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少女声音空灵,似是雨滴打在玉石。
几乎是一瞬间,佟知晚便反驳道,“胡说,这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
未尽的话戛然而止,佟知晚似是反应过来什么,猛地闭嘴,费解地看向虞绵绵。她不明白,虞绵绵为什么认下她的错。
难不成,虞绵绵并不想参与甄选?
佟知晚至此越发不解。新帝年轻有为,又是难得的美少年。京都中的世家高门,若非怵着吴太后,几乎都愿女郎入宫相伴。
是以当初入宫甄选的女郎名单一下来,不知有多少女子暗地里哭红了眼。虞绵绵难得能参与甄选,竟如此不珍惜。
难道她不想为虞家再添一份荣耀吗?
佟知晚想不通。
吴青雨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脸上闪过几丝惊愕,轻声追问道:“知晚,这明明是什么?”
佟知晚拿不准虞绵绵的想法,抿着唇沉默了下来。
“你知道的,此事关乎虞姑娘是否能参加琴艺甄选。”吴青雨略微加重语气,“当时内殿只有你们两人,此事我必须得弄清楚。”
总归是她自己先认了。佟知晚犹豫了片刻,当即摇头,“吴姊姊你听错了,我不过是替虞姑娘惊呼罢了。如今事情原委既已清楚,那我也不便在此耽搁。”
在前殿伺候的宫婢就在门口等待。
她态度转变极快,吴青雨眼角微滞,转头看向虞绵绵,走近几步压低了声,“虞姑娘可是受到了胁迫?在宫中我尚能说得上话,姑娘若是受了委屈不方便外说,只管点头便是。”
“多谢吴姑娘。”短短半日就得吴青雨两次照拂,虞绵绵心下感激,说谎本就不是她的强项,这会又觉得欺骗了吴青雨,越发不好意思,低垂下眼点头,“但这的确是我的琴。”
吴青雨往地上摔坏的古琴看去,旋即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此,我便只能如实禀报于姑母,虞姑娘甄选便就此作罢。”
“有劳吴姑娘了。”虞绵绵松了口气,刚转身要往殿外走,又被吴青雨叫住,“虞姑娘请留步,姑娘琴艺虽不再参与甄选,尚有书画茶三门仍需比试。”
什么?!
虞绵绵步子登时沉重起来,她悄悄叹了口气。还以为这一回就能不用继续甄选了呢。
“若儿。”吴青雨唤来恭候在外的宫婢,“你引虞姑娘与其他女郎去茶室。我亲自送知晚去前殿。”
她安排的井井有条。
虞绵绵慢吞吞地跟在宫婢身后,经过花厅时,还能听见欢笑声。她侧脸往里看去,一眼就寻到了正与其他夫人说笑的明毓。
这三年来,她甚少见到娘这般开怀。
虞绵绵亦跟着弯起了眉眼,
茶室里,一字排开的十张案桌前摆着一扇极大的山水蜀绣屏风。透着光,把已经落座的女郎们影影绰绰印在其中。
虞绵绵一进来,便有负责考核她茶艺的嬷嬷上前引导。
虞臻是个武将,家中刀剑多得是。若说茶艺讲究,终归比不得世家百年沉积。
清香燃起,同样的团茶落在不同人手里,煮出的茶也不尽相同。尤其之后比试茶汤咬盏,更需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吴青雨坐在首位,亦是靠窗的位置。阳光里端坐的女郎本就如同一幅画,更消说她的点茶手法又极为优雅精准。渐渐引得不少女郎纷纷侧目。
虞绵绵也跟着看了一会,越发佩服起吴青雨。琴艺茶艺,她两项都极为出色。想必诗画造诣也是不凡。
怪不得娘说此次甄选,青云殿之主非吴青雨莫属。
这等优秀的女郎,的确应得此殊荣。
茶室里一派幽静,九月重阳里的天却浮躁的很,刮着小风,天地间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悠远的山脉似是被水墨晕开,染着淡淡的云雾。
斗茶时候汤是关键。水将沸时节,最是要仔细瞧着火候。
身侧,姗姗来迟的佟知晚刚刚落座。
许是多年用药,虞绵绵对于苦涩的味道极为敏锐。
她略一侧脸,果真瞧见了佟知晚新包扎过的右手。
奇怪,佟知晚跌倒时可并未受伤,前殿里尚有许多伺候的宫婢嬷嬷,更不可能受伤才是。
但那包扎的棉布上还有血迹渗出,一瞧就知伤得不轻。
难不成是琴弦断裂?
可宫中甄选所用的古琴都是经由琴师检查校准,压根不会出现此等失误。
虞绵绵越想越疑惑,她这一分神,熬在小炉子上的的点茶水一不留神就煎煮过了头。
哎呀!
少女微微蹙眉,虽说娘早有嘱咐,不许她在甄选时竭尽全力,但若是每一项比试都落在人后,少不得会被人取笑。
娘刚刚还那么开心,若是因为她被其他夫人背地里取笑,虞绵绵心头登时不快乐许多。
总归琴艺和茶艺她已经落后,诗画应该不用刻意藏拙。这样到时候也不会输的太过难看。
思及此,虞绵绵紧皱的眉心渐渐舒缓。
茶室之内,清香袅袅。
一字排开的建盏内,陆续倾入各位女郎煎煮好的茶汤。
眼看接连好几人的茶汤都开始留痕,吴青雨心中越发得意,尤其瞧见晚来的佟知晚明显笨拙的右手,挂在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若说茶艺,佟知晚算是其中佼佼者。可如今她伤了右手,心绪又浮躁。别说是甄选入前三,恐怕连茶汤煮过头的虞绵绵都不如。
接下来的诗画比试。吴青雨细细盘算了几番,如今佟知晚和虞绵绵已然不可能觐见沈湛,剩下的几人又都是吴家旁系,以沈湛学习的帝王之术,定不会在后宫留这么多吴家女子。
是以,除了她这命定的青云殿之主,此次甄选也不会再有旁人入宫。
吴青雨已然想过,即便以后宫里还会有新人进来。至少大婚后的这三年,依照祖制是不会再操持选秀。
她越想越欢喜,直到诗画甄选结束,她面上的笑意也依旧不减。
待虞绵绵等人重新回到花厅,明毓手中的果酒已经过了几巡。
“如何?”她悄声问着。
虞绵绵凑近些低声回答道,“琴艺和煮茶不怎么样。”见明毓颔首,少女忽得又快乐道,“不过诗画我得了头筹!”
“娘,刚刚所有人都夸赞我诗画了得,我总算没给您丢脸。”
“你......”明毓被她的话惊得酒醒了大半,可看到虞绵绵一脸骄傲的模样,她哪里还说得出责备之言。
总归只是赢了诗画两项,明毓弯起唇角,伸手揉揉她的发顶,夸道,“娘就知晓绵绵聪慧。待一会归府,绵绵可要细细跟娘说说作画写诗的情形。”
她们母女欢欢喜喜地小声说着话,坐在前头的佟知晚脸色却直泛青,勉勉强强堆起个笑。
吴太后不动声色地将花厅里众人微妙的神情收在眼底,刚刚四场比试的情况,早有嬷嬷前来细禀。她瞥了眼身侧温柔模样的吴青雨,心头有些不快。
今日前来甄选的女郎里,除了虞家绵绵,其余都是精心挑选出来于吴家有益之人。原本说好的事,偏生叫自作主张的吴青雨暗地里全都打乱了部署。
眼下她还未成为青云殿之主就如此不听话。待日后吴家怕是没有人能管的了这孩子。
她辛苦谋划几十载方得了这问鼎天下的权势,断不能毁在不识大体的吴青雨手中。
短短须臾,吴太后心绪几变。面上却仍是副慈祥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接过宫婢递上的名册,手中朱笔一圈,笑道,“今日在座的女郎都极为出挑。依照祖制,甄选如同科举,尚需决出三鼎甲。”
“只不过后宫甄选青云殿之主,除去琴茶诗画四艺之外,尚需多方考虑。”
吴太后合上名册,威严的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只看向佟知晚时温和了几分道,“佟太师乃朝之重臣,极善茶艺。若是知晚不曾在琴艺比试中伤了手,恐怕单茶道一试,就是青雨也不及知晚。”
“琴弦断裂本就是意外,如今哀家已经将那负责调试的琴师打入大牢。但此事终究耽误了知晚比试,依哀家的意思,这三鼎甲之中,理应有知晚一席之位,是为补偿。”
“不知诸位夫人意下如何?”
吴太后撂下话,其他人哪里会不赞同。当即叠声附和着,又齐齐恭贺了喜极而泣的佟知晚。
吴青雨亦笑着,可那攥着衣袖的掌心,却已然留下了极深的印记。
吴太后满意地颔首,等佟知晚谢恩,眼神一转,直接在虞绵绵身上落定,“另外,早前在前殿时,虞姑娘曾摔坏了古琴。”
“依照规矩,虞姑娘的琴艺比试也就就此作罢。只不过——”吴太后睨了眼明显紧张起来的吴青雨,缓缓笑道,“哀家听闻虞姑娘是为了搀扶佟姑娘才会出此事故。”
“她既无抱怨,也不曾叫屈。单是这一份胸襟,便已胜千万。更何况其后的诗画比试,她亦拔得头筹。足以说明这孩子心性乐观,于挫折不会轻言放弃。”
“是以哀家觉得,三鼎甲之中,虞姑娘亦占一席。加之青雨,三人于十日后觐见陛下,由陛下定夺青云殿之主。”
话音落地,众人的神情顿时都有些怔愣。尤其虞绵绵,她猛地看向明毓,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
“太后,臣妇斗胆禀报。”原本松懈心神的明毓比虞绵绵更吃惊,忙起身跪拜道,“小女身有病骨,怕是——”
“虞夫人所言,哀家亦有考量。”吴太后示意宫婢搀扶明毓母女起身,“不过,后宫当以德行为本。况且天底下医术高超者尽在宫中,虞夫人放心。”
这意思,竟是不在意虞绵绵浑身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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