落和欺负时,越发浓厚,在背后不知道替她解决了多少麻烦。
可以说,没有卫泓瀚,孙水瑶的“贤妻”之路绝对不会走得那么顺畅。
也是除夕这一晚,卫泓湙受伤匆匆回府时,又被孙水瑶撞个正着,然后送药、上药,让卫泓湙对她留下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初印象。
可惜,现在“剧情”完全改变了。
因为孙氏的摔倒,她留了下来,卫泓瀚回府时根本没机会和孙水瑶接触。
至于卫泓湙,因为夏沁颜还在宫里,这一次他没有匆匆回府,而是留到了最后,和众人一起回来,自然也没再撞见孙水瑶。
犹如蝴蝶效应,只是一只素手轻轻推了那么一下,事情发展便走向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方向。
夏沁颜低头一笑,抬脚迈上小径。
“颜表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夏沁颜回身,卫泓瀚从后面赶上来,笑着将一个锦盒递到她面前。
“给表妹的见面礼,刚才差点忘记了,还望表妹勿怪。”
嗓音清朗,声音不高不低,不至于听不清,也不会让人惊到。
是个从内到外都很温柔的人啊。
夏沁颜看着眼前的锦盒,如是想。
恐怕并不是他粗心忘记了,而是没想到家中多了两位表妹,并未来得及准备她们的礼物。
如今这个只怕是临时从他自己的东西里找出来的。
是为了不让她们觉得被冷落了吗?
夏沁颜扬起唇角,接过锦盒,“谢谢二表哥,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嗯。”卫泓瀚含笑望着她,“一点小玩意儿,表妹别嫌弃。”
锦盒打开,是一排木偶小人,各个小巧玲珑、憨态可掬,每一个的表情和动作都不一样,有的大笑,有的嘟嘴,有的双手拖着鲜艳的桃子,瞧着好不喜人。
“哇,真漂亮。”夏沁颜惊叹。
是真的很漂亮,彩漆涂绘,色彩明丽,无论绘画还是雕工,都极其惊艳。
“谢谢二表哥,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卫泓瀚解释:“这是我在经过湘城时,在他们当地的小集市上淘到的,我觉得这个手艺特别精妙,还想跟摊主学……”
话没说完,他就顿住了。
士农工商,世人向来对这些奇淫技巧看不上,如果孙氏听见,肯定又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和他说一大堆的道理,让他不要被这些小道左右了心性,最重要的还是读书、科举,他们二房才有希望。
卫泓瀚垂下眼,却听夏沁颜问:“然后呢,摊主教你了吗,二表哥现在也会雕小人吗?”
一连串的问话让他有些懵,这语气里的兴奋和期待是怎么回事?
卫泓瀚看过去,只见少女双眼亮晶晶,忽闪忽闪间,犹如汇聚了满天星辰,笑容明媚又灿烂,璀璨得宛若银河坠落。
他不禁看得呆住。
“你……不觉得学手艺很低下,是本末倒置?”
“不啊。”夏沁颜歪头,似乎很奇怪他为何这么说。
“我们身上穿的、戴的,吃的、用的,不都是手艺人的功劳吗?没了他们,人很可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没办法维持,怎么会觉得他们低下呢?”
她举了举手里的玩偶,“就算是这种只能拿来把玩、观赏的东西,那也给我们带来了快乐呀。见到它,我就觉得开心,比看书开心多了,谁敢说它没有用?二者只是功能不同,并没有高低之分。”
“是……这样吗?”卫泓瀚喃喃。
“是!”夏沁颜重重的点头,发髻间步摇随之晃动,让卫泓瀚的心跟着一颤一颤。
“所以二表哥会做吗?”夏沁颜好像很在意这个,“教教我吧,我也想学。”
“……”卫泓瀚沉默片刻,忽然绽放出更大的笑容,“好啊,我教你。”
两人站在路口说了好一会话,从颜料从哪种植物里提取,到怎么保存,以及想做个怎样的物件,林林总总,细碎又繁杂。
卫泓瀚逐渐发现,这个表妹涉猎竟是十分广泛,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能自然的接上,而且言之有物,显然并不是囫囵吞枣,而是真的有认真在钻研。
“表妹之才,实让表哥汗颜。”卫泓瀚拱手作揖,真心叹服。
同时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为自己找到一个志同道合且志趣相投的知己。
“二表哥说笑了。”夏沁颜避开他的礼。
“二表哥见识广博,实非我坐在屋中看几本书能比。”
“表妹只是缺一个机会,若是能像男儿一般行走在世间,以表妹的才学定能名扬天下。”
两人表哥表妹的互相恭维、谦虚了半天,而后蓦地双双笑开。
“刚才的场景如果被其他人看到,定要说我们狂妄自大。”
才读几本书,才知道多少知识,就敢这么夸赞?
“还好没有人看见。”卫泓瀚朝她眨眨眼,温柔之外又多了几丝鲜活,仿佛仙人终于从画中走了出来变成了真人。
“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他道。
“嗯!”夏沁颜眼睛弯成月牙,自有默契萦绕在二人之间。
夜色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更声从府外传来,由远及近,已是新年第一日了。
新年新气象,今年定与往年有很大不同。
“表妹。”又一声轻唤,却是出自另一人之口。
夏沁颜和卫泓瀚同时望去,卫泓湙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大哥。”卫泓瀚疑惑:“你怎么还没回去?”
“有点事。”卫泓湙声音僵硬,慢慢走到两人身前。
“一路舟车劳顿,又熬了一夜,你也该累了,早些回去吧。”
“我先送表妹回去。”卫泓瀚看了眼夏沁颜,不是很放心这么晚她一个人走。
春杏在旁默默垂头,继续充当她的隐形人。
“不用了,你回吧。”卫泓湙淡声开口。
“表妹一人……”
“我说不用了。”卫泓湙忽然提高了音量,望向他的目光毫无温度。
“你没听见吗?”
“大哥?”卫泓瀚张了张嘴,对他突如其来的态度有些不知所措。
卫泓湙喉咙滚了滚,舌头抵着唇角,强自将那股怒火和心慌按捺下去,尽量让自己恢复往常般平静。
“回去吧,这里有我,时间不早了,有事明日再说。”
卫泓瀚看看他,又看看一直未曾吭声的夏沁颜,似乎明白了什么,面色变了变。
沉默片刻,他没有听话的离开,反而稍显突兀的问了一句:
“行吗?”
目光落向身边的女孩,显然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你想和他单独待一块吗?
夏沁颜诧异的挑眉,而后微笑着点头,“二表哥回吧,还有春杏陪着我呢。”
卫泓瀚侧眸,眼里难掩愕然,仿佛刚刚发现现场竟然还有第四个人。
春杏:……
她又往后退了好几步,努力将身形与夜色融为一体。
今晚她梦游了,明天醒来,她什么都不会记得。
“二表哥放心吧。”夏沁颜笑着安抚。
卫泓瀚不再多言,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什么话也没说,又好像什么话都说了。
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夏沁颜看着他的背影,再次感受到了这点。
他的温柔不在于说的话,而是行为举止处处为他人考虑。
即便是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和刚见面不久的她之间,他也没有一味听从大哥的,而是先考虑她的意愿。
在看清她的想法后,不问不打听,以一种如沐春风的姿态表示着他的不介意,打消了人心里可能会有的愧疚感。
怪不得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还没人说他一句不好。
果然是天生的权臣。
“喜欢?”身侧忽有男声响起。
卫泓湙盯着她,眼也不眨。
“喜欢……”夏沁颜回身,看着他弯了弯唇,“也不喜欢。”
她喜欢卫泓瀚的温柔,与他相处是件很轻松愉悦的事,但是她不喜欢对谁都一样温柔的人。
她要的,从来都是独一无二。
“我累了。”夏沁颜张开双手,“大表哥背我回去吧。”
卫泓湙的面色柔和下来,随即又皱起了眉。
“别唤大表哥。”
“不唤大表哥唤什么?”
“……你以前怎么叫,以后还是怎么叫。”卫泓湙蹲下,任她趴到背上,背着她慢慢往小楼的方向走。
夜深人静,树影婆娑,周围寂静无声,只有他行走间衣摆摩擦的沙沙声,听在他耳中,却如同仙乐。
他喜欢这样和她静静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事都不做,连话也不说,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好。
“之前唤你?嗯……表哥吗?”
夏沁颜却体会不到他此时难得的感性,双手交叉,垂在他的胸间,一晃一晃的。
“那是之前府里只有你一个表哥,我那么唤你不突兀。现在二表哥回来了,我再继续喊表哥,别人都分不清我在叫谁。”
“继续叫我表哥,至于泓瀚,你们年纪相仿,无需特意称呼。”卫泓湙忽然执拗起来。
他不喜欢表哥前面加个“大”字,那样会让他觉得他对她来说并不是唯一。
“那样显得我很没礼貌。”
“上位者不需要礼貌,你能跟他说话,已经是对他的恩赐,他应该诚惶诚恐。”
夏沁颜忍俊不禁,伏在他背上笑得不能自已。
背上的重量很轻,笑声带动着整个身体都在震颤,卫泓湙将她往上颠了颠,脸上也不由的露出了笑模样。
“颜颜。”
“嗯?”
“新年快乐,愿你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卫泓湙看着脚下的影子,终是没有将内心最深处的话说出来。
他本想跟她说,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捧来,所以不要看其他人,只注视他就好。
可是话到嘴边,辗转良久,他还是又咽了回去。
他不敢说,怕得到一个不想要的答案。
“新年快乐。”夏沁颜贴着他的脸颊,亲昵的蹭了蹭。
“表哥。”
卫泓湙一直将她背进了小楼,因着时辰很晚了,且他有意走了更为僻静的小道,一路上倒是未曾遇到其他人。
“快些歇着吧。”卫泓湙将她放到榻上,就要直起身,然而缠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却不愿意放开。
“颜颜?”他垂眸看她。
夏沁颜勾着他的脖颈,倾身。卫泓湙屏住呼吸,心跳不自觉加快。
“表哥……”她的手渐渐下滑,从锁骨到肩线,而后一点点往下,轻柔又带着种别样的暧昧。
卫泓湙抿紧唇,撑在她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肌肉一寸寸绷直,发热、发烫,整个人都像是一张被拉紧的弓。
“颜……嘶!”
夏沁颜忽然加重了力道,狠狠掐了下他的左上臂,卫泓湙吃疼,不禁低低的闷哼了一声。
什么旖旎、什么沸腾,全都烟消云散,只有面前一张扳起的俏脸。
“别人手帕的香味好闻吗?”
“……不好闻。”
“还停下来和别人说话吗?”
“我没……”
不是他停下来和别人说话,是她硬缠着我不让走。
话没说完,胳膊上的力道再次加大,卫泓湙唇角抽了抽,认命的道歉。
“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以后一定和其他女子保持至少八丈远,绝对不会再让别人有算计我的机会!”
“还有呢?”夏沁颜盯着他,手指蠢蠢欲动。
还有?
卫泓湙脑子转得飞快,还有什么,除了粗心大意、不小心着了道之外,他还犯了什么错误?
“嗯……不该在皇宫里乱走?”他试探的问。
夏沁颜没好气的拍了下他,疼得卫泓湙差点龇牙。
“下次再别随意伤害自己了,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受了伤不及时去上药,到处乱晃悠什么!”
还她让背就背,真不怕这只胳膊当真废了。
“不会,我有分寸,瞧着砍得深,其实根本没伤到筋骨。”
卫泓湙以为她是关心他,刚露出笑容,却听她接着道:“砍伤自己,鲜血淋漓的,多难看,当时旁边就是一水池,直接往下一跳不就好了?”
卫泓湙:……
他的笑容一点点裂开,寒冬腊月的,你让我跳进湖里?
和砍自己一刀有区别吗?
“当然有。”夏沁颜站在榻边,慢慢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起码省了这上好的金疮药。”
可是他估计得喝风寒药。
卫泓湙在心里嘀咕,面上却做乖巧状,坐姿端端正正,比儿时上学堂都认真。
“好了。”夏沁颜替他重新包扎好,末了手指轻轻点在刚系上的蝴蝶结上,“以后别再受伤了。”
声音很低,细细弱弱的,没了刚才的凌厉泼辣劲,像是收起了爪子的小猫崽。
“嗯,肯定不会了。”卫泓湙眼里的柔情几乎快要化为实质。
“话别说得这么满,刀剑无眼的,你怎么能保证一定不会受伤?”
夏沁颜将东西都扔到一边,“之前不是还说可能要去剿匪吗,时间定了吗?”
“大概会过了十五吧。”卫泓湙安抚她:“放心,就算我去,也是作为统帅待在后方,不会有危险。”
“但愿吧。”
夏沁颜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面容微微显出了几分倦怠。
卫泓湙见此,赶紧起身,“我走了,你歇着吧”
“表哥。”夏沁颜在他要推门前突然喊住他。
“嗯?”
“你和丰恂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不希望你们受到伤害,你明白吗?”
“……嗯。”
卫泓湙走出小楼,在院门前站了良久,最后回身又看了一眼某个仍然亮着灯的房间,心中滋味难言。
丰恂吗?
这次剿的“匪”和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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