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一篇狗血替身文 > 4、意不尽(四)
    “……没有。”


    燕峦摇头的动作缓而柔,下了雨,殿下借伞给他,他来还伞,再给她一幅画。


    等他出府,两人就不会再见面,仅此而已。


    明潇对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甚为不喜,她一向喜欢有话直说的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燕峦面庞上的潮红未褪,只余薄绯,那对亮如点漆的凤目淡淡觑了一眼长公主,又徐徐收回:“瞧见了殿下眼边的乌青……”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来缓和气氛:“您未休息好吗?”


    与冬天相比,明潇的身体好转许多,不再那么清瘦,脸颊亦红润有光。不过她五官清冷,饶有再好的气色,也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她不觉得这是燕峦真正的答案,但已无心追究。


    玉骨团扇轻摇,明潇极目远眺,言语里有不易察觉的惆怅:“夜深宜梦少年事,昨夜难眠。”


    少年事啊,燕峦眸色忽沉,凡是值得回忆的旧事,皆有价值,他并不是爱做旧梦的那一类人。


    他捏紧墨笔,真诚道:“殿下安神用的香料若能调整配方,兴许效用更佳。”


    刚刚他从风中嗅到的香气,显然来自明潇的衣衫,那道方子从前他也爱用,故而明白。


    明潇听出燕峦对调香当有一定的理解,遂说道:“你不能只说不做。既然你开了口,那你可懂调制香料?”


    燕峦悔意涛生,他无措间抓住的稻草,居然化作绳套,牢牢套住了他:“仅懂皮毛。”


    明潇捏捏自己的手腕,她居然真的诈了些东西出来。


    “自谦太过,只会招人厌烦。你的老虎画得栩栩如生,字也极具风骨,昨日却偏说不堪入目。”明潇拿起《山君图》,只见年号与日期已写完,独少了画师的名字,遂催促道,“赶快写上。”


    燕峦重新提笔,脖颈稍稍弯折。他虽纤细,却不孱弱,躯体骨骼间藏着一种生机活力。


    明潇明目张胆欣赏他的姿容,忽好奇起来:“燕公子是哪里人士?”


    燕峦眼中划过一丝不自然:“平州人。”


    “你有难处?”明潇察觉到他的排斥与疏离,不退反进,追问道,“不妨说给我听。”


    “都是个人的私事,不值一提。”对燕峦而言,明潇仅是个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又是高不可攀的公主,他属实不愿多谈,“殿下,字写完了。”


    明潇讨厌极了燕峦扭扭捏捏的样子,她接过《山君图》时颇为愤愤,手劲甚重。


    画卷几乎是从燕峦手里被拔了过去,燕峦一愣,惶然地瞥了眼明潇,殿下生气了吗?


    明潇仿佛能窥见他的心声,板着脸冷冷道:“你不许再说话,把嘴闭着。不许再气我。”


    ……好生霸道啊,燕峦轻拢肩膀,默默垂眸,他也没说过分的话呀,她生什么气?


    似乎过了万年之久,明潇的眼睛都要在画纸上盯出洞来,可惜唯有松柏画得不尽人意,除此之外毫无缺憾。


    她没能揪出不足,便冷哼一声,指尖点着题字:“松树画得不好——这是你的表字?”


    燕峦点头称是。


    他的表字取得早,外人都以为他年已弱冠,其实他今载唯有十九岁,青春年少。


    “燕衔云。”明潇抿了口凉茶,唇齿慢慢碾磨燕峦的名字,思绪难猜,“听起来还行。”


    燕峦忐忑地抬了一下眼皮,发现明潇正按压手腕处的某个穴位,他的脑中蹦出一个猜测。


    那是起怒起哀的人,才会按揉的穴位。


    猜测毕竟是猜测,长公主若不主动问,他必然不会主动提。


    明潇患有心病,情绪波动不稳,恼怒时口不择言,伤人真心。她虽有意克制,倒也无法次次都能收敛脾气。


    “我一个瘸子尚且珍重自身,你才华等身竟妄自菲薄,当真是——”


    明潇咽下“惹人讨厌”四个字,改换回:“当真该改一改。”


    燕峦的面颊渐渐燥热,他在同窗间寡言孤僻,又没有什么交好的友人,很少受到诸如“才华等身”之类的夸奖。


    他忽视了明潇的建议,将重点落在赞美上,近乎喃喃道:“是吗……”


    “我说是,就肯定是。”明潇扬手唤来金素,兑现了南山上的诺言,“去取岑娘子的画作来。”


    燕峦心底发热,目光轻如鸟羽,柔和迅捷地扫过明潇唇畔。


    他应当做点儿什么,回报她的恩情:“香料里添石菖蒲,可以助眠;茶水里加白菊,可防双唇干燥。”


    明潇轻啧一声,玉骨团扇凝滞在夏日的微风中:“方才半眼都不敢瞧,这会儿又盯着我的唇看?”


    她好像在笑,奈何团扇遮住容颜,燕峦只能看见她明亮的双眸。


    桌底下,燕峦攥住衣裳:“某不再看便是了。”


    寡言、拧巴的人最难相处,今日明潇深有感触。


    扇柄轻敲紫檀桌面,明潇目视远处连绵的青山,低低发问:“你说话很收敛,常常留有余地。你同谁说话都如此小心,还是只针对我?”


    长公主的疑问多如牛毛,燕峦有些猝不及防,他不解地瞥了一眼长公主,这一眼的停留甚为短暂,待眼神挪开,他仍未答话。


    “和你说话好累。既怕你不肯说实话,又怕自己说错话伤了你。”一片薄云悬在半山腰,明潇寻觅着它的踪迹。


    她不在乎燕峦伤不伤心,若非她的心病需要控制情绪才有望痊愈,她早打翻了矮桌。


    这话说得漂亮又虚假,假到燕峦备感恍惚,还以为明潇善解人意。


    不及燕峦做出反应,明潇再道:“那味石菖蒲,我想请你帮我添进去。”


    燕峦一时不知该先答什么。


    他说话七拐八弯,长公主则直来直去,这两种风格的人本就不适合相处,况且,他在长公主跟前不得不放低姿态,浑身不自在。话说回来,长公主虽霸道,但她似乎是个好人。


    既然如此,是否为明潇调制香料便成为一个需要思索的小问题。


    燕峦未急着给出可否,而是轻轻“嗯”了一声,尾音拐了一个弯。


    “御医调制的安神香不好,用久了便失效。”末了,明潇语气坚定道,“我相信燕公子。”


    她给了十足的面子,希望燕峦心中有数。


    明潇立即再进一步:“你居住在哪里,七日后我安排人去取香料。”


    金素已取来岑娘子遗作,双手奉与燕峦。


    既然长公主愿意出借岑娘子的绘虎图,燕峦理应有所报答。念及各自身份,他垂首接话:“寒舍简陋,某亲自送来。”


    明潇点头说好,嘱咐道无需调制太多,半盒足以,又命金素妥帖地送燕峦出府。


    长公主府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曲水草木交相辉映,碧瓦朱檐错落有致,美得如临仙境。


    金素引着客人穿过条条回廊、处处林荫,她与明潇相伴多年,太懂得燕峦为何得到青睐:“为殿下研制香料的事便有劳燕公子。殿下常年夜不能寐,小人见了总要心疼。”


    不远处,几位俊秀的郎君藏在廊柱后,窃窃私语得热闹。


    “他是谁?殿下想养他?凭什么?”


    “若又来一个,咱们见殿下一面就更难了……”


    燕峦飞快地扫了一眼,继而看见的就是衣着不俗、相貌更是出色的郎君们围成一圈的景象。意识到自己成为谈论的中心,他当即挪开视线,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这些郎君在府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养来消遣的面首?


    金素向廊柱后抛去一记凌厉的眼刀,郎君们纷纷做鸟兽散。


    她跟上燕峦逃命似的步伐,解释道:“燕公子莫要多心,他们只是府中的乐师画师,闲来无事时喜欢搬弄口舌。小人会回禀殿下,定会好好责罚,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无碍,我不会多心。”燕峦想起明潇的小动作,体贴地提议道,“姑娘还是莫要告知殿下了罢,别给她徒增烦恼。”


    金素为他的善解人意感到欣慰,这样的人留在殿下身边必然乖巧懂事,不像那群爱嚼舌根子的男人,成日争风吃醋、背后议人。


    她面露微笑,将此事假假应下。


    金素回到后院时,狸奴已跑得没了踪影,她满院寻了一圈,失望道:“那小东西又跑得没影儿了,我还打算抱它去玩的。”


    明潇笑而不语,她残疾的时候,也是收养狸奴不久的时候。


    狸奴乱跑时,她只能卧在床上,盼着自己早日去死。便是在那个时候她与狸奴结下梁子,毕竟一个健全矫健,一个行动不便,哪能不愱恨。


    所幸她熬了过来,今日夏风柔畅,碧空如洗,如此才得以看见。只可惜,狸奴幼时起就对主人心生介怀,它想被抚摸时便凑上来,摸完便溜,翻脸无情。


    “府中几位郎君议论燕公子,不知燕公子听清没有。”金素拿起团扇,为明潇轻轻扇动,“话说得不堪入耳。”


    “一群长舌夫。”明潇倏然拧起长眉,百般不悦,“这样的人不必留在身边。他们议论燕峦,背后未必不会议论我。你可记得是哪几个,统统赶出去。”


    金素咋舌,连忙拍着明潇的肩头降火:“殿下消消气,好不容易寻到,又好不容易教出来的,责罚他们一顿便罢了。”


    未料明潇玉掌一掀,未来得及收起的砚台从桌角跌落,摔出细微的裂痕。金素不惧长公主的怒火,她默默拾起砚台,一言不发站着。


    须臾,明潇拉过侍女的手,声音沉闷,难掩愧疚:“……不该冲你发脾气。”


    她积攒的怨气太多,再也无法忍耐。


    金素心有委屈,她瞥着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握住明潇温凉的手掌:“无事。都是那群长舌夫的错。我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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