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一篇狗血替身文 > 21、愿成双(三)
    燕峦果真急上三分,他生来少有听到能扣己心弦的曲调,如今谱曲之人就在眼前,却还要戏耍他一番,哪能不急?


    只不过,燕衔云到底是燕衔云,他的凤眸生来就是冷的,纵然染上急色,也能叫人瞧不出半分:“殿下……”


    “让我想想,开个什么条件与你换乐谱。”明潇支着下巴,皮笑肉不笑。


    她故意沉默了半柱香,待燕峦的身形开始摇晃,她才笑道:“你的马术怎么样?带我去骑马。”


    明潇曾拥有一匹乌骓宝驹,腿伤之后,谢恣常与她同乘乌骓。


    借着皎洁月光与昏黄烛火,燕峦飞速瞥了眼明潇水蓝色的裙摆,面露难色。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明潇拍拍膝盖,“因为我是个瘸子?”


    “瘸子”一词的自嘲意味十足,然自嘲终究只是自嘲,明潇几乎不觉得左腿残疾有何见不得人。


    燕峦连忙说道:“没有!殿下言重了!”


    他着急起身时无意绊了下琴桌,双手本能朝筝面一撑,耳畔响起燥人的嗡鸣——


    几根琴弦“咔哒”一响,断成了两截。


    久久静默。


    趁罪魁祸首未回神,明潇已摊开双手,道:“本事真大啊,燕公子。”


    她的容颜匿在阴影中,神秘而危险。


    燕峦意识到酿成大祸,念及长公主府金碧辉煌,书房陈设价值连城,那么这把筝,该用多少银钱才赔得起?


    他咬咬牙,家族遗留的家产,他分到七成。那是一笔不菲的财富,没想到竟能派上除维持生计以外的用途。


    明潇解释道:“此筝价值连城,历经百代才流传到我手中,传闻它由上古匠人所铸,丝弦里混入九天彩凤的尾羽。”


    传闻终究是传闻,九天彩凤乃古籍所载,当世之人谁都没有目睹过。


    她又咬牙切齿地补充:“你散尽家财也赔不起。”


    “既如此……便散尽家财罢!”燕峦站直身子,眉目微蹙,“我弄坏了殿下的筝,理应相赔。”


    他少在长公主跟前展现出这般决心与气概,恍若锤击巨石,不可质疑。


    这是半点情分都不打算向她求啊。明潇摁住琵琶弦,一松手,奏出一声高昂的音调,面无表情道:“它叫做‘长念’,是驸马赠我的及笄贺礼。”


    若说钱财算不得事,那么加注在筝上的情分,倒令燕峦的心凉了半截。


    长念长念,故人长绝,神思犹念。


    如此意义非凡的琵琶毁在他手里,他这是要被殿下套牢,无论如何也逃不脱了。


    不过,他更为担忧明潇的身体,遂急道:“殿下莫要气恼。您想罚我便只管罚,可别气坏了身子……”


    明潇能奏筝,却不喜筝,否则,便不会把“长念”放在库房中吃灰。


    她不为燕峦的鲁莽恼怒,于她而言,她已经寻到比一把筝更值得在意的东西。


    站在她身侧的大活人,远比一把不受喜爱的死物珍贵。


    眼波流转,泠泠落在燕峦身上。


    “便等乡试放榜之日。衔云好相貌,若被谁家瞧上,捉去做女婿……”明潇唇角轻扬,“本宫该如何是好呢?”


    “啊?”


    短短一个字,竟被燕峦叹得七拐八弯。


    殿下不生气?殿下居然不生气?


    每每往靖阳长公主府走一遭,燕峦都会心绪不宁。


    他以为家族与仇人先后覆灭,便能随波逐流、平静稳定地活到死亡来临那一日,但这位殿下,显然是他后半生里的变数。


    她恶劣得明显,霸道得淋漓。


    她显而易见的逼近,令燕峦退无可退,而若有若无的退让,又让燕峦随风赴浪,飘忽茫然,如置身汪洋。


    “榜下捉婿”是民间习俗,只不过,与会试的金榜相比,乡试榜下总少了几分“捉头”。哪位学子考出好名第,再生一副好相貌,就会成为聚焦点。


    明潇生在裕京,此等趣事她听得不少,连为此打得头破血流的都有。


    念及燕峦的形容实在优越,她不得不说道:“不如我派人去替你看榜,你只管在我府中候着。看完榜后,我们直接去南山骑马。”


    “我亲自去看。”燕峦稍显激动,“……毕竟寒窗苦读数十载,自己的成绩如何,当然该亲自揭晓,才能了无遗憾。”


    明潇眨眼:“你这是答应与我策马了?好,此事就定下来。”


    燕峦又“啊”了一声。


    “你应下此事,我就不追究你的过失。”明潇反问,“难道不划算吗?”


    这的确是一桩非常照顾燕峦的买卖。


    明潇先发制人,继续逼问:“你敢抱我回府,却不敢和我同乘?”


    “这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燕峦瞥她一眼,“我抱殿下……是因为不愿看殿下出事。”


    “‘长念’你赔不起的,不要再犯倔了。”心中的烦躁徐徐升腾,好似烛火,随时都会爆裂。


    明潇按压着能使人平心静气的穴位,若燕峦再固执下去,她的脾气七成会发作。


    这分薄面与耐心,看在谢恣的面上才能赏给燕峦,他竟倔强到这个地步。


    燕峦捻起那两根弦细细观察,若以其他材料修补,音色或许会失去本真,远不如原来的清透悠扬。


    “彩凤尾羽”珍贵难寻,世所罕见,算算时日,假如燕峦真把寻鲛纱的责任担起来,不知要寻到何年何月,而他已经没有那么多时日了。


    燕峦在自责慨叹的同时,也对已故的驸马心生好奇。


    那是一个怎样的男子,在殿下及笄之年便送来这般不菲的贺礼?


    ……那一年,他们应该尚未成亲啊。


    难道尚在少年时分,殿下与驸马便起了旖旎的情愫吗?


    情绪变得怪异,燕峦心口堵闷郁结。他说不清这种郁结来自何处,却难受得厉害。


    顶着明潇灼热的注视,燕峦硬着头皮,道:“……好,便约定在放榜之日。”


    他知晓一场策马远远不能弥补犯下的错,遂犹疑着问道:“我还能为殿下做什么?‘长念’断弦着实可惜,请殿下准许我以旁的方式来偿还罢。”


    烛火在瞳孔里跃动,明潇亮起双眼,似携着若隐若现的欣喜,对,不够,怎么可能够。


    她在望江楼犯了敏症,燕峦救她一命,本该是她欠燕峦人情。然而“长念”断弦,反倒令她掌握了主动,两人关系颠倒。


    明潇轻抚琴桌,温声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之你亏欠了我,务必记好,来日我要你还人情,可别讨价还价。”


    *


    镜湖湖光鳞鳞,月华泛涟漪。


    府里的客人已经送走了。


    金素跟在明潇身后,惋惜道:“‘长念’坏了真是可惜,要费大功夫修补。”


    明潇声音沉闷:“长念既破,我还念个什么?由它去罢。”


    金素颇为不解,她的命是谢恣派人从乱葬岗捞回来的。故而谢恣与燕峦之间,她当然偏心救命恩人:“长念是驸马送您的啊……殿下要放下驸马了吗?”


    分明是秋日,明潇却觉得湖风凉得刺骨。


    世上或许有人薄情到极致,能轻易放下一个意义深重的人。


    可是她五岁与谢恣相识,如今一十六年,一十六年啊。


    这样漫长的光阴,无论是血海深仇的仇人,每日照面的友邻,哪怕是养了一条犬,也会为对方的离去而久久伤怀。


    何况那人是谢恣。


    明潇违心地反问:“金素,你不希望我放下?你希望我一直活在对他的缅怀里?‘长念’年久,又缺少保养,断了弦也在情理之中,何况是一段无人维系的感情。”


    金素哑口无言,从袖中抽出一样东西:“罢了,怪我徒惹殿下伤心。殿下在宫里住了许久,太后与陛下赏的东西都已纳进库房。这是清单,比原先的详细,您再瞧瞧罢。”


    湖心亭里灯光明亮,足以看清每一项。


    明潇草草扫了几眼,道:“五姐姐明年春天便要临盆,将这药枕赠给她,免得她难眠。”


    她又点出几样东西,温声叮嘱:“这些照旧送去谢府,母亲若又拒绝,你们便分了罢。”


    她口中的“母亲”实则是谢恣的母亲,自从年初她强抢谢恣的棺椁,与谢府互生嫌隙,便再未见过那位和蔼温柔的老夫人。


    谢夫人往日待她亲厚温和,如同亲女,此事到底是她伤了人家的心。


    *


    裕京的月华,也照着东宫。


    宫宇一角,药香氤氲。


    太子明青琅放下这碗汤药,坐在榻边,生出一副忧心忡忡之态:“他又从姑母的府中出来。”


    榻上缩着一个佝偻的人影,瞧身形是一男子。


    “他……和我到底有多像?”这声音嘶哑难听,需得细细侧耳,才能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


    明青琅想了想,道:“比你单薄些许,除此之外,以假乱真。”


    男人静默许久,苦笑道:“潇潇呢?她高兴吗?”


    “若不高兴,也不会夜间弹琵琶。”明青琅的话说一半遮一半,明潇弹了琵琶不假,弹的却是哀调的《大河引》,哪就能听出来心情的喜悲了?


    这一次,寂静保持得更久。


    “能不能,再快点儿……”每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男人面容便要多痛苦一分,“我等不了。”


    “等不了也得等。”明青琅温润的嗓音里全是利刃,“谢子安,看看你的脸,这副模样回去,你拿什么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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