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墨是认真的。
天子收紧下颌,抿着嘴角,面色凝结成霜。赵如意太过清楚他,赵墨不是开玩笑。倘若伽莲真的不愿意留在她这里,到时赵墨会动用他皇帝的力量拦着自己……
“你——”赵如意气不过,撑起上半身,声音淬过冰般,丝毫不畏惧他:“说到底,是因为那个女人吧?”
赵墨皱眉:“什么女人?”
“哼,你的好皇后呀。”赵如意嗤笑:“她喜欢伽莲,看不惯我留着他。你为了讨那女人欢心,千方百计才要伽莲离开公主府,不是吗?”
赵墨有过片刻的错愕,但随即,眸中变化着多种情绪,末了才移开眼,“皇后、皇后她尚佛,对圣僧多有尊敬。朕也不能由着你,坏了人家圣僧的前程。”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司徒妙仪。”赵如意暗暗攥紧被子,目光锐利如箭,只道:
“伽莲他会自愿留下来的。”
她不会输的。
赵墨深深看着她,什么也没再说。
当日长公主与皇帝不欢而散。
赵墨虽说要伽莲选,却也不至于让受伤的功臣急
他走后,赵如意连忙叫来阿桔阿栗,才知伽莲如今正在厢房内躺着。
人送到公主府时,脸大概比纸还白了。伤口出血太多,幸而太医及时赶到,用上御药才止住血。
赵如意到时,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师弟正在扶着他起来。
“贫僧参见殿下。”
饶是病中,伽莲也不忘行礼。
赵如意两三步上前,伸手就要扶住他。旁边的小师弟早让阿桔挤走了。无奈圣僧伤的是肩膀,不是脚——
稍微后退,避开长公主的“热情”。
“谢殿下厚爱,贫僧已经好多了。”
赵如意收回手,撇了撇嘴,无数嗔怨尽在一记眼神中。只可惜,圣僧从来都像看不懂似的,没有回应。
“好?若不是这次本殿拼死救你,你还能好?”
两人落了座,赵如意张口就来,旁边阿桔还补充道:“是呢,殿下腿前阵子才伤着,她一个弱女子背着圣僧您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可太不容易了。”
被挤到旁的伽释马上表示不同意:“可师兄是为了救殿下才受的伤呀!”
然而……这样的话长公主拒绝听见。
倒是伽莲,他一点也不计较,莞尔笑道:“是,此番多得殿下相助。”
“所以……”赵如意往前倾着身子,倨傲的姿态下暗藏几分期待,像个讨赏的孩子,不容许大人说“不”字:“为了报答本殿,你可不能离开这儿。万一那些刺客再来,到时没人保护本殿了怎么办?”
伽莲:……
最终,圣僧也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赵如意也不敢断定,下回赵墨来时,伽莲会怎么选。
她之前给过他承诺,若是腿好了,便放他回过。
这是悬挂在她与他之间的一把剑,掉下来,她就留不住伽莲了。
****
长公主在安国公遇袭,这事传出去,公主府的门槛都快被探病的人踏没了。
来的最快的,自然是当日的东道主安国公夫妇。他们用马车拉着一大堆补品礼物,新任的安国公进门就抱着赵如意的腿,哭着喊着是他府上守备不严才致使殿下凤体受损……
最后还是赵如意眼见那抹鼻涕糊上她裙角,忍无可忍让人将他“请”了出去。
他的夫人孙娇娇先是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末了又本性不改,为赵如意献计:圣僧如今有伤在身,正是好机会哇!不妨动之以情,晓以理……啊呸,直接用那“闻春”将他拿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赵如意才想起袖中那玩意不见了。
待人走后,她忙召来两名心腹。
“药?没呀。”阿桔摇头,“您的衣服是奴婢换的,没见着什么药呢!”
难不成……是当日被苇绡教那些混账挟持时,掉了?
赵如意松了口气,隐隐却有些可惜。那天的梦,真成了水中月、镜中花,美则美,不过虚幻一场。
安国公夫妇离开后,来的人是薛青竹。这位冷面大理寺卿难掩忧色,亲口看见赵如意无恙后,才收敛外放的情绪,恢复往日镇静。
那些苇绡教的刺客落在他手中,又关系到赵如意。薛青竹自然不负他的威名,很快问出了东西:
袭击赵如意的,是苇绡教一名坛主及其下属。
苇绡教内部由教主统领,紧接着就是副教主、坛主、副坛主、普通教众。据这些俘虏透露,目前苇绡教教民众多,且遍布全天下,只待时机成熟,便一应起事,推翻大周、光复李氏王朝。
这个时机是什么?他们却闭口不言。
严刑之下,好几个经不住断气了,剩下的一两个级别太低,根本不知道上层的事,但却也吐出了几个分坛所在地。
“皇上极为生气,已经命人连夜剿贼,大有要将苇绡教连根拔起之势。”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端朝已覆灭二十载,本来人心归向,不该有反周之意。苇绡教之前隐而不发,赵墨想剿灭这群乱贼,也无从入手。
如今他们主动发难,反而给了朝廷机会。
“如今,怕就怕他们找到当年那个李氏遗孤。若有他在手,苇绡教更是有的放矢……”
见赵如意打了个呵欠,对朝政之事兴致缺缺,薛青竹自然停了口。他细细盯着意兴阑珊的美人,话题一转,“殿下,我听皇上说,他有意为您指赐——”
懒散的秋眸顿时如利箭般射过来:“他有意,本殿无意。今日谢谢薛大人前来,本殿乏了,就不留你了。”
“……是,那殿下早些歇息。”
薛青竹转身退出来,正好遇见阿桔抱着一只奶白的猫儿与他错身而过。
听闻,安国公府为表歉意,送了大堆奇珍异宝过来,包括从番邦来的猫儿。
薛青竹听着里头传来的笑声,眸色陡然黯下。其实刚才,他想说的是……若殿下不嫌弃,他愿意向皇上请旨求婚。
刚踏进中庭,前头来了个人。对方与他打了照面,只是温和行了礼,也与他错身而过。
是那个名动神都的无眠公子。
但,又如何?待会,这个赵无眠亦如他一样,连喝多杯茶的资格都没有。
薛青竹踱步行过那些曾经,他也无比熟悉的庭景。只是出了院子时,又遇到一个人。
对方一身白衣,慈眉善目朝他行着佛礼。
薛青竹定定看着他,却径自转过头,大步离开。
达摩寺圣僧?跟他、跟赵无眠有何区别?不过亦是那位的一时心动。
待他从了,结局也与他们一样。
没有一个男人会是不同的。
……
“诶,你说那薛大人也忒没礼貌了。师兄你跟他打招呼,他那眼睛都快瞅到天上了。”伽释不满地嚷嚷。
伽莲笑笑,不以为意:“这世上,人的脾气习性各有不同。那位薛大人,亦是面冷心热之人。”
用两个字来形容伽莲,也大概就是“圣人”。
伽释早已习惯师兄处处为人着想,仿佛忘记之前这姓薛的还要捉他进大理寺折磨呢!
“对了师兄,我听说呀,这个薛大人原来也是殿下之前的相好。不过因为殿下去了趟潇湘馆,听到一个叫赵无眠的吹箫,回来就甩了这个薛大人。”
伽释在公主府也不是光砍柴,关于长公主的绮丽□□,如今真如数家珍一般了。
“那赵无眠本来正得宠,结果她到达摩寺后,回来就不理他了。”伽释捉住伽莲的袖子,无比认真说道:“师兄,您可别真的被她骗了。”
伽莲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放心吧。”
御驾再次亲临公主府。
赵墨来的比想像中要晚。这些天,他忙于朝政,一则是剿灭苇绡教,二则是不日内番邦使臣就要来朝。
可饶是这一件又一件天大的事,他都不忘要来斩断赵如意与伽莲的“孽缘”。
不过,赵如意也是早有准备。
伽莲进厅堂面圣时,赵如意也从内堂进来,不过,却是被抬着进来的。
长公主坐在软塌里,右腿生怕别人不知道,缠着厚厚的白纱布。
“前些天,为了救人,本殿的腿又伤着了,如今不能下动行走。”
赵如意义正严辞说着,忽略在场其他人异样的眼神。
骗人!
太医明明说过,长公主的腿伤已然痊愈。况且,赵墨虽坐在宫里,却也并非不知公主府的事。
昨个儿,长公主还走到庭院里赏花呢。
伽释也凑到伽莲耳边:“不可能,咱们先前不是还看到她在字里追着猫跑呢!”
偏偏赵如意看向伽莲,理直气壮就道:“本殿的腿还未好,你就该负起责任,留在府内保护本殿。”
这是他们之前的承诺。
伽莲自然不会背弃誓约:“殿下腿伤未愈,贫僧自然不会离开。”
方才,赵墨已将事情来龙去脉与他说了,这回,不关乎长公主,去与留,天子全凭他自己决定。
伽释当场就急了,忙扯住师兄衣袖。
这怎么行?长公主明显就是装伤在诓他。这次难得皇帝作主,他不走,难不成真的要效仿薛青竹、赵无眠之流?
得了他这句话,赵如意不无得意。横过赵墨一眼,脸上丝毫不掩胜者的喜悦。
赵墨凝着脸,目光直指伽莲。
他自信看人从未看漏眼,之所以跟赵如意打这个赌,也是因为他相信,伽莲与那些世俗男子不同。
他不会溺于情爱。
他的人生,是那条被佛光照耀的神圣之路。
还是,在公主府这些天,圣僧也被红尘□□所染,不复当初之志?
就在赵墨心中开始动摇之时,无人窥见,一直温和如风的白衣僧人袖下食指微动。
电光火石间,长公主身旁侍女怀里那只猫儿尖尖叫了声,突然就四腿一蹬,猛地蹿向那抹绯红身影。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赵如意被这么一吓,身体比理智更快,当场就翻身下了软塌,习惯性抱住冲进怀里的新宠。
等她回过神时,恰好对上赵墨游刃有余的眼神。
胜利,回到了皇帝那边。
厅堂之人,所有人见着长公主抱住猫儿,稳稳当当站着。方才,还退了两步才站稳的。
这条腿,好得很。
赵如意心中一紧,伽莲早已面带笑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既然殿下腿伤已愈,那贫僧不辱使命。”
他朝赵墨行礼:“皇上,殿下已无恙,贫僧即日便返回达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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