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渗透白布,弥漫着淡淡的腥味。自幼养尊处优,赵如意拿开血布时,那不断冒血的伤口令她喉头滚了滚。手颤巍巍在伤口上头抖落白色粉末,很快就被血淹没。
“你感觉怎么样?”
伽莲样子看起来不大好。先前以一敌十,又要时刻盯着赵如意这边,尔后又被偷袭,饶是天下第一高手,此刻也难掩疲态。
但是,他还是勉强撑起笑,安抚比他看起来还要狼狈的长公主:“殿下放心,贫僧无碍。咱们在此处等着阿栗姑娘们来即可。”
依照阿桔的聪明与阿栗的武功,想必带着人找到这也并非难事。
他的话,向来有种奇异的力量,能平抚所有躁动的心。赵如意双手搭在他膝上,什么话也没说,嘴角勾起弯弯的笑。
不过很快,赵如意就发现不对劲了。
伽莲身子颤了颤,唇色越发显白。她探过头,就见后肩的伤口还在渗血,而这具身体的主人俨然已经撑不住了。
“伽莲,你、你别合上眼啊喂!”话才刚说完,面色如纸的圣僧已然往旁倒去,赵如意眼明手快地搂住他,将对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举目望去,都是油然然的绿木,还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刺客。赵如意茫然至极,此处是哪?他说阿桔阿栗会找过来又是不是真的?
但是伽莲……
赵如意咬了咬牙,竟是将伽莲的长臂横在自己肩上,拼着全身的劲将人搀起来。
无论如何,她不能坐以待毙。
……
很多年后,赵如意细数人生最悲惨的场景,眼下绝对挤得进前三。
右腿才刚痊愈,结果半搀半拖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孤零零在荒郊野外前行。今早出门她吃的不多,刚才国公府又还未开席,被苇绡教的刺客挟持,又是飞又是跌,梳了大半个时辰的灵蛇髻如今散乱不堪,活活成了死蛇趴在头上。
饿、累、难看,赵如意灰头土脸的,心中骂完苇绡教那些混账,又骂了安国公那蠢货,唯独双手死死捉住身上昏迷的男人。
视野内,树干由一变二,又由二变三,赵如意只觉双腿像灌了铅,根本迈不动了,最后一个天旋地转,扑倒在地上时,她隐隐听到阿桔的声音。
失去意识前,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次她为了伽莲如此牺牲,这圣僧就算以身相许也不为过吧!
云雾缭绕,她伸出手拨开,五指什么也抓不到。然而云雾渐渐散去,一道欣长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殿下,怎么还站在那儿?饭菜已经备好了,来。”
还是一袭白色僧袍的伽莲。不过,与记忆中的他又大有不同。
赵如意怔然间,他已经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来到方桌前坐下。
“来,这些都是您最爱的菜。我特别为您做的,试试。”他夹了只龙井虾仁送到她嘴边。
赵如意恍惚张嘴,咕隆一声吞下。
“你……开荤了?”她没听错吧?伽莲为她做了肉食?
“这个自然,总不能委屈了您为我吃斋吧。”
这倒是,天天白菜草菇,她真的顶不住。
赵如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你真的是伽莲?”
谁知,她的手被轻轻覆上,伽莲露出笑。赵如意发誓自己没看错,那绝对是含着柔情蜜意的笑。
“当然,我不是伽莲又是谁?”
赵如意心中雷声阵阵,俨然不敢相信自己所看的。伽莲伺候着她用膳,又是夹肉,又是擦嘴,比阿桔还要周到。
末了,他又牵起她的手,缓步来到床边。
坐下,他道:“时间不早了,殿下,咱们就寝吧。”
就寝!?
赵如意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蠢,但她无法控制,怔怔等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骨节分明的手轻解罗衣……
四周重新弥漫着雾气,伽莲含着欲望的眸在一片氤氲中变得模糊。赵如意当下伸出手要抓住他——
她确实也抓住了。
“伽莲……”
视野中被另一张儒雅俊美的面孔取替,对方勾起的嘴角凝住,喜悦、意外又夹杂其他复杂情绪,只是暗暗握住她的手。
“醒了?感觉如何?”
霎时,赵如意才意识到方才是梦。一个,令她甜美得不愿醒来的梦。
顷刻抽回手,忽视对方若有所失的眼神,她环顾四周,很快便明白过来,她已经回到公主府了。
“我没事,伽莲呢?他怎么样了?”
坐在床边的,是还穿着龙袍的赵墨。他显然来得很急,接到赵如意出事的消息,他下了朝便直奔公主府。
见赵如意心心挂念的是伽莲,这位素来温和儒雅的天子此刻面无表情,“放心,他无大碍。太医已经为他看过,也上了药。”
那还好。
赵如意松了口气。
赵墨垂下眼,盯着她,主动告诉她昏迷后的事。
白天时,赵如意半背着伽莲走了好长大一段时,倒下时还好阿桔阿栗带着神都府的人来了。还有那些刺客,也顺利被带回,如今送至大理寺。能审出什么,就看那位薛大人的本事了。
“真是胡闹。如今什么形势,你怎么敢去安国公府?还有那个姓赵的妓子,他跟你单独说话,是不是那些刺客的同党?包括伽莲,他负责保护你,也由得你随意出府?”
赵墨声音低沉。自幼一起长大,赵如意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这事不怪他们。是我自己爱出门的,这府里呆久了也闷得慌,伽莲自然劝过我。也是我自己要同赵无眠说话,跟他没关系。还有,赵无眠不是妓子,是个吹箫的清倌。”
一句句堵住赵墨的嘴。
当然,赵如意昏迷这段时间,赵墨早就让人查清楚了。
“莫要再使性子了。”他瞥过丝罗被下,那是她的腿,“这一次又一次的,要不是运气好,你以为你有几条命能送?”
他眸中沉淀着决心,顿了半晌才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别再让他们入府了。朕……为你指个婚吧。”
赵如意骤然瞳孔微缩。
“你说什么?”
“成了亲,你也可以收收心,相夫教子,日子就不会无聊。至于人选……”
“我不要。”
赵如意斩钉截铁打断他。
“你不成亲,那不成要过一辈子这样的荒唐日子吗?”
“那又有何不可?”赵如意微抬下颌,眼中满满倨傲:“谁规定女子一定就要成亲?相夫教子?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凭什么我就不可以风流一世?”
“你们男人能做的事,我也可以。”
“你……”赵墨恼而起身,指着她:“你不可以,朕不允许。”
“我当然可以。”赵如意迎上他,此刻她是个斗士,分毫不退:“本殿是长公主,是大周永泰帝与孝端皇后的女儿。”
“没人能决定本殿的事,赵墨,你也一样。”
赵墨神色凝住。空气中,流动着熟悉,阴鸷,只有他俩心知肚明、不足为外人道的沉滞。
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又松开,赵墨微眯起眼,居高临下俯视她:“你就那么喜欢伽莲?”
“是,我喜欢他。”
赵墨神色掠过讥讽,“那好,既然朕也不强求。去或留,不如由他自己来决定。”
赵如意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达摩寺的圣僧,理应回达摩寺。朕让他自己选,如果他选择留下来,朕就让他在你身边。但要是他选择离开,这回,朕不会由得你胡来,扰乱别人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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