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一篇狗血替身文 > 20、愿成双(二)
    月的影子,一厘一厘浮动。


    于音律,燕峦有所通晓,故而哼出那首琵琶曲再容易不过。可是开口唱曲儿本就是件要抛出面子的事,燕峦犹疑再三,也只是抿紧了双唇。


    他的脸皮比窗外月华还要薄上几分,自从与明潇结识,不知跌了几次脸面。


    长公主衷情地赞扬他,却也一次次打趣他、欺负他,他简直不知该把心往哪里搁,往爱那边多一点,还是恨这边多一点?亦或稳稳当当停在中央,爱恨交织?


    ……燕峦不动声色地咬咬舌尖,何时论道他与长公主谈“爱恨”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不识好歹,佳人虽近,却不可肖想,这罪孽深重难书,非他能够承受。


    明潇思索着如何撬开他的嘴,再不济,掰折他的手也成:“唱支歌儿而已,跟要了你的命似的。”


    她的手掌落在曲颈琵琶上,拨出一声轻盈的音节——燕峦应声颤动眼皮,这声音节,正是那首曲子的开头。他夜夜默诵那半首曲,对此烂熟于心。


    答案近在咫尺,只要他愿意张张嘴,便呼之欲出。


    半晌,他妥协道:“我不会哼曲,但我会些其他的……我会筝,殿下府中有吗?”


    明潇饶有兴味地再拨琴弦:“有什么是我府中没有的?”


    不一会儿,一副筝便被抬上了上来。


    弹奏拨弦乐器,宜佩戴假指甲,以达到最好的演奏效果。


    明潇记得,妆盒里有一副谢恣曾用过的假指甲。


    那时谢恣为了把她从石头堆里挖出来,十指尽伤,指甲剥落得惨不忍睹,却仍硬着脑袋、抱着琵琶来哄她。


    她嫌谢恣技艺不精,弹出来的调调聒噪嘈杂,三番五次地将人驱逐出长乐殿。


    下一次,谢恣便换了箫来。


    月夜下,细雨时,谢恣立在长乐殿外的宫道上,有时则爬上墙头,呼——世间最悦耳的箫声便响了起来。


    日复一日,他终于等到琵琶的回应。


    红木妆盒触感温凉,明潇凭记忆细细搜寻。终于,那副假指甲浮现眼前,她惊喜道:“寻到了——”


    却听风刮了一声,妆盒底的一样东西随风扬起,肆意飞至燕峦足边。


    未及明潇阻拦,燕峦已借着月色,看清了纸张上的字眼:


    “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谢恣。”“明潇。”


    这、这是——和离书?而这落款?


    心中骤起波澜,这份难以置信过于汹涌,掀翻燕峦一直以来的平静。


    明潇的眸光微微颤动,示意他将和离书拾起,平静道:“不识字?”


    *


    和离书是在谢恣出征前一日写下的。


    时值金秋,再过数月,山居斋的白梅便要盛放了。


    明潇摔碎白瓷茶盏,怒道:“你竟学会了先斩后奏,谢子安!”


    “潇潇……”谢恣半跪在她膝边,温顺地将脑袋靠上去,“让我去罢。”


    “为何自作主张!你若死在战场上,我当如何!”明潇一脚踹向谢恣的胸口,少年将军便捂着心口倒下,却仍不肯放开她。


    “我会平安回来,你信我。”谢恣犹是半跪,他握住爱人左脚脚踝,虔诚亲吻她的膝盖,“是我的错,我本该提前与你商议——可是我若那样做,你怎肯放我走?”


    如此轻声细语,未起到半分安抚之效。


    明潇怒吼道:“只要你敢一意孤行!往后便不许再踏进长公主府半步!”


    谢恣的脸色慢慢晦暗,他仰起头颅,定定凝视长公主殿下:“你应当理解我的,潇潇。你当知道我自幼就向往战场……”


    “理解?”明潇冷笑,“谢将军,既你心在军功,当初为何要请旨尚公主?一时冲动吗?如今后悔了?”


    面对这连连发问,谢恣一怔,他爱慕眼前的这个人,请旨尚公主时绝非“一时冲动”。


    他的爱热烈而真挚,被父亲打得半死也未曾退却,他日日都到长乐殿去,只为将心意倾诉与她听。


    后悔?怎会后悔?


    若真有后悔之事,便是没有早些从碎石堆下救出她。


    “潇潇,我倾慕你、敬爱你,此心天地可鉴。你不能把我关在身边啊……”谢恣站起身子,欲俯身亲吻明潇的唇角。


    关在身边……


    好一个“关在身边”!


    迎接谢恣的,是明潇结结实实的一巴掌:“那我们就和离,明日你出了我的府邸,往后再也不许迈进来!你干脆死在外头,死在外头!”


    许是觉得手掌发痛,明潇骤觉双颊发烫,原来是两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她坐上轮椅三年了,这三年里,她从未觉得有过今日的恐惧。


    战场刀剑无眼,多少人一去不返。她不想来日听见谢恣的死讯,看见谢恣的尸骨。


    直至纸笔摆在眼前,谢恣仍恍惚未醒,脸颊火辣辣的疼,心口更是刀割一般。


    他眼睁睁看着明潇写下“一别两宽,再不相见”八个大字,又被她按着手写下自己的名姓。


    “我不同意!明潇!”谢恣猛然回神,一把薅过所谓和离书,揉了个稀烂,“我既不是你圈养的狗,也不是你想丢就能丢的!”


    他蓦的明白自己说重了话,遂紧紧搂住心上人,泪水夺眶而出:“我不和离,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抛弃我……”


    天际薄云流过,明潇对这拥抱浑然无觉,似已麻木,为何她们都要走?嬷嬷和小满走了,连谢恣也要离开她?


    谢恣一句句哄道:“你等我凯旋,等我全须全尾地站在你面前。冬天我们照旧取白梅上的雪水泡茶,春日我们去南山策马,我给你打一把新的大弓……我从来不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的确言出必行,承诺过的事都做得尽善尽美,唯有这句“平安凯旋”,是他唯一食言的话。


    当晚,两人相拥而眠,谁都没有说话。


    那封和离书被明潇妥帖地收进妆盒,安安静静躺了一年。


    *


    书房开了半扇窗,秋风拂面,寒意醒人。


    燕峦头脑发懵,都道靖阳长公主与驸马伉俪情深,怎会出现一封宣告姻缘结束的和离书?


    而且,这落款……


    他紧攥纸张一角,两指无意捏烂落有“明潇”二字的地方。


    半个多月前,他与书院同窗共去护国寺祈福,无意弄掉一枚许愿笺,那竹笺上,亦刻着“明潇”两个字。


    “殿下曾去过护国寺祈福吗?”燕峦上前半步,喉间干燥难忍,痛得快要咳血,“便是您在沈府门外替我解围的那一日……”


    明潇嘲讽道:“我好心却被当做驴肝肺的那日?”


    燕峦未料到明潇仍心存芥蒂,当即失了半分方寸,他正欲道歉,便听长公主说道:


    “我去祈福过,可惜记不清具体的日子。”


    燕峦不由自主往前上了两步,他记得,被他无意弄掉的竹笺刻着祈求母亲康健的愿望,而长公主曾对她说过太后患有顽疾。


    “我也在许愿树上挂了竹笺。挂竹笺时行事莽撞,碰掉了旁人的竹笺,若……”


    燕峦抖了一下和离书,快速地轻声道:“若这是殿下的芳名,我想,我弄掉的许愿笺,应当是您的?”


    有什么东西蓦然炸开。


    明潇是个几乎不信鬼神的人,就算被碎石块压得不能动弹,也没求老天开眼。但是,她会为故人祭奠,会为母亲祈福。


    明潇想起孟简的那句“我儿怕不是与他有奇妙缘分”,心绪便愈缠乱。


    千百枚许愿笺,燕峦偏生寻到她留下的那一枚……


    见她无动于衷,燕峦的心口渐渐温热,当她已经默认。


    时至今日,他才晓得殿下的名姓。


    他早就应该知道。


    和离书的重量轻似落雪,一片雪花,也能让人感到寒意。事情扑朔迷离,燕峦无心感受纸张的纹路,纸张却攀着他的掌心。


    这封和离书,是被揉皱过,撕烂过的?


    低头一瞧,果然,和离书缺了一角,残存的部分皱皱巴巴,有意抚平,难以复原。


    驸马与殿下怎会写下这种东西?


    燕峦摸不着头脑,他初遇殿下,便是在驸马的墓园外。


    感情破裂甚至和离的伴侣,竟会为另一方修建墓园,诚心祭奠,多多少少有些匪夷所思。


    “世人总有分离,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喏,将指甲缠好罢。”明潇转动轮椅,靠近茫然的年轻人,两人一步之遥。


    怀着胸口淙淙的暖流,燕峦接过假指甲,从善如流地缠好。


    此曲名为《大河引》,弦声一出,便已逐渐迈向激昂。约莫六七小节后,乐曲最高潮的部分来临,筝已算是能够将情感奏得淋漓尽致的乐器,可若论起磅礴激荡,它仍逊琵琶一筹。


    云破月来,夜风忽起,“铮——”,琵琶声如泉眼翻涌,追赶上筝的尾音。


    明潇恰到时分地加入这场演奏,燕峦诧异地掀起眼皮,只见长公主敛眸竖抱琵琶,神色专注平静,隐有清苦之意。


    他手底的筝音因此而乱,又慌忙追上。


    两道乐声浑然一体,一圈圈冲远,待抚筝人奏完自己曾听过的部分,琵琶声犹在继续。


    明潇又奏了一段,末了,她问道:“后头的曲调,可记下了?”


    无人应声。


    她轻拧眉目,盯着绿衫郎君:“燕峦?”


    月光的照耀下,泪珠轻盈璀璨,燕峦挤出来的笑意凄惨而单薄,他未仰手拭泪,而是点头答道:“嗯……”


    他心有疑惑,这支曲停得不是时候,长公主分明没有奏完。


    明潇捕捉到他眼角的晶莹,不为所动,因为她同样心存伤怀:“我自作的曲子,名为《大河引》,方才只奏了前半曲。至于后半曲……”


    她将两幅琵琶收回琴盒,她感受到胸腔里的跳跃,对燕峦多了几分欣赏,可她却要使坏,莞尔浅笑道:


    “偏不弹给你听,你且着急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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