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总是在不经意间就遇见惊喜。
际遇也总是大起大落。
杨怀成的挎包里,除了有带给余禾的连环画, 还有一封信,是他家里寄来的。
信里说,局势变动,杨怀成的爷爷奶奶可以重新自由出入,而杨怀成的父母也被调回了北平,这场劫难, 说不定就快要结束了。
不仅是结束,按照信里的口吻,恐怕杨怀成家里至少会回到以前的地位, 甚至更上一层楼。
他可以回去继续完成学业,拿到毕业证,不管是进机关,还是去国企,全都不是问题。
杨怀成的前途一片明朗, 他不用再屈居于这个小地方, 日复一日辛苦劳作。
因为以他家里原来的地位来说,想把他调回城,连一个借口都不必想,自然有人会办妥。
所以, 他真的要走吗?
还是留下来等一等?
总之, 因为受到家里来信的喜悦, 在看见余禾跟晁建阳相谈甚欢的场景时,荡然无存。
但他是个极为理智的人, 不会因为一面之词,或者偶然的一幕, 就产生误会,有什么事,总要当面说清楚。
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却是另一回事。
杨怀成清楚的知道晁建阳喜欢余禾,神女或许无意,但襄王必定有心。
一想到这里,他就是再理性,也不禁心绪翻涌。
杨怀成没有出现在余禾面前,虽然是偶然撞见,可何春花的事情本来就麻烦,至少等这边的事情完全结束了,他才好问她。
面得给她施加压力,或是烦心。
杨怀成最终把寄来的连环画交给了住招待所的何春花,托她转交,其他的事一字不提。
何春花不是一个擅长掩饰的人,从何春花招待他的神态举止,杨怀成敏锐的察觉到不会,但他没有试探,也没有揭开,如常的回去。
等到晚上逛完新华书店之后,余禾才回到招待所。
一进房间就看见何春花的脸色不大好,她关心的问道:“娘,你不舒服吗?”
何春花扶住脑袋,只想摇头,叫她说什么才好呢,“你啊你,再不做个决断,我迟早有一天得因为亏了良心吓死。”
余禾察觉到何春花话里有话,她很快就猜到了原因,“今天杨怀成来过了?”
何春花还坐在椅子那呢,她指了指桌上一沓连环画,“可不,给你送小人书来了。”
换成往常,余禾应该惊呼一声,迫不及待的打开看连环画。
可是今天,她刚和晁建阳出去回来,尽管她心里清楚,知道自己不喜欢晁建阳,中午的饭也是她发觉不对,自己悄悄付了钱,后面也跟晁建阳说清楚了自己不喜欢她,但回到家里看着这些连环画,总觉得不得劲。
这种复杂的心情类似于出轨回家被对象撞了个正着,结果对象什么也没说,就是静静的看着她,比直接指责还要难受。
余禾神情复杂,拿起一本翻了翻,这些连环画色彩特别鲜艳,而且很有年代特色,什么《一往无前的人》、《第一线上》……
她都还没看,就觉得书名和字体颜色一样红。
除了封面事彩色的之外,翻开里面全是黑白的,给余禾的感觉有点像实体漫画。
可能是因为新奇,倒觉得蛮有意思。
她唇角微微上扬,自然而然的露出一个浅笑,眉毛舒展,是极为放松的表情。
余禾把连环画合上,心里却想,杨怀成确实是一个很体贴的人,聊天时随口的一句话都会记住,甚至惦记许久。
这样宁静的时刻没有持续太久,从第二天余三贵他们再次进城找到他们开始,气氛又变得剑拔弩张。
何家人早早叮嘱了,只要余家其他人出现,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们,他们会赶过来把关,免得余家人看见就何春花跟余禾,会花言巧语骗人。
经过上次商谈,余家人倒是认清了现实,没再说些题外话,他们把凑到的三百多块钱摊在桌面上,挑明了说只能凑到这么多,就算借也借不满五百。
剩下的钱,能不能打欠条?
吴贵兰跟何田对视了一眼,老夫妻俩都清楚,余三贵说的估计是真的。
大家都是农民,怎么可能不知道固定收入就年底分钱的时候有,最多偶尔悄悄去公社或者县城卖点鸡蛋跟农货。
但是打欠条嘛,还真不一定有威慑力,至少对余家这种一而再再而三不做人的家庭来说,很难有信服力,光是拘留所里的王爱花就是未知数。
王爱花这个老太婆生性刻薄,大家都是亲家,谁也瞒不了谁。
为了以防万一,何田主动把余三贵扶起来,“我不是难为你们,可你们说出来的话从来就没做到的,打欠条可以,但要写明了,如果不能按时还钱,你们家的房子就是春花的了。”
“这……”连余成龙都慌了。
可在国人骨子里的认知,房子是安身立命的本钱,不到家破人亡不能卖唯一的房子,而田地则是农民做梦也想拥有的,是根。
现在要把安身立命的本钱作为抵押,任谁都会犹豫。
因为这意味着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不能按时还钱,那么将来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何田似乎看出了余三贵他们的顾虑,又添了句,“如果你们能用房子做抵押,欠的钱可以分三年还。”
也就是一年还五六十块,余家人咬咬牙就能坚持过来,毕竟余成龙有工作,余秀兰又到了出嫁的年纪,还能有彩礼补贴。
这么一算,确实是笔不错的买卖。
当然,最终的决定权在余三贵身上,他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想到全家把钱都凑了,房子只要能把钱还了,就还是自己家的,余三贵握拳捶了捶桌子,面色凝重,做出了决定,“成。”
有余三贵这个字,事情就算成了。
由识文断字的余禾写了欠条,又写明了抵押的事情,然后余家的四个人挨个签字按手印。
看着这一幕,吴贵兰松了口气,老脸上的神情如释重负。
而何春花拿着刚出炉的欠条跟钱,只觉得从里到外,一阵舒畅,这辈子都没这么快意过。
何春花握住余禾的手都濡湿了,她凑到余禾耳边兴奋的偷偷说,“闺女,你的嫁妆有了,将来不管嫁到什么人家,都能挺直腰杆做人!”
余禾听着何春花真心实意的话,竟然也热泪盈眶起来,她不一样,她是觉得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填满,热乎乎的,烫的人鼻子发酸。
正式做完这些,张招娣按捺不住,立刻问,“这下成了吧,你们什么时候去公安局说放人?”
余禾站出来说,“没有这么快,流程上的事情得走完,要公安局那边进行和解的程序。您们放心好了,很快的。”
张招娣有心想抱怨几句,可是瞥见满屋子都是何家的人,到底胆怯,撅起嘴嘟囔两声,没敢大声说。
余秀兰则是定定的看着余禾,除了跟上辈子一样的结局感到惊怒之外,她还产生了怀疑,余禾虽然习惯动作没有变化,可总觉得不好忽悠了,像是觉醒一样。
余秀兰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余禾会不会也重生了。
她什么时候重生的?自己的所有行为落在她眼里,是不是就像戏子一样可笑?
最最关键的是,如果余禾也是重生的,她拿什么赢余禾?
她得快一点了,至少、至少不能让余禾继续占上风,等到明年恢复高考,也许她就再也追不上余禾了。
现在是她唯一能把余禾拽进深渊的机会。
余秀兰看着余禾,目光逐渐偏执,还有不加掩饰的嫉恨。
第42章
作为当事人的余禾, 是没有察觉到吗,那当然不可能。
但余秀兰不是第一次两次这样看她了, 余禾除了警惕之外,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奈。
也不知道这位姐姐到底要什么时候下手,每次都是一些阴招,叫人恼怒。大概是经常被余秀兰这么看,余禾竟然安之若素,心无起伏。
余秀兰并不知道余禾的心思, 得益于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大面积流行穿书小说,所以余秀兰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余禾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再如何不甘心, 余秀兰在家里也没有发言权。
甚至于,当余家人签完字,盖完手印以后,她连多留下来一会儿瞪瞪余禾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不甘不愿的跟在张招娣身后, 临出门前侧头瞥了眼坐在床边, 依偎在何春花身边的余禾。
她沐浴在光里,肌肤胜雪,笑容甜美快乐,跟何家人有说有笑, 是活在阳光里的人。
因为余秀兰走的慢, 所以张招娣不耐烦的回头喊道:“蠢丫头,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跟上!”
两相对比, 余禾自在的一幕深深刺痛了余秀兰的眼睛,她甚至想到了上次在知青点遇见的杨怀成, 也是一样的被阳光照耀,她指间攥紧拳头,抿着嘴一言不发的跟上张招娣。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这件事,何春花手里还拿到了一笔巨款,她想通了,要带着家里人出去吃一顿,也算是谢谢父母一家的辛苦。
她可以肆无忌惮享受父母的照顾,但嫂子和侄子侄女们可也是跟着一起来的,大哥还请了好几次假。
给钱他们肯定不要,这回这么大的喜事,下顿馆子顺理成章。
谁知道何春花才刚把话说出来,就被吴贵兰喝止了,她眼睛一撇,皱纹深深,“钱可不兴花,你又没个进项,请什么请,把这钱存着一点不许花,留着将来使。”
何田也帮腔,“听你娘的,收好,我们不差这一顿。”
外公这么开口了,那就一定是听他的。
何春花是真心高兴,也是真心想请所有人吃顿好的,总不能白跟着忙活吧,她又把目光转向大哥大嫂。
钱红在这一点上竟然和吴贵兰他们意见一致。
“是啊,妹子你就听咱娘的吧,禾禾长大了,将来还要家人,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总要留点应急,我们都是自家人,不讲究这些。”
这一番话,说的得体又大方。
何春花只能是欲言又止的吐出一个,“可……”
大哥何有根道:“别可是了,就这样。”
事情只好这么定下来。
而且何家人不仅不吃,还张罗着回家去。
吴贵兰说的好,“咱们这几天出来,跟队里请了假,再不赶快回去,不知道得少多少工分,那可都是钱哦,想想就心疼得紧。”
这话不假,何春花自己想到自己请的假,也觉得心疼,要不是因为不凑巧,她也想赶着今天的尾巴回去。
可隔壁还有一个刘念青呢,刘师长走之前把他托给了她,再怎么样,也得等人家刘师长回来,左右不过这一两天,等等也就是了。
要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刘师长当初打给他战友的那通电话,人公安局会这么配合吗,事情还会进展得这么顺利?
光是想想就能知道道理,何春花更没有直接回去的理由了。
何家人当天就赶了回家,而刘师长则在第二天到了县城。
原本刘师长是做好了帮忙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的准备,他也没想到何春花的娘家人会这么给力,但一想多年前短暂打过的教导,又觉得不稀奇了,他们家人看起来就又精神又强势。
只不过,到底还是有欠缺,余家人是打压得清清楚楚了,可还有田家人在。
田安志不像余家人,他的罪名板上钉钉,完全成立。
田家其他人后面反正会放出来,也就是吃点苦头而已。
刘师长从来不打无准备之战,来之前他就托人打听清楚了,田主任可不像余家人好忽悠,公安局副局长是他大哥,不是连拘留跟坐牢都分不清的人。
唯一的儿子要坐好多年牢,之前可是连家暴害死妻子都能帮忙掩盖的。
刘师长当天就托县公安局的局长前线做中间人,把那位副局长给请了出来,一开始客客气气的,后面把田安志打死过老婆的事情说出来,还带来了田安志第二任妻子的老爹。
刘师长也是个厉害人,装糊涂似的,笑吟吟问田副局长知不知道自己曾经以势压人啊?
当时田副局长冷汗就下来了,他知道自己的弟弟仗着他在公安局,私底下赶了不少勾当,没想到扯虎皮做大旗,已经厉害到牵扯人命。
他虽然没什么志气,可也想安安稳稳退休,不是平白无故被连累,将来还牵连儿女。
所以田副局长满头大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个劲的解释。
刘师长坐着给田副局长斟酒,笑着把田安志的事情说了。能当上副局长,已经说明他不是本人,只不过是后面觉得这个级别的日子可以了,懒得费心,不想再往上爬,自然听明白了后面的意思。
田副局长回去就调查田安志两任妻子的死因,最后判了无期。
田主任那边也被摘了帽子。
处理完这些,何春花跟余禾基本上没了潜在的忧患。
刘师长晚上醉醺醺的坐在军用吉普车里,警卫员小张开着车,他一个坐在后座,看着玻璃窗户外面飞快闪过的景物,总算舒了口气,他也算对得起死去的余大壮,他的老班长了。
夜雨蝉鸣,人能安眠。
第43章
在解决完所有的事情之后, 何春花谢过刘师长要送她们回村的好意,硬是执拗的非要自己带着余禾做长途汽车回去。
刘师长拗不过她, 只好答应。也是实在是因为部队里事情多,耽搁不了。
所以从刘师长送她,变成了何春花跟余禾目送刘师长的吉普车渐渐远行。
临走前,何春花提着一个小麻袋到刘师长面前,她的脸上表情不多,可却是难得的和缓。
“车前草, 我看你脸肿的厉害,上火了煮点车前草喝最好。”
刘师长打开麻袋一看,里头全是晒干的车前草, 还有金银花,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但就是这样,也叫这个上过战场,心胸坚硬如铁的壮汉好半晌说不出话,有一口气堵在喉咙口。这么多年了, 是刘师长第一次收到何春花的东西, 想从前余大壮在的时候,何春花经常关心他们,不仅是凉茶,有时还会多缝两双鞋垫。
多年的怨恨, 到底是释怀了。
刘师长接过凉茶, 声音没了平时的洪亮, “谢谢。”
再之后,就是真的分别了, 刘念青也跟余禾告别,两个人还说着回去之后都不能忘了学习, 一个十四,一个十七,其实也差不多年纪,至少站在一起的时候,刘念青还比余禾高一点呢。
何春花看着车子渐行渐远,摇头叹了口气,转身回去,不再管。
两个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不过是住了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去的时候竟然提着大包小包。
东西都装进网绳里头,打了结,何春花提大件的,余禾提小件的,她身上还垮了一个包。
说是有东西,但也不太重,而且她们住的招待所离车站近,其实不费什么功夫,就是下了车站,要走到平时坐班板车回去的地儿有点远。
余禾拿着的一袋东西,差不多一个半的脑袋大,不算很重,但是她皮肤娇嫩,穿粗一点的衣服都能被磨出痕迹,平时只敢穿棉布的旧衣,更别说是拿这么重的东西,手心直接就红肿了起来。
但余禾觉得自己还能忍,没敢叫何春花发现,要是何春花瞧见了,恐怕就要把东西全都拿过去,什么也不肯让她帮忙了。
余禾咬咬牙,忽略手上的疼痛。
她总觉得这个金手指虽然在听消息这件事上还不错,长得漂亮也很好,但是过于柔弱非常影响生活体验。
正当余禾在心里感叹的时候,手上突然一轻,手里的东西被人接过去,余禾下意识就要喊,却在抬头的时候安静下来。
是杨怀成,他浅笑着,眼里映衬的全是她。
“我来吧。”
说完,他又莞尔一笑,风姿绰约,有如朗月清风,高大的身影完全将余禾覆盖,若有若无的情愫环绕在两人之间。
不仅是余禾的,杨怀成还把何春花手里的行李也一并提过去。
在何春花手里稍显费力,余禾手里特别耗力的两袋行李,落在杨怀成手里,一手一个,不费吹灰之力,他甚至连眉头都没动,可见是真的轻松。
余禾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新闻,说是种地也可以锻炼出肌肉,而且很多农活都是体力活,本身是很累的。因此,不少庄稼汉都有肌肉。
不知道杨怀成手臂上是不是也有?
想到这里,她不免觉得好笑,按照杨怀成爷爷的严厉,他最多只是看着清瘦文人,其实□□练得很恨。在一群部队大院子弟里面,想要做老大,不仅是脑子够用就行了,打架也得打得够狠。
穿书这么长时间,她还没见过杨怀成同人动手的样子。
略微遗憾。
余禾在脑海里脑补了很久,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
也不知道是不是杨怀成脑袋后面长眼睛了,不管余禾是沉思的时候走得慢点,还是心情好的时候走得快点,他都保持着刚好比她前面一步的距离。
有时候还是何春花看不下去,催促余禾走快一点。
杨怀成则会适时开口,替余禾说话,“可能是走累了,等到了前面就能休息。”
他说话慢条斯理,眼里总噙着淡淡笑意,和他说话人都会不自觉温柔三分,何春花当然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回过头的时候,何春花会剜余禾一眼,显然是替这位样样都好的未来女婿抱不平。
余禾一般是转开眼睛,安安静静不说话。
何春花拿闺女没办法,也不好意思让人家一边提行李,一边受冷落,只好自己上手,主动问道,“你今儿个怎么来了,队里不上工?”
杨怀成在何春花说话的时候,微垂着头,安静聆听,知道何春花全部说完,他才开口回答。
“我陪大队的孙会计出来买大队要用的东西。”
“哦哦。”何春花连连点头。
何春花有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起别的,什么在北平的时候读的什么学校啊,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
不少事情何春花都不了解,听得似懂非懂,但问得很起劲。
偏偏杨怀成的态度温和有据,条理清晰,就算何春花不懂,问了乱七八糟的问题,他的脸上也看不到半点嘲弄的神情,仿佛这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比如,杨怀成说自己喜欢吃驴打滚,何春花是长这么大最远就是去丈夫曾经的驻地看望,压根就没停过这道小吃,还惊奇的问,“驴打滚怎么吃?”
杨怀成细致的解释了驴打滚为什么叫驴打滚,又形容了口味、形状,最后在何春花好奇的目光中,还说本来应该托家人寄来请她品尝,但是最近天气慢慢变热,怕路途上坏了,所以请她见谅,向何春花道不是。
明明是何春花没见识闹了笑话,杨怀成却能轻而易举的化解尴尬,还把错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最后哄得何春花笑的合不拢嘴,“这哪是你的错哟,哈哈,多好的孩子。”
余禾就在那看着杨怀成怎么一步一步的俘获丈母娘的认可,再这么接触下去,哪一天让何春花在杨怀成跟她之间选一个,感觉何春花最后很可能会选杨怀成。
不得不说,在言谈交集、蛊惑人心上,杨怀成很有一手。
可见想要成为首富,光是迎着时代浪潮下海经商还不够,还得有高情商和温水煮青蛙的耐心细致。
好不容易到了坐板车的地方,因为快到回大队的时间了,附近汇集了好几位大娘,有的坐旁边闲聊,有的坐板车上,但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多了。
谁进城也不单单是为了玩。
有走亲戚看闺女的,也有给家里添置点盐啊、酱油的,总之啥都有。
杨怀成帮忙把东西提到板车上之后,就主动跟余禾保持了一定距离,他们一直是这样的,两个未婚男女,就算处对象,也要注意分寸,更何况还没有。
而且余禾因为是寡妇的女儿,村里人对她更加关注,比起同龄人,她稍微有一点不足,人家就会说,没了爹的孩子就是这样,可怜、没人教、将来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走错道了。
那一番番话,说的好像何春花是死了一样。
村里的长舌妇总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
所以即便是为了余禾的名声,杨怀成也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太亲近,要不然谁知道背后会被说的多难听。
而那些大娘,在看到何春花跟余禾之后,眼睛放光,有的还悄悄耳语,一瞧就知道在讲小话。
也有那不长眼的,就非得要阴阳两句,“喔唷,把自己婆婆都害进牢里了,也好意思回来,不知道还以为她攀上什么有钱人,一辈子不回来了。”
何春花也就是当着娘家人的时候战斗力弱点,平时就是能把人骂到狗血淋头的,阴阳怪气起来,也很是厉害。
只听何春花冷笑两声,也不阴不阳的回怼,“禾禾,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大队有的人忒不要脸,爱占便宜,总偷别人家的粪,啧啧啧。”
这指的就是刚刚阴阳何春花的大娘了。
这位大娘为了浇自家门口那块地,当成宝贝伺候着,还常常半夜跑去别人家偷粪做农家肥。平时也爱占便宜,动不动就在饭店跑到人家家里闲聊,就想着能请她吃一口饭。
但是吧,这年头农民家里哪来的余粮,于是久了之后,大家都学乖了,看到她就把吃的藏起来,只有脸皮薄的,才回主动说留下来吃点吧。
可招人讨厌了!
被何春花一回怼,仿佛唤起大娘们的回忆,让她们记起来,原来何春花不好招惹,没必要当面点人家,我们私底下悄着说。
所以回去的路上风平浪静,没人再不开眼的瞎说,甚至因为主要矛盾在何春花身上,忽略了杨怀成跟余禾的事情。
板车到了大队里以后,还能再捎上一段,等到何春花跟余禾该下车的时候,基本上没人了。
杨怀成仍旧主动帮忙提东西,虽然就几步路的事,就算何春花跟余禾自己提也没什么,但杨怀成还是多走这一段。
进了门,看杨怀成这么帮忙,何春花怎么可能就随随便便把人打发走,肯定是要请人家留下来喝口水的。
她也聪明,知道杨怀成是为了谁,青天白日,又有她在,所以何春花很放心,热情招待了杨怀成,又叫余禾倒水给人家,自己则拿着东西进屋收拾。
分开了这么久,再怎么样,也得叫两个年轻人说说话不是?
可何春花压根没想到,自己出去了这么久,家里哪来的水,就算有水也不能喝了。
所以在余禾翻了茶壶跟热水瓶之后,默默把目光看向了杨怀成。
杨怀成闻弦歌而知雅意,拎起热水壶去了厨房,烧开灶膛里的火,往锅里倒水刷洗,弄干净了以后,才继续用水瓢往锅里放热水。
乡下烧热水就是这样。
不过,一般装进热水壶里的都是后锅的水,因为后锅只烧水不油腻,前锅专门用来炒菜做饭。
要不是杨怀成,余禾恐怕真的要迷茫,她现在倒是能把火烧起来了,就是过程耗费的时间太长,动不动就是半个小时。
接下来只需要等着水烧开,所以阴暗潮湿的厨房里只剩下柴火被烧时突然的一声噼里啪啦响。
杨怀成突然问道:“你想过将来要做什么吗?”
突如其来的一问,险些把余禾问懵,她眨着眼睛思考,“嗯……我想上大学,带我娘离开这里,最好还能分配一个体面轻松的工作。”
杨怀成看着余禾,像是等待她的后文,余禾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只好继续道:“当然了,如果我运气好,投资对了,能有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分红就更好啦~”
“没了?”杨怀成问。
余禾摇头,还应该有什么吗。
一直注视着余禾的杨怀成笑了,眉眼俱笑,却显得很冷,灰心的冷,“我呢?你的未来,没有我。”
第44章
余禾这才意识到不对。
她刚刚放松之下, 竟然忽略了杨怀成话里的深意。
面对他如炬的目光,余禾竟一时语塞, 说不出话来。
因为能让他欣喜的,都是谎话。
他帮了她那么多,不像刚开始的时候,对余禾而言他只是个纸片人,安静许久,打破沉默的竟然是杨怀成。
他语气微冷, 颇有点自嘲的滋味,“我原以为时间久了,你就能喜欢上我, 是我妄想了。”
杨怀成定定的看着余禾,不知道为什么,余禾竟然觉得心头酸涩,她向后一步,腰身抵在桌沿, 不敢瞧他的目光。
他的似乎在笑, 可唇角泛苦,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余禾,像是要瞧清楚她的模样,“余禾, 你到底有没有心?”
余禾张嘴欲说些什么, 最后又闭上, 抿得死紧,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因为每一句真心话都会伤人, 她从始至终都怀着利用的目的。
她安静了下来,垂着头, 看不清脸,只留下玉白的下巴。
与此相同的,她也不再能看清杨怀成的脸色。
但她能听见,能听见杨怀成走动的声音,她下意识的还要往后退,可刚刚就已经顶到腰了,还能退到哪去,她只好往旁边挪,可桌上放的东西实在多,砧板和刀都在那。
在混乱的场景中,杨怀成快速上前,余禾只能察觉到一双大手攀上了自己的腰,随之而来的一股力量,将她往前推,径直撞上宽厚沉稳的胸膛。
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腰窝上。
“小心!”
余禾听见他这么说。
所以,是要小心什么?
杨怀成一只手紧紧抱住余禾,另一只手把锵锵要掉的砧板跟菜刀推了回去。
天气渐热,两人都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如此紧密相贴,她不可避免的感受到对方坚硬的胸膛,以及男性炙热的体息。
哪怕杨怀成看着清瘦温和,可事实上,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身体健康正当青年的男人。
余禾不仅额头撞上了胸膛,小腹也察觉到了柔软的触感……
何止是余禾,杨怀成又何尝不是呢,柔软丰盈,细腻如膏。
他哑声,即便是事出有因,可到底是他主动的。
杨怀成喉结滚动,一滴汗从下颌划过喉咙,隐入白衬衫里,他说,“对不起……”
温柔克制,而又清醒。
刚刚是为什么而争吵呢,但现在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
这样察觉到彼此温热的姿势维持了有一会儿,余禾才猛地伸手推开杨怀成,她无暇白玉般的脸颊染上点点红霞,表情不大自然的说,“你走!”
“嗯,我走。”他顺从着余禾。
原本余禾是想借题发挥的,不管杨怀成说什么,解释什么,她都能反驳,可是当杨怀成完全依她所言的时候,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余禾下意识的就想出去,隔着土墙,余禾听见何春花推开里面卧室的木门时咯吱的一声,她反应过来,何春花快出来了。
这一声响,找回了余禾的理智。
她脸上的热度消退,又成了雪一般的剔透,神色也渐渐冷下来,重新变成了最开始的余禾,目光清醒,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余禾看着杨怀成,突然就笑了,犹如冰雪消融,百花齐放,艳灼人心。
她不再逃避杨怀成的眼睛,就这么直视着,“那你呢?难道会把我放在你的人生规划里吗,假惺惺!
如果我将来嫁了其他人,遇人不淑,你也不会再回来看上一眼,等我死了,说不定到时候口口声声说爱,不肯再娶,结果反倒对害我的人照顾有加。
你刚刚问我喜欢你吗,难道你自己心里不知道?
杨怀成,何必自欺欺人!”
刚才的旖旎氛围一扫而光,杨怀成看着余禾,仿佛在审视着她,重新认识她,最后胸腔震动,轻笑起来,转而大笑,“余禾,余禾,你……你很好,很好。”
他看着余禾,到底是什么难听的话都没说,可笑着笑着,眼角似乎有点湿,他笑,却透着悲,他在伤心。
这样的神情,从天之骄子被迫下乡做知青时不曾有,被人践踏批判的时候不曾有,唯独时余禾,她真正懂得如何伤人。
杨怀成没在说什么,而是离开了。
余禾则目光发怔,坐到了地上,抱住双腿,下巴靠在膝盖上,一言不发。
她在心里默念,告诉自己,她得清醒,情情爱爱有什么重要的,重活一世,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婚姻是牢笼,她不喜欢,杨怀成的家人也不是好相处的,想想原文里的描述,想想将来有钱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余禾,你要清醒。
她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何春花进来看见她,喊她,她抬起头的时候,眼眶里布满红血丝,看着憔悴。
何春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也知道刚刚余禾是跟杨怀成一起的,两个小年轻凑在一块还能是因为什么,肯定是吵架了,她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
所以何春花抱住余禾,一口一个乖乖,哄着余禾。
“我们禾禾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别哭啊,乖宝,你没错的,一定是杨怀成错了,他欺负你是不是?”
余禾终于给出了回应,她依偎在何春花柔软的怀里,声音喑哑,“他没错,是我错了,我很自私。”
何春花一听这话,立马觉得没事了,都这样了还不忘维护对方,最后肯定能和好。
余禾不知道何春花的想法,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没有言语。
到了第二天,余禾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难过,她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搞得何春花都觉得奇怪,她本来害怕余禾难过,还想要安慰余禾呢,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何春花不知道年轻人闹什么矛盾,索性不管,看着也没什么嘛。
之后的日子就和一开始没什么两样,余禾还是去割猪草,可是每次经过以前约好的地方的时候,都能看到上面摆好了新鲜的猪草。
很显然,是杨怀成割的。
吵归吵闹归闹,他始终记得余禾手心娇嫩,让她割猪菜只会变得伤痕累累,也怕她走多了路会把脚磨伤,因为她始终不肯穿他送的鞋子。
杨怀成一连两天发现猪草都是原封不动的藏在那个沟渠里的时候,到底是没忍住,就连吃饭气压都比平时低。
杨怀成平时是不显山露水的性格,很难从表面看出他的心情怎么样,这回倒是一反常态,以至于旁边的知青都察觉出不对。
这一天好不容易把活干完了,回去知青点吃饭,杨怀成瞥见窗户的时候,倏然把筷子放下,起身欲走。
旁边的史昌明觉得奇怪,问了句,“怀成,你干什么去?”
杨怀成的神色偏冷,似笑非笑,“犯贱。”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错愕的史昌明,完全想不到一惯温润自持的杨怀成嘴里会吐出这么句脏话,委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杨怀成走出去,虽然余禾经过有一会儿了,但他虎步龙行,想追上简单得很。
可尽管如此,余禾仿佛看不见他一样,自顾自的走。
杨怀成拿她没办法,只好道:“余禾,你停下。”
余禾不理睬,连头都没回。
他干脆在她面前停下来,余禾被挡住去路,只好抬头看他。
可是她一出声,蛾眉颦蹙,“杨知青,你干嘛!”
用词已经到了避嫌的程度,偏偏这里没有外人,杨怀成那么好的涵养,倒被气笑,一双眼睛如鹰隼敏锐。
“我就这么招你讨厌,连心平气说话都不可以?”
余禾摇头,语气坚决,“不可以。”
明明是在吵架,可剑拔弩张的境况下,一问一答,多了两分热闹,倒像是小情侣在闹别扭。
杨怀成握住余禾的手腕,抬到两人中间,原本柔若无骨的手平添伤痕,密密麻麻的划痕划伤,阖该是剔透若白瓷的,这些伤口被白皙的肤色一衬愈发狰狞。
他此刻已经是眉头紧蹙,语气不自觉严厉,“余禾,吵归吵,不能拿自己赌气。
你就算想自己做那些活,也应该循序渐进,受了伤不好好清理,你这双手迟早会废。
你即便不喜欢我,可我仍旧是你的男朋友,哪一天我不是了,同样有下乡以来的照护之情,你对我,从来可以理直气壮。”
余禾心知肚明,这个照护之情,大概指的是当初他被人带去批判,是她挡在他的面前,维持了最后的尊严。
至于没有失忆前的自己,是不是在一开始杨怀成下乡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她也不太清楚,但大抵是有的。余禾多少了解自己的秉性,在平平无奇的落后山村里呆了十多年,突然有一天看见个丰神俊朗、眉清目明的知识青年,肯定会动心,甚至见色起意。
在没得手之前,什么花言巧语,卖乖作巧都能干,大概多少有点欺骗的成分……
这么一想,哪怕是没心肝到余禾这个程度,也不免心虚。
她低着头,气势弱了下来,反而看着可怜兮兮。
杨怀成不免恻隐,他蹲下身,小心卷起余禾裤脚,帮她脱鞋,果不其然,脚踝和指节也有磨伤,腿上也有瘀伤。
他蹲着,余禾站着,如此仰视却一点不显气弱,声音温润,语气中暗含指责,“你就这么照顾自己?”
余禾被他讲的愈发心虚,粉面含怒,“我不要你管,你是知青,迟早有一天要走的,现在惺惺作态干什么,总不见得能管我一辈子!”
杨怀成一笑,齿如贝列,目光透出两分狠绝,“我能!”
杨怀成确实在昨天就收到了信,信里面说了,他爷爷平反已成定局,过不了多久可以寻一个理由,把他调回北平,继续学业,他离毕业证原本就是一步之遥。
他在下乡的际遇并不是半点没和家里提的,也点过两句处对象的事情,当时杨怀成的母亲就觉得看不上乡下姑娘,但是自家情况不好,儿子天子骄子从云端跌落,处对象兴许能慰籍一二,只叮嘱他和人相处自己要知道礼节。
现在就快能回到原来的状态,想起余禾的存在,只觉得哪里都不顺眼。
因为杨怀成在心里提到余禾,说的都是好话,她的喜怒无常、爱作骄纵,也被形容成年纪小性娇俏天真。
情人眼里出西施,说不定杨怀成真的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余禾言行有了分手的迹象,他不会觉得哪里不好。
杨怀成的母亲柳若宛书香世家,后来学医,进医院一路做到副院长,本身就是一丝不苟、要求苛刻的人,完全看不上余禾。
但是她顾念余禾陪杨怀成度过最艰难的时期,她甚至不小气,在信里跟杨怀成提到可以运作给余禾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作为弥补。因为杨怀成曾经在信里说余禾好学聪明,不坠心志,很想将来有机会高考上大学。
当然,也许是婆媳间天然的对立关系,柳若宛看了信里的每一个字,但自动中译中,理解为余禾出身农村,但是功利心强,不认清现实,一心想要往上爬,甚至痴心妄想上大学。
所以给出了工农兵大学生名额的条件,足够让余禾改变命运,如果她识趣的话。
可惜柳若宛忽略了自己儿子的心意。
他压根不会主动向余禾提分手。
余禾见杨怀成执拗,她转身就想走,但脚上的伤不是假的,她走的时候下意识蹙眉含颦,一丝不落的进了杨怀成的眼里。
他突然站起来,拦腰打横抱起余禾,柳腰轻脆,落在杨怀成双臂间,仿佛没有重量,他有意将动作变轻缓,生怕余禾不舒服。
杨怀成最后在溪边帮她处理伤口,见余禾秀眉横起,不肯说话,他不再解释什么,只是道,“我可以不打扰你,但你总要照顾好自己,我不是第一次帮你处理伤口了。”
余禾性情骄纵,但心气不缺,硬是犟着不开口。
后面时日,她还是梗着脖子不肯接受杨怀成的帮助,竟然真的自己动手干活。
余禾一门心思跟杨怀成怄气,她同时也知道,离正式宣布动荡结束的日子越来越近,杨怀成很快就会离开赤嵩大队,有这么多不愉快,将来远隔千里,两个人注定是分手的结束。
一切按照余禾的设想,但是心情却不怎么愉快,就连以往最喜欢的问牵牛话大队里的新鲜事都没兴趣了。
每天回家,余禾就是呆呆坐着,有时候会翻出以前的自己攒下的稿子,细心研读,也试着动笔写文章投给报社。她穿书前就是文科生,爱好文学,对投稿流程十分熟悉,只是把握不好这个年代报社的喜好,最开始被退过两次,后面就很轻松了,光是稿费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至于那些杨怀成以前精心为她出的题目,偶尔余禾也会坐在桌子前试着写一些,但往往题目做出来了,最后却是意兴阑珊。
她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以挑了个晴朗的天气,重新把拿出来的东西放进大木箱里,而且还找了把锁锁起来。
在余禾看来,这样的选择才是最好的。
也许是余禾的表现太坚决,又或者是之前的话真的伤到了杨怀成的心,他没有再私下找过余禾。有时候,余禾跟杨怀成迎面遇上,他也面色无波,仿佛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每当这个时候,余禾同样表现寻常,甚至刻意跟旁边的人有说有笑,就是会避开目光交汇。在杨怀成走远以后,她的情绪重归平淡。
之前的一切影响仿佛都消失了,余禾也这么认为。
她开始融入村子里的生活,甚至认识了新的朋友,虽然感觉友情挺塑料的……
但是余禾好歹找到了能说话的小伙伴,不至于每天要么上工,要么闷在家里。
多出去听她们口中外面的情形,攀比攀比谁有雪花膏之类的事情,余禾基本上不会再想起杨怀成。
余禾晚上照常跟她新认识的小伙伴姚招娣结伴回家,小伙伴的名字有点大众,但是在普遍渴望男孩的农村,这个时代最流行给女孩取名招娣、盼娣、引娣之类的名字。
这些名字的大众程度可以参考现代的张伟,在村口喊声招娣,能叫出不少人来。
所以在发现姚招娣竟然跟自己的大伯母张招娣撞名后,余禾只是开始不适应,后面就习惯了。
毕竟两人真的差别很大。
姚招娣是个内向的姑娘,有这个年代农村女孩特有的质朴,非常勤快,明明白天都要下地干活了,她还愣是能三四点爬起来去挖夏笋,说是要给家里添点口粮。
余禾自己光是村里看起来最轻松的割猪草的活都是好不容易适应的,而且还用上了金手指,她发现自己有催动植物生长的能力,就是这能力有限,每次能催生的不多,而且生长程度有限制,她干脆用到了猪草上,这样就不用到处去采,满山的找。
余禾只需要找到一株苗,然后动用催生的能力,就可以促使周围也生出猪草,而且快快长大。
得益于每天的割猪草,她的金手指愈发熟练。而且很神奇,她用金手指催生的猪草好像比普通的草更有营养。大队里专门管猪的花大婶说了,不知道为啥,最近余禾采回来的猪草,猪吃的比平时都香,还好奇余禾是怎么做到的。
余禾怎么可能会把真实原因说出来,一问她,她就装糊涂,只说也许是凑巧,她就是在山上找了割的,没什么稀奇。
结果听在花大婶耳朵里,自己脑补了一堆。每次村口大妈排排站的时候,花大婶就拿这事唠嗑,说肯定是因为余禾好看,动物是有灵性的,猪最聪明,一定是觉得余禾漂亮,所以她割的草也沾了灵气,可不就爱吃吗?
她说的玄乎,仔细一听,其实也就是牵强附会,要是换到别人身上很肯定会被嘲笑,可故事的主角是余禾,一开始觉得荒诞的人,脑海里浮现出余禾的脸,立马就觉得有道理。
别说是猪,就是人对着余禾的花貌雪肤也能多吃一碗饭。古时候的人说秀色可餐,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原本只是唠嗑的谈资,谁晓得说的人越来越多,连隔壁村子都听说了这件事,很好奇余禾有多美,跑过来偷看。
结果当然是被折服,比想象的还要美。
惹得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的王爱花才消停了几天,又开始动心思。
可王爱花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上回是逼着何春花改嫁才落到那样的地步,这次她老老实实介绍好的相亲对象,总没问题吧?
虽然说两家已经写了断绝身份的证明,还签了字,但她就是做做媒而已,不同村的老太婆都能做媒呢!
按规矩,只要媒婆介绍的相亲对象成了,最后结婚,那么男方要出彩礼现金的十分之一给媒婆做谢媒钱,王爱花盯上的就是这个钱。
上次的影响太大,余禾在招待所外拉着的县妇联的胖女人竟然和余成龙正在处的对象叶晓雨是拐了十八弯的亲戚,是她的表姨,闲聊的时候说出来,谁知道就凑巧对上了。
当天叶晓雨就闹起来了,别的也算了,可当着亲戚的面弄的没脸,叶晓雨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叶晓雨的副厂长父亲原本就看不上余成龙,觉得他配不上自己女儿,现在一听,得是个什么家庭才能干出这种事。
人家父亲直接发话,不许嫁!说什么都不许!
不能眼睁睁看着闺女往火坑里跳!
余成龙哪里舍得放过改变命运的机会,他看出来叶晓雨压根不在乎余禾的事,她在乎的是丢面子了。横竖将来结婚,他们俩会在县城定居,破大队里头的事跟他们能扯上什么关系。
于是,余成龙只能花大功夫哄人,可哄人得要钱,看电影吃饭送东西……
刚发工资没几天,钱就花完了,只好伸手管家里要。偏偏经过上次,钱都给了何春花,余家吃饭都快吃不上了,哪有钱。
王爱花心疼大孙子,别看自己在拘留所里吃了不少苦,身上还疼着呢,晚上担忧的全是余成龙的事。
这不,一听说余禾声名远扬,主意就打起来了。
她开始四处打听有没有好人家的儿子要娶媳妇,一打听真打听出金龟婿。
县纺织厂姓许的宣传科干事,那叫一个好哦,磊落大方,父母都是职工,家里有一个姐姐还是医生,这种好家庭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偏偏许干事的奶奶病重,他家里人着急,老人家就想看孙子成家立业,为了这个,他们家人把标准降低,农村里的也可以,但就是一点,许干事是年轻小伙,血气方刚的,就是爱漂亮姑娘,人得够漂亮才行,家庭条件嘛,都不太重要。
这件事,还是余成龙跟王爱花说的,他也想亲事能成,这样他就有钱了,在县城里也算有亲戚助力。
平心而论,真的是门好亲,所以王爱花喜气洋洋的跑到余禾家里去了,她甚至还客气的带上了六七个鸡蛋。
可以说,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然而何春花一看见这个老太婆就想起上次她强势跑到家里来逼婚的嘴角,气血上头,话都没听完,她抄起扫把就要打人。
第45章 (替换成功)
这一回, 王爱花却不敢像上次一样趾高气昂,一副长辈的面孔, 去骂何春花。
她只好一边护着篮子里少得可怜的鸡蛋,一边躲着扫把,“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是来吵架的,你自己看看,我是来送东西的。”
何春花可谓是吃足了王爱花给的苦头, 哪里愿意相信她的鬼话,冷笑着道:“骗你的鬼去,我告诉你, 以前我敬你是大壮的娘,让你三分,现在白纸黑字都写清楚了,我们两家没瓜葛,想跑过来攀亲?
做你的白日梦!
谁稀罕你的东西, 赶紧滚出去!”
王爱花什么时候受过何春花的气, 可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呢,那就只好忍住脾气,“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真的是好意。”
在说话的间隙, 她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何春花好几扫把。
扫把是扫院子的竹扫把, 打起人来笔普通房间里的芦苇扫把疼多了, 要不怎么家长揍孩子常常是吃竹笋炒肉。
王爱花的屁股跟手都火辣辣的疼,但为了能给大孙子凑够钱, 只好咬牙忍,脸上还要堆笑, 尽管笑得和菊花似的,一脸皱纹,还露出眼色浑浊的门牙。
可惜何春花算是被坑惨了,她说的话,何春花一个字都不信,她往后一仰,脑袋再蓄力朝前冲,一口水呸了过去,正中面门。
“谁听你的鬼话。”
要说王爱花也是一个有能耐的忍,都被骂成这样,真正的唾沫落到脸上,还能忍下来,笑脸相对。
她一边被扫把抽得哎哟交换,嘴巴一边把来意说清楚,“我滴个老天爷,这回真是好事情。
余禾马上十八了,是大姑娘,村里跟她一个年纪的姑娘,基本上都嫁人了。我再不济也是她的奶奶……”
顶着何春花能吃人的脸色,王爱花连忙改口,“是,确实,我签了字,往后没甚关系了。但不妨碍我关心她啊,我托人打听过,县纺织厂的干事,二十多岁,姓许,人好着呢,他父母端的也是铁饭碗,这回是真的好人选,我不骗你!”
何春花哪里肯相信,当初强迫何春花改嫁的时候,也把人夸得天花乱坠。
“滚!你们家里人嘴里没一句实话,害完我又想害我闺女了是不是,想的美,不可能的!”何春花叉着腰,怒目而视。
现在这年头的院子里面基本没人家里铺水泥,都是一层垒实的土地,刚刚何春花刷刷好几扫把,弄得是尘土飞扬,王爱花满脸的土,看起来狼狈可笑。
扬着这么张脸,王爱花还能笑得出来,让人总感觉她张开嘴就是再吃土。
“我的好春花哟,你就信我一次,我说的千真万确。
这样吧,我发个誓,这一回我要是骗了你,许干事不像我说的这么好,就让我孙女秀兰嫁不到好人家,一辈子被欺负,我孙子成龙开除工人身份,只能回乡种地。
你现在能信我了吧。”
要是王爱花只拿余秀兰发誓,何春花肯定不信,可她说的还有余成龙。之前好歹是一家人,何春花多多少少直到王爱花对余成龙的宝贝程度,能把誓发到这个程度,十有八九她说的是真的。
可那又怎么样,何春花可不愿意看到这一大家子,她冷笑一声,“我管许干事好不好,关我家什么事,难不成世上只有他一个好男人了不成,我告诉你,凭我闺女的好,大把好男人等着挑,不劳你这美关系的人费心。”
王爱花不妨何春花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但是她不气馁,余禾确实长得很美,是能靠美貌吸引人。但问题的关键是,何春花他们家也不认识什么大人物,一辈子窝在小乡村里能有什么好?
总不可能随随便便在街上一站,就能遇到家世好的好女婿。所以最后肯定会对许干事心动的,只要她再多加两把劲,下次把人领着相看。
后面……
哼哼。
王爱花想的好,所以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脸上还是笑眯眯,甚至还把鸡蛋给放在地上,“没事,我改天再来看你,为了余禾的终生,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大队跟公社里家底再殷实的,也不过是我们田里面的泥腿子,可比不上城里捧铁饭碗的人。”
何春花仍旧是横眉冷对,看起来对王爱花说的那些丝毫不感兴趣。
实际上,最后一句话深深的听进何春花的耳朵里。
是啊,在大队跟公社,不管怎么精挑细选,还不是庄稼汉,将来吃饭都看老天爷的脸色,她闺女要是个普通的也就算了。
可余禾长得那么美,何春花敢打包票,十里八乡找不出一个长相能胜过余禾的人。再说了,余禾也不是单纯的村姑,她上过学,有初中毕业证书,父亲还是英雄,家底清清白白。
如果只是在大队里嫁人,真是可惜。
光是城里人还不够,要能是干部就好了。
当初在县城的时候,她的侄女何莲莲随口说的一句无心之言,现在可以说是扎根在何春花的心里,慢慢发芽,时不时的骚动一下。
她当时还觉得这个念头太过痴心妄想,可是到了现在,倒真觉得说的没错。
凭什么余禾这么好的条件不能嫁给干部家庭,那不是可惜了么。
至于王爱花说的那个家庭,听着虽然好,可何春花没有半点想法,要真是靠王爱花把亲事结成了,将来还能少得了接触吗?
时不时上门,动不动拿牵线搭桥的事一说,有什么麻烦顾念着这个情分,就不好袖手旁观。
所以说,女婿可以好好找,但不能事通过王爱花她的手里。
要是在何春花看来,当初帮了她们的那个公安晁建阳就是最好的人选,可惜余禾看起来对人家没意思,好像还拒绝了。
而且人家庭虽然好,可父母都在北平,将来说不定哪一天就调回去了,到时候留她一个糟老婆子在老家,她没人照顾无所谓,关键是余禾。
如果余禾跟他们家人闹矛盾了,北平离这边这么远,光是坐火车就得两天,娘家人想上门撑腰都不成。万一婆家人不好,那得多遭罪。
所以要能是本地县城的干部家庭就好了。
余禾她舅舅何有根就在县城上班,将来她大表哥也是县城的工人,有啥事不用怕。何春花最了解自己的娘家人,通情达理,将来不用愁。
还真得托何有根帮着留意才是。
至于杨怀成……
从那天余禾情绪不对,她怀疑两个人吵架开始,仿佛就没有交集了。
何春花看在眼里,确实是着急,但这种事情不能强求,说不定两个孩子真没缘分呢,年轻人的感情不坚固,哪里比得上父母眼中的实惠。
再说了,如果晁建阳的家庭让何春花感到担忧,那杨怀成家里的问题更多,孩子都是好孩子,就是没缘分。
何春花叹了口气,决定明天就去找嫂子帮忙。
何春花心态上的转变,余禾还不知情,她正有模有样的在山上找人参。
是的,人参。
余禾倒是没有要采了卖钱的意思,关键是现在还没有开放,大动荡也没有彻底宣布解散,随随便便跑去买东西,真有可能牢底坐穿,还有被批判的风险。
她可不想担这个风险。
要买东西的话,等到宣布改革开放再来,那不香吗?
可以明目张胆卖东西,说不定还能卖得贵一点。
余禾有金手指在,山上所有的草木她都能感应到,人参、灵芝、野生何首乌……
她甚至还能催生,让它们生长得更快。
这么一想,等到高考之后,她的学费也有着落了。说不定赚的钱多,还能买座四合院之类的,再赚到能投资杨怀成生意的本钱,他下海经商,吃了刚开始遇到点挫折,后面那眼光真是厉害了,他投资什么什么赚钱。
这样的日子光是想想就叫人心动。
余禾摸了摸人参叶子,笑得一脸满足。
躺平的快乐人生呀,什么时候才能来临~
等到她有钱了,什么空调、冰箱,她都要!
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空调,但是冰箱跟微波炉她记得好像是有的,她在现代的时候,常常看一些西方老剧,其实就已经很现代话了,包括电梯之类的,甚至还有电动车,就是跟现在长的不太一样,还蛮有复古色彩的……
但是现在的话,能买一台大彩电应该就算是人生赢家了。
唉,她怎么穿书穿的时间不晚几年呢。而且城市跟农村差别太大了。
余禾一边想,一边拨了旁边的草,掩盖住自己发现的人参。
满山的宝贝啊,等到改革开放了,我就来挖你们!
余禾还跟周围的花花草草告了别,然后就下山了。
她这些天,日子过得很充实,总能找到不少乐子。
余禾走在回去的路上,现在其实已经差不多五六点了,但是天气渐渐变热,天色暗的也很晚,要是换成冬天,这个点天已经是浓浓墨色。
大家都已经下工回家,农民晚饭吃得都早,因为早上很早就会起来干旱或,所以顿顿都早。
不少人已经吃完饭在乘凉了,乡下有一个很神奇的现象,就是一到天气热的时候,就能看见不少男人,年轻的、年老的,会光着膀子散步,甚至还有些人特别过分,直接穿着条蓝色带白边的宽松大四角裤。
不过大家基本上见怪不怪。
至于大姑娘小媳妇们,甚至是上了年纪的大娘,一个个都严严实实,有时候头上多戴多花,长得再娇艳一些,基本上就是大娘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男人晚上戏谑的对象。
基本上没有公平的。
余禾一开始也不太能接受,如果是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叫她看见全身上下只穿一条四角内裤还敢漫山遍野到处玩的男人,她是一定会报警的。现在只能被迫接受,就是松松垮垮的肚皮看久了,总想洗洗眼睛。
好不容易快到家,偏偏碰上知青点的几个知青在大队部闹成一团。
因为挨家挨户送信麻烦,像这种乡下,一般就是把信送到大队部。而大队部的门口有一块挂起来的小黑板,会写上谁谁谁的信到了请来领取。
吴燕晴就是来取信的,她收到的是报社的报酬 ,因为她写的文章被报社刊登了,所以寄了一块钱的稿费过来。
原本取个信而已,是不需要这么多人跟着过来的,但是谁让吴燕晴有心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华。
这一次,她投的可是全国数得上名字的报社俞阳报纸。
按照俞阳报纸的习惯,如果是落选了,通常会隔上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会往回寄,如果是选上了,基本上两三天之内就会把信寄回去,至于什么时候到写稿人的手上,就要看邮政在路上花的时间了。
吴燕晴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才特意提出来饭后出来散步,再假装才知道自己有一封来自俞阳报社的信。
她惊讶的当着所有知青的面打开,果不其然就是她的文章被俞阳报社选用,还寄来了一块钱的稿费。
男知青对吴燕晴的观感还好,就是美丽高傲的孔雀,而且对杨怀成有意思。
但是女知青嘛,两个人是吴燕晴忠实的拥趸者,其他的女知青或多或少对她看不顺眼。
大家都是五湖四海来的,基本上都是正常人,没有说特别爱挑起事端,但是面都已自私的公主病,任谁长时间相处都忍不了。
所以时不时讽刺几句,在吴燕晴犯病的时候绝对不惯着,这事大家一致的认知。
这回吴燕晴的精心设计,可以说是让她出尽了风头。
一个矮个子的男知青神情万分佩服,“吴同志,你太厉害了!写的文章竟然能被俞阳报社选中,我投过很多次,基本都被拒之门外。”
吴燕晴昂着下巴,脸上带着自傲的笑容,颧骨明显。她像是高傲的白天鹅,架势十足,一点也不谦虚,“我一直写的很好,他们选中我的文章是应该的。”
话说的狂,但有本事的人狂,还是能忍受的了。
所以矮个子的男知青没说什么,其他女知青虽然不喜欢吴燕晴,但也忍住了要脱口而出的话。
倒是她身为她拥趸者的两个女知青,开始毫不吝啬言语的夸,“燕晴可真厉害!”
“是啊是啊,要不是下乡了,说不定燕晴已经进了报社做记者。”
“也有可能是大作家!”
吴燕晴被马屁拍得很舒服,眉眼得意,想笑又克制住,只是扬着嘴角。
就是这么刚好,从山上下来的余禾恰巧遇见这群知青。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多知青都在,但是无所谓,跟她没关系,所以余禾自己走自己的。
可是吴燕晴也看见了余禾,没办法谁让余禾白,又是个大活人,只要有眼睛就能看见。
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吴燕晴,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她一直都没追上的杨怀成。
虽然知道了杨怀成的家里被批判过,但是她依旧喜欢杨怀成。
她对杨怀成的喜欢是热烈的,不管是杨怀成的文采,还是他的相貌,甚至是他的待人接物,都深深的吸引着吴燕晴。
因此,她才不能忍受自己喜欢的高岭之花会被一个村姑摘下。
哪怕余禾长得再好看,也掩盖不了她是村姑的事实,连穿的衣服都是土里土气的。吴燕晴见过余禾的亲人,尤其是她奶奶,蛮横无理,妥妥的乡野泼妇。
可是这么不堪的余禾,却能俘获杨怀成的信,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吴燕晴可以。
她能看出来,杨怀成对余禾一定是不同的,他喜欢余禾。
同为女性,她也能察觉出余禾不喜欢杨怀成。
这才是令吴燕晴最生气的地方,凭什么这么优秀的杨怀成会喜欢村姑余禾,余禾却还不喜欢他?自己苦苦追求爱而不得,余禾却把人当成什么?肆意玩弄。
所以在看清余禾的脸时,吴燕晴突然笑得具有攻击性,眼睛一眯,半边嘴角上扬,“余禾,好巧啊。”
冷不丁被叫到名字,余禾一怔,转过头看向吴燕晴,她眸光清澈,花貌仙姿,态度平静,“嗯?”
吴燕晴身边的两个女知青,一个高鼻梁,一个宽额头,长时间的下乡相处,使得她们洞悉吴燕晴的心思,看准时机开口。
“我们燕晴真厉害,写的文章能被俞阳报社发表。可不像某些人,不知道斗大的字识不识一箩筐。”
“哈哈哈哈,可别说了,等会儿人家恼羞成怒。”
“怕什么,说不定她连恼羞成怒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余禾原本只是被叫住,听到她们的嘲笑脸上也没泛起波澜,只是平静的看着,像是在看小丑。
可被余禾清凌凌的目光盯着,倒让她们闹了个没脸,哪怕余禾恼怒,甚至争辩几句都不会这样。余禾现在的态度,把她们衬得像是跳梁小丑。
一直事不关己的袁清朗,因为余禾不同寻常的态度倒是被吸引了两分关注。
余禾冷漠的把他们扫视了一边,直到连吴燕晴脸上得意的笑容也消失之后,她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原来知识是用来嘲笑,下乡是为了优越感。”她说完,嘴边浮起淡淡笑容。
紧接着,她看也没看这群人,直接走进大队部。
留下一群知青鸦雀无声。
他们跟一般撒泼不讲道理的村民不一样,基本都接受过教育,是能听得懂道理跟话的人。正是这样,才更容易无地自容。
吴燕晴就算比余禾有文化又怎么样,她失去了最起码的道德。
知识没有褒贬,但人有。
哪怕是没有参与嘲笑的知青们,也觉得心里愧疚,余禾说的话狠狠插中他们的心。
而态度冷淡,尤甚冰山的袁清朗,看着余禾的背影,眼里浮起欣赏的神色。
他们谁也没走,只是不少人垂着头。
余禾出来的也很快,她手上也拿着一封信,余禾走到吴燕晴的面前,打开这封信。
里面竟然也是钱。
信封上的地址更是明晃晃的展现在众人眼前,是人民报的地址。
吴燕晴个高肤白,余禾比她稍微矮一些,可是气势上完全不输,甚至在余禾面前,吴燕晴白的很不通透,肤质也没有余禾娇嫩。
俞阳报社是全国有名的报社,但人民报才是最好的之一。
吴燕晴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她咬着牙,第一次正视余禾,这个被她当成村姑的貌美女孩。
余禾扬唇一笑,眸光潋滟,丰华入目,“让让。”
她甚至没有嘲笑吴燕晴,没有居高临下的批评。可笑意晏晏的一句让让,反倒让吴燕晴的神情彻底难堪下来。
在余禾眼里,吴燕晴压根不重要,甚至不值得多说一句。
在余禾含笑的双眸注视下,吴燕晴胸脯起伏,这时候不管她做了什么,都已经落了下乘。
最后,在对峙中,吴燕晴主动让开。
这一让,她所有的骄傲跟脸面都被丢尽。
余禾走离这群人以后,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虽然让吴燕晴成功吃了瘪,但她并不开心。在余禾心里,吴燕晴不重要,最多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就算在原书的剧情里,她们俩的交集最多就是吴燕晴说话刻薄,实际上并没有害过她。
余禾真正关心的是,明明人来得这么齐,可杨怀成并不在里面。
是刚好有事所以不来,还是她真的伤到了他的心……
余禾沉着脸想。
余禾人是走了,可是她带来的影响还在继续。
吴燕晴算是嘲笑失败的典型。
亏她看不起余禾,可她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在余禾面前竟然不过如此。
早看她不顺眼的圆脸女知青故意大声跟旁边的人说话,“看看吧,做人还是要良善点,天天3下巴抬得老高,自以为是,她以为她是谁,大家伙都要捧着不成?
哼哼,丢人了吧。
活该!”
话几乎冲着吴燕晴的心窝子扎的,但是吴燕晴不在乎,她的目光死死盯着余禾离开的方向。
怎么可能呢,余禾不是村姑吗,为什么会这么厉害?
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
旁边的人还在嘲笑她,刚才余禾被怎么嘲笑的,吴燕晴就被怎么嘲笑,她的手握成拳头,恨恨地看着。
最后泄气,原来她真的不如余禾,难怪杨怀成会选择余禾。
呵呵。
不提吴燕晴是怎么颜面尽失的,余禾回到家里,也迎来了来自亲娘的压力。
“余禾,你跟杨怀成到底是要谈,还是要断,给个准话!”
何春花坐在四四方方的旧木头桌子前,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看着余禾问道。
这话仿佛当头一棒,直接把余禾问住了。
第46章
冷不丁被亲娘一问, 余禾愣住,慢慢垂下眼睛, 她轻声道:“断。”
何春花也实在看不懂这些年轻人的恩恩怨怨,她摇摇头,既然女儿说断,那就按断的方法来。
“我托你舅舅帮你介绍对象,既然要断,就断干净, 将来同好对象把日子过明白。”何春花一锤定音。
余禾秀美的眉头立刻紧蹙起来,“为什么?我不嫁人不成吗?我还想读书,我还小……”
何春花没好气地瞪余禾一眼, “哪小了,你忘记村里的女孩都是十六七岁就嫁人了吗,再耽误下去,你就成了老姑娘。
既然不喜欢杨怀成,就老老实实找其他人嫁了。”
余禾不懂何春花的想法, 何春花也没有余禾脑子里那么多弯弯绕绕。
但何春花是余禾这具身体的母亲, 真要拗是拗不过何春花的,余禾只能抗拒的回自己房间。
何春花了解余禾的脾气,摇摇头继续择菜。
她看余禾口口声声说要跟杨怀成断,但估计没那么容易。
回到屋子里的余禾, 气愤的坐在凳子上, 一脸郁郁。
她试图平静心情, 随手拿过一本书开始看,结果竟然是一本高中课本, 相爷不用想,肯定是杨怀成以前送来给她学习用的。
余禾好不容静下的心又开始翻涌, 怎么处处都是杨怀成。
她闭上眼睛,不去想这些,可鼻尖嗅到淡淡薄荷凉香,她睁开眼,瞧见桌上的一盒万金油。现在天气热,蚊虫多,余禾自己更是白皙肉嫩,导致总招蚊子咬,穿长裤长袖也不顶用,乡下的蚊子大只,尤其是黑白相间带花纹的蚊子,那叫一个毒。
杨怀成发现以后,就给她送了一盒红色盒子的万金油。
说是油,里面其实是膏状的,如果太热的话,才会化开成油状。
万金油涂抹在被蚊子咬过的包上,会冰冰凉凉,没那痒。最主要的是,万金油味道重,还能驱走蚊子,要是点一点在额头,提神醒脑,最适合夏天用了。
闻着万金油的味道,倒让余禾的脑袋清醒了不少,杨怀成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心思深沉,表面温润,但做事情论迹不论心,挑不出他半点毛病。
再继续拖下去确实不好。
光是普通的作,杨怀成只会包容她,必须得找其他办法。
余禾沉思,心里渐渐有了想法。
而就是这么几天的功夫,何春花也等到了她哥哥的回复,说是找到合适的相亲对象了,人好家庭好,自己还上进。唯一令何春花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这位即将要相亲的对象也姓许,跟先前王爱花形容的人条件一模一样。
何春花万分相信何有根,因为何有根也是一样疼外甥女的,难不成王爱花真的良心发现了不成?
但不管怎么样,既然对方条件这么好,她是一定要为余禾争取的。
当即就同意了这件事,还托何有根跟人家约好时间,到时候她带余禾亲自过去相亲。
何春花马不停蹄的把这件事跟余禾说了。
余禾哪里肯,可偏偏何春花一副你不去相亲,我死了心都不安的模样,加上她口口声声一直说那位许干事多么多么好,余禾实在拗不过,答应去相亲。
余禾之所以答应,除了何春花,还因为杨怀成。村里消息传的快,说不定她前脚去相亲,后脚杨怀成就能听见。
这跟余禾先前设想的靠作来让杨怀成主动提分手,将来心生愧疚有点不一样。她再两个人处对象期间去相亲,她就不再占理,将来分手兴许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但继续这样纠缠下去,余禾也不愿意,很快就会宣布动荡结束,杨怀成会回城,而明年就能开始高考。
她得赶紧处理好这些事情,好好准备高考的事情。
等靠着高考跟工作,带着何春花离开这里,原书的剧情就完全跟她没关系了。后面改革开放,国内的生活水平会逐渐好起来。
余禾坐在残破的木桌前,抬头仰望窗前星空,心情宁静,眼神却是不安的。
不管余禾怎么想,最终的结果就是她去了县城。
何春花没去,都说了是相看,那还是年轻人一块呆着合适。只是不好让余禾一个人跟人家相处,死来想去,那干脆就找何莲莲来陪着,一起进县城,也显得他们家的女孩子矜持。
大人商量好的事情,当然就是照着做了。
余禾在县城的火车站上跟表姐何莲莲汇合的。
何莲莲比一般的姑娘要更英气,浓眉大眼,说话理直气壮。她的身上能找到这个时代的女性才能找到的,犹如军人般坚毅、犹如火一般热烈的眼神。
眼睛亮堂堂的,仿佛无所畏惧。
如果让余禾来总结的话,这是有信仰的人才能有的眼神。因为何莲莲相信祖国,相信未来,她是这个时代旗帜鲜明地青年。
跟何莲莲在一块相处,会非常愉快。
何莲莲比余禾村里见到过的女孩子要火热得多,又没有城里女孩眉眼间的倨傲,两个人还是表姐妹,相处起来非常融洽,没多久熟悉了。
出于对这位表姐的天然好感,余禾不着痕迹的向她提起将来说不定祖国会重新高考的可能,还问何莲莲如果能考上大学,想要学什么。
结果何莲莲都不带犹豫的,抬头望了眼辽阔的天空,笑吟吟的说,“学工科,等毕业了把我分配到大西北,我要建设祖国!”
余禾看着何莲莲,仿佛受到她的感染,余禾觉得自己都热血澎湃起来。
多好啊,有梦想,有信仰。
余禾相信,比起自己跟余秀兰这样的人,像何莲莲,才更能代表这个时代的女青年。
志气高远,热烈如火!
她们像火烧云一样,燃烧自我,照亮大地的每一个边角。
因为这个,余禾对何莲莲的好感一下子高了不少。
两个同龄的女孩有说有笑,很快就到了约好的地方,一家小餐馆。
正巧是饭点,稀稀拉拉还是有点人的。
但余禾还是能一眼看出来,谁才是相亲对象,因为只有一个人穿着白衬衫,头发打理成三七分,单独坐着像是在等人。
若说白衬衫,叫余禾想,那一定能想到杨怀成。
单薄的白衬衫穿在杨怀成身上,清爽、养眼、干干净净,叫人一望就知道他定然不凡,气质出众。
余禾从来没见到过能把简单的白衬衫穿的比他还好看的人。
所以,即便这位许干事在县城里也算顶尖的青年才俊,但和杨怀成一比,还是相差甚远。
不仅是余禾看见了人,许干事也瞧见了余禾。
当时中间人形容余禾用的是顶俊俏的闺女,许干事听的时候,还觉得肯定是王婆卖瓜。媒婆的嘴不就那样吗,死的也能说成活的,东施也能变成西施。
他没想到,余禾比中间人说的要美得多,大概中间人没见过世面,穷乡僻壤的哪见过国色天香的姑娘。
余禾跟何莲莲对视一眼,确认了他就是许干事,于是两个人朝前走。
许干事连忙站起来,恨不能迎到余禾面前,他迫切的打招呼,脸上堆满笑,“余同志,你好,我是许兴中,很高兴认识你。”
面对他伸出的手,余禾礼貌的握了握,但许干事却痴痴盯着余禾,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更别提及时松手。还是何莲莲咳嗽两声,提醒他,许干事才如梦初醒,松开了余禾细白柔软的手。
他嘴上说着对不起,神色还是有些痴迷。
好歹许干事还记得余禾身边还有一个姑娘,跟何莲莲打招呼的时候,他态度要正常许多,比较懂礼数的笑了笑,“同志你好。”
“你好。”
跟何莲莲打招呼的时候,许干事的态度要正常得多,就是个普通人的模样。
凭借许干事的家庭条件,还有他的工作,在县城里算得上是绩优股,长相也和他的条件一样,普通的的黄皮,但面色透着点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工作累的。至于其他嘛,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没有出格的地方。
不过,因着他的那身干事的衬衫跟军装裤,衬得人精神。
别的优势,那是真的看不出来。
最多是健谈,但健谈要建立在见多识广的基础上,否则就变成了虚荣心强的夸夸其谈,不知所谓。
许干事显然是后者。
虽然一顿饭里,许干事不断的对余禾献殷勤,不是倒水,就是问余禾喜欢什么,但是他的殷勤只是表面,根本没有讨好到余禾。
杨怀成同样关心她,但他就不会不停问个没完,为了献殷勤而献殷勤。
杨怀成永远能一眼看穿余禾在想什么,她需要什么,不需要多问,就能戳中心底所需,润物细无声的关怀,才是真正的厉害。
有他珠玉在前,余禾不管看见谁,恐怕都很难再心动。
想到这里,余禾垂下眼眸,默默把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许干事注意到余禾空掉的粗陶水杯,立马拎起水壶往余禾辈子里加水,他的敏锐程度,远超余禾在现代吃过的某火锅店店员。
这么一场相亲下来,了不了解满不满意另说,余禾倒是无声息中喝了不少的水,撑都快撑死了。
吃完饭以后,许干事还想再邀请余禾去供销社逛逛。
这些日子以来,许干事相了不少的姑娘,凭借他的条件,也不乏好的,他自己也是想将就的,可偏偏估计里面还是喜欢好看的姑娘,总想再相相,指不定能碰上呢?
和余禾的这次,他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甚至想好了,如果下个月还是不成,想不到中意的,他就跟前面相过的一个农村家庭出身的县城女工人结婚。
毕竟人家利索勤快,家里人没多大势力,将来结了婚好拿捏。
偏偏叫他在这当口,遇见了余禾,满心满眼就是余禾这么一个姑娘了。她是真漂亮,漂亮到许干事心口了。
为了能快点和她结婚,许干事不介意花钱,只要花钱能砸下来,那就划算。
余禾眼皮子可没那么浅,她压根就没看上许干事,今天来也是为了应付何春花,所以余禾微笑摇头,礼貌拒绝,“不用了,我们还要赶回去的车,先走了。”
余禾从头到尾都是礼貌偏冷淡的态度,立场坚定,就算是想误会也不容易。
许干事却不以为意,他从中间人那里听过余禾的家庭,她长得再美又怎么样,还不是农村家庭,两个正经工作都没有,肯定美见过世面,自己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等余禾见识过他的好,能带给她的一切,自然就会心动。
所以许干事执意要送余禾去车站。
余禾拗不过他,但是大白天的,她身边还有何莲莲陪着,完全不用担心他会做什么,所以余禾随意了。
他爱跟就跟,反正不会有后续。
就这么走了一段,在大街上,余禾的回头率特别高,大家都禁不住多看她几眼。
美人嘛,遇见了就是赏心悦目,心情都能变好。
但等走到最热闹的街巷的时候,余禾的脸表情慢慢变淡,她走路的步子也慢了下来,目光集中在一个地方。
她的正对面,是好几个知青,热热闹闹的推搡在一块。这里头,有杨怀成,他一如既往的清隽温和,煦煦如暖阳,身边还围着害羞的吴燕晴。
两个人的目光隔着人群相汇,周围的喧嚣声渐止,仿佛周遭只有彼此。
风停了,声静了。
余禾率先移开目光,周围的世界在这一瞬鲜活起来。余禾的耳边传来许干事再一次殷勤的讨好,“余同志,我们刚好到了供销社门口,要不就进去瞅一瞅?”
余禾的目光还落在杨怀成脸上,听见许干事这么说,她偏开目光,突然笑了一声,如百花盛开,美不胜收,她故意回答的大声了一些,黄莺般娇柔的声音透出一股火药味,“好啊!”
第47章
说完, 余禾跟何莲莲就陪着许干事进了供销社。
徒留看见这一切的杨怀成跟几个知青,在外面一片寂静。
吴燕晴没成想进一趟城都能遇见这么好的事, 杨怀成看见余禾的真面目,两个人肯定不能长久。
想到这里,她眼里放出胜利的光芒,主动走上前,“想不到余禾是这样的人。”
说着,她还故作惋惜的摇头。
一贯和她关系好的女知青也收到眼神暗示, 趁机说:“脸长得好点,就让男人为她掏钱,真是……不知羞。”
“咱们能和她比吗, 出生在农村,估计只能靠这张脸来勾搭男人,改变命运。她们村里面的姑娘,一个个都想着嫁进城里享福。”
这些知青,不管家庭条件怎么样, 基本上都是大城市出来的, 面对一个劲想进城的乡下人,言行举止里总有一股优越感。
说到底,余禾也好,姚望伟也好, 这些人都是乡下人。
杨怀成一直没说话, 知道符合吴燕晴的女知青说出侮辱人的话之后, 杨怀成目光深邃犀利,不像往常一般缄默, “工农兄弟是祖国建设的脊梁,你们在看不起谁?”
面对杨怀成的质问, 包含吴燕晴在内的知青,全都哑了声。他们可以瞧不起乡下人,可以私底下抱怨,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真的有些不懂分寸了,往大了说,那叫思想有问题。
所以一个个都偃旗息鼓,不仅不敢继续说,甚至心情都忐忑起来。
不会有人往外说吧,不会有批判派的人听见吧。
这些都在脑海深处提醒知青们,一时的失言,可能会造成怎样的结果。有不少人下乡就有其中的原因。
大家安静下来,即便是后面,也没什么人说话,更别提诋毁余禾。
和知青队伍里的沉默相似,杨怀成的神情并不愉悦。
他同样面无表情,即便他没有发火,也没有生气,可周身萦绕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余禾拉着何莲莲进去以后,许干事可能是自己脑补了什么,整个人喜气洋洋,很大方的让余禾选,想要什么买什么,还暗示自己今天带的钱跟票足足的。
余禾没理会他,进来之后假装在看柜台,实际上估量着杨怀成他们应该已经走了之后,就随手指向柜台里的麦芽糖,要秤两毛钱。
两毛钱的麦芽糖不多,就三四块这样,都不希得用油纸包起来。
服务员没好气地把麦芽糖砸碎一些,还是包了起来,扔向余禾。
余禾没计较,因为这年头国营店里地服务员大部分都是这个德行,反正是铁饭碗,对待客人上难免疏忽。
许干事还想买旁边柜台地雪花膏送给余禾,但是被余禾拒绝了,她态度梳理地微笑道:“不用了,我家里有。”
然后她就拉着何莲莲跟许干事说再见,甚至不愿意让他送自己到车站。
全程做背景板的何莲莲洞察了余禾的心情,两个人在破烂的候车室等车的时候,何莲莲凑到余禾耳边,“看来姑姑要失望了。”
“嗯?”余禾疑惑。
何莲莲一脸我已经猜到的表情,“你没看上许干事吧,他其实蛮不错的,但是和你在供销社门口遇见的那个比起来,确实差得多。”
余禾很确认自己没有跟何莲莲说过杨怀成,至于何春花更不可能主动和娘家人说这些,她捂都来不及。
何莲莲性格爽朗,和她父亲很像,一看余禾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藏着掖着卖关子,“之前你们住在招待所的时候,我见过他。
刚刚他见到你,那个眼神,你态度还那么反常,关系肯定不一般。
年轻男女不一般的关系,只能是处对象了。
我说你那么担心干什么,他挺拿得出手啊,真带到姑姑面前,姑姑指定高兴。”
何莲莲为人爱笑、大方,想事情也直来直往,余禾没有瞒下去,她秀眉微蹙,“他确实好,但是我们俩不适合在一起。
他最后会回北平,他家人也不好相处。我活着总不是为了到别人家里被别人立规矩的吧。”
何莲莲想的没有余禾那么多,当余禾说完以后,她也跟着沉默,代入思考一下,确实棘手。她挽着余禾的手,沉吟了一下说,“可古往今来都是这样啊,媳妇熬成婆,谁家婆婆不会给新媳妇立规矩?忍忍就好了。”
余禾笑了笑,把话题转移,没再说这件事。
她重活一辈子,是冲着逍遥自在去的,不是为了千年的媳妇熬成婆。
余禾要坐的车很快到了,她告别何莲莲,把何春花交代她一定要给何莲莲带回家的罐头从军绿色的斜挎包里拿出来,趁着上车前塞给何莲莲。
她坐上车,把票给售票员检查,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余禾是个很现实的人,但是王者窗外因为轮胎而翻滚的土路黄沙,还有大片的农田旷野,也会忍不住惆怅。
恐怕这次她和杨怀成真的要分手了。
她没瞒着杨怀成,吴燕晴她们也在,不知道背后会说的多难听。杨怀成看着温润,其实骨子里高傲得很,这次他对她再包容忍让,也不会轻飘飘过去。
事情朝着余禾期待的方向发展,但是她却不怎么高兴。
好不容易到了家里,余禾应付玩何春花,表明自己不会喜欢许干事之后,就一口气进了房间,用被子把头蒙住。
这些事情可真烦啊。
她长叹了口气。
随后又坐起来,不行,她要搞事业!
都穿书一场,怎么能扭扭捏捏呢。
余禾仿佛充满了干劲,主动把之前偶然间遇到的那位顾教授寄来的书打开看了起来。她又和植物交流的经验,理解书里的内容,比普通人要更得趣,看得津津有味。
她决定了,等到恢复高考,她要报农学类的专业!
找到了目标之后,余禾精气神和之前都不一样了。每天靠金手指轻松的干完活以后,她不再找地方偷懒,而是研究起老教授送她的书,还有杨怀成之前布置的那些功课。
她不得不承认,恢复现代记忆的她,只是储备量跟以前比起来,差别有点大……
没办法,高考完以后,她的知识大部分都还给了老师。
时间一天天的流逝,毫无意外,等到了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
大动荡结束了。
喜悦的气息传播到乡下,这些年的批判,虽然人人符合,但实在折腾,明眼人都知道是乱来,那些教书育人的老师有什么错呢,就要被剃头,批判成臭老九。
对普通人来说,这个消息意味着以后不用战战兢兢,生怕哪天被举报了,全家人遭殃。
对知青来说,也是件不小的事情,有些人就是受家里牵连才不得不下乡避难的,譬如杨怀成。
现在这场动荡结束,是不是也意味着杨怀成有机会回城?
他家里的关系可不一般,绝对有让他回城的能量。
如果和他结婚,希望也是一样的大。
他本来就显眼,现在更是变得抢手了。
尤其是对回城心切的知青而言,不仅是吴燕晴,其他人看他的目光都不大一样。
余禾对变动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她早就知道这一切。
偶尔撞见杨怀成的时候,她甚至能心平气和的恭喜他。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奇怪,杨怀成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提分手,但说和好也不尽然。
余禾尽量避着他,他仿佛心知肚明,会借着由头趁余禾不在家的时候送东西,几乎不和余禾打照面,像是听从她的心意,不主动打扰。
所以现在嘛,既没有分手,也不像普通恋人。
第二天,余禾照常去上工。
但是出了点变故,好像是大队附近有野猪,趁着半夜踩踏了菜地,姚大队长一合计,这样下去不幸,干脆决定大家伙一起打野猪。
大队长带上了大队部挂着的土枪,大队里有些老人能够通过野猪的粪便找到野猪。
所以今天的田地上基本没人。
刚好山上方竹笋长得多,剩下的人干脆安排去挖竹笋。
余禾也不用打猪草,而是跟着大队的妇女一起上山挖笋。一起的人很多,除了余禾,还有何春花、余秀兰……
所以余禾没有太担心,就算余秀兰有什么坏主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恐怕她也不敢。和家人可不是吃素的,敢光明正大的害人,意味着得承担后果。
余秀兰是活过一次的人,即便想害她,也不会牺牲自己的将来。
这一点余禾很清楚。
但山上挖笋和余禾想的不太一样,大家会越挖越分开,余禾沉浸做一件事的时候,会很专心,等她察觉到的时候,周围已经没人了。
不过,她们挑的就不是深山,周围的人应该能很快找到她。
哪怕迷失了也不要紧,对于别人来说,在山里走失很可怕,但对余禾来说不是的。她可以跟植物沟通,论方向感,没有动物能和植物比较。
所以余禾继续挖笋,她背上的背篓已经装了一半。
这些是可以记工分的,如果挖的多,还能带回去自己家里吃,余禾上辈子就是南方人,最爱吃笋,她好久没吃过新鲜炒出来的笋了。
为了这个,她挖得很认真。
就这样,余禾越挖越远,等她回神的时候,旁边的野草在好像在说什么,余禾认真一听,“两只脚的人类,两只脚的人类!”
她没太在意,只是忍不住笑,山上的花花草草见过的人少,所以对人类的称呼十分有趣。
余禾弯弯眼睛准备继续挖,突然背后传来推力,毫无防备之下,她直接跌下山坡。
第48章
在滚下去的同时, 也叫余禾看清了对方是谁。
细眼长脸,恶意轻笑, 分明是余秀兰。
她这段时间看似不起眼,可在不知不觉间,其实美了许多,应该刻意保养过。
加上今天这个机会,恐怕她也等了许久。
余禾的头磕上山坡的石子,她来不及多想, 就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丧失意识。
闭上眼睛时,脑海里全是余秀兰居高临下的笑容。
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头脑昏沉, 四周黑暗,她想爬起来,可是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估计是滚下山的时候被伤到了。
看天色,现在是深夜, 何春花应该已经发现她不见了。
也许现在已经有人在找她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先坚持住,撑到被人找到为止。她不能自己害怕恐惧,放弃希望。
余禾在心里鼓励自己。
她疼的几乎动不了, 只能努力的缓一缓。
虽然身上都是火辣辣的疼, 可是她的意识还在, 还能跟周围的花花草草交流。因为这里的一切太过陌生,她没有办法驱动太远的花草, 最远也只能和附近两三公里的花草树木沟通。
这样也没事的,如果碰巧有人到了这个范围内, 她至少可以想办法留下点提示。再怎么样也比之前希望要大得多。
余禾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睡。白天她已经睡了很久,再睡下去恐怕就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她试图和周围的花草沟通,让自己精神。
到底是深山,虽然只能沟通附近两三公里的植物,但是植物们成活的时间长,尤其是一些老树,已经有了年纪,即便在深山老林,可依旧有点灵智。
余禾和它们沟通的时候,老树还能安慰余禾。
“幼小的孩子,不用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尽管毫无依据,但是老树的声音沉厚,听到余禾耳朵里,怎么也能多一些暖意,深夜的寒冷似乎也被驱散了不少。
她甚至听老树讲起很久以前的故事,有可怜的人类经过这里,最终被强盗杀害。还有年轻的男女曾经试图穿过大山私奔……
老树长在深山,但是因为年纪太大,知道的故事还不少,余禾听着慢慢精神了一点。
她还是冷,不过冷到了极致就开始发僵,试图美那么冷了。
余禾一时扩散思维,她在想,自己要是真的死了,何春花恐怕得很难过了。
还有杨怀成……
在原书里,两个人分手了,他尚且终生不娶,尽管不排除他是个断情绝爱一心向上爬的年代文升级流男主的原因,但他确实做到了。
现在她和杨怀成的关系还处于不清不楚的状态,如果她真的死了,不知道杨怀成会是什么反应。也许,他还会走上和原书一样的道路,她的离开,促使了他专心致志走事业。
也好,至少这一回她跟姚望伟一家人美观秀,跟余家也闹掰了,他总不至于还像原书里一样,补偿他们。
想到原书里他们靠着自己吃到的红利,她还没冻死,都要被膈应死了。
能跟原书里不一样,余禾多少解气,仿佛间又精神了一点。她得撑住,要是能活着出去,她得报仇,绝对绝对不放过余秀兰。
她发誓!
愤怒真的可以给人带来力量,想到余秀兰,还有自己在原书里的结局,余禾又气又膈应,竟然提起了点力气,她慢慢坐了起来,倚靠在斜坡上。
仅仅是这几个动作,就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余禾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远处就传来一声狼嚎。
雄浑的嚎叫声让余禾心底生出恐惧,她的脸顿时煞白。差点忘记,这个时代植被破坏的没有后来厉害,山里有不少野兽,除了野猪,还有狼。
她现在连动都动不了,更别提跑了,恐怕只能葬身狼腹。
余禾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也没有那么可怕,可被狼吃了这种死法,光是想想就疼。
偏偏余禾不管在害怕,她也没办法跑。
余禾只能一遍遍听着狼嚎,不知道是心生恐惧,还是真的,她总觉得狼嚎声越来越近。紧随而来的,是可能被狼活生生撕碎的恐惧。
她只能紧紧的抱住自己,捂住嘴,仿佛这样就不会被发现。
夜晚的寒风越来越冷,她这回将自己抱得更紧了,因为冷,身体的温度仿佛也在下降。
余禾这回是真的心灰意冷,不抱希望了。
也不知道这次死了,是不是就是真的死。
她抬头望向天空,嘴唇干裂发白,星星闪烁,她的眼睛比星星更亮更耀眼。
在生死悠关的时候,她想起小学学过的一篇课文,故事中的反派也是这样绝望的被困住,不断的许愿,最后被渔夫救出来,却要杀了渔夫。
如果……有人能救她,她肯定会好好报答对方,将来她能挣很多很多的钱,可以都分给他一半。不管是谁,有人能找到她就好了。
凭着最后一点意志,余禾告诫自己不要睡,她强迫自己想被救的情形。
也许会是一群人来救她,也许是何春花,也有可能是……杨怀成。
余禾面色惨白,把最后一种可能排除。两个人刚吵完架,他能跟着大伙一起出来找她都算仁至义尽,怎么可能大晚上的单独找她。
余禾绝了这个念头。
当她沉默的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听见了远处植物传来的异动。
隐隐约约,她似乎听到植物传来的消息。慢慢的,在寂静的森林里,余禾听见了其他声音,是在喊她的名字。
她恢复些力气精神,可人还是昏昏沉沉。余禾察觉自己大概是发烧了。
她喊着,“我在这里!”
但是声音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因为昏迷了很久,导致她声音喑哑,也不知道来的人能不能听得见。
幸运的是,对方好像真的听见了她的呼喊,声音越来越近。
走到她附近的时候,余禾拽住身边的石子,用力往下一扔,弄出动静。
她察觉到有人跳了下来,清朗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余禾,我找到你了。”
余禾现在已经分不清冷热,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握住对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濡湿。
虽然天色昏暗,可她还是认出来了。
余禾握紧手,“杨怀成,你怎么才来!”
杨怀成揽住余禾的肩,慢慢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慰,“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对不起!”
来的人是杨怀成,这个认知让余禾彻底放心,有他在,之后的路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杨怀成也注意到了余禾身上滚烫的温度,他没有大惊小怪,而是声音愈发温柔,“禾禾,不要睡。
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摔下来的?”
到底是杨怀成了解余禾,提起这个,她就一肚子火,因为心情陡然放松而惺忪的眼皮睁开,她嗓子都喑哑了,还能控诉道:“是余秀兰,她把我推下来的!等我回去,有她好看的,竟然背后下手,气死我了!”
看余禾情形好了不少,杨怀成再接再厉,继续问道:“你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
提起这个,余禾情绪委屈起来,她没有意识到在杨怀成面前,是她最放松的时候,她不自觉的带上哭腔,“后脑勺,应该流血了,还有脚,天太暗,我不知道碰哪了,但动不了,好疼好疼。”
“还有哪里吗?”杨怀成动作轻柔的安抚余禾,“手疼不疼?肋骨的地方难不难受……”
他细心的排查余禾身上的伤,一番询问下来,他多少清楚是怎么回事,做出决定,“禾禾,你别怕,不会有事,脚踝只是扭到了,加上你先前昏迷长时间不动,麻住了,才会觉得又疼又麻,有时候没有知觉。
我背你回去,很快就能好。”
“嗯!”余禾信任的点头,她望向杨怀成的目光里好像有星星,一闪一闪的。
杨怀成把身上的薄外衣脱下,披到余禾身上。
他是晚上出门的,知道山里夜凉,所以多穿了一件,余禾却还是单衣短袖。
因为走了许久的山路,外衣浸染了杨怀成的体温,还有皂荚的清香。他爱干净,身上的味道自然好闻,裹着他宽大的外衣,余禾跟沁得发凉的山风彻底隔绝开,萦绕在她鼻间的全是杨怀成的气息。
他将她背起来,一步一步的朝前走。
这不是杨怀成第一次背她,却是余禾第一次这样认真感受。
他的肩背开阔,脸可以靠在他的肩膀上,很舒服!山路崎岖,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他走山路如履平地,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妥,一点也不颠簸。
估计是怕余禾睡着,杨怀成不但要走,还要不断和她聊天。
“你以前说想要高考,你还记得吗?”
“嗯,我记得。”余禾在他背后回答。
“你的成绩很好,等恢复高考的时候,考北平大学并不难。
等到了逼平,我可以带你游未名湖,爬长城,逛王府井,北平有许多有意思的地方,还有招待外宾的大饭店……”
杨怀成尽力描绘这一切,试图让余禾也展开想象。
可余禾的声音还是越来越弱。
美好的事情说完了,他只能换别的方式。
“余禾!”
“嗯……”余禾的声音弱不可闻,比小猫的哼声还要小。
他声音正经了不少,荒山野岭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回去,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分手也好,我走也好,我都答应你。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
长夜微风拂过两人,在短暂的安静中,余禾说出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整句,虽然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杨怀成,我喜欢你。”
第49章
余禾其实记不清她说完这句话之后, 杨怀成是什么反应了,就像她记不清哪天晚上杨怀成到底背着她走了多久。
她唯一记住的就是当时明白的一件事, 她喜欢杨怀成。
他却是很好,难怪恢复现代记忆前的自己会和他在一起。也许一开始是喜欢他城里知青跟周围人截然不同的风范,大概也包括他优越的家境,但日常相处中,她珍而重之收起来的,他的每一份草稿、批注, 都藏着她真正的心意。
她喜欢杨怀成,但这份喜欢藏得太深了。
杨怀成这样的聪明人,有时都难免疑惑, 自己是否感觉错了。
她虽然爱作,但分明是喜欢他的,可有时候似乎是在故意为难,不那么在意他,甚至故意和别的人接触, 完全超过了对喜欢的人爱娇才故意气他的范围。
杨怀成洞察力敏锐, 早就发现余禾的异常,却一直弄不清原因。假如是余家人,他们早已没有了威胁。若是何春花,则更不可能了。
何春花虽然不看好他们俩, 对他却是满意的, 只要余禾愿意,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几乎可以板上钉钉。
大概因为杨怀成是坚定的无产阶级战士,不相信鬼神, 所以压根想不到余禾反复的原因。
这个时代里,但凡是正常人都想不到。
余禾躺在雪白的病房里, 身边是慈爱看着她的何春花。
她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在短暂的缓神之后,意识渐渐清醒,开口第一句话是,“妈,杨怀成呢?”
何春花抓着她的手,一看她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余禾心里还记挂着杨怀成。
何春花叹了口气,“他也搁病房里住着呢。”
“啊?”余禾神情霎时紧张起来。
见状,何春花赶紧补充,“你放心,没有大事。
他啊,在找你的时候不小心跌倒,肩膀刚好戳进树枝,后面一路背着你,伤口严重了。”
余禾突然意识到昨天晚上在他手上摸到的濡湿,或许不是水,也不是汗,而是他伤口流的血。
余禾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在白日的光照下,显得虚弱透白。
“妈,我……想去看看他。”余禾欲言又止。
何春花是过来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余禾的心思,她也不说些养身体阻拦的话,粗糙的手摸着余禾的额头,替她整理头发。
“成啊,可不急这一会儿的功夫,等你输完液再过去,医生交代过了,等你醒了不能走,特意叫我租了轮椅。
输完液我推你过去。”
余禾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她点头同意,脸上带着虚弱的笑容,却有一种零落飘雪的破碎感。
等到了下午,余禾才有机会去看杨怀成。
七十年代末的医院病房还很简陋,墙上刷的还是绿色的漆。不知道是不是拖他家里的关系,他住的竟然是单间。
余禾来的时候,他刚好睡着了。
她拒绝何春花的陪伴,自己推着轮椅进去看杨怀成。
余禾刚到杨怀成的病床边,伸出柔若无骨的手,隔着一段距离临摹他的眉眼。他在睡着的时候,很安静,眉目如画,是得天独厚的相貌,更没了清醒时无意中带着的锐利,显得温良无辜。
她不自觉就笑了。
正当这个时候,杨怀成蓦然睁开眼,她的小动作就这么被收进眼底。
余禾破天荒感觉到了紧张,她喉咙一紧,想要解释,杨怀成注视着她,在无言中握住了她悬在空中的手。
“流血了。”他道。
余禾这才意识到,他注意到的是自己刚刚吊完瓶的伤口,上面白色的输液贴渐渐被血迹晕染。
她不大在意,“没事,可能刚刚太用力了。”
何止是用力,她甚至都等不及按压伤口,就着急忙慌的出病房,还固执的要自己推轮椅。
杨怀成按住输液贴,扶着余禾的右手,保持指间向上的姿势。
他很有耐心,不像余禾,按几秒就要看看还有没有出血。有杨怀成在,受他感染,余禾觉得自己也静下心来。
长久的安静之后,杨怀成望了眼表,松开手。这时候血已经停了。
他没有让余禾难堪,也没有问树林里的事,更没有责怪她之前的忽冷忽热。他们之间像是回到了以前的相处,日常而普通。
“你怎么过来了?”
“我想看看你。”余禾欲言又止,“他们说你本来就受伤了,还背我走了那么远。”
杨怀成看着余禾,用着最稀松平常的语气,神态放松,完全看不出哪里不舒服。他安慰她,“我没事,下次我去看你,医生说你有脑震荡的症状,要卧床休息。”
余禾不大服气,“可你的肩膀不是也受伤了吗?”
杨怀成笑道:“不影响。”
他说不影响,那就不影响吧。余禾难得没和他争论,除了因为想清楚之后的路要怎么走之外,还因为她现在确实不怎么舒服。
余禾的脑袋难受得狠,大概是真的脑震荡了,头晕恶心,脸苍白得不行。
人也看过了,话也说了,确实得赶紧回去休息。
所以余禾直接道:“那我回去了?”
“嗯,回去好好休息,等会儿我去看你。”杨怀成轻声道。
两个人依依惜别,在长时间的冷战之后,终于有了点处对象的小年轻应该有的意思。
不过,还是得走的。
她推着轮椅慢慢出了病房,这才发现何春花没有回去,而是不放心的等在外面。
余禾一出来,她就摆了笑脸,“我推你回去。”
知道何春花是关心自己,余禾当然不会多说什么额,她笑着点点头,睫毛扑闪,“嗯!”
回到病房以后,余禾不出意外的睡着了。
等她再睁开眼,外头的天已经黑了,病房里开着刺眼的长条白织灯。
她的目光移向旁边,才发现杨怀成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余禾语气惊喜,“你来了!是不是等很久了,干嘛不叫我起来。”
面对余禾的嗔怪,杨怀成游刃有余,“来了一会儿,看你在睡,原本想走,可仔细一想,如果一醒来就能看见我,也许你会高兴。”
余禾眉眼藏不住的笑。
但她还是颇为骄傲的扬着下巴,“为什么一醒来看就你就会高兴。”
余禾嘴上这么说,但欣喜的神情无疑证明了杨怀成的话,他也不争辩,顺着余禾的话承认,“嗯,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不管余禾说什么,他总是哄着她,包容她。
大概也只有杨怀成这样的脾气性格,才能做到既能令余禾开心,又不会被她牵着走。
杨怀成陪了余禾一会儿,问过余禾同意之后,他准备报案,然后一直等到他该换药的时间才离开。
这一晚都很平静。
直到第二天,公安的人找进门,余禾才知道杨怀成行动力这么快,而且特意找了在公安体系的发小帮忙。
之前杨怀成家里情况特殊,不要说别人联不联系他,他自己也会主动跟原来的朋友尽量断绝联系,免得一封信,几个字眼,甚至单纯的问候也连累了人家。
现在他家平反了,动荡也已经过去,谁也不怕连累谁,趁着机会重新接触起来。这一次的事情刚好联络感情,还能帮到余禾。
公安的人进来的时候,杨怀成正在病房里帮余禾削苹果。
他也是病人,但是却抢了何春花的活,甚至很多地方比何春花做的还体贴入微。
公安进来以后,要单独询问情况。
杨怀成将削好的苹果垫了东西放在桌上,眼神鼓励余禾,他道:“我在外面等你。”
余禾愕然的神情转而变成浅笑,真奇怪,有杨怀成在确实很让人安心。不知道是因为他自身的人格魅力,还是因为知道他是书里的男主,基本没什么事情能难到他。
因而产生的盲目乐观。
等杨怀成出去以后,一个公安把病房的门关了起来,他们拿出纸笔,一边询问余禾,一边记录情况。
没什么好隐瞒的,余禾把山里余秀兰是怎么推自己的,包括走之前洋洋得意的笑容,全都说了个清楚。
这些都是事实,余禾没有添油加醋,但也怕找不到证据,余秀兰抵死不承认,最后不了了之,所以她继续道,“我以前和余秀兰关系不错,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在日记里咒骂我,一气之下就疏远了。
但是这件事我没有挑明了说,她应该不清楚我见过日记。
在山里推我下去,她应该早就有了害我的想法,如果能找到这些的话,也许能发现证据。”
公安们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但悉数记了下来,他们对视一眼,都是这个案子估计有希望查清楚的意味。
因为余禾还生着病,加上杨怀成应该托那位发小打过招呼,他们的态度都很客气。
记录完情况就离开了,没有为难她。
杨怀成在外面遇见他们,颔首打招呼,然后进了病房,问余禾道:“还好吗?”
“嗯,就是正常的问话。”她动了动脖子,没有等余禾继续说话,杨怀成就主动调整她背后的抱枕,让余禾能躺下来一点,刚刚一直坐着,头可能有些晕了。
他倒了半杯水,又往里面加了点特意晾着的凉水,搪瓷杯里的水温度正正好能入口。
杨怀成这才递给余禾,要不是他另一只手不放便,恐怕会扶着她,喂她喝水。
余禾忍不住吐槽,“也不知道余秀兰怎么想的,本来已经井水不犯河水了,好好的各过各的不好吗,偏偏要推我。
哼,我受了伤,她也不会好过的!”
杨怀成动作轻缓的摸摸她的脑门,“人心难测,想要的太多,心理不平衡。
她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50章
杨怀成的语气笃定,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余禾深谙他的脾性, 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余秀兰肯定会受到惩罚。
她安心下来,索性不再烦恼。
看杨怀成谈及余秀兰时的神情,就知道他是真的动怒,否则他平时绝对不会有一分一毫的情绪外露。
余禾安静下来,躺在床上, 拍了拍杨怀成的手背,示意他继续。
杨怀成把苹果削成一小块一小块,一边用清朗如玉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念小说, 一边看余禾的神情时不时喂她吃苹果。
没办法,余禾只能卧床休息很无聊,但是一看书动脑又容易头晕,刚好有杨怀成在,就由他代劳帮忙。
谈对象总要对方发挥一下作用嘛, 反正杨怀成并没有不悦, 反而隐隐有种乐在其中的意味,余禾当然理直气壮的接受了。
反而是何春花看不过眼,私底下悄悄跟余禾说,“你这孩子心真大, 我看你和杨怀成是和好了, 听说他家里也已经平反, 归宿是好归宿,你还没结婚呢, 就这么折腾他,将来不长久, 有的你哭!”
余禾却不以为然,“我才不管,如果他真的忍受不了,和我分手,那就分手吧。”
反正按照杨怀成的品行,真要是他自己受不了,主动提分手或者离婚,他会补偿她一笔巨款。那事情不就等于回到了原点嘛,反正她不亏。
杨怀成的品行可以说找不到诟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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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为杨怀成打过招呼,余秀兰那边的事解决的很快,那天下午公安局就派人去余秀兰家里搜查。
果然,找到了余禾说的那本日记,里面不仅记了关于余禾对余禾的嫉恨,甚至还有些疯言疯语。
什么上辈子之类的话,大家只当是余秀兰太过嫉妒余禾,以至于幻想出来的东西。
有了确凿的证据,余秀兰很快被带走。
村里流言纷纷,毕竟余家之前已经出过一次事,这一回在村里算是彻底没有了脸面。
不仅是余秀兰,还有姚望伟,在余秀兰的日记里对他百般痛恨,可是两个人现实生活中压根没有交流,总不可能没有任何原因就牵扯到他。
当时一起去的还有县里的公安,里面就包括晁建阳,他始终觉得不对劲,又悄悄到村子里访问。
最后意外发现,姚望伟仗着自己是大队长的儿子,经常骚扰村里的年轻小姑娘,还有风韵犹存的寡妇,甚至有一个叫招娣,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姑娘还差点被他欺负。
所以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乡下人可能不知道,但是这种情况,完全是可以判刑的程度。
之前的田安志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被带走审查的不仅是余秀兰,还因为晁建阳的敏锐,多了一个姚望伟。这下好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就连姚大队长也受到牵连,大队长之位不保。
比起上一次,这回迅速、牵连甚广,有没有权势的处理结果,往往有差异。
消息传到余禾耳朵里的时候,她还在病房里。
看起来是脚上的伤比较严重,但实际上比较担忧的是脑震荡,真有后遗症的话,可比脚上的伤危险得多。
是杨怀成的那位发小来看望杨怀成,结果被护士指引到余禾的病房。他一进来,看见正帮余禾倒水伺候得尽心尽力的杨怀成,他脸上的揶揄笑容掩都掩不住。
难得能看到天之骄子的杨怀成也有伺候人的时候,而且还周到细致,比一般的保姆护工敬业多了,没成想杨怀成对人心的敏锐竟然还能用到这里。
看见康为常来了,杨怀成一点也不感到惊慌,他神色如常,和这位旧友打招呼。
他们俩交情深厚,反而不用客套,连招呼都不打,康为常开口就是,“好你个杨怀成,我们一个个都以为你下乡做知青受苦来了,没想到你哪是受苦啊,分明是美人在怀,享受啊!”
康为常的调侃其实多少不尊重了,可是在他看来,余禾不管再漂亮,也是杨怀成在下乡认识的女孩,将来怎么样真的不好说。就他认识的杨怀成母亲的脾气,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接受余禾。
杨怀成没有大发脾气,但他正了神色,口吻认真,“为常,她是我女朋友。”
顶着杨怀成深沉的目光,康为常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说的话过分,看来余禾在杨怀成心里真的不同。
仔细想想也合情理,要是别人可能会始乱终弃,但是杨怀成那个性格是绝对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他恢复正经的模样,不敢调笑。像他们这样家庭出生的人,懂得审时度势,对什么人说什么话。虽然余禾看起来家庭条件差,杨怀成妈妈估计不会同意,但是想想杨怀成的性格,事情基本能成。
所以康为常不但态度正经了起来,余禾在北平都算独一份的长相,他也没敢多看。
笑话,正经拿人当嫂子怎么敢放肆。
康为常正正经经,十分客气的同余禾重新打过招呼了以后,他开始和杨怀成讲正事。
之所以挑这个时候来,除了多年没见,好不容易大动荡结束了,想来看看故友,也是因为杨怀成之前拜托他的事。
有上面施压,最主要的是余秀兰确实谋害了人,加上姚望伟那边证据确凿,事情非常顺利。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俩都要坐牢。
余禾知道,不会有意外了。
余姚两家没那么厉害,能找到通天的关系。
康为常很快就告辞了,杨怀成推着轮椅,送他离开。
医院的日子有杨怀成跟何春花的精心照顾,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就到了出院的日子。余禾身上的伤不严重,主要是怕脑震荡,脚上的伤并不需要一直待在医院,回家休养也是一样的。
至于杨怀成,他身体好,伤好的快,余禾出院的时候,他差不多也能出院了。
但是令余禾想不到的是,等到回村子里的时候,不速之客已经在等着他们。
是杨怀成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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