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的意思是......”吴青雨被吴太后话里毫不掩饰的阴狠吓了一跳。
吴太后瞧她那呆住的神情,又喝了一口茶润嗓,“你若是觉得心里难安,哀家也不强求。”
“姑母,青雨不是这个意思。”
吴青雨在雨中跪了四个时辰才换来太后身前侍疾的机缘,眼下嫁与沈湛近在咫尺,她又不傻,自然明白该说些什么:“青雨只是担心,虞家到底曾有兵权在手。若虞绵绵稍有差池,不好与虞家交代。”
“交代?”吴太后横她一眼,“自古女子有孕、生子都是凶多吉少,更何况她又是个病秧子,到时候就算有个三长两短,虞家必定也挑不出错来。”
话虽如此,但只要一想到沈湛的目光也会落在旁人身上,吴青雨始终有些不舒服。
尤其那人姿容又十分出众,若沈湛当真动了真心......
吴青雨每每想到这,都睡不安稳。翻来覆去间再瞧窗外,迷蒙的天色竟已拂晓。
京都的秋多风雨,扑簌簌地吹着那夏末的最后一点子绿意。
廊下挂着玉片做成的檐铃,这会子经了几缕风,叮叮当当泛起了声响。清脆悠远。
明毓一早便唤来了桃叶,亲自选了衣裙和首饰交给她。
“夫人,今是女郎入宫觐见陛下的日子。”桃叶跟随虞绵绵多时,忠心不二,这会瞧见挂在木架上新做的衣裙,忙伏在地上小心翼翼提醒着。
“我知道你的意思。”明毓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只是绵绵病中,到底不宜多做打扮。”
她虚扶起跪在地上的婢子,意味深长道,“是以今日里不必刻意装扮女郎,知道了吗?”
反应过来的桃叶微怔,忙应道,“是。”
她一来一回,睡在拔步床上的虞绵绵刚刚醒。束起的轻容纱帐子里,少女斜窝在软枕上,如墨的青丝随意披散开来,一双眼微微眯着,显然没睡饱。
外面风冷,虞绵绵才起经不得寒气。
桃叶站在炭火盆旁烤得手指发红生暖,方小心地上前伺候虞绵绵穿衣梳发。再素雅的衣裙落在少女身上,亦平添几分明艳。
明毓隔窗看了半晌,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成杂。她微微颔首,示意婢子挑起珠帘。
“娘!”刚刚还揉眼困乏的虞绵绵见到明毓进来,登时眼眸弯弯,笑得十分好看。
“让娘瞧瞧。”房内还有苦涩的药味,明毓瞥了眼放在桌案上空的汤碗,缓缓走近。
外头的风势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天却还阴着。坐北朝南的房里天光微暗,虞绵绵站在那,分明穿着的只是最普通的礼服,却好似一束春日微光,叫人挪不开眼。
明毓心头越发不安,细细叮嘱了几句。门房就有小厮传过话来,说进宫的马车已然准备妥当。
进宫觐见的时辰都是定好的,自是不容耽搁。
明毓瞧着虞绵绵上车,瞧着车轮慢慢开始移动,终忍不住,上前唤她,“绵绵!”
细长的手指应声掀起车帷,露出双弯弯笑着的眼眸,“娘?”
“无事。我——”阻拦的话明毓说不出,况且昨晚虞臻也跟她细细分析了一番,只要有吴家女郎在,绵绵几乎很难留在宫里。
可她眼皮总是跳个不停,“今日没有娘陪你进宫,你一定要谨记天家威严,不得随意乱看,明白吗?”
“嗯!”虞绵绵点头,勾起小手指与她保证,“娘你放心,我今日一定不会再出岔子。”
明毓欣慰她的懂事,这才招手示意马车前行。
朱墙碧瓦隔开了天与地,长长的甬道空空荡荡,可细一思量,又分明处处都是人。
佟知晚习惯早来,跟着宫婢才到神仙殿,就见偏殿里临窗坐着的吴青雨正捧着本书。
“吴姊姊。”佟知晚右手指腹上还有未完全褪去的疤痕,见到吴青雨也不复当初的热络。
都是高门世家出来的女郎,稍微想想,吴青雨便明白佟知晚这股别扭劲从而何来。
“知晚,你是不是以为你右手的伤与我有关?”吴青雨放下手中的书,闲聊似地问道。
她不提还好,话音刚落,佟知晚果真一个白眼翻了过来,“吴姊姊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多问。”
“我心知肚明?”吴青雨微微一笑,转身将手中的书重新放回书架,话锋一转,却是说起了其他,“你知道陛下为何会将觐见的地点选在此处吗?”
料想佟知晚不会搭理自己。
吴青雨睨她,慢慢道,“神仙殿,原本是陛下生母魏嫔所住。只可惜魏嫔没有福气,红颜枯骨。独留陛下一人在这偌大的皇宫受尽冷落。”
“陛下至孝,还望吴姊姊慎言。”佟知晚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离吴青雨站远了些。
“知晚是懂陛下的,你说得没错,陛下性子虽冷,却是个极为孝顺的男郎。这也是陛下会选神仙殿的原因。”吴青雨幽幽道,“这样魏嫔的在天之灵也会指引陛下,选出最适合青云殿的主人。”
今日的吴青雨说话奇奇怪怪,佟知晚心里起疑。就听她压低声又道,“你说,陛下会不会因生母原因,而对同样身弱的虞绵绵生出一点怜惜?若是虞绵绵借机蛊惑了陛下......”
“天子之心不可私下忖度,吴姊姊今日僭越了。”眼看周围宫婢有序而入,佟知晚又默默与她拉开一段距离,这样的话若是被人听到,可不得了。
“况且。”想起那个为她顶了摔琴之过的小病秧子,佟知晚难得地没有顺着吴青雨,“我觉得虞姑娘不像是有心计之人。”
“是吗?”吴青雨嗤笑了一声,“与你相识三载,我却没想到你是这般简单的性子。你可曾想过琴弦为何会断?”
“你什么意思,那不是你的手笔?”
吴青雨并未否认,只缓缓逼近几步,“那把琴可是虞绵绵的,我若是你就会好好想想。为什么早前才遭过你奚落之人会这般好心顶下你的过错。”
佟知晚瞳孔蓦地一震,慌乱地撇开眼,“吴姊姊应该清楚,摔在地上的那把琴才是虞姑娘的。”
“知晚啊,难道你不知晓这宫墙巍峨却不隔音的道理吗?”吴青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明明是你脚滑将琴摔在了地上,我不拆穿,都是为你筹谋。”
“可如今你却不信我。”见佟知晚动摇,吴青雨故意叹息道,“你也不想想,她借着一把摔坏的琴,既搏了你的善意,又能在不知不觉间毁了你的手,连累你茶艺落败。可到头来,被你百般记恨的却是我。”
“当真不是你?”佟知晚犹豫。
吴青雨心中笑她当真是副人云亦云的性子,面上却真挚,“自然,你我姐妹同心。我为何要害你?若非我与姑母求情,你如何能进三鼎甲前来神仙殿觐见陛下?”
“吴姊姊。”佟知晚原本还有些迟疑,听到这却慢慢坚定起来。怪不得自己琴艺茶艺比试接连败落也能入选,她登时感激万分。
“当然,姑母也是念着太师乃朝中重臣。”眼见佟知晚被她三两句颠倒黑白的话就哄骗的团团转,吴青雨眉目极为舒展。两人又和和睦睦跟从前一样说了会话。
神仙殿里还是原先的摆设,日光透过窗,仿佛在这一室深堂里洒下了五彩的微光。
眼看离预定的时辰越来越近,进出神仙殿伺候的宫婢和內侍越来越多,可最后一位觐见的女郎虞绵绵却仍不见踪影。
“看来,今日虞家要有大祸了。”
偏殿里早有香茶奉上,吴青雨优雅地呷了口茶,朝正紧张的佟知晚笑笑,“你尽管放松些就好,陛下虽然瞧着面冷,却并非刻薄之人。”
她说的蹊跷,佟知晚并未细问,总归少一人,自己入主青云殿的机率也就越大。她是佟家女郎,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生都伏低做小。
直到神仙殿里的嬷嬷前来验查,虞绵绵还未到。吴青雨看了佟知晚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个会意的笑。
空旷的甬道里,乖乖等了引路宫婢老半天的虞绵绵身上渐渐有些发冷。
她四处瞧瞧,本想寻个人问问究竟。可左等右等,别说是宫婢,就是个活物也不曾出现。明明早前进宫之时,身边都会有许多宫婢嬷嬷跟着,今次却不知为何,连个人都寻不到。
太不寻常了。
或许......
虞绵绵眸子一亮,这就是此次觐见陛下的比试?
绵延的朱墙碧交织,若无指引,于初进宫的女郎的确容易迷路。但虞绵绵三年前便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拼了命的奔跑过,那时的记忆里满是刀光剑影,火光尖叫。却也因为这样,记得极为深刻。
她缓缓闭上眼,一点一点回忆着几条主要的甬道走向。
神仙殿,应该是在芳华阁的西北角。所以应该是——往这边走!
虞绵绵甚是笃定,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到了一处没有匾额的宫殿。虚掩的殿门里,隐约透出些烧纸灰的味道。
宫中绝不可私下祭拜。
这座宫殿瞧着有些年头没有整修过,别是哪个宫婢或是內侍寻了地祭拜又怕被人发现匆匆离去。秋季干燥,若是纸灰未燃尽走水可了不得了。
她忖了忖,伸手轻轻推开沉重的木门。
吱呀——
虞绵绵寻着烧灰味走进了内殿,抬眸就见一副落了许多灰的蜀绣屏风,其后影影绰绰尚有个影子跪坐着。
没料到还有人在的虞绵绵脚步一顿,忙背过身去,“抱歉,我不知这里还有人。宫中规矩森严,你若离去,一定记得妥善收拾好纸灰。”
屏风后并没有多余的动静,仿佛那一侧的人影不过是她眼花出现的错觉。
寂静之中。
虞绵绵悄悄又往后瞥了眼,壮着胆子道,“你......你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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