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们……在做什么?”
何春花站在门口看着余禾跟杨怀成呐呐道。
而刘念青站在何春花身后, 他先是看了一眼,虽然还是个小少年, 但是很有分寸的移开目光,没有掺和到里面去。
余禾跟杨怀成其实坐的不算很亲近,他们中间隔着的距离甚至可以再坐一个人,但在何春花眼里,杨怀成等同于背着自己和女儿私底下悄悄见面,被自己抓了个正着。
面对何春花的质问, 还是杨怀成的反应快一点,他迅速站起身,对何春花打招呼, “余婶好,我是来送东西的。昨天田家的人跑进大队,到您家里捣乱,好在被及时阻止,我记得余禾很喜欢这盆花, 特意带来。”
听了杨怀成的解释, 何春花的脸色好了不少,她清了清嗓子,声音都和煦了不少,“原来是这样啊, 辛苦你了小杨, 这些天都是你帮忙, 要不然我们母女俩指定要手忙脚乱。
等过阵子乱七八糟的事情解决了,婶子一定好好请你吃顿好的。”
杨怀成维持着先前的站姿, 如松如竹,一表人才, 他颔首浅笑,轻易便赢得何春花的好感,“都是我应该做的,余婶您太客气了。”
这气度面貌,说话说的大方,何春花看杨怀成的眼神是越来越满意,脸上止不住的笑,“真是个好孩子哦。”
她往前走,就想招呼杨怀成坐下,再给人家倒杯水。
余禾这时候看清何春花手上拿着的东西,是一件宝蓝上衣,袖口仿佛破了,再看看站在门口的刘念青,余禾恍然大悟,感情何春花之所以会过来,是因为要找针线帮刘念青缝补袖子。
刘师长帮助何春花跟余禾很多,所以对刘师长留下来暂住的刘念青可谓是百般关怀,就余禾最近观察,何春花对刘念青嘘寒问暖的关心程度已经超过她这个亲生女儿了。
何春花还不忘把刘念青也招呼进来。
坐在床边的刘念青,因为床和桌子的距离很近,床也等同于桌边的椅子,所以他很轻易的看见了被杨怀成批改过的作业。
比起消极怠工,要跟杨怀成斗智斗勇才能做功课的余禾,刘念青要积极得多,就像余禾以前上学的时候,坐在最前排,总是主动举手回答问题的卷王同学。
余禾敢打赌,她一定没看错,刘念青在看见题目的那一刻,眼睛都放光了,他看向杨怀成,语气充满敬佩仰慕,“杨大哥,这些题目都是你出的吗?”
何春花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喊了杨怀成小杨,所以杨怀成不会傻到问人家为什么知道自己姓杨这种问题。
也许学霸之间天生就有一股心心相惜的贴合磁场,刘念青一开口,杨怀成就微微点头,两个人之间迅速对上眼。
刘念青是个清俊瘦弱的小少年,别看刘师长打定主意将来要送刘念青去当兵,实际上刘念青长者一副钻研学问的知识分子的脸,秀气、白净,跟部队大院里见天撒欢的小孩一点都不一样。
杨怀成自己就是部队大院长大的,有一说一,他并没有刘念青的秀气,他当然也有知识分子的气质,但却是松树一般挺拔的姿态,眉宇一股凌厉正气,整个人透着知世故而不世故的成熟。
刘念青的话,用一个不恰当的形容词,他像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
但两个人有相似的背景,都是在军区大院里长大的,又都很好学,所以一拍即合。
面对余禾还稍显安静的刘念青,对着杨怀成就主动攀谈,而且有说不完的话。
“杨大哥你太厉害了,现在到处都在闹停学,不是罢课搞批判,就是揪着人举报,学校里学的东西太浅了,还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你下乡这么久,还能坚持学习,太值得人钦佩了。”
刘念青看清上面的题目之后,脸上又流露出羡慕,“我也想多学一点,可学校……所以总没机会。”
他欲言又止,期待的看着杨怀成。
杨怀成脸上噙着鼓励的笑意,温声道,“时事如此,你也别气馁。高考已经停了好几年,现在上大学基本依靠工农兵推荐,你父亲是刘师长,你的机会比别人大很多,有什么想学的,将来未必没有机会。”
杨怀成看着温文尔雅,但不是涉世未深的普通知青,不会因为见面的区区几句话,或者是投契就和人深交。
所以他一开口就老好人似的要帮忙一起出题,教刘念青学习,甚至只是说了些场面话。
刘念青听到杨怀成的话,聪慧的少年听明白了里头的含义,这是种婉拒。
他有些失望,但脸上并没有怨怼的神色,少年的父亲是市长,他穿的也未必比同龄人好多少,普通的土布褐色上衣,宽大的黑裤子,连布鞋都是蓝色的,而不是流行的小白鞋。
刘念青比起杨怀成见过的那些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的大院子弟要好得多。
见杨怀成婉拒,刘念青也没有了顾虑,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蛮白皙俊俏的小小少年,眼里却像有火光,“随波逐流读完高中,再幸运的读个工农兵大学,对别人来说可以,对我来说不行。
我想做个物理学家,为祖国做出贡献。
余禾姐,你知道我是父亲收养的烈士遗孤,但你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牺牲的,因为武器不够先进,敌人的飞机在天上飞,而坦克则像座大铁山,怎么也炸不毁,必须要把炸药放进王八盖子里。
我父亲就是源源不断抱着炸药包的人之一,很幸运的是,他的炸药包投进了坦克内部,虽然他也因为伤重牺牲。
所以我一直想,一直想,如果我们当时也有先进的武器,会不会我父亲不会牺牲,抱着炸药包倒在半途的志愿军也不会牺牲。很多人都能有父亲、有丈夫、有儿子。
所以我不能随波逐流的把课混完,我要好好学习,我不想读工农兵大学,如果将来一直是这个水准,想成为物理学家的梦想只会远之又远。”
可能是因为提到了父亲,提到了理想,所以刘念青说的话有些大胆,竟然敢直接说工农兵大学没用,虽然它水准确实不大行。
当上一所大学,不依靠考试,而依靠推荐和工农兵的身份时,学生质量良莠不齐,有些人甚至没读完初中,教学只能偏向简单。
虽然有不少工农兵大学的学生在毕业之后,成为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但不可否认,当时教导他们的老师,关于如何教学,颇费了一番脑筋,课程也非常浅显。
如果刘念青怀揣着成为顶尖物理学家的梦想,为祖国造出先进的武器,那么这一切确实不适合他。
同样是军人家庭出身,杨怀成看着瘦弱但眼里有火光、斗志昂扬的少年,他缓缓而笑,拍了拍刘念青的肩膀,赞叹道:“好志气!”
在一旁浑水摸鱼的余禾,在有崇高理想的刘念青面前,难得对自己的不思进取感到了丁点羞愧,但她很快就放平心态,甚至还能安慰刘念青。
“你别气馁,说不定很快就能恢复高考了,等轮到你的时候,就去考物理专业,将来出国深造,再回国做研究,你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
除了余禾,没人知道将来如何,但此刻心绪的激昂时不能掩饰的,所以没人说扫兴的话,就算是何春花都默默地坐到了床边,一百年缝补衣服,一边含笑看他们聊天。
这时候何春花也不觉得杨怀成需要跟余禾有男女之防了,都是红光闪闪、熠熠生辉的大好青年,哪能想多呢。
时间过得快,再耽搁下去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虽然何春花百般挽留,但是杨怀成还要赶着车回公社,再坐板车回大队,不早一点的话,恐怕到大队里天就黑了。
何春花领着余禾下去送杨怀成,何春花还热情的说着让杨怀成留下来吃完午饭再走的客套话。
只不过,这种话基本只能听听,真要是吃了午饭,那就赶不及了。
余禾在一旁听的有些烦躁,她最不喜欢这些客套话,还有分别时虚假的挽留,所以只是心不在焉的在旁边看着何春花跟杨怀成你来我往的客套。
杨怀成走之前,私心里希望能跟余禾单独告别,但他也知道不可能,只是目光偶尔扫到余禾的时候,会变得很温柔。
他们这边分别送的热闹,引起路人不时好奇的两眼,陪对象来饭馆吃饭的余成龙也注意到了那边的热闹,隔着打开的格子木窗,他总觉得那活泛着和人送别的女人有点眼熟。
第32章
当余成龙准备细想的时候, 旁边坐着的印花衬衫短发姑娘喊了他好几声。
女孩底下穿着条军装库,天生的微笑唇, 眉眼间全是被惯坏的骄纵,又因为一身穿着打扮而凹显出几分英气。
她不满男人的思绪飘忽,当即就要发火,“你看什么呢,说好的陪我出来吃饭也不专心,这出来的有什么意思!”
微笑唇女孩的一声质问, 成功把余成龙的思绪拉回来,他顾不得细看对面发生的事情,赶忙哄起面前的姑奶奶, 他伏低做小,姿态摆得很低,“对不起,晓雨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余成龙继承了余家人的好相貌, 虽然都比不得余禾有精灵族卡牌改造, 但基本上相貌端正,即便缺衣少食,个子还是比一般人要高,余成龙足足有一米八, 余禾跟余秀兰都有一米六多。
在余成龙俊脸的攻势下, 叶晓雨的脸色好了不少, 但这位可是真的祖宗,因为她父亲是县纺织厂的二把手, 整个厂里的职工跟家属都抢着讨好她,说话好声好气简直是最基本的。
她勉强拉回了点脸, 嘴上还不依不饶,“要是再叫我发现你心不在焉,就别再和我一起出来了。”
要不是人多,余成龙恨不恨跪下来举手发誓,“不会了,一定不会了!你放心,要是我再这样,你就打我。”
他抓住叶晓雨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扇,叶晓雨顾忌着周围人多,加上他们俩还未婚,羞恼的抽回手,怨怪的话脱口而出,“好了你,在外面呢,做什么怪,我不怪你了。”
余成龙当即笑开花,恨不能抱着叶晓雨喊亲亲。
余成龙的态度绝对够热切,落在叶晓雨眼里,心上不免得意,她心情总算是好了起来,扬着下巴居高临下的问余成龙,“我们的事,你和你家里说了没有。
我可是跟我爸争取了好久,他好不容易才答应的,你也知道,你就是厂里的一个临时工,家里还是农村的,我爸就我一个女儿,他吧,也不在乎你有钱没钱,可我出嫁,面子绝对不能输,要不然将来人家可是要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倒贴的。
所以彩礼三转一响四十八条腿一样不能少。
我们家已经够好了,等你成了我们家女婿以后,我爸也会找机会把你转正,将来优先分一套厂里的房子。”
不说分房,光是转成正式工一条,就够余成龙兴奋的了。
再说了,叶晓雨是副厂长的闺女,真要是娶了,难道好处会只有这么一点,将来他的前途也不可限量。
虽然余成龙知道家里肯定拿不出三转一响四十八条腿的彩礼,毕竟连转正式工的钱都拿不出,但他的一颗心仍旧被叶晓雨的话说的火热。
他深情的捧住叶晓雨柔若无骨的手,眼神真挚火热,仿佛能把人烫化一样,“好,你放心,我一定凑够彩礼,风风光光的迎娶你。我知道我家条件不好,但我有一颗爱你的心,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叶晓雨人骄横,但也是个怀春的小姑娘,在相貌堂堂的心上人面前,多少娇羞,别别扭扭的道:“算你识相,我就信你一回,你可得快一点了,我怕久了我爸后悔,改变主意,到时候你准备多少彩礼都没用。你也知道,凭我爸的身份,多少人求着娶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愿意选我,是我上辈子求来的福气,我怎么可能会舍得辜负你,等一会儿我就托人带信回去。”余成龙诚恳的就差举手发誓了。
叶晓雨满意了,她又翻回刚刚的旧账,“我姑且信你,不过,一码归一码,你刚刚光顾着看外面,都不理我,我很不开心,所以……”
叶晓雨嘴撅的老高,余成龙闻弦歌而知雅意,十分上道的说:“我知道供销社那来了凡士林的护手膏,我买给你做赔礼好不好?”
叶晓雨的脸当即垮下来,“才凡士林的护手膏啊,我还想要雪花膏。”
一个凡士林就已经是余成龙咬着牙掏钱买了,再多一个雪花膏,他这个月饭钱都成问题,谁让他只是一个临时工,工资不高。虽然上个月才找家里要了钱,他也没乱花,可找一个千金小姐做对象,那花销是真的大啊。
动不动就下馆子,买礼物也不能随便买点便宜货忽悠。
大队里的人都以为他再县城做工人多好多体面,实际上过得捉襟见肘。
不过,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取到叶晓雨,到时候就能转成正式工,而且叶晓雨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他们攒下的钱将来都是他的,日子过得指不定多滋润,余成龙就又能坚持住了。
好不容易把叶晓雨这位大小姐哄得高高兴兴回家去了,余成龙马上就回宿舍写信。
余成龙只是单身的临时工,不可能一个人分到一间房,他还有一个舍友,正躺在床上看画报,见到余成龙回来,揶揄道:“哟,我们纺织厂的未来驸马爷回来了?”
舍友这话七分调侃,三分讽刺,但是落进余成龙耳朵里,只觉得胸膛里涌出无限骄傲,他的嘴角抑制不住上扬,却还嘴硬道:“哪里,你净晓得笑我。”
说完,余成龙就小心的脱下这件唯一的没用打补丁的体面列宁装上衣,挂在铁架子上,换下一件白色老头衫,坐在桌前开始写信。
而舍友看见余成龙暗爽的虚伪模样,撇了撇嘴不说话,继续看画报去了。
余成龙没想到的是,比起他的信,余家人反而先来找他了。
当时田家人来闹了一回,害得余三贵跟张招娣都是一身伤,只有余秀兰机灵,一开始找地方躲起来,后来又偷偷跑出去,没有波及到她,尽管后来也被骂了好一通,但比起受一身伤,不痛不痒的骂几句算什么。
他们休养了两天,都是乡下人,皮实!
所以也没用什么药,就是找大队里的赤脚医生姚大夫要了点红药水涂了涂,别的啥也没有。只不过,家里也被砸的稀巴烂,偏偏余禾她们还找不到,又怕哪天田家人又来,到时候可真受不了再来一遭。
他们一合计,干脆进县城,刚好探望一下王爱花和余大强,余成龙也在县里做过一段时间的临时工了,说不准有点人脉,还能帮忙找一找何春花她们的下落。
谁能想到好好的会闹成这样呢。
而何春花在招待所也坐不下去了,她已经帮刘念青把衣服给补好了,索性就坐在窗户前边的桌子旁等着余禾回来。
她是做惯了农活的人,手掌粗大,可是现在困在小小一间旅馆里头,她就是再能收拾,一间房能收拾多久,她又不像余禾一样认字,能看闲书解闷,因而何春花闲的手心发痒,再坐下去,她背上都要生疮了。
好不容易等到余禾推门进来,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何春花突兀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犹豫,“闺女儿啊,你觉得咱们什么时候能回村子,再这样下去,得少了多少工分。”
余禾从前是习惯了宅家生活的,除非倒垃圾,否则她可以整整一个月不出门,现在在招待所才呆了几天,更不必说还有杨怀成时不时来找她,还布置作业。
何春花这么突然一开口,才让余禾意识到不对,何春花跟自己是不同,这几天看似清闲的日子,恐怕何春花呆的要发疯了。
但是这里的事情确实还没有解决,所以余禾掂量了一下话,“妈,至少也得等这里的事结束了才能回去。不把余家和田家的人解决了,等我们回去,他们肯定还是要为难我们的。”
余禾没有把更难听的话说出来,这次田家人杯她们坑的这么惨,在乡下又很有势力,虎阳公社田可是大姓,如果趁这个机会把人教训得服气,后面就麻烦了,也不可能总有刘师长及时出现救人啊。
何春花不是个蠢的,她只是常年待在赤嵩大队一亩三分地里,眼界不开阔,听到余禾这么说,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毕竟当时他们可是硬生生把她逼到不得不上吊的地步。
她张开嘴,又闭上,呐呐道:“我们就一直等着?”
余禾沉吟了一会儿,她知道何春花不仅是因为无聊,而是脱离了熟悉的环境,所以对等待的过程产生了惶恐,余禾很快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她试图跟何春花打商量,“娘,要不然这样吧,我把舅舅他们叫来?
舅舅一直都在县城的机械厂上班,过来很近的,舅妈她们现在在乡下,干脆趁着这个机会一起过来,我记得你一直说舅妈她们有准备搬到城里,但是因为不放心外公外婆,所以一直在老家照顾他们。”
提到熟悉的亲人,何春花的眼睛亮了亮,她反复摸着膝盖,耸起肩膀,“这……会不会麻烦你舅舅舅妈。上次我叫你托人送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都没来,可别出什么事情了吧?”
提起这茬,余禾也觉得奇怪,当时她们是什么情形,村里没人不知道,驼背叔人不算坏,看起来不像是会说了不做的,而大舅他们,在何春花的形容中是极为疼爱这个女儿的,不可能明知道女儿出了事,还不来帮忙。
当初余大壮刚走的时候,何家人就跑来赤嵩大队大闹,当年英勇撕王爱花的事迹道现在都有人讨论。
何春花的老娘吴贵兰可是彪悍老太太界的扛把子,能把那么不讲理的王爱花都压住,可见不是一般人。她还爱闺女,真要是听了闺女受欺负的消息,那不得拿着擀面杖跑十里地也得过来给闺女撑腰不是。
所以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余禾默默的在心里想,究竟是哪个王八羔子从中作梗。
正跟着张招娣坐板车进城的余秀兰猛地打了喷嚏,风沙都快吹进她眼睛里了,旁边张招娣孩子啊数落她,余秀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掩住口鼻,只觉得这日子可真难挨啊。
第33章
余禾说的, 倒是意外贴合何春花的心意。
何春花虽然怕麻烦娘家,可她老父老母从小就疼她, 大哥也比她大好多岁,对这个妹子一直很好,比起怕麻烦娘家,何春花反而更思念家里。
而且她也是真的疑惑,究竟之前发生了什么,家里没过来, 是没收到消息,还是出了什么事。
反正何春花是不会相信娘家知道事情,不肯过来撑腰的, 这一点她想都没想过。
所以何春花犹豫再三,心里头倒没了个主意,反而问起年纪轻轻的闺女,“禾禾啊,你觉得这样好吗?”
余禾来了精神, 信誓旦旦的说, “怎么会不好,说不定外婆她们就正想着您呢。”
听余禾这么说,何春花到底是思念亲人的情绪占据上峰,于是点点头, 一咬牙做出决定, “你说的对, 出这么大事,得找你外婆好好说一通。
等你外公外婆来了, 看哪个还敢欺负人。”
余禾立刻就问了何春花大舅舅厂里传达室的电话。
何春花把这些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这一次出来的急, 没有带,但是电话号码短,当时何春花知道何有根的电话之后,脑子里的印象可深了,因为这年头电话稀少,像极了稀罕物,所以能接触到电话,在村子里都是个大说头。
何春花当即跟余禾说了电话号码,她说完以后,又觉得不妥当,“你一个小孩子家怎么好给大人打电话,这样好了,你带着我去,到时候电话响了我去接,也好说清楚。”
余禾没有办法,只好听何春花的,她点点头,“也行,我去楼下借电话。”
县城不像公社,好几家大的国营店里都有电话,那些厂子就更不必说,还有一些领导家里也接通了电话。
余禾用一包糖果贿赂了招待所的前台,让她把电话借给她们打。
红色的老式电话,拨号的方式真的是用拨的,用手转动号码前的圈圈,而不像后来的按键,这种老古董余禾用的其实不大顺手,但落在其他人眼里,作为一个第一次打电话的乡下人,还是不错的。
何春花跟余禾一比就显得局促多了,眼神不时的瞅两眼,又好奇又胆怯,就怕把这贵东西弄坏了。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就接通了,接电话的是一个中气十足的老头声音,余禾非常平稳清晰的问,“您好,请问是县纺织厂吗,我想找厂里的货车司机何有根。”
带着点烟嗓的老头声沙哑,在知道了她们的来意之后,并没有何春花想的那么麻烦,而且公事公办的让余禾等等。
隔着电话线,余禾隐约听见是老头在喊人,下一瞬就换人接了电话。
余禾猜测,应该是何有根刚好在传达室边上。
下一秒,夹杂着口音的浑厚中年男性声音在余禾耳边响起,“喂,你是哪个?我是何有根。”
余禾声音清甜,“舅舅好,我是余禾,您等等,我娘和您说。”
然后余禾把电话递给了何春花。
何春花一接过电话就很兴奋,她先是喊了声哥,也不知道何有根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何春花突然就哭了。
余禾站旁边可给唬了一跳。
但何春花就这么开始抹起了眼泪,在余禾面前,何春花是无坚不摧、能永远照顾好她的母亲,但在何家人面前,何春花同时是女儿,是妹妹,她还有家人就还有软弱哭泣的机会。
原本只是打算通知何有根一声,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兄妹俩太久没见了,这一通电话竟然硬生生打了十几分钟,眼看前台的脸都要黑的凝出水来了。
余禾很上道,赶紧从兜里又掏出了一把水果糖,悄悄塞进前台的手心里。
余禾又甜甜一笑,试图拉进好感,“姐,我记得你家里有三个孩子,这点水果糖您带回来给孩子们分分,不多,但糖甜滋滋的,多少吃的愉悦。”
前台倒不是心疼话费,横竖都是公家的,怕就怕被人看见了,到时候说她小话,给领导批评了不是开玩笑的。
奈何余禾会做人,拿到了好处,前台的脸色好了不少,虽然还是顾及着怕人发现,但好说话了一些,只是半板着脸,“弄快一点啊!”
余禾连连点头,就差指天发誓。
人对美的追求是不分男女的,前台瞅了眼正在打电话的何春花,再看看余禾,到底觉得余禾这姑娘漂亮乖巧性子好,也偷偷从兜里摸出点瓜子,把瓜子塞进余禾手里。
两个人趁着这个机会讲起悄悄话,前台好奇打探,“妹妹,我在这待了这么久,见过不少热闹,可你们是怎么回事,我是真没闹明白,是不是被冤枉被欺负了,要上诉?往上头告?”
前台指了指天,余禾意会,却摇了摇头,“您啊,猜错了,我们就是普通人,也什么大冤屈。”
余禾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人家凑热闹想八卦,就把自己家的事随便说出来,满足别人的好奇心。
见余禾不说,前台的兴趣少了一半。
刚巧何春花打完电话回来,余禾迎上去,和前台打了个招呼,就跟何春花回房间去了。
余禾赶忙问,“娘,怎么样了?”
何春花现在已经是一副笑模样了,大概有娘家撑腰就是这样,底气足,人从心底开朗起来,浑身透着股不一样的劲。
“你舅说了,家里根本不知道这事,他啊,马上请假过来,等会儿也会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你外公外婆也赶快过来。”
何春花眼角不自觉舒展,显然是高兴得很,嘴上却说,“我跟你大舅说了,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你大舅偏说没道理让人家这么欺负我们家的人。
等你外公外婆来了,还要去公安局一趟,你奶奶她们不是给拘留了吗,到时候去探望探望。”
说是探望,余禾一回想起何春花说的外婆一家人的脾气,就知道余家人可能要不安生了。
其实何春花娘家待的红日大队比赤嵩大队要富庶不少,不仅每年年底工分分钱多,就连大队步里都安了电话,不像赤嵩大队那么穷破。
所以何有根这一个电话打过去,指不定下午外公外婆他们就能赶过来了。
余禾从何春花嘴里听过许多有关她娘家人的话,但还没有亲眼见过,她也很好奇自己的外公外婆究竟是什么模样。
还有舅妈,真的完全不介意她们母女俩吗?
余禾是见过她父母死后,那些亲戚难看的嘴脸的,因为知道养她拿不到钱,所以一个个像是对待瘟神那样,谁也不肯养她。
人情冷暖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怀揣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余禾看着何春花喜气的模样,到底没有多说。
而余禾的担忧在半个小时后,看见何有根的时候,荡然无存。
何有根比何春花大个八九岁,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因为常年跑货车,脸上的胡茬没有经常刮,显得很粗犷,工作服也沾着汽油,长年累月下来洗不掉成了渍,手上也黑乎乎的,尤其是指甲缝,沾染了汽油洗不掉。
他有和何春花如出一辙的宽颧骨,一眼就能看出是亲兄妹。
何有根很爽朗,人也很高,他应该很乐观,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笑起来的时候胸腔震动,是余禾在想象中最常描绘的父亲类型。
属于永远有一副好心态,能宽慰孩子的好父亲。
何有根一看见她们就很激动,“小妹!禾禾!”
他快步上前,笑起来的时候牙齿明显,不太整齐,但是没有吸烟的坏习惯,所以不像余三贵那样牙缝都是黑的。
何春花一看见何有根就热泪盈眶,“大哥!”
“诶,小妹,当着孩子的面呢,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鼻子。”何有根嘴上这么说,神情却很纵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热乎劲,这种劲头像是田野里纵情生长的稻谷,是农村人独有的生气跟包容,他们仿佛不管在什么境遇下,都能乐观包容的生活下去。
余禾第一眼就对这个大舅充满好感,并且对其他未知的娘家人充满好感,能养出这样脾性的外公外婆一定有一副睿智的好性格,还有舅妈,如果她不是通情达理的人,那么大舅一定不会是这副模样。
一见着人,何有根就递去了两个油纸包着的东西。
他笑盈盈的说,“快中午了,我估量着你们一定还没有吃饭,刚好厂子门口有人摆摊卖土豆饼,我就买了两块,你们先吃了垫垫肚子,等会儿我带你们去餐馆里头吃。
县城来了几天都没好好吃过饭吧,这可不行,难得出来,等回去的时候,别人一问,你们都吃什么好吃的啦?
你们到时候一挠脑袋,哎呀,去的时候太急,忘记出去吃顿好的了!
那不可惜吗?”
何有根说的绘声绘色,甚至还能夹着声音假装余禾母女俩说话。
余禾不由得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声音和银铃似的,清脆悦耳,余禾自己更是漂亮,笑靥如花,何有根自余禾打小就拿她当亲闺女哄,正要再说两句呢,猛不丁瞧清楚了余禾的脸,一拍大腿,大惊道:“咦,我们家禾禾怎么出落得这么俊了!”
何春花从打了何有根电话之后,整个人眉眼舒展,看起来就是活泛的,听见他这么说,连忙道,“女大十八变,我从禾禾碰了头开始就好好的养着她,估计是营养够,突然就长开了。”
何有根对余禾的印象,还停留在何春花刚把余禾生出来,小姑娘裹在布包里,闭着眼睛哭,浑身皱巴巴的丑模样呢!
哪能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他下意识想到何春花在电话里提到的事情,在心里啐了一口,余家人,一群没人性的东西,尤其是王爱花那个老巫婆。
当初余家他们就看中了余大壮一个人,想着他人好前途好,待何春花的心也真,才把闺女嫁过去的,谁能想到后来他牺牲了,何春花遭了那么多罪。
当时接完电话,何有根气到不小心把传达室的木头桌子拍出一个咕隆。
这次肯定不能放过余家人,怎么也得叫他们好看,否则何春花她们母女俩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何有根在心里冷笑暴怒,但是面上一点情绪都没有暴露,他一副笑模样,哄着余禾她们开心。
实在是他作为哥哥,有些事不好深说,还得等家里人赶到县城才行。
何春花她们这段时间估计过的提心吊胆,他不准备再去吓她,人总得松快松快,要不然早晚会被压的喘不过气。
何有根这辈子虽然没有挣过什么大钱,但是对待家人一直很有责任。
余禾吃了一口土豆饼,不够油,但是味道调的很好,这年头就是这样,缺衣少食,敢出来做厨子的,要是没点真手艺,没人会买账,毕竟没有那么多流动人口,每一带的人都固定,不会有那么多人可以踩雷维持生意。
虽然油少,但是没有焦,反而很酥脆,余禾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吃完了一个。
何春花也吃的很快,从小何有根就会剩下吃的给她,后来到县城当学徒,没有工资,也会把食堂分的包子特意带回来给她。
虽然包子早就冰透了,但是上锅一蒸,那可是白面的包子,里头的菜透着油水,好吃得紧。
何有根慈爱的看着一大一小,等她们吃完土豆饼,又把人带到机械厂附近的一家小国营馆子,他点了一盘红烧肉,一盘白面馒头。
何有根点菜的时候,何春花就想拦,货车司机虽然收入比其他工人高一点,但是挣得都是辛苦钱,动不动就要跑长途到外地去,吃住都在车上,辛苦的很,他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养,负担其实重的很,一盘肉多贵啊,还是炒好的,光是想想何春花就心疼。
她甚至掏出自己兜里的钱就要去付钱,兄妹俩在餐馆里就拉扯起来。
何春花要把钱往服务员手里递,何有根拦住何春花,从自己兜里递出钱去,明明是抢着付账,拉扯起来倒像是吵架。
不过,周围的人已经见怪不怪,可见这种拉扯是正向的,服务员也很有眼力见的收了何有根的钱。
兄妹俩这才重新坐下来。
虽然吃红烧肉有点奢侈,但是很符合他们的消费习惯,进餐馆吃饭本来就贵了,要是点的绿叶菜,那平时在家里就能吃,何必特意下馆子。
既然下馆子,肯定要吃平时吃不到的,所以红烧肉是首选。
因为开在机械厂旁边,工人比较多,所以吃的其实份量很足。
这年头因为少见肉味,所以不像后来那么爱吃瘦肉,大家都觉得肥肉才是好东西,都是白花花的油水。
换成在现代的时候,野猪肉一斤能比普通猪肉贵个两三倍,大家觉得野猪肉更有营养,而且常常在山上跑,所以肥肉少,有嚼劲。但是这个年代不一样,野猪肉太瘦,反而卖的便宜,猪都是可着往肥养。
这盘红烧肉炒的浓油赤酱,味道特别好,但是吃进余禾嘴里就不太一样了。
肥肉太多,而且味道虽然好,可以香料用的少,没盖住猪的腥臊味。
余禾一咬下去,就是肥腻的油花在嘴里爆开,紧随其后的是猪骚味,然后才是迟来的调料味道。
她下意识蹙眉,不像另外两个人,满脸都是品味到肉味的幸福。
何春花不舍得吃,吃了一块就假装聊天,想让另外两个人能趁机多吃一点,她道:“不愧是城里的餐馆,做的就是好吃,这肉多肥啊,要是我们自己去买不晓得多贵呢。
我也就过年的时候舍得买块肉给我姑娘打打牙祭。”
嘴上这么说,何春花反倒是想起了余禾的终身大事,她觉得杨怀成这小伙子品行好,但是他家里可还被批判着呢,万一将来余禾嫁给他受连累怎么办?
在何春花心里,余禾最好的归宿就是让何有根在机械厂物色一个好人选,得是职工,男方父母最好也有工作,到时候余禾就享福了,要是也能混一个工人身份就更好了,光想想何春花就觉得美。
可惜余禾跟杨怀成正谈着呢,杨怀成又是有心的,她们家出了这事,他忙前忙后的,叫何春花看来也是在不忍心。
这么想着,她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虽然惦记着肉味,可也没忘记自己姑娘。
她满怀母爱的转头准备关心闺女,就看到余禾鬼鬼祟祟的盯上了最瘦的一块肉,还对着瘦肉上头的肥肉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
知女莫若母,何春花怎么可能不知道余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腔母爱因为闺女不爱吃肥肉的矫情化作一声吼。
“要死啦你,这么香的红烧肉也不晓得往肥里吃,我怎地生出你这么个傻姑娘。”
嘴上讲的欢,何春花到底是没扭过闺女,帮她把肥肉扯下来,放进自己碗里,何春花看着沾到油花的手还不舍的在嘴里含了一下。
余禾这种行为,落在父母眼里,大概就是吃鸡头把里头的脑脑给扔了,尝小银鱼罐头,结果只吃里面的豆豉,不吃小银鱼,啃鸭爪只啃手指甲,不吃掌中宝……
总之就是不会吃,又浪费又可惜。
做家长的总有一种想把好东西都往孩子嘴里塞的念头,何春花就是这样,所以她发现余禾这些怪口味之后,总要起个仰倒,然后心疼。
心疼好东西没进闺女肚子。
余禾可还不能体会何春花这种奇怪的为人母的心情,她这时候也能学着舅舅何有根的吃法,把白面馒头从中间撕开,把带水汁水的肉夹在里头,咬一大口,那味道好的哩,能把舌头咽进肚子。
余禾也学何有根大口吃大口咽,结果动作意外对上,舅甥俩一对视,即便余禾没有关于这个舅舅的记忆,身体中也涌现出一种奇异的名为血缘的牵绊,让两个人亲近了起来。
余禾惊异于这种感觉,而何有根则大笑起来,开始替余禾向何春花开脱,“小孩子嘛,口味和大人不一样有什么奇怪的,你呀,冲她发什么火。”
何有根这么一说和,何春花不再念叨余禾,虽然一开始何春花就没生气,就是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习惯了,老爱絮叨,生怕孩子受了一点亏。
等到快吃完的时候,何有根把剩下的两块肉夹到余禾跟何春花的碗里,他自己扯下一块馒头沾住盘子里的肉汁,这种吃法把盘子表面吃的干干净净。
没办法,难得能吃到肉味,谁舍得剩下一丁点。
大快朵颐之后,何有根把母女俩送回了招待所,他也跟着进房间看了看,发觉她俩的生活环境还可以,至少在住的方面没有受太多委屈,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
这之后,何有根也没去上班,他直接请了两天的假,怎么着也得把妹妹的事讨弄清楚,否则真以为何家没人了。
何有根一个大男人,这些年没见,虽然还是疼妹妹,但到底不比以前有话说,待了一会儿,问了些生活上的问题之后,就提出要下去抽烟。
何有根猫在招待所旁边的墙壁上,蹲着抽起了烟,一根接着一根,直到墙面堆满烟蒂,他脚上穿着解放鞋,眉宇透露着疲惫,手托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更多的,应该是对妹妹和外甥女的担心。
婆家人都是这副德行,不说过去多苦,就说将来应该怎么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呢。
一晃就到了下午,日头挥洒金色光晕,不热不冷,坠坠有如乌金。
余家人先一步进县城,他们一来就直奔余成龙工作的纺织厂。
余三贵想直接跑到门卫那去问,可是张招娣有点不愿意。
“爹,现在工人都在上工呢,我们会不会影响成龙,万一害他给领导说怎么办?”
余三贵不大高兴,他是一家之主,张招娣一个儿媳妇竟然对他的做法有意见,马上虎住脸,不大高兴的道:“咋个了?我当爷爷的问一问孙子还不成,难道我会害他?”
张招娣见公公生气,马上缩了缩脖子,她敢欺负何春花,不代表她敢挑战身为一家之主的公公的权威,她毫不犹豫的服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
余三贵不耐烦的打断,“好了好了,我们家好不容易供出他一个高中生,又进厂做工人,前途好着呢,能有什么影响。”
说到这里,余三贵不再解释,也懒得理张招娣,直接敲了门卫的窗户,“诶,同志你好,我找我孙子。”
在经过一系列解释之后,门卫算是知道了他们的来意,看他们拖家带口来找余成龙,答应进去帮忙喊人,但是他们人得在这等,余三贵千恩万谢的应了。
而在余三贵根门卫说余成龙是他孙子的时候,刚好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经过,因为余成龙三个字而有所停顿,目光从上到下打量起了余三贵,还有站外面等的余秀兰跟张招娣,她睨了一眼,发出一声难以察觉的嗤笑声,抬头挺胸的扭着腰离开。
余三贵却被看的很不开心,那女人的眼神摆明了瞧不起人,偏偏这里不是赤嵩大队,是别人的地盘,他们家又有麻烦事,不好跟人起争执,只好咽下这口气,一直到余成龙跑过来的时候,余三贵都铁青着脸。
看见生龙活虎,还穿着体面工人装的余成龙,余三贵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起来,成天板着的脸也有了笑颜色。
“成龙啊,这一身衣服穿的精神,不给咱余家丢人!”
余成龙却不怎么高兴,他还在上工呢,因为自己是临时工,本来就不招组长待见,要不是因为攀上了叶晓雨这个副厂长千金,组长到今天都能不给他好脸色。
他都可以想想,等自己回去以后,组长又要晃悠到自己身边说哪些指桑骂槐的话了。
但来的人毕竟是自己的爷爷,等将来娶叶晓雨的彩礼还得家里帮忙,所以他耐下性子,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爷爷,您跟妈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是要带什么东西给我吗,得快点,要不然我跑出来太久组长要讲的。”
早在余成龙出来的时候,张招娣就凑过来了,她一眼不落的看着自己儿子,目光慈爱,闻言恨不能马上让儿子回去,生怕影响到他工作。
倒是余秀兰站在后面,离他们都有两三步远,像个局外人一样,她掩住心头的冷笑声,暗讽道,估计余成龙现在已经和副厂长千金勾搭上了,这个吃家里,趴着家里吸血的东西,很快就要找家里要钱了吧。
这辈子可不比上辈子,她奶她爸都给拘留了,也不知道女方家听到消息会不会后悔。
当初驼背叔没送成信就是余秀兰在捣鬼,她偷偷松了驼背叔车上的轮胎,害得他半路上摔了,要不然好心人把他搬回来,恐怕现在还在野地里躺着呢。
余秀兰费了大功夫,就是为了逼何春花嫁出去,到时候余禾也会捏在自己家手里,余禾比她漂亮,勾搭得姚望伟心痒痒,到时候肯定愿意花大价钱娶余禾,那么她这辈子就可以逆袭,避免悲惨命运。
结果余禾竟然跑去报案了,害得事情完全不按她的计划走。
虽然挫败,但是在见到余成龙的这一刻,余秀兰又畅快起来,比起对余禾的嫉妒,她同样厌恶余成龙。
凭什么她是女孩就要被牺牲,做余成龙的垫脚石,他们的好日子要踩着自己的身体爬上去?
余秀兰平等的讨厌余家的每一个人,巴不得他们都去死,也就是对张招娣有点感情,但也厌恶张招娣的懦弱偏心。
余成龙还不知道余秀兰在谋划着要毁掉他的大好姻缘,他现在正接受余三贵带来的爆炸性消息。
“成龙啊,你那个不要脸的婶婶害苦了我们家人,她把你奶奶给告了,害得你奶奶和爸都被拘留了,我们家也被人砸了,她们逃到县城找不到人。”
每一个字都恍若惊雷,引得余成龙目眩头晕,站都要站不住,家里这种境况,他的婚事怎么办,别说筹彩礼了,说不定还会成为他政审上一辈子的污点。
余成龙嘴唇失了血色,险些站不住,但他很快想到了什么,立刻抓住余三贵的手臂,“我、我知道何春花她们藏在哪里,我带你们去找她,把奶奶跟爸放出来,她们凭什么这么做!”
余三贵他们跑来县城,本来就有让余成龙帮忙找人的意思,结果没想到现在直接得到了下落,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快快快,带我们去,免得她们跑了。”余三贵老骨头一把,整个人却激动起来。
倒是张招娣,很是担心,“成龙,你还在工作呢,要不然和我们说说地址,我们自己找过去。”
余三贵脸马上垮了下来,凶着神情骂道:“你能耐是不?县城的路你熟吗,到时候兜一圈子没找到,人跑了怎么办?”
不得不说,自从挨了田家人那一顿打,后槽牙也少了一颗之后,余三贵的脾气暴躁了很多,他脸上还带着被人用脚踩出来的淤青。
余三贵原本还算沉得住气,可他是顶顶好面子的人,被外村人围着打,一身伤,老婆儿子被关进公安局,小儿媳也敢忤逆,这么一段时间下来,把老东西的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
人最在乎的东西就这么措不及防的没了,能不爆发心理阴沉就怪了。
张招娣本来就怕这个公公,被他一骂更不敢说话了。
要是别的事,余成龙一定不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但是这件事不一样,牵扯到了他的将来,容不得忽视,所以余成龙拿出十分积极热切的态度,“没事,我去请假,这事更重要。”
余成龙急匆匆回到工作岗位请假,然后跑来跟余三贵他们汇合,一群人着急忙慌的赶向招待所。
余秀兰因为厌恶余成龙,原本态度恹恹,但是知道能给余禾难堪之后,人也打起了精神。
他们赶到招待所,就逼问前台余禾他们的下落。
打人的面相跟找人的是不一样的,一看他们几个都是怒气冲冲,前台很快察觉到不对,也不肯说房号,就是打量着他们,“你们干什么的?有没有证件,我这可是招待所,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信件不能随便出入。”
余成龙还算体面,但他也没带个工人证之类的,只好放轻声音,然后,自己看起来可信一点,“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余禾跟何春花的家人,家里出事了,我们来找她们。”
如果不是一开始他们凶相毕露、气势汹汹的话,这个解释前台也许会相信,偏偏有刚才那一茬,前台这些年在招待所南来北往的人见过了,可以说阅人无数。
她当即说道:“成啊,你拿出证据,你们家出什么事了,证明是家人的证明呢?”
一时间余成龙还真编不出来,他额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别看他们是一家,而前台却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可她是本地人,最不怕这些弯弯绕绕,立马严肃着脸,“赶紧走!再不走我喊人了啊!”
余三贵可不想这么被赶走,也跟着硬气,“你个女同志什么态度,凶巴巴的怎么为人民服务?”
前台也被说出了火气,大声了起来,“我就是这样怎么了?有本事你去投诉我啊!乡巴佬,裤子上的泥都没洗干净,也敢到城里充大尾巴狼!”
两边对峙的时候,刚巧余禾下来透气,她准备出去买瓶汽水解渴,县城里虽然人生地不熟,但是店可比大队里多,不像大队有钱都买不到吃的,去供销社还得坐板车跑到公社里。
因为杨怀成不吝于花钱激励她学习,又怕她在县城没钱花,临走前拍了,很多花花绿绿的钱票,所以余禾可以背着何春花平时悄悄买瓶汽水,或者虾条什么的,多少让余禾找回了点快乐。
要不然这贫瘠的生活过久了,也没有手机电视,人真的能被逼疯。
结果没想到一下来就直面余家人,他们貌似正和前台起冲突,所以目光齐刷刷移向余禾的时候,就像狼一样,恶意满满。
余禾下意识退后一步。
张招娣仿佛狼瞅见猎物,张脚就要往前冲,眼看冲到了余禾面前,余禾正准备往旁边一躲,就看见张招娣和中邪了似的停下来,而且脸颊抽搐,面目扭曲,好像很痛苦一样。
下一秒,张招娣整个人向后一倒,也让余禾看清楚了她身后站着的人,是一个满头银发,耳朵戴着两个圆素银耳环的老太太,老太太穿着斜襟黑色大褂,脚好像比一般人小,人也不高,说不定没有一米五,可人却很精神,她拽着张招娣的头发,流露出身经百战的气息,中气十足的大喊,“不长眼的东西,当着你奶奶的面敢欺负我外孙女,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老太太用力一拽,硬生生把张招娣的头发薅下一大把,就这还不够,老太太秉持趁你病要你命的信念,在张招娣因为拽掉头发面容痛苦扭曲的时候,直接跨坐到张招娣身上,哗哗两个大耳朵巴子,响亮到外头的过路人都咧着脸,觉得牙疼。
张招娣还想挣扎,意图掀翻老太太,结果一个穿蓝色波点土布衣裳的女人冲上来,按住张招娣的胳膊,直接上手掐起来,“你敢欺负我外甥女,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是吧,小贱人!”
老太太和中年女人对付张招娣呈现前面夹击之势,以至张招娣毫无反手之力。
至于其他几个人,也都自顾不暇。
也不知道他们几个什么时候来的,总之让人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冲上来开打了。
和余三贵推搡的老人跟他打得不相上下,但老人更高一点,隐隐约约占上风。
余秀兰也被一个姑娘薅头发,那姑娘国字脸,跟掐张招娣胳膊的中年女人很像,尤其是打架发狠的神态,那叫一个利索泼辣,看着就知道是母女,她骂人嘴皮子也利索,“不要脸的贱蹄子,敢欺负我姑姑一家,我看你不爽很久了。
天天腆着张脸,装腔作势欺负人,我呸!”
虽然是个年轻姑娘,但她骂人是真吐口水,直接吐余秀兰脸上了,打起架来净往阴招上使,打得余秀兰毫无反手之力。
而围着余成龙的是两个男人,一个又高又壮,何家人标志的国字脸,看着就正气惹眼,那是压着余成龙打呀,另一个虽然眉眼也像何家人,但是又黑又矮,眉眼倒是有何家人都没有油滑精明,一边打架,一边还有空喊,“欺负人啦,逼死人啦,这家人欺负我姑姑孤儿寡母,要逼着寡妇上吊,次亲孙女嫁人吃绝户啦!”
整个场面十分混乱,但是又非常整齐的呈现出何家人压倒性胜利。
也许是动静太大,何春花跟何有根都被引了下来,何春花看见这场面先是一愣,然后道:“爸,妈,嫂子!”
随后冲进战局,配合着亲妈跟嫂子大打出手。
见识到这彪悍的场面,余禾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王爱花这么彪悍,当年还能输给何家人,这么多年不敢随便为难何春花。
任谁被按在地上扇巴掌,头发硬生生薅断,身上全是掐出来的瘀伤,都能心理阴影很久吧……
这战斗力,委实厉害。
余禾想了想,她觉得自己打架应该不太行,所以只能制造点经济压力了。
她混进战局,假装害怕,趁着推搡间,不经意的把余成龙推向一旁的发财树,结果顺着惯性,在没人推的情况下,余成龙又撞上旁边的玻璃木门,直接把门也给撞倒了,玻璃碎了一地。
余禾给旁边的何家表姐使了个眼色,然后假装被推出去,随便往脸上身上抹了点不知道是余家哪个人伤口上的血,头发乱七八糟,隔着玻璃往地上一趴,泪珠就滚了下来呀,一副被欺负的可怜模样。
“来人哪,上门夺财吃绝户啦!”
第34章
因为招待所里的热闹, 本来就吸引了不少过路人,余禾躺下来这么凄美的一喊, 很有各种样板戏里旧社会中被压榨的少女神态,汇集起来的人自然就越来越多。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原本余家被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余家人不管不顾才对,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否则他们也不会进县城来找余禾闹。
但偏偏余禾更果断, 更不怕陌生人的目光,竟然有勇气在大庭广众下演戏,加上先前被何家人压倒性的厮打, 气势早早被打压下去。
一时间,看着余禾凄凄惨惨做戏的样子,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
这也就给了余禾更多的机会。
她用袖子遮住脸,呜呜咽咽就开始哭。
虽说先前是何家人打架站了上风,但是打架这种事嘛, 肯定不是我比你厉害, 我就毫发无伤的,但从表面上看,因为何家人都掐架的能手,余家人更多伤在衣服里面, 所以看起来都一样的狼狈。
所以这种场面, 围观群众也很难判断谁更过分。
但是没关系, 围观群众分不清,余禾可以。
娇娇美美的小姑娘, 又水灵,看着才十七八岁, 光是瞅上一眼,就能叫人心里胜出无限怜惜,更别提她时不时抽噎,用袖子擦着眼泪。
人对美和弱势的事物是会下意识偏爱的,余禾则两样都占据了,她牢牢占据了围观群众的同情心。
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妈热心的朝余禾喊,“小姑娘,你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咋个回事,同我们说说,我们也好给你做主。现在可是新社会,这是在城里,保管不叫你受剥削,被人欺负哩。”
余禾哭得更大声,看起来好不可怜。
现在的城里人还不像后来那么冷漠,因为年代的原因,大部分人还是很热心的,最爱评一评这种欺凌弱小的事。
余禾放下袖子,鼻子通红,配上白腻的雪肤,更加显得泫然欲泣,柔美动人。
那说话的大妈看着余禾的模样更心疼了,倒是很仗义的滩了浑水,走上前把余禾扶了起来,余禾一副伤了脚的痛苦样子,斜靠在大妈手上,轻声说了句谢谢。
顶着这张脸,硬生生让大妈的心里出了怜惜之外,又多了无限好感。
大妈明明另一边手还挎着菜篮子,这时候也不肯走了,一身膘肥的肉往那一站,给足余禾安全感,斜眼瞅了打完架的两群人,说话掷地有声,“小同志,你大胆说,有大妈和这么多同志在呢,我们给你撑腰受了委屈大声说出来,肯定不给他们好过。”
余禾这才点点头,她慢慢把脸抬起来,看清了余禾全貌的不少围观群众都在心里一颤,乖乖,这小姑娘也太漂亮了吧,该不会这群人就是觊觎她的美貌,要强取豪夺不成,以往不少宣传戏里就有这样的桥段。
地主老爷看上佃农家漂亮的女儿,就要强抢民女,祖国的老百姓和地主阶级就像是出厂设置里的不合,两拨人有天然的利益冲突,尽管这时候没有了地主阶级,可这份痛恨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散的。
想入非非了一回,围观群众心头的怒火成功被调动起起来,如果余禾等会儿说的真是这种桥段,恐怕余家人能被愤怒的群众用石头活生生砸死。
余禾当然不会说这种老套的桥段,她只是把余家人怎么迫害她跟何春花两个烈士遗孀的过程,一波三折的说了出来。
这下关键词又集齐了。
烈士遗孀、恶婆婆、孤儿寡母逼迫改嫁、吃绝户、重男轻女卖孙女……
这里头简直要素过多,就算是唱戏也不敢往里面编排这么多,看着余禾那张脸,还有张招娣她们一脸凶相的样子,大家伙基本都信了个八九不离十。
一时间,群情激愤。
“太不要脸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好人没好报,应该把这群人送去公安局,做一辈子的牢!”
“唉,现在都新社会了,怎么还有人被压迫呢……”
“打死他!恶毒的妯娌,谁家闺女去了这种人家都要倒大霉的!”
“滚出去!滚出去!”
“不许在新社会欺负人!!”
“这家人丧了良心,狗都不如!”
……
不少人骂的很脏,而最早扶住余禾的大妈,一身彪悍的腰肉,站起来像是柱子一样踏实,在听见余禾的亲生父亲牺牲了,她跟何春花还要被迫害,何春花反抗无效,只能选择上吊自尽的时候,大妈已经是热泪盈眶。
明明大妈看起来很胖,可不知咋地,风风火火的模样愣是有两分飒爽。
她直接搂住余禾,眼睛瞪得老大,义正言辞,“好娃娃,苦了你,大妈当年十几岁就跟着长征,就是因为乡下人欺负我爹走的早,吃了绝户,逼死我老娘,今天咱看到这是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大妈直接站到余三贵面前,肃着脸像是能吃人一样,横眉冷对,“没心肝的东西,你就是这么当爹的,儿子牺牲了还迫害儿媳妇跟孙女,我告诉你,你们必须去公安局给个交代。”
张招娣一开始是被群情激愤的群众唬住,不敢开口说话,现在看到一个肥婆还跑出来指指点点,而且要不是她出头,说不定余禾还扯不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张招娣拿出撒泼的架势,叉着腰吼,“关你屁事,我家的事和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有什么关系?”
大妈一只手还挎着篮子,腰间的肥肉挤住篮子,脸上的横肉,因为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她看起来就是个胖点的家庭妇女,可是面对张招娣的撒泼,不知怎么的,就是有一股压倒性、不可相比拟的气势。
“巧了不是,咱在县妇联工作,专管欺负妇女儿童的事,你们家的事刚好是我管的范围。”
张招娣没想到随便骂一个人就能骂倒硬茬子头上,有赖于这年头妇联工作做的好,张招娣虽然在大队里,可大队也有那么一两个妇女担着妇联的虚名,就是不咋管事情。
可县里头的妇联可不一样,人家是真干事的,张招娣都听说过不少。
之前靠山那块的一个公社,不知道哪里来的歪风邪气,因为常年重男轻女,导致那边全是大光棍,这时候又穷,娶老婆不容易,所以他们开始去人贩子手里买年轻姑娘做老婆,听说还有大学生呢。
结果就是县里的妇联听说了,人家联合公安局进行解救,不知道咋回事,被那边的人发现了,拦着不让走,还有说走可以,得交钱的,那县里的干部能跟你妥协嘛?
县妇联这边直接往上报,硬生生闹到省里去,省里的大领导发话了,那些不让被拐妇女走的,不叫百姓,明明就是人贩子的下家,是帮凶嘛。
于是命令直接下来,去的公安一个个腰杆子别木仓,不让走是吧,带你们看看人贩子是怎么木仓毙的,把人全都抓起来。
现在不是这群人让不让被拐卖妇女走的问题了,是你们作为同谋自己能不能被放的问题。
但要是认错态度良好,当初买了人家妇女花了多少钱,就再花双倍的价钱把自己赎回去,钱就当是给被害人的精神损失费。
荷木仓实弹的来这么一下,好家伙,那一个个都配合的不行。
之前还敢拿着什么锄头之类的武器,一整个村一整个村的围着来解救的公安,现在就差抱着裤腿喊冤枉了。
至于那些藏着掖着的,也不怕,人大领导说了,只要主动揭发哪一家有买卖妇女、藏匿被拐妇女事情的,那就奖励,奖励多少呢?
当初买受害者多少钱,我们就奖励揭发的人多少钱,至于钱哪出,当然还是买家出。
能出的起钱买媳妇的,说明都不是最穷的,最穷的连买媳妇的钱都没有。这么一闹,木仓毙了好几个,那边几个大队好几家为了钱反目成仇,不少人还坐了牢。
不留情面的雷霆手段之下,拐卖妇女的事情基本没再发生,风气直接一清。
这是闹得可大了,十里八乡都知道,宣传的非常到位,也算是震慑其他公社的人。
因而一听见胖大妈是县妇联的,张招娣吓得腿都软了。
所以说,什么村里默许的规矩,说到底,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的好听,心里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犯法的,是不对的。
张招娣可没空管这些,她脑子还想着之前拐卖妇女的那个公社的下场,现在整个县下辖的公社大队,就没有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要是他们家也被抓了典型,将来可怎么做人,她儿子还有打好前途,闺女还没有嫁人呢。
求饶的话当即就要说出来。
别说张招娣,就是余成龙跟余秀兰的脸也都白了,显然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不能闹大,否则就完了。
这次贸贸然跑来找余禾,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架,当真是失策。
在他们面色惶惶的时候,余禾把每个人的反应都扫进眼底,微不可察的弯了弯嘴角。
下一刻,她又是先前可怜兮兮、灿若春华的娇柔小姑娘模样,只见她拉住胖大妈的袖子,下巴尖尖的,看起来又可怜又懂事。
“我、我和我娘只是想要一个公道,可是没想到爷爷跟婶婶,还有堂哥堂姐会打上门,外公外皮他们也是为了保护我和娘,我受点伤没什么,可是还连累了别人,害得招待所也也一片狼藉,我真的……”
余禾的眼泪积攒成大大的一颗,快速从面部滑落,看起来美极了,又委屈极了。
“我真的很愧疚,影响到了别人。”
围观的人听见余禾说的话,都不由得摇摇头,愈发怜惜余禾,怎么会有心地这么善良的小姑娘呢,明明受了这么大委屈,还想着别人,有一颗琉璃般澄澈的心。
人们看戏总喜欢看主角历经磨难,仍旧保持一颗初心,甚至在最后,还会原谅那个害得主角凄凄惨惨的坏人,真善美的人往往符合老一辈的看戏审美。
余禾很清楚,所以她也这么演下去了。
果不其然,赞扬声一片。
余禾已经完完全全占据了上风,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视角,余禾朝着余秀兰挑衅一笑,明明眼睛弯弯,笑容甜美,菩萨一般的长相,可这个笑容,却让余秀兰胆颤,甚至心里生出无边怒火。
亮出身份以后,算是成为了主持大局的人的胖大妈,这时候也叹气摇头,她显然也是被余禾的纯澈感染到了,但说出的话却不像别人一样,光夸她好,而是道:“恶人之所以成为恶人,在于他们做出的行为本来就不可原谅。
他们这么伤害你,如果你不反击的话,我们这些人不在了以后,你的爷爷奶奶还是会欺负你的。
小姑娘,你得自己立起来,别怕他们,让他们得到该有的惩罚!”
余禾没想到这个胖大妈不仅仅是多管闲事,她的看法也和其他人不大一样,竟然不是单纯的夸她,而是为这种性格感到担忧。
这一刻,余禾相信眼前的胖大妈一定是妇联里很好的工作者,即便她其貌不扬,但她的性格比金子还闪耀。
余禾一时间有些犹豫,她语塞的没有说出本来就准备好的话。
余禾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个和善软弱的人,但是别人不知道,恐怕等回去以后,这个大妈想起她都要担忧的叹口气。
在余禾踌躇的当口,她表姐何莲莲当仁不让,正义凌然的开始说,“余家人和我姑姑表妹的事情先不说,但是今天他们主动寻衅,弄坏了招待所的这么多东西,总该先赔给人家。”
余禾仿佛回过神一样,她也跟着点点头。
余三贵和张招娣他们从胖大妈亮起身份开始,就已经吓得不幸,听见她们这么说,恨不能立刻把钱赔了,然后赶紧走,免得被抓典型。
余成龙则更害怕一点,他自己就是纺织厂的工人,万一有什么熟人把他给认了出来,到时候往工厂里一传,他还要不要做人了,到时候别说叶晓雨,就是这份临时工的工作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看余家人也是一副很愿意同意的样子,胖大妈干脆好人做到底,继续主持公道。
她找来因为不再打架而停下来看戏嗑瓜子的前台,让她当场统计今天招待所的损失,直接让余家人陪,要是赔不够,那就写欠条,等回头再把钱赔回来。
胖大妈严肃起来的时候,就算穿的土里土气,其貌不扬的打扮,也很有干部的气质,前台不自觉的就开始按她说的做。
开始一个个的数打坏的东西,细致到花盆里的花值多少钱。
这么数了半天,得出一个数目,是八十块钱。
说来也巧,刚好就是王爱花她们把何春花强行改嫁之后得到的彩礼钱。
数目一模一样。
这在当时可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张招娣就算一开始被压住了,现在因为这笔巨款也很是不服,直接气愤的大喊,“我说你想坑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收敛收敛,要点脸成吗?
八十块,你怎么不去抢呢,不就是几个花盆跟桌椅吗,我就不信有这么贵!”
前台一直就讨厌张招娣,被一通挤兑,心情更是不好,冷笑一声说,“自己穷就敢随便攀扯人,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们除了花盆椅子,还把门给砸坏了,我们的门可是刚装的玻璃门,贵着呢,只找你们要了半扇的钱,已经够公道了,再讨价还价,我去公安局报案!”
故意害得余三贵把门撞倒的余禾挑了挑眉,看着张招娣歇斯底里的样子,深藏功与名。
眼看还要吵下去,胖大妈站了出来,“好了,不要吵了,再吵下去不会有结果的。
这样好了,同志,你们招待所的门既然是新换的,肯定有记账吧,拿出来一看,不急一目了然了?”
胖大妈不愧是常年在妇联做工作的人,一眼就找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前台依言找出了记账的本子,购买大门一百二十块的记录清清楚楚的写在账上,想抵赖也抵赖不了。
顶着胖大妈虎视眈眈的目光,还有前台趾高气昂、一言不合就要报案的挤兑话,余三贵做出了决定,“招娣,带了多少钱,先给她。”
张招娣掏空口袋,一共才十块钱,余三贵的目光又落在余成龙身上,余成龙拿出了四块钱,然后就一摊手表示自己没钱了,其实他另一个口袋里还有七块钱,但是他在县城里生活,不像在乡下,有土地就能吃饱,他还要应付叶晓雨,不可能把钱都拿出来的。
余三贵自己有掏出了五块钱,凑在一块,拢共就十九块,前台满脸的不高兴,接钱的时候还咕哝了句“穷鬼”。
之后余三贵黑沉着脸打了欠条。
招待所的事情总算是了了。
余三贵他们也没有了再逗留下去的心情,一个个的都想走。
再经过余禾身边的时候,余禾背对着其他人,对余家人做了一个口型。
别人或许没看明白,可时时刻刻盯着余禾的余秀兰看的清清楚楚,她的口型说的分明是,“后会有期。”
配上余禾当时目光纯澈的笑容,只让人不寒而栗。
她一定还有后招。
余秀兰在心里发出警报,绝对绝对,不能让余禾好好活着,否则她就不能好好活。
余禾!余秀兰回过头看了余禾一样,把她的名字跟样貌牢牢记在脑海里。
她跟余禾之间只有一个人能赢。
今天赢得是余禾,她要灰溜溜的离开,但以后,可不一定了。
在余家人离开之后,胖大妈没有立刻走,她主动跟余禾道:“我就在县妇联里面工作,在县政府大楼的三楼,左数第二间办公室,将来如果你还遇到了她们的刁难,可以来找我。”
余禾牢牢记住,点头应下。
胖大妈这才离开。
等到围观的群众都散的差不多以后,何家人也没有立刻拉着何春花母女俩上楼,而是帮忙收拾起了遍地狼藉。
尤其是那一地的碎玻璃,总不好全让前台一个女同志收拾。
原本前台就对余禾很有好感,何家人跟余家人的行为一对比,前台的心偏得更厉害了,“要我说啊,你们就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那家人,逼做寡妇的儿媳妇改嫁,这叫什么事嘛。”
她找的是余禾的舅妈钱红,钱红随便应付了两句,也没把她的话当真,都是陌路人,能关心到哪一步,还不都是看热闹吗?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余禾她们一起上了楼,大家坐在一块聊天。
余禾的外婆吴贵兰坐在床中间,一只手握着余禾,一只手握着何春花,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哪有刚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彪悍模样,此时此刻,她就是一个担心女儿和外孙女的老人家。
吴贵兰的手是单纯的农妇的手,指甲里头有洗不掉的污泥,手上的茧子厚厚的像是能刮人,皮肤也皱得一点弹性都没有了,褐色的皮肤上是星星点点的老年斑。
但这样的吴贵兰,却让人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温暖跟安心。
外公何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抽起了烟。
舅妈跟舅舅分别坐在了床的另外两边,而表哥表姐们则是站着。
整整齐齐的一家人,把招待所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
刘念青过来帮忙倒水,被外婆连连说了好几句好孩子之后,也安静的退到一旁,不打扰他们一家人许久。
在长久的沉默,和不断散开的烟雾中,吴贵兰开口的第一句就红了眼眶。
“春花啊,日子再难也得往下过,你咋滴想到了上吊自杀……这是最没用的做法,将来到地府里都投不了好胎的。”
“娘!”何春花一边手捂住嘴巴,哭出了声。
“我跟你爹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要是走了,我们老俩口咋活?”
何田抽着烟的沉默声让压抑的氛围被推到了顶峰,何春花再也忍不住,她跪在地上,朝着吴贵兰磕头,眼泪跟开了的水龙头似的,哗哗流。
“娘,我晓得错了,当时鬼迷了心窍。再没有往后了,将来日子就是再没活头,想着您二老,还有我闺女,就是咬着牙也得把日子过下去。”
何春花跪下去的时候,吴贵兰没拦,她就是哭,枯瘦的手擦着泪。
只当何春花真心诚意的认错,说自己将来不会再自杀的时候,吴贵兰把眼泪咽回去,才抬手把何春花扶起来,“诶,这才对嘛,娘知道你日子过得苦,可谁的日子不哭,总得熬,熬过来日子就好过了。
你男人死的早,可怜你一个人拉扯大禾禾,婆家人都是恶狼,可好赖你还有亲爹亲妈啊?
我老俩□□着,就是出去讨饭,也能给你要回一口吃的,养着你跟我外孙女,你寻死做啥,这不是成心要割你爹你娘的心窝吗?”
何春花被吴贵兰强行从地上扯起来,人还在哭,哭得不成样子,哭这些天受的委屈,哭这些年的难处,见着了嫁人,往日不当一回事的情绪喷涌而出。
她眼泪鼻涕直往下掉,“娘,爹,女儿不敢了,不敢了,您别这么说,这么说才叫女儿把脸往地上踩啊。”
娘俩哭成一团,旁边的钱红也跟着抹眼泪。
站着的三个小的,虽然没哭,可没一个人的脸色是好的,眼前人是他们的亲姑姑,被人家这样欺负,谁心口不是梗着一口气。
余禾也抱住吴贵兰,她安慰她们,“娘,外婆,别哭了,日子会好起来的,我们报了案,肯定能给他们一个教训。
将来不敢再欺负我们。
等我工作了,会好好孝敬娘,孝敬外婆,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哪来的那么多苦。”
余禾一声声安慰,可算把吴贵兰母女安慰好了。
一直抽着烟的外公何田也悄悄擦了眼泪。
吴贵兰用粗糙的手把何春花脸上的眼泪鼻涕都擦干净,一点也不嫌弃闺女,她自己吸了吸鼻涕,也不哭了,“好了好了,多久才见一次面,光知道哭,在小辈面前多丢人呐,都别哭了,大家要高高兴兴的,这次春花没出事,之后再有什么事,还有我们呢。
我倒要看看,有我吴贵兰在,谁能欺负我女儿跟外孙女。
哼,你们之前不是说王爱花这个老妖婆被拘留了,是能看望的不是,下午我就去会会她。也就是趁我不在,才敢欺负你们,等她放出来,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吴贵兰说的气势汹汹,这回有变成余禾初见时那个彪悍泼辣的外婆了,哪有半点心软的迹象。
其他的何家人一个个也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起来。
余禾算是看明白了,在何家,说话做主的可能并不是外公,而是自己这位略微小脚、瘦巴巴凶得不得了的外婆。
她的舅妈钱红看起来也很生气,“真以为我们何家的女儿可以随便欺负吗?春花,你别怕,真要是闹翻了,就搬来我们这住,你大侄子光宗已经安排到机械厂当技术工学徒了,到时候家里能空出一个房间,你跟余禾可以住那间。
我们家不算富裕,但一口热乎饭总是有的。”
不管这位舅妈说的时不时真心话,能在这种场合下力挺,而且主动提出让小姑子跟外甥女会娘家住,绝对算是可以了。
这事甚至不是舅舅主动提的。
余禾总算明白为什么何春花总是向她念叨何家人,甚至还能在最危险的时候,相处通过自杀来把她交给娘家人管的办法。
因为娘家人确实太可靠,在同样农村的家庭里,他们家有两个工人,这个家底绝对算殷实了。加上全家人都通情达理,如果她真的去了何家,一定会过得很好。
至少比待在余家好千倍万倍。
说来很奇怪,旧习俗里总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说什么如果跟着母亲改嫁,那么只有母亲一个亲人,就不会有人再爱她。
这话完全忘记了母亲也有亲人,母亲的亲人同样是她的亲人。
不是所有的爷爷奶奶家的亲人都可以算亲人。
余禾坐在那,一只手被外婆吴贵兰握着,另一只被舅妈钱红握着,她看向余禾的目光救和看女儿一样慈爱。
钱红摸了摸余禾的后脑勺,关怀的说道:“再说了,我们禾禾越长越好看了,将来还可以让你舅舅物色一个好人家,我们嫁到县城去,将来也吃商品粮,好不好啊?”
不得不说,舅妈钱红很会做人,没有再讨论糟心的余家人,而是把话题拐到余禾这里,成功让所有人的关注重点从气愤变得和善,都开始操心余禾。
外婆吴贵兰眼神也变得慈爱,甚至开始惊讶,“不说还真没注意到,我们禾禾越长越好看了,在大队里寻不出比禾禾更好看的小姑娘了。”
表姐何莲莲插嘴道:“何止啊,我之前在县城上高中,整个县城都看不到比禾禾更漂亮的,比学校放的电影里的演员还漂亮好多哩。”
被外婆一家人围着夸长相,就算余禾知道自己现在很好看,心里足够强大,也不由得羞赧。
大概是因为人不一样,如果是大队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那么余禾一定毫无感觉,可这些人都是对她怀有好意,关心她的血缘亲人。
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何莲莲说话更热切直白一些,像是行走的小太阳,她歪在钱红身上,俏皮的说,“依我看,给禾禾表妹找个工人对象可不行!”
就在钱红的爆炒栗子要落到何莲莲额头上的时候,何莲莲赶忙说完下一句,“至少也要找一个干部!工人对象太可惜了,肯定要是干部才能配得上我禾禾表妹。”
她这么一说,旁边几个人都笑了。
余禾虽然好看,但是她家境实在一般,农村户口,没有给力的娘家,念到了初中毕业,这个学历其实也可以,如果家里运作一下,说不好能进工厂。
但是像机械厂不大可能,因为机械厂招的女孩子基本上是坐办公室的,办公室的职位吃香,能进去的要么花钱,要么家里关系够硬,余禾哪个都不沾边。
而要是像县纺织厂那样的,要求低一点,可是太累,余禾进去只能在流水线做工,不说别人,何春花自己就舍不得。
她小心翼翼养大的女儿,身体也没有很好,要去做工人干活,想想还不如待在家里她养着,等到时候相亲找一个县城家庭条件好的工人,以后享清福,没必要让闺女去干累活。
但是干部家庭嘛,何春花是想也没想过。
家庭差的太多。
要是说在部队里帮忙找一个军官当女婿,凭借她丈夫留下来的那些人脉,肯定是没问题,可何春花自己丈夫当初就是军人,怎么会不知道嫁给军人的苦,聚少离多,就算将来级别够了能随军,地方也偏僻得很。
再说了,万一运气不好,可能就像自己一样,将来成了寡妇。
父母从来都不愿意叫女儿吃自己吃过的苦,何春花也是一样的心情。
何莲莲的话虽然引得大家大笑,可是有人还是听进去了。
那就是吴贵兰,她是过来人,可比其他人更了解美貌的威力,谁说家境不好就没希望,凭借余禾的样貌,轻而易举就能俘获一个男人的心,只要那个男人足够有担当,敢和父母叫板,家境的问题怎么能算问题呢。
再说了,她外孙女虽然没有得力的娘家,可是家世清白啊,人也干净没坏毛病。
经过何莲莲的提醒,倒是让吴贵兰动了心思,一定要给外孙女找个干部出身的对象。
要不然不是白瞎了这副好相貌。
在吴贵兰暗自动了心思的时候,何有根也一口应了下来,保证会在机械厂里好好找一个工人小伙子,最好父母也都是工人,到时候余禾日子过得顶顶好,何春花也能享福,苦尽甘来。
一家人说的心里都热乎起来。
何春花青年丧夫,一个人带大余禾这件事,一直是何家老夫妻俩的心病,为了这个,常常夜不能寐。
就这么说说笑笑,时间很快过去了,转眼天就暗了,去拘留所看人也不是想看就看的,肯定要等到明天。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安排一大家子人的住处。
住旅馆他们肯定是舍不得的,虽说家里条件比一般的农村家庭要好,可也没到能不打着算盘计较钱的地步。
何有根在厂里是有宿舍的,但是跟另一个人一起住,他决定室友商量商量,今晚先去别的宿舍对付一晚,家里的男人先跟他住宿舍,吴贵兰跟钱红则借住在其他有家庭的工友家里。
只有何莲莲是个年轻女孩子,借住在别人家里不方便,干脆和余禾,还有何春花挤在一块,三个人一张床,挤一挤也能睡。
何春花当然没意见,她日子过得苦,但确实是一个好姑姑,一贯是疼侄子侄女的,就是手里没什么钱,当初余大壮还在的时候,她也没少大包小包的送东西。
要不说钱红怎么能这么挺她们母女俩呢,世上的事情都是有因果的。
还不是何春花这个姑姑当初富裕的时候对侄子侄女好,没忘了娘家,人心都是肉长的,一掂量就晓得该怎么做。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不约而同的都起了个大早。
何有根在厂里食堂多打了几份饭给家里人吃,而何莲莲则跟着余禾她们吃招待所的早饭。所幸余禾胃口小,三个人吃两个人分量的饭,稍微匀一匀也能成。
等吃完早饭了以后,因为何有根昨天直接请了两天的假,所以也跟着一起来,一家人在招待所会合,就朝着拘留所的方向去。
因为昨天晁建阳来看余禾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所以今天一大早竟然就看见晁建阳在和拘留所的人说话。
大老远瞅见余禾,晁建阳停下和人的聊天,小跑过来,露出一个晃眼的笑容,阳光正气,“余禾,你来啦!”
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余禾,因为余禾而光亮起来的神情掩也掩不住,尤其是在一群过来人面前。
吴贵兰看着小伙子板正的面貌,还有身上公安的蓝色制服,嘴角的笑都快掩不住了,真精神呐。
晁建阳反应过来,余禾身边还站着一群人,看长相和亲近的样子,估计就是余禾的亲人了,他只认识何春花所以笑容爽朗的对何春花打招呼,其他人则是点头微笑,看着就很有礼数。
吴贵兰心里更满意了,她想起自己昨天因为何莲莲的话而萌生出的念头,而晁建阳今天就出现在面前,可见他俩一定是有缘分的。
吴贵兰点点头,目光一直落在晁建阳身上,时不时打量一下。
晁建阳是做公安的,吴贵兰的目光那么明显,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等回头发现是吴贵兰这个老太太之后,礼貌的颔首点头。
快近拘留所的时候,晁建阳友善提醒,一次是不可能这么多人一起进去的,最多只能进去三个人,让她们商量一下谁进去。
吴贵兰肯定是要进去,其他人的话,那就是余禾跟何春花两个当事人。商量好以后,三个人就等着和王爱花照面。
吴贵兰对付王爱花算是老有经验了,两个人说是秦家,倒不如说是冤家,而且每次掐架都是吴桂兰更甚一筹。
吴贵兰的儿子也都比王爱花出息,两个人年轻的时候攀比,上了年纪以后,吴贵兰却以压倒性优势胜过王爱花。
她们俩上次打架的时候,吴贵兰就生生把王爱花的头顶薅秃,这些年过去,头顶还是有一小块长不出头发,因为当初连一小块头皮一起薅下来的。
何春花受多了婆婆的磋磨,想到要见到王爱花还有点紧张,毕竟是因为自己王爱花才进来的,她盯着墙壁上黑白子的的大字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转移注意力。
吴贵兰却进入了战斗状态,当王爱花出来的时候,虽然脸上没伤,但是神色差的不行,非常憔悴,估计在拘留所这段时间没少受欺负。
王爱花看清吴贵兰也在的时候,肉眼可见的慌张,下意识就想摸头顶。
第35章
可见吴贵兰带给王爱花多大的心理阴影, 就算是老太太,也不代表不爱有一头茂密的头发。
渐渐变秃, 和直接秃了一大块,那可是有很大区别的。
有吴贵兰在,何春花跟余禾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她们一左一右的伫立在吴贵兰身边,吴贵兰则坐在椅子上当面跟王爱花对峙。
也是稀奇了,王爱花这么泼辣的蛮横老太太, 按照她的性格脾气,恐怕一看到余禾她们就要先张口来几句脏话,但是因为吴贵兰坐镇, 反倒是安静了。
吴贵兰气势全开,脸颊前的肌肉皮笑肉不笑,挑了挑眉,“老亲家,好久不见啊。”
王爱花的目光不自然的飘了飘, 虽然不至于害怕, 但是能看出来她的僵硬,说话的时候还强撑着,“谁跟你见不见,我可没有何春花这样敢把婆婆告到公安局的儿媳妇, 呸!”
吴贵兰的灰蓝斜襟大褂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她枯瘦的身体坐直, 显得精神奕奕,她猛地一拍桌子, “你还敢说我闺女,补照照镜子看看你的猪样子, 自己有没有做婆婆的架势。
敢卖我闺女,告诉你,我吴贵兰这辈子别的没有,就是腰杆硬,你等着我告你,就算告到倾家荡产,也要你牢底坐穿,你等着吧!”
看守所的人及时提醒,如果两个人的情绪再这么过激下去,那么就将中止探望。
面对吴贵兰虚张声势的威胁,王爱花很显然是听进去了,面色灰白了一瞬。
而吴贵兰则是对着看守的人笑了笑,“知道了同志,我后面会小声一点的,麻烦您了哈。”
吴贵兰对上其他人礼貌得很,但是对着王爱花嘛,能有好脸色就奇怪了,但是她学乖了,也不大声说话,也不拍桌子了,就是双手抱着,舒舒服服的找到合适的姿势靠在椅子上,眼睛眯起来,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
虽然都是坐着的,但是两个老太太的神态姿势毫不一样。
吴贵兰这时候轻飘飘的落下一句,“到底我们之前做过亲家嘛,我也不想为难你,但是吧,总叫你这么欺负我们家闺女,太没道理了。”
王爱花听吴贵兰这么说,立时觉得有希望,睁大眼睛,身体朝前仰,“没有了没有了,真要是能放我跟大强出去,亲家,你放心,我王爱花肯定好好对春花跟余禾。”
吴贵兰听了这话却霎时变了脸色,“呵呵,当年我那短命鬼女婿刚走,你就想让我闺女改嫁,我们家人来闹了一通,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才多少年啊,都把我闺女逼到上吊了。
哼哼,我可信不过您们,万一将来再拿婆婆的身份逼春花跟余禾咋办?”
“这个好说,我……回去我就当着大队所有人的面,找大队长做证人,以后两家人没干系。”听着吴贵兰的口风觉得自己有出去的希望,王爱花热切的说。
但是王爱花的眼里始终透着狐疑,她跟吴贵兰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总觉得对方不是这么轻拿轻放的人。
不过,在识时务这件事上,王爱花还是能比较好的做到的。
总之服两句软而已,又不伤筋动骨的。
吴贵兰的眼皮浮肿,有了点笑模样,在王爱花期许的目光中开口,“但是吧,光这样可不行。余大壮总是你们家儿子吧,这些年来,全是我闺女春花一个人抚养余禾,你们是半点都没帮忙,还可着劲的欺负人,差点把人逼死。
我可是打听过了,你们这种行为,得、得赔偿,春花的精神、精神损失,对,你们得赔偿春花的精神损失费。
要不然我们家可不会同意和解。”
吴贵兰寻思着自己辛苦学到的词,对着王爱花说出来。
王爱花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脸上恭维的笑容也淡了,愈发显得刻薄,提到钱她就不会有好脸色,“你个老太婆,忒不厚道了,我是她婆婆,叫她改嫁怎么了,还能是害她不成,这事心疼她,嫁到我家就是我家的人了,关你什么事。
这个叫老理,给钱不可能。”
吴贵兰也不示弱,她们本来就占理,尤其是她还不知道王爱花这种最多只能拘留个几天,过不了多久就能放出来。
但是乡下人不知道拘留跟坐牢的差别,所以吴贵兰特别理直气壮,“你等着吧,不赔钱等着牢底坐穿!”
好在不管是看守所的人,还是公安局的人,都被局长叮嘱过,这回就是做好了吓唬他们的准备,将来再把这事全县宣扬宣扬,做个典型,杀一杀吃绝户和逼寡妇改嫁的旧社会风气。
正是因为这样,根本没人跟王爱花科普,就算是再蛮横,再不讲理,王爱花骨子里非常传统,有很朴素的农村思想,坐了牢人的一辈子就完了,而且子子孙孙都会蒙羞。
她可不想一把年纪老死再牢里,神色多少慌了。
王爱花还想讨价还价,吴贵兰虽然是在农村待了一辈子的小老太太,但拿捏人心却很有一手,成功把王爱花的心高高吊起,然后不留余地,直接说她们探望完了,要走。
王爱花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走,嘴上还喊着,“你别走!别走!不是说要钱吗,要多少!!姓吴的,你给老娘站住!!!”
王爱花情绪激动,却正正好达到了吴贵兰想要的效果,理也不理,直接走人。
接下来事情,得和在外面的余家人才对。
至于王爱花,她在这里头肯定会每天都想着这事,一天比一天恐惧,到时候狠狠敲她一大笔,说什么都会同意。
吴贵兰可能没读过书,但不代表她没有心机,能打遍整个公社无敌手的老太太,一定是有心计的。
等到出去的时候,一大家子人都在焦急等待,晁建阳也没走,看到她们出来,跟着一起迎上去。不过,他的目光始终在余禾身上,吴贵兰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才把目光投向其他人。
醉翁之意不在酒,晁建阳的偏向几乎是明晃晃的,没谁会看不出来。
吴贵兰更是主动和晁建阳道:“晁公安真是好人,我们这些天不在城里,多亏了你照应,要是你不嫌弃,往后也要多来往来往啊。”
晁建阳咧嘴一笑,很是开心,直接就应下了。
钱红也注意到了晁建阳的不一样,别有深意的用胳膊肘撞了撞丈夫,意有所指。
唯独是知道真相的何春花没那么乐观,都是自个闺女惹出来的情债啊。
要是没有杨怀成,有晁建阳这么个当公安的女婿,一表人才的,她不得乐死。就余禾这样的相貌,非得是晁建阳这样的职业,才能镇住宵小。
可偏偏余禾之前已经跟杨怀成好上了,真要是看着小晁好,就抛弃杨怀成,那也太不像样子了。
何春花担忧的不行,余禾倒是心平静气,完全不知道她娘的担忧跟良心上的煎熬。
她还在想原书的剧情,进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和她在书里的轨迹完全不一样了,是不是就不用担心重蹈覆辙?
只要再等几个月,就和杨怀成分手,将来他下海挣钱,自己也能好好的挣一笔,以后有钱有闲,快乐无比。
至于嫁不嫁人,其实余禾真的不在乎,不嫁人更好,能够不受拘束。
在现代的时候,余禾就过关了一个人无拘无束的日子,也不是没有人追求她,但是相处一段时间就腻了,往往都是她主动提分手。
余禾也知道杨怀成是个很不错的人,但是她就不耽误对方攀登事业高峰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心里早就有了数,可余禾还是不可避免的略微失落。
因此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的事情,包括外婆一家人对晁建阳的青眼有加。甚至是舅妈钱红叫了她好几声,她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反应过来,神思不属的说,“嗯?好,好啊。”
实际上余禾根本就没听清对方问的是什么,直到晁建阳难得语气不大流利的问她明天中午想吃什么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乱点鸳鸯谱了。
她倒是想要拒绝,但是自己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已经同意了,再拒绝未免奇怪,所以她沉默了下来。
而这份沉默,落在其他人眼里,却成了小姑娘家的害羞。
长辈们一致认为事情有苗头,统统乐见其成。
晁建阳又问了一遍,“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余禾脑子想的却是杨怀成,下意识地回了句,“饺子。”
得到了余禾地回答,晁建阳原本忐忑不安地心情顺佳轻松,露出灿烂的笑容来,“饺子好,我知道县城有一家饺子做的特别好吃,我们明天可以一起去。”
余禾说出去了才开始后悔,但不好说社么她点点头,心里却怪自己嘴快。
她虽然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早上才吃了杨怀成特意送来的饺子,明天又和晁建阳一块去吃,怎么想都有点太渣了。
但是事到临头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脑子里不自觉想起杨怀成。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第36章
余禾还不知道自己心里一点一点开始有了杨怀成的痕迹。
虽然他没有成日在余禾面前晃悠表白, 但是润物细无声,在不知不觉的时候, 他已经入侵了余禾的生活环境。
她用的笔是杨怀成送的,之前因为字写得丑,就连临摹也是照着杨怀成写过的文章临的。
因为他字迹工整好看,就算是一张草稿纸都可以当作字帖来写。
潜移默化之下,余禾写字的时候,跟杨怀成至少有七分相像。
还有她喜欢吃的糖, 爱吃的食物,杨怀成基本都送过,甚至只要在月夜吃烤鸡, 她也能想起杨怀成。因为是他半夜敲了她的窗户,两个人偷偷吃着公社里不让上山打猎的野鸡。
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余禾也不知道在哪一刻开始,回忆起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能找到杨怀成的踪影。
但显而易见, 杨怀成温水煮青蛙的办法, 很有用。
换做从前,余禾才不会在乎和哪个人一起吃什么东西会不会不太好这种事。
余禾在心里暗念,亏杨怀成长成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任谁都觉得他应该是清瘦的文人, 或者白玉无瑕的君子那一挂。
不出她所料的话, 何春花恐怕现在都觉得亏欠杨怀成这个准女婿。
其实他就是心机深沉, 早早料定好了一切。
余禾毕竟是看过原书的人,拥有上帝视角, 能看出杨怀成的真正脾性,在大院长大, 还成为那一片大院子弟头头的人,怎么可能简单。
余禾摇摇头,把有关杨怀成的念头全都摇出脑海。
她回过神,专心致志应付眼前的一切,就怕等会儿吴贵兰或者钱红再随便说点什么,她稀里糊涂的又应了,未免麻烦。
余禾好不容易准备走到中间,却见最旁边的钱红有意识的往旁边走,连带着舅舅何有根都跟着一块,外婆吴贵兰则是突然一拍脑袋,拉着孙子孙女说个没完。
经过他们刻意的一番操作,成功让余禾跟晁建阳站在了一块。
他们俩还是唯一没有参与到其他人话题中的,两个人站在一块难免显得安静。
余禾歉意微笑,算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晁建阳是因为在有好感的女生面前,所以反倒不知道怎么开口。
平时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不管年纪大小,都能说上些道理,劝诫人家,可面对余禾,他总不好说这些。
因为度量不好,还算健谈的晁建阳哑了声息。
见到余禾主动对自己笑,晁建阳仿佛受到激励,他也不能等余禾主动照顾他的情绪跟他说话吧。
他得主动。
于是就看着余禾朗声开口,“你……来县城几天了,有逛过鼓山公园吗?”
余禾摇摇头,一点散发落在她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噙着淡淡笑意,无风也动人,撩尽心波。
晁建阳仅仅是瞥见这样的余禾,脸就红了,他不是腼腆害羞的人,可面对余禾,却常常觉得手足无措。
余禾看他不说话,眼神发怔,还以为是因为她说的话太少,叫人家不知道怎么沟通。
她虽然无意,也不好看对方尴尬,所以道:“我不常出门。”
晁建阳意识到自己挑的话题不好,人家来县城是因为遇上事了,要不然也不会到公安局来,心烦还来不及,怎么有空逛公园。
不过,按照余禾外公外婆一家人做派来看,估计这些事很快能解决,她也不会吃亏。
想到这里,晁建阳放下心,重新看向余禾的时候,眼神发亮,精神奕奕,“没事,等后面事情解决了,有很多时间出去散散心。如果你到时候还能记得我的话,可以来找我,我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对县城这一块还是熟的。”
余禾笑着点头说好,但是心里却重重叹气,她刚刚说不想出门不是这个意思呀。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只是单纯的不爱动弹,所以才不常出门的。
比起健谈爽朗的晁建阳,杨怀成确实更擅长察言观色、洞察人心,总能在不知不觉间掌握一个人的喜好,相处起来莫名舒心。
不过是一个愣神的功夫,余禾才发现,自己貌似又想起了杨怀成。
她反应过来之后,心下愕然,再次把有关他的所有念头赶出脑海。明明早上刚见过的,怎么会老是想起他,阴魂不散似的。
晁建阳跟在余禾身边,一直陪着他们,知道招待所门口。
吴贵兰还想留人家进去坐一坐,但是晁建阳知道非亲非故的,不好打扰太多,所以很有分寸的推脱说单位还有工作要处理,就先离开了。
吴贵兰拉着钱红看晁建阳远去的背影,眼里是满满的欣赏,外婆看外孙女婿,越看越喜欢,再说了,人家还是公安,吃公家饭的,说话客气,人长得精神,简直是老人家眼里最适合的孙女婿人选。
钱红跟这个婆婆相处很久了,吴贵兰虽然在外面和人打架撒泼从没输过,但她实际上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不像一般的农村的婆婆,讲究调教儿媳妇。
所以吴贵兰跟钱红处得像是母女,而不是古往今来戏文里常常闹矛盾的恶婆媳。
所以钱红完全能明白吴贵兰脸上的笑意是怎么回事,还悄悄附耳说了什么,婆媳两个笑得牙不见眼。
何春花看着越发着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给娘家人解释,暂时先别给我们禾禾找对象,她和别人正好着呢。
但涉及到闺女的名声,万一最后两个人没成,谈恋爱的事情又传出去了,那名声全毁,再想找个好对象可不容易。
不过,等到进了招待所的房间以后,吴贵兰倒是没怎么提过这事了。
因为当前最要紧的还是余家人,总不能本末倒置,不把余家人跟田家人的事情掰扯清楚,其他的事做起来都没劲。
一讲起这件事,大家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何有根猛地一拍桌子,直接表态,“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赔一点儿钱就过去,我妹子的命都差点没了,这些年他们多欺负人啊,还不是一直忍着,这回干脆直接都讨回来。”
余禾的外公何田是个蛮高但是精瘦精瘦的农民,长手长脚的,人看着内敛,其实心里很有成算,不是只看当前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咬牙跑到县城里送礼,硬生生把何有根送去当学徒,后面才能学到开货车的技术,如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他一般不给意见,每次给意见通常都是一针见血。
“五百。”
何田突然开口,轻飘飘落下这么两个字。
可是落到其他人耳朵里,不亚于一锤重音。饶是钱红有心做个偏心小姑子的好嫂子,听见这么个数目,也觉得夸张,“爹,会不会太多了,这可是整整五百!”
他们在的大队在十里八乡都算富裕,年底靠工分分钱的时候,这么大一家子人也只有一百多块钱,余家人在的赤嵩大队只能算一般,他们一家人辛苦干一年,能有个七八十块都算好了。
五百块钱,得不吃不喝干六年。
不过,他们老余家听说也出了个工人孙子,虽然是临时工,可一个月不算补贴,估计也能有十块钱工资,加在一块估计还的容易些。
面对大家惊讶的目光,何田一锤定音,“就五百,老虔婆跟余大强的下半辈子,还有他们老余家最有出息的孙子前途,五百块钱刚刚好。”
这倒确实是,要是没了他们仨,余家就剩下老弱妇孺,将来也没啥指望,就是卖房子也铁定要把钱凑齐。
吴贵兰一直没说话,看态度也是支持何田的。
毕竟谁家闺女吃了这么大亏,被这么逼迫,都不会轻易放过罪魁祸者。这次要了钱,余家不说家破人亡,也是伤筋动骨,恐怕连吃顿囫囵饭都不容易了,往后也没什么空档欺负人。
将来拿了这笔钱,也够母女俩过得不错,不管是给余禾做嫁妆,还是给何春花做傍身钱,都比现在光闹要好。
大家伙商量清楚了以后,就决定后天找余三贵说清楚。
至于为什么不是明天,主要有两个原因,明天可是跟晁建阳说好了,要让余禾和他一块吃饭的,但最主要的是第二个原因,拖着点时间,好让他们着着急,余家的人肯定也会找机会探望王爱华跟余大强。
今天王爱花可是被吴贵兰吓得够呛。
如果余家人去探望的话,估计只会更迫切把人救出来。
把事情商定完以后,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晁建阳虽然不一定谈过对象,但是态度很诚恳,提前了很久等在招待所门口。
第37章
何春花的心到底是偏向女儿的, 透过格子木窗看见底下等余禾的晁建阳,转头瞪了余禾一眼, “你就作吧,看你后面怎么收场。”
余禾抬胳膊伸了个懒腰,对何春花甜甜的笑。
这么一笑,何春花的心怎么可能不软,干脆不说话了,只挥手让余禾快下去, 别让人家久等。当娘的就是这样,总是要操心孩子,越想越头疼, 偏偏余禾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这叫她说什么好呢。
干脆不管了,随便余禾折腾,反正她在一天,大不了就养闺女一天。
好不容易等到余禾的晁建阳, 并没有因为因为余禾的姗姗来迟觉得不高兴, 而是颇为不好意思的说,“我来太早了,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真论起来,余禾甚至不想出门, 但她怎么可能说有, 干脆笑着摇头。
大概是因为外表具有蛊惑性 , 当余禾安静下来的时候,真的有百合花一般洁白宁静的品格, 明明才十七八岁,却好比盛开的花蕊, 一举一动嫣然美丽。
晁建阳手心出汗,他咳嗽一声,鼓足勇气,“时间还早,要不我带你去附近的公园逛一逛?现在这个时节杏花跟梨花都开得很好,我昨天去看过了,白茫茫一片,很美!”
听到晁建阳提起花,余禾浅浅心动,她对植物很有好感的,但是因为疲懒,总是不愿意出门,既然出门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更改不了,怎么不选择自己喜欢的呢?
她捋了捋挠得自己脸颊发痒的碎发,清浅一笑,开口问道:“好呀,但是你昨天刚去过的,今天再去会不会觉得无聊呀?”
晁建阳连连摇头,他发觉余禾真的感兴趣以后,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悦,忙不迭道:“不会不会,怎么会无聊呢,我喜欢这样的风景,一天看三回也不腻!”
行吧,余禾抿了抿唇,当然是答应啦。
也许是这个时候的人娱乐太少,没想到公园还有挺多人的,不仅仅是老头老太太,而且今天是星期天,不少职工都放假,于是公园里常常能看见并肩但是彼此相隔一两个拳头远的青年男女,脸上荡漾着羞涩的笑容,细声细语的说着些什么
这些一般都是被介绍的相亲对象,或者是正在谈对象的。
女孩子们大多数是穿工装,也有背带裤的,极个别家境很好的姑娘穿着的确良的衬衫,底下是大波点或者格子长裙,青春洋溢,每个人都很漂亮。
至于余禾嘛,她毕竟是个农村姑娘,城里人的时髦衣服她都没有,只有土里土气的方领格子上衣,以及一条黑裤子。
光论衣着的话,她在满公园的女青年中,绝对算是中等偏下。
但是没关系,她有一张可以媲美最精美的衣裳的脸,就算往身上套个麻袋,依然掩盖不不了这张脸带来的光芒。
而且余禾的身材比例其实很好,长腿细腰,肩背削瘦,肌肤细腻白皙,应该显老显黑的玫色格子上衣,穿在她身上,只会显得肌肤莹白如玉。
晁建阳则是一身公安的蓝色制服,俊朗英气,两个人站在一起,很有些郎才女貌的味道。
晁建阳试图跟余禾拉近距离,所以绞尽脑汁的寻找话题。
余禾一开始不怎么乐意出门,但是等到到了公园以后,被密密麻麻的花围绕着,犹如饮了琼浆玉液一般,整个人心情舒畅,脸上不自觉带出笑意。
落在晁建阳的眼中,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在稳步发展,余禾……应该对他也是有好感的。
等到经过一片桃花丛的时候,余禾停了下来,她听见这一片的桃树都在抱怨,情绪很不好。
余禾伸手搭在桃树上,状若赏花,其实是在询问桃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唉,树树要死了。”
“树树也是,可恶的虫子把我的躯干掏空了。”
“真难过,树树还没结出桃桃呢!”
虽然是树言树语,但余禾还是听懂了,应该是有虫子把桃树从里头开始啃食,再吃下去,桃树很可能会死,而公园里的工作人员还没有发现。
因为卡牌对余禾改造进行的影响,她对植物有天然的好感,尤其是树和花一类的,仿佛她们就是一国的人。
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还眼睁睁看着它们枯萎,余禾觉得自己不太能做到。
她几乎没有犹豫,侧头看向正和她讲解这些桃树来历的晁建阳,“你知道公园里的这些桃树都是谁来养护吗?”
这个倒是把晁建阳问倒了,成功迷糊。
但是他知道公园的管理处在哪,干脆带着余禾过去,“具体负责的园丁我不清楚,但是去管理处问一问就能知道了,你问这个这个做什么?”
余禾没有隐瞒,能看出树木被虫蛀这种事,应该不算多逆天,还是普通人可以掌握的天赋跟技术。
“我发现这些桃树都被蛀了,要是再不处理这些害虫,可能过不了多久树就会枯死。
晁建阳看余禾的目光更加惊艳,他想不到余禾还会这些。
人天生就会敬佩在某一方面有能力的人,因为有慕强心理,虽然余禾是在植物身上,但晁建阳看余禾的眼神仍旧发生了变化。
原来她不单纯只是境遇凄惨,心性坚定,令人动容的漂亮小姑娘。
旁边有热心的路人听见他们俩的聊天过程,当即道:“不用去管理处,我知道负责管这一片的园丁就在前面呢。”
他们跟着路人上前,成功找到了园丁,余禾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负责这一片的王园丁却压根没当一回事。
王园丁人黑,嘴唇很厚,看起来很老实,但是眉眼间总透出隐隐自傲,可以看出来,他对自己的技术很有信心,怎么可能会随便相信一个小姑娘的话。
“哎呀,女同志你不要瞎说,我把这些桃树当成祖宗伺候着,照顾得好着哩,怎么可能被虫蛀,别瞎想了。
还有你这个男同志,不能因为跟人家女同志处对象,就风风火火不着实际吧,随便说什么都相信。”
余禾没有轻易放弃,她本来就不是会因为别人区区几句话就被臊得脸通红的人,更何况,她知道自己有道理。
“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找一棵桃树查验。”她语气平静,理智的说。
王园丁原本正在修剪枝桠干活,好声好气沟通了,对方还是听不懂,就让他愈发烦躁,“我说女同志,你不懂别瞎说,逞能也不是这么逞的吧,你再捣乱我天黑都干不完活。
再说了,叫我找棵桃树看一看,万一桃树没事呢,损失算谁的?都是公家的东西,已经是能处对象的年纪,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余禾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难沟通,但是仔细想想普通人看不出来桃树的问题,只以为生长的正好,换做园丁的视角确实会觉得她讨厌。
她还待要说什么,另一道人声出现。
苍老却隐隐透着浑厚,吐字清晰熟练,字正腔圆,“算我的。”
余禾顺着说话声望去,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他一身深蓝中山装,衣袖的地方用袖套套住,但是不大能撑起来肩膀,显得衣服空荡荡,头发花白参半。
王园丁发现说话的人是谁之后,哎呦一声,神色比对着余禾恭敬不少,“顾教授啊,您别听她胡说,我把桃树都照顾得好好的,怎么可能被虫蛀了。
您老过两天就能回北平了,咋还趟这些事呢。”
顾逢春顾老是植物方面有名的专家,之前被下放到县里的一个农场,劳动改造,都过了很多年了,上面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说把他调回北平。
临走之前,县里的领导死活要顾老留下来休息几天,也看看风景什么的。
顾老不耐那些客套话,这两天干脆扎根到公园里,到处看植物,做点园丁的活,松松土浇浇水。
王园丁会看不起面嫩漂亮的余禾,但对于顾老这种大人物,那是一点轻视都不敢有。毕竟领导之前三令五申,说人家是专家,能在首都的大学当教授的人,要不是这场浩劫,那可是能出现在报纸里的人物。
顾老看着慈眉善目,但是在植物的问题上,却有老学究般的较真,“一是一二是二,照顾得好是一回事,有没有被虫蛀食另一回事。
我之前观察过,桃树的花瓣掉得比之前快一些,现在看不出问题,等到桃花枯萎能看出问题的时候,恐怕树就救不了了。
你也听一听人家小姑娘的意见。”
“好吧。”顾老都开口了,王园丁哪还有意见。
他苦着脸去了桃树那一片,等到对上余禾的时候,脸色跟语气都不大友善,“你自己挑一棵,别等会儿我动手了结果没事,你再说什么砍错树了。”
余禾看了看,指向最开始哭诉的那棵桃树。
王园丁虽然一开始抱怨,但是真动手干活的时候,却很麻利,一看就知道是个好手。
这一片的动静引起路人的好奇,就连处对象的青年们也把目光移向他们。
理所当然的,余禾跟晁建阳相处的场景,落入人群中的一双眼睛里。
她看着余禾跟晁建阳凑在一块,先是震惊,而后嘴角上扬,缓缓笑了。
而余禾这边也见了分晓,桃树里头确实被蛀了好大一块。刚刚还觉得无所谓的王园丁,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不敢置信的看向余禾。
比起丢面子,还是庆幸多一些,毕竟要是再拖下去,等到这么多桃树全枯了,恐怕他也没有好果子吃,得被领导好一顿骂。
这时候王园丁倒是衷心佩服气余禾了。
他想上前问一问余禾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结果有人先他一步,是顾老。
顾老一辈子门生无数,可以说是植物学的专家,是这条路上的高山,引得无数人敬仰。
但是跟他相处的时候,却会发现他生活中是个很和蔼的人,对学生和善照顾,当然,在专业上要求非常高。
顾老看向余禾的目光满是欣赏,“小姑娘,你是怎么发现桃树被虫蛀了?”
这个问题倒是叫余禾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听见桃树哭了吧,但要说用专业知识回答原因,她上辈子学的也不是植物学啊。
余禾顶着顾老期许的目光,硬着头皮说,“我也不知道,就是看着觉得不对劲,像是里面被虫蛀了。”
顾老并没有因此嘲笑她,而是配合的和善一笑,“喔,这样啊,看来你很有天赋。
有没有想过学植物学,将来你就能知道原因了。”
第38章
还有两个月, 这场动荡才会正式宣布结束,而高考是在明年, 应该没有准确的消息泄漏,大家还不知道会恢复高考。
也就是说她要是想学植物学,在目前为止,唯一的途径就是上工农兵大学。
所以余禾神色无奈,“我确实想,但是想要学植物学是不是得上大学, 我各方面不突出,恐怕没有这个机会。”
顾老笑容温和,脸上的皱纹跟动荡时期带来的伤口, 都只让他显得更和蔼可亲,“这可不见的,思想重要,不怕苦重要,在专业上的天赋也很重要。
如果你学植物学的话, 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学生。
我叫顾逢春, 这样好了,你留一个地址给我,等会到北平,我可以寄一些书, 你看了就会感兴趣的。”
余禾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笃定, 但就园丁的态度跟这位顾逢春顾老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度来看, 他应该不是个坏人,而且他的身上有一种教书育人的墩墩温厚。
余禾稍微想了想, 欣然同意,一个地址而已, 她又不像现代的时候,是一个人独居,要是对方真的如表现的一样,也许是一个不错的机遇。
就算她将来高考不考植物学,了解了解总是好的,谁让她用的是精灵族的卡牌呢。
总不好浪费了天赋。
顾老把余禾记地址的纸对折再对着之后,放进胸前的衣兜,把纽扣合上后又熨平了一下。
他肯定是个细致的人。
这一点让余禾想起了杨怀成,他也特别细致,凡事总能思虑周全。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余禾发散了一下思维,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她摇摇头,不肯让自己再想这些。
一旁的晁建阳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关心的问道:“怎么了?”
余禾随意搪塞了个借口,“没什么,只是在想他们之后会怎么补救。”
晁建阳见余禾对这方面感兴趣,仿佛找到了聊天的突破口,开始问余禾有关植物的问题。
“你真厉害,能一眼看出来,是因为喜欢植物吗?”
余禾思索了一下,说是喜欢倒也没有错,她对植物一直都很有好感,“嗯,我对花花草草比较感兴趣,路过的时候也会多看一眼。”
一旁的园丁打断他俩的对话,好奇的问余禾,“你是不是有什么家传的办法,能一眼看出问题的都是干了几十年的老师傅,我看你年纪轻轻,保准是家里有人教。
小同志,透露几句?”
王园丁问的起劲,而顾老在要到余禾的地址之后,打了个招呼就去其他地方了,没有逗留。
两个人相比较起来,愈发显得顾老为人朗朗如明月,洒脱如清风。
余禾倒也不是记着王园丁刚刚的态度,她是真的不知道,所以拒绝了王园丁,跟着晁建阳离开。
他们吃完了饺子以后,晁建阳还想约余禾出去散步,但是余禾看了眼四月份渐渐起来的太阳,礼貌拒绝,推脱何春花还在等她。
晁建阳一想也是,毕竟是初次出来,要是在外面逗留太久,留给何春花的印象也不太好。
尊重对方,相处起来应该适当,所以晁建阳很快答应下来,还把余禾送到了招待所门口,然后才离开。
等到余禾推门进了房间以后,才发现何春花早早站在窗口旁了。
估计她回来的景象,都落进何春花的眼里。
何春花直接了当,问道:“出去这趟怎么样?”
余禾脚酸的不行,直接坐到椅子上,半趴在桌面,另一只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仰起头一饮而尽,然后有气无力的回答她娘的问题,“还能这么样,就那样呀。”
“诶,你这孩子!”何春花见她避重就轻,直接急了,但又拿余禾没办法,干脆挑明了说,“我是说你觉得晁公安怎么样,你是不是很喜欢?
真要是喜欢,也别忘了你正和杨怀成谈着呢,做人不好这样的。
晁公安确实也不错,又是城里人,昨儿个你舅舅帮你打探了,他家里条件很不错,听说是北平那边的,父亲是个有实权的大人物。
如果你真选了人家,就和杨怀成说清楚。
怀成这孩子也不错,对你多好啊。我听大队里的人说,他家里也很厉害,要不是遭了难,不可能到我们这个小地方,跟你更没有机会。先下虽然是这个模样,但是将来的事情说不好,指不定他家里又起来了呢?
你帮着他,跟着他,他将来铁定念你的好。可选了他,就没道理三心二意,是不是?
闺女,你怎么怎么选娘都支持,只有一样,别把人辜负了。”
何春花说的沉重,到最后也是掏心掏肺了,恨不能碾碎了给余禾讲。
余禾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她都不想选。
她既不想走原书的路,也不想和杨怀成纠缠,更不喜欢晁建阳。
余禾看着懒散,其实心如明镜,脑瓜子聪明着,杨怀成看着千好万好,可是余禾习惯了掌握主动权,偏偏杨怀成太聪明,太擅长一点一点瓦解人心。
她可以全盘接受杨怀成的好,然后沉溺其中,也就意味着所有的事情都交由杨怀成掌控,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很不喜欢。
比起杨怀成麻烦的家庭,心高气傲的母亲,这才是余禾真正难以接受的。
偏偏这些不能跟何春花说,因为说了她也不会理解。
余禾干脆选择沉默,然后随口说道:“嗯,我知道啦。”
何春花看余禾的表现就知道她没往心里去,干脆摇着头,撒手不管,反正劝也没用。
余禾看着柔弱,实际上满肚子的主意,压根拿她没办法。
何春花不再理会这些,索性拿起热水壶出去打热水,余禾则是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还没等何家人去找余家人,余三贵他们就主动上门了。
比起之前的气势汹汹,一副逼债的模样,余三贵他们这回看着就和鹌鹑似的,小心翼翼,包括被前台白眼,也都忍气吞声。
两家人凑在一块,呆在一个房间里实在太挤,连落脚的地都没有,还是余禾跟招待所的前台不知什么时候关系好了起来,由前台帮忙,两家人到了招待所开会的地,虽说没有热水茶杯什么的,但至少人能站开,还可以喘气。
何家人气定神闲的,余家人可做不到,他们四个人里头,能拿主意的只有余三贵。
开头的话虽然艰难,也只能由余三贵这个一家之主硬着头皮说,“我听爱花说,你们要赔偿,我们认,你们要多少,只要能放爱花跟大强出来,不再闹下去。”
何家这边应战的是大舅妈钱红,她扭了下头,阴阳怪气的怼,“什么叫我们闹,明明是你们自己没良心不做人!真要是诚心,可不敢这么说话,看来还是觉着我们家人好欺负。”
这一点真的是钱红冤枉余三贵了,他已经是好声好气的说话了。只是做惯了一家之主,有些词用的难免生硬。
余三贵被气得胸腔欺负,可是一想牢里的老妻跟儿子,又忍了下来,“是我错了,我们一家不该逼春花跟余禾。
你们说吧,要多少钱?”
钱红勉强满意,昂着下巴说,“五百。”
“五百???”张招娣跟余成龙异口同声说,显然他们也觉得太贵了。
张招娣更是口不择言,暴怒的喊,“你们怎么不去抢,干脆把我吊死算了,命哪有这么值钱!”
听到张招娣这么说,一直沉默不开口的何田眼皮掀开,目光沉甸甸,“就是五百,一分不还!”
他说话比钱红有威信多了,也让余家四个人知道这不是试探,而是真的想要他们出五百块钱。
而稳坐如泰山的吴贵兰也冷笑一声,厚重的眼皮遮盖不住尖锐的眼神,“张招娣,你的命不值五百,可不代表我闺女的命不值五百。
还有你闺女儿子的前途,哼,自己好好算清楚。”
吴贵兰的话一针见血,死死掐住了余家人的喉管,可不就是这样吗,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余家人也不知道王爱花跟余大强只是拘留而已,压根没到坐牢的地步,倒是田主任的儿子田安志,涉嫌强女干妇女未遂,肯定是要牢底坐穿了。
而要是有在牢里的奶奶跟爹,余秀兰将来很难找婆家,余成龙估计这辈子都没机会转正了。
场面是死一样的寂静。
不同的是两家的面色,何家人嘴角一边上扬,有咄咄逼人的厉色,还有得意,而余家四个人面如死灰,呐呐不敢开口。
怎么事情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他们没想过,因果轮回,当初他们是怎么逼何春花跟余禾的,现在就要面临怎样的境况。
余三贵摒弃自己最看重的老脸,低声下气的哀求,“五百太多了,三百可不可以,我们尽早凑齐,老亲家,你们也抬抬手吧。”
原以为自己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怎么也能让对方心软,手下留情,但实际上,这句话仿若激怒了何田,他抄起搪瓷杯当地上砸,高声骂,“你们当初怎么不对春花抬抬手,五百,少一分都没得商量。”
面对暴怒的何田,余家四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恐怕是商量不下去了。
要不然他们给何春花五百块,要么王爱花跟余大强坐一辈子牢,再赔上全家的前途。
知道没得挽回,余三贵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王爱花说要把何春花改嫁出去换彩礼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拦,要是拦了,就没今天这么多事了。
没有办法,余家人只能同意,而且他们要先回村筹钱,能筹多少先给多少,余下的打欠条。
只能说,天道好轮回,谁也逃不过。
第39章
这件事总算得到了结果, 晚上余禾跟何春花一起躺在床上,母女两个都没有说话, 而是在翻来覆去,在床上摊煎饼。
窗帘没有拉上,幽暗的月光照进来,把也照得恍若别样的白日。
何春花在这样的情形下,突然开口,“禾禾, 娘今晚真高兴。”
余禾摸索着去寻何春花的手,她一把握住,“嗯。”
何春花仿佛积攒了许久的怨气, 趁着今天这个让其他余家人溃败的机会,一举发泄,“这么些年,他们不是背地里骂我是丧门星,就是说你不好, 动不动欺负上门, 今天总算都还回去了。
今后,咱娘俩的腰杆挺得直直的,再也不用受余家的气了。”
余禾没有过去十七年的记忆,但就她恢复现代记忆的一段时日所观察到的, 也知道余家人对何春花, 还有她有多么不好。
寡妇带着一个女儿想在重男轻女, 宗族观念严重的农村过下去,是件多难的事。
所以今天余禾反而调换了身份, 以安抚者的姿态,轻轻拍了拍何春花的手, 低声道:“我知道,娘,这些年您受苦了。”
何春花无意识的笑着,她从没这么畅快过,从丈夫死了之后,就好像低人一等。想到白天里余三贵那些人的面孔,尤其是张招娣吃瘪青灰的脸,她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开始流泪,“我不苦,也不难过,我高兴。”
真好啊,经过今天的事以后,余家人恐怕再也不敢对她做什么了。
多年怨气一扫而尽。
这一整个晚上,何春花都没睡,可到了第二天,她依然精神奕奕,喜笑颜开,一点都看不出熬了通宵。
而余三贵他们也火急火燎的回村子凑钱,家里其实是攒了些钱的,毕竟王爱花抠门省钱,一大家子人都苛刻着,这些年光景好了不少。
余三贵回去把橱柜的锁撬了,再打开王爱花藏东西的铁皮盒子,掀开里面的布包,一共是两百多块钱。
至于张招娣那边,虽然她很不愿意出这个钱,一贯又是个抠门计较的,如果坐牢的只有王爱花,她肯定是舍不得拿钱出来的,偏偏她丈夫也在牢里,还连累儿子女儿的前途,所以毫无保留的把攒的五十多块私房拿了出来。
这么一凑,才三百块多一点。
离五百块还远着呢,要是靠借的话,恐怕也不好凑,他们家没有特别要好的亲戚朋友。
再说了,农村人借钱也是有讲究的,要是结婚、盖房子这两件事,大家都会尽力借钱,可像这种情况,大家最多几块十几块的借。
而余成龙虽然是工人,但每个月都伸手找家里要钱,能攒下钱就怪了。
思来想去,他们还是决定打个欠条,剩下的钱后面慢慢还。
余家三个人都火急火燎的,张招娣更是直接着急上火,长了满嘴的泡,可有人虽然是余家人,却显得很悠哉。
那就是余秀兰。
她没想到自己明明插手阻止了,也差点成功,却还是重蹈上辈子的轨迹。
她可比余家其他人更加清楚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不就是最后房子会被抵押给何春花,作为欠下一百多块的保证吗。
那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反正自己这辈子回来的早,还没和姚望伟勾搭上,家里人就是想卖她,也不可能像上辈子那样,靠着她肚子里面的孩子要来那么多钱。
最多……
把余成龙的那门婚事也搞黄了不就成吗?
余秀兰漫不经心的想,反正他们每一个人对自己好,他们好了自己不会好,那他们过得那么好做什么?
她冷笑一声,索性公平一点好了。
而且余秀兰还知道明年将会恢复高考,余秀兰不像余禾,能有一个疼她的母亲,但是当初打着读过一点书的姑娘能要更高彩礼的念头,加上张招娣确实爱自己这个女儿,在家里一直争取,所以最后王爱花还是同意让她读到初中毕业的。
余秀兰甚至记得不少道高考的题目,等到回复高考之后,她就考出去!
谁还理赤嵩大队的这档子破事,尤其是这些自私的家人。
如果说有什么留恋的话,那一定是杨怀成,她实在舍不得放过这么大的一个金龟婿。余秀兰抱着最极端的想法,哪怕她最后得不到,也不能看着余禾幸福,她一定要搅黄了。
想到自己在城里看到的一幕,余秀兰脸上的笑容愈发洋溢,她就不信杨怀成知道了以后会无动于衷。
他可以包容余禾,不在乎她的多事做作,但是能不在乎她心里没有他,而且还和其他男人勾勾搭搭吗?
但凡他真的喜欢余禾,就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余秀兰愈发觉得胜券在握,笑容越来越灿烂,整个人都开心了起来。
好不容易走到知青点门口,透过木格子窗户,女知青宿舍里的吴燕晴看清了余秀兰的脸,她脸上的表情霎时间不好了。
上辈子能和姚望伟勾搭在一块,就证明余秀兰的长相不差,虽然达不到余禾一眼惊艳的大美女程度,但也能称上是村花级别了。
单眼皮、瓜子脸,皮肤没有余禾那么透白无暇,但也算水灵,打眼一看还是蛮吸引人的。余秀兰穿的质朴,褐色方领上衣,蓝色宽大长裤,但土里土气的衣服,因为山水灵气,倒也能看得过眼。
当然,和时髦的吴燕晴比起来,还是要差上不少,吴燕晴又白又高,书读得更多,两人站在一块,能明显的看出吴燕晴是城里姑娘,这份气质就是难以模仿的。
所以吴燕晴并没有想对待余禾那样如临大敌,只是在屋里撇嘴嘟囔,“乡巴佬也想吃天鹅肉。”
然后就不管了,从抽屉里拿出本书重重的放在桌上,发出响声,用力掀开书页,开始不平心静气的看书。
余秀兰则托人把杨怀成叫出来。
没想到男知青宿舍里的杨怀成脸眼睛都没从手里的书上挪开,面色淡淡的说,“麻烦你告诉她,我不方便。”
传话的男知青没想到平时对谁都温和有礼的杨怀成会对一个年轻姑娘这么冷淡,只觉得丈二摸不着头脑。
但还是照着杨怀成说的去传话。
在屋里看书的杨怀成,看似眼睛盯着书,其实目光涣散,心神已经落到了其他地方。
他对赤嵩大队的大部分人事都没有感觉,待人接物不过是因为教养使然,如果按杨怀成往日的脾气,他至少会出去问一问,发生了什么,找他有什么事。
但他想起了余禾,她似乎很不喜欢自己跟余秀兰见面,甚至不愿意两个人产生交谈。
当时为了哄余禾,杨怀成答应余禾,以后都不能和余秀兰说话。
现在余禾虽然不在大队里,但不代表他会食言。
门外等着杨怀成的余秀兰听见高个男知青的传话,一脸的不可置信,牙都要咬碎了,她不相信杨怀成这么温厚的人会平白无故把自己拒之门外。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气血上头,余秀兰直接推开高个子青年冲进去。
气势汹汹的要找杨怀成。
而坐在窗前恰好看见这一幕的吴燕晴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行为,冷哼一声,“粗鲁,村姑就是村姑。”
嘴上这么说,但吴燕晴反而更放心了,她知道像这种粗鄙无知的村女肯定入不了杨怀成的眼。
而冲进男知青宿舍的余秀兰在瞧清正坐在椅子上垂首看书,被淡淡阳光拢着的杨怀成时,先是惊艳,而后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做法有多突兀。
她诺诺找回了言语,手不自觉的攀上辫子,多了女儿家的娇羞姿态,“你……我有话想和你说。”
杨怀成慢慢把目光从书上移开,整个人淡定从容,风姿绰约,他只是扫了一眼余秀兰就没再说话。
顶着杨怀成清朗的目光,余秀兰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自卑来,比起光风霁月、出身优渥的杨怀成,她总觉得自己卑微到不配被他看到。
但余秀兰是个绝不内耗的人,有错只会是别人的错,她把这种感觉归咎到自己今天穿的太土气,如果不是自己的家庭太差,给不了她好的物质条件,她一定能配得上杨怀成。
所以余秀兰定了定心神,她目光紧紧盯着杨怀成,开口道:“我要说的话很重要,你一直被人蒙在鼓里,被欺骗,你就不像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不管余秀兰说什么,杨怀成都是那么一副淡定的模样,甚至连眉毛都没动过。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高个男青年,“辛苦你请余同志出去。”
余秀兰没想到自己都这么说了,杨怀成竟然还是连句话都不肯和自己说。
她气愤无比,顾不得其他人在场,咄咄逼人的尖声道:“余禾在城里和另一个男人勾勾搭搭,我亲眼看着他们有说有笑,一起吃法,一起约会,你也不在乎吗?”
镇定如许的杨怀成猛地把书合上,目光瞬间锐利如刀,他终于正视了余秀兰,虽然原因并不如她所愿,可只要想到余禾即将失去杨怀成这个金龟婿,她就又开心了起来,嘴角扬起,洋洋得意。
然而杨怀成并没有如余秀兰预想的那样,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字字锐利,让高个子男知青请余秀兰出去。
余秀兰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狠狠的放下一句,“我不信,我不信这你都能忍,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余秀兰被请离了知青点,屋子重新安静,杨怀成却没再看书,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又慢慢把书放回原位,突然一笑,“那又怎样?”
他的神态完全不复往昔的温厚平和,倒叫人心惊。
第40章
还在县城的余禾还对赤嵩大队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压根不知道余秀兰做了什么,杨怀成的心态起了怎样的变化。
虽然她在县城待的也并没有余秀兰她们想的那样逍遥。
因为晁建阳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吴贵兰她们的影响, 总觉得她对他也是有好感的,就算余禾拒绝,有吴贵兰和钱红在一旁帮腔,就成了女孩子家的矜持,所以找她找的愈发频繁。
余禾拒绝了两次,次数多了就不大好意思, 毕竟人家为了她们的事情忙前忙后。按理来说,甚至应该她主动请晁建阳吃饭。
在吴贵兰和一众长辈的絮叨下,余禾答应了晁建阳的见面, 何春花的这件事也马上要解决了,只是她提出来,得她请客才可以。
晁建阳虽然觉得不好,但看余禾那么坚决,只好答应, 但是打定主意, 等到时候他提前把钱付了。
这个年代经济不发达,所以夜生活不丰富,处对象约会的话,年轻人比较时兴的做法是在联欢会里跳交谊舞, 非常正经的那种。
而且最多就是在傍晚, 如果彻夜不归, 或者半夜回家,那名声就臭了, 说不定还会被定个流氓罪。
晁建阳上次已经带余禾逛过公园,又吃过饭, 这一次去哪玩,可是废了他不少心思。
但是上次的相处里,晁建阳发觉余禾似乎特别喜欢植物,他想了又想,决定带余禾去新华书店,也许可以买一点余禾喜欢的有关植物的书。
至于吃什么,虽然现在人的普遍收入不高,但晁建阳毕竟是北平来的,见多识广,在大动荡来之前,他还吃过西餐,有心给余禾一个惊喜,所以千挑万选找到了一家可以做烤鸭的饭店。
尽管一点也不正宗……
但好歹也能借这个机会多聊聊天,他从小在北平长大,这些都熟,一边吃烤鸭,一边说他的事情,可以互相了解,增进感情。
就是吧,烤鸭贵了一点。
可晁建阳一直想的就是自己付账,因此唯一的一点顾虑也消失。
等到中午晁建阳来找余禾的时候,余禾还在临窗的桌子前写作业,都是杨怀成上次留下来的。
明明之前余禾还是挺抗拒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留下来的惯性,看到杨怀成手写的题目,莫名其妙就想做。
余禾不做事情就算了,一旦上心起来会非常认真,对外界没什么关注。
何春花比余禾还要关心她的感情问题,看见晁建阳在那等,她就开始催促余禾。她一边催,一边还会念叨,“小晁这孩子真不错,明明到了门口,也不会上来敲门催你,就这么等着,多好啊。”
把最后一个句号写完的余禾听的漫不经心,她放下笔,随口说道:“要是真那么好的话,他就不应该让你看见。他是没敲门,可是站在底下不一样是在催我吗,这种催属于无形的压力。”
何春花听不大懂余禾讲的话,敲了敲余禾的额头,“你这孩子,一天到晚就会胡言乱语。
别再磨蹭了,赶紧下去。”
余禾很听话,站起身就真的要推门下楼,唬得何春花一惊,“你不换个衣服,涂涂雪花膏再下去?”
余禾头也没回,语气慵懒,“我天生丽质,不需要这些。”
她说的是大实话,但有些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何春花看着关上的门,摇了摇头,看来晁建阳是没机会了,余禾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但凡余禾有一丁半点在乎晁建阳,出门前也会打扮打扮。
现在这状态啊,看着是没戏了。
站在门口的晁建阳,因为一身蓝色公安制服,加上他气宇轩昂,惹得许多过路人回头。他专心致志,并不受影响,自顾自的等余禾。
当他一看见余禾的时候,眼前一亮。
虽然余禾没打扮,但真就如她说的那样,天生丽质。
现在天气渐渐热了,余禾一身土气的紫色碎花短袖,没什么版型,但掐着腰的蓝色布裙,头发就扎了个马尾垂在脑袋后面,压根不去管它。
可她乌发雪肤,不施粉黛反倒是清丽,显得干净清爽眼前一亮,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山茶花香,小腰盈盈不堪一握,比起穿制服的晁建阳,余禾才是真正的回头率百分百。
路人恐怕还要惊叹,县城这么个穷乡僻壤,怎么能有如此出众的大美人。
晁建阳看痴了,余禾见他没有回应,微歪着头,伸手在他眼前晃悠,“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这才如梦初醒,“没、没有。”
余禾难得见他结巴,也觉奇怪,但看他不肯说干脆不管了。
现在是中午,还是填饱肚子更重要,所以晁建阳先带余禾去县城里最大的国营饭店,就是这家饭店,心来一个北平的烤鸭师傅。
上次,晁建阳跟同事一起来吃过,他觉得味道一般般,但是从没有吃过北平烤鸭的同事却觉得很不错,甚至还剩了些边角料腰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晁建阳当时就猜也许烤鸭和这边人的口味,还能吃个新鲜,不够正宗就不够正宗了,只要余禾能吃得开心就行。
因为这位新的烤鸭师傅,最近这家国营饭店客人多了不少,要不然就是有关系,要不然就是提前说好,否则的话,等到饭店都是没位置的。
晁建阳是特意托同事帮忙,都是公安局的同事,大家对他的家庭条件多少都知道,在县里无亲无故的,怎么会突然要请人吃饭,还是吃这么贵的烤鸭,里头肯定有猫腻。
在问清楚是谁之后,那个同事笑得一脸揶揄,但最后答应了,而且还帮晁建阳弄到了二楼靠街边,视野开阔的位置。
跟晁建阳说的时候,同事还一副过来人口吻,告诉晁建阳到时候吃烤鸭一定记得动作周到点,多照顾人家女同志,最好能把烤鸭卷好了递到面前,肯定很加分。
晁建阳虽然不喜欢同事过分的热切,但是对这些话却都记了下来。
一定要照顾好余禾,尽量不让她动手。
余禾跟着晁建阳上了位置,服务员甚至还给她们到了茶,一瞅装修跟服务员的素质,余禾的直觉告诉她,这里一定不便宜,很难得在县城里看见一家不错的饭馆,而且还能有二楼。
余禾说要请客,就真的是做好了请客准备的,她就怕不够,所以把私房钱都带上了,万一有什么也能应付不时之需。
没想到竟然真的能用上,她倒不是嫌贵,就是没想到晁建阳会选这么贵的地方,不太符合的他的形象。晁建阳可能没有杨怀成那么细致,但是为人正派,一般的请客他拒绝还来不及,更遑论吃得这么贵。
在余禾觉得奇怪的时候,已经有服务员推着推车过来了,旁边还跟这个戴白色高厨师帽,围着白围裙的厨师。
他拿起刀现场片烤鸭,手起刀落,干净利索,顷刻间一盘烤鸭皮就出来了。现在的人连肉味都少闻,更别提是烤得滋滋冒油的烤鸭了,香味引得人食指大动。
不仅是片出来的皮肉,就是鸭架也是能吃的,撒上调料,味道极好。
晁建阳担心余禾不懂得怎么吃,他拒绝了烤鸭师傅的科普,直接自己解释,告诉余禾如何蘸酱,如何卷烤鸭肉,怎么吃比较好吃。
余禾从现代来,怎么可能不懂得吃法,但是作为在赤嵩大队土生土长的村姑余禾,她是不应该知道吃法的,所以余禾微笑着听晁建阳的讲解,时不时附和一句。
晁建阳卷好今天第一份烤鸭之后,就递给了余禾,他给出解释,“请客的人先吃。”
他要是说的别的,余禾肯定会拒绝,但是这个嘛,确实有道理,她接过盘子,拿起卷好的烤鸭咬了一口,余禾点头,“嗯,很好吃。”
这个好吃,主要是因为鸭肉不错。
这边的鸭子估计都是散养的,口感很好,不像现代,基本都是圈养的塑料鸭。至于师傅正不正宗这种话题,余禾觉得她很没有发言权,因为到了现代的时候,每座城市都能有很多烤鸭店,正宗这两个词委实烫口。
反正她吃着觉得味道确实不错就对了。
所以余禾笑得比刚刚更甜一些,眉眼弯弯,晁建阳觉得自己这次选的地方太对了,估计是戳中了她的喜好。
坐在二楼临街的两个人,完全不知道他们的一颦一笑,悉数展现在过往的路人面前,尤其是俊男美女,有说有笑。
这其中,就包括杨怀成。
他背着军绿色的斜挎包,里面放了好几本小小的书,是他刚从邮局里取出来的。之前在大队,余禾跟他闲聊的时候说她还没看过连环画,杨怀成回到知青点以后,就写信让好友寄了几本过来。
因为两地隔得远,一直到今天才到。
他准备给余禾送去,没想到路上就遇见了,只可惜她身边还有其他人。
杨怀成自晒一笑,定定的看了许久,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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