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点到为止。
吴太后心如明镜,自然清楚沈湛此举的含义。只不过她掌权已久,甚是不喜这种脱离自己掌控之事。
加之吴青雨,屡屡私下行动坏她计划。
吴太后眉眼低垂,强压住那点子怒意。深吸了口气道,“陛下既已有主意,哀家也不好阻拦。”
左不过一个小病秧子,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她心中转瞬便有了计算,乘着凤撵率先回了慈云宫。吴青雨一早就喝了药,歇在靠廊庑的明间里。
秋日里多风雨,刚刚还是晴空,不过半个时辰,秋风已然吹着树枝扑簌簌响个不停。
明间里静悄悄的,一众伺候的宫婢全都跪在两侧,低垂着脸。
张嬷嬷趾高气扬地守在门边,丝毫不见在神仙殿被掌嘴的窘迫。
紧闭的房门里,吴青雨披散着发,脸色苍白地从床榻坐起,“姑,姑母——”
“啪——啪——”
不等她多解释,吴太后手一扬,接连两个巴掌狠狠落在吴青雨面上。
“你还好意思叫哀家姑母?!”吴太后眸中怒意不再遮掩,随手将金玉镂空的护甲撂在一旁的高几,“今日本无风浪,谁料你竟是如此不知长进的东西!”
“只知道拈酸吃醋,盯着一点蝇头小利。若哀家是沈湛,也绝不会选你这种废物!”
“姑母,姑母,青雨知错了。”吴青雨捂着脸一面低声哭着,一面跪在床榻上连连求饶,“事到如今,还求姑母救我。”
“救你?”吴太后冷哼一声,“哀家何德何能,能救得了你这醋坛子。”
“御前失仪,又被赐花。”吴太后越想心口越怄气,“我吴氏怎会出你这种不知长进的贱骨头。”
“姑母,姑母,青雨真的知错了。”吴青雨如何不知刚刚自己有多失态,想起宫婢早前的回禀,她慌慌张张解释道,“姑母,此事都怪佟知晚,是她在帕子上撒了「痴香粉」。我才会——”
“「痴香粉」?”吴太后嗤笑,伸手捏住她的下颚,“事到如今,你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竟还想着推诿于他人?”
“若非你是哀家兄长之女,哀家如何会费心留下你这条命。”
吴青雨听得一愣。
吴太后嫌恶地松开手,“佟知晚的确有些小心思,她那手帕上不过是些迷惑男郎的香粉罢了。哀家若不是念着你不眠不休侍疾,又怎么会替你遮掩?!”
“青雨谢过姑母。”吴青雨忙不迭磕头,“青雨日后定会加倍孝顺姑母。”
“罢了。”吴太后睨她一眼,并没有继续追究。
今日之事若是换了旁的吴家人,她必要及时止损。可青雨这孩子到底在自己身边养了三年,多少还是有些真感情在。
她膝下并无子嗣,平日里又多纵容,才会让青雨行事这般大胆。
“如今木已成舟,多说无用。”吴太后低道,“哀家只望你经此一事,能多长些耐心。在宫中有所谋,必要徐徐图之。”
“姑母说得是,青雨谨记在心。”眼见吴太后态度缓和,吴青雨忖了忖小心又道,“今是青雨不长进,坏了您的计划。可如今青云殿之主落进旁人囊中,青雨总有些不甘。”
她倒是实诚。
吴太后声音冷漠,“陛下此举,哀家倒也明白。自古就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加之早前宫变,军权有多重要,自是不言而喻。是以此刻若派虞臻前去,朝廷便不得不防。”
“但虞姑娘风姿绰约,若陛下倾心,军权在握的虞家岂不是成了吴氏最大的对手?”吴青雨字字不带醋意,却又字字酸气。
吴太后白她一眼,心道:就这点出息。
可面上却并未多显,“哀家与陛下虽不是亲母子,却也算了解他。”
沈湛出身高贵,偏不受先帝重视,在宫中处境也甚为尴尬。
这样的人好不容易登上帝位,又岂会轻易沉溺在俗情。
只不过这些话她说了,以吴青雨的性子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吴太后顿了顿只道,“虞绵绵虽然病弱,却是虞臻夫妇的心头肉。若非虞臻倾尽所有暗地里寻医问药,她虞绵绵又怎会苟延残喘到今日?”
“所以她一旦入宫......”吴青雨心中登时明了。
吴太后含笑,“到时候虞臻迁怒于陛下。你猜,陛下会仰仗谁?”
“姑母圣明。”吴青雨由衷赞叹,心中却起了忧愁。
她在宫中三年,那些与她一般大的女郎早就成了婚。如今吴太后面色稍霁,吴青雨便是心中再有愁闷,也不敢表露一二。
吴青雨到底年轻。
吴太后早已察觉她的心思,更清楚她为何会在赐花后失态疯癫。
“年少时多希冀一见钟情。”吴太后说了这么许多,也有些疲乏。
她起身,缓步朝门口走去,“可对于冷心冷清的男郎,最适宜的便是无声陪伴。你既生在吴家,若想得偿所愿,须得会忍、会等。”
“不然——”吴太后脚步一顿,眼眸凌冽地看向怔住的吴青雨,“他会永远避开你。这宫花,你且好好留着。”
京都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可经过几道墙几重院,话里的音早就变了样,做不得数。
天家钦点历来都是在第二日下旨。
归家的佟知晚不敢说实话,只含糊其词说吴青雨被赐花。
除去吴青雨,剩下的虞绵绵压根不成威胁。
佟太师心觉富贵将来,整个人都喜气洋洋。宫里往外传消息的小黄门又多机灵,见状越发不敢吐露实情。
是以不到半日,京都里已然有人提前去了太师府恭贺讨好。
消息传到大将军府,明毓双眼都亮了几分,“绵绵当真被赐花了?”
“是,奴婢特意打听了好几家。”桃叶鞋边还有沾上的灰尘,“女郎被陛下当众赐花。”
“如此——”明毓心觉甚好,却不能多说,勉勉强强压住喜意,做出个焦急模样,“你且嘱咐小厨房备下些绵绵爱吃的,待绵绵回来,谁也不许再提此事,记住了吗?!”
桃叶忙点头,下去准备。
厅里的炭盆烧得正旺,明毓担惊受怕了许久,如今骤然松懈下来,难免生出些困意。这会心静下来,枕着手臂慢慢打起了盹。
也不知过了多久。
府外有了动静,明毓乏困地睁开眼,虞绵绵已经被桃叶扶了进来。
少女面色并没有意料中的难看,明毓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见虞绵绵着实无碍,方松了口气,“回来了就好。”
“娘。”虞绵绵心头还有些不知名的惆怅,这会见到明毓,头枕在她肩上,两道黛眉轻轻蹙起,“我好像有些不对劲。”
“可是身子不舒服?”明毓一下子紧张起来。
虞绵绵摇头,母女两依偎着慢慢朝虞绵绵住的小院走去。檐廊里尚有穿墙而来的秋风,打着旋儿急急吹起金线织就的裙摆。
桃叶掀起珠帘,明毓牵着虞绵绵走进。
她倚坐在靠窗的软榻,待虞绵绵净面换了衣裙出来,顺手喂给她一颗梅子。
绵绵心思单纯,不开心时吃颗梅子就能重展笑颜。
可今日,靠在懒架儿上的少女依旧轻蹙着眉,一侧腮帮子鼓鼓的,闷闷地难掩落寞。
“绵绵,跟娘说说,今日怎的这般不开心?”明毓温温哄着。
虞绵绵声音发涩,“娘,我怕是已经害死了一人。”
她这话说的突兀,明毓吓了一跳,追着问了下去。也跟着沉闷起来,默了片刻才又宽慰道,“蚍蜉难撼大树的道理,绵绵今日算是真的见识到了。”
“那宫婢既出言阻止你,必然是有人给她许诺了什么。是以她必死,否则不但有欺君之罪,就是早前许诺之言也会作罢。”
“可什么会比自己的清白名誉、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虞绵绵不懂。
明毓笑着摸摸她瘦削的肩头,“傻孩子,这世间有许多事物,只要你足够在意,在某一刻,是会比性命、尊严更加重要。”
“就像你和爹,对于娘来说,便是这世上最为珍贵的人。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娘会为了你们舍弃生命。”
“娘!”虞绵绵惊骇地捂住明毓的嘴,“不许你说这样不详的话,娘和爹对绵绵来说,也是顶顶重要。绵绵只希望我们一家人能永远在一起。娘——”
她声音有些颤抖,“娘,无论无法什么事,你跟爹一定要好好活着。”
“傻孩子。”明毓心中感动,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安慰道,“今日里发生这么多事,难为你了。”
“其实今日里——”缓和了情绪的虞绵绵慢慢坐直身子,少女低垂着头,束在耳后的青丝顺滑地自肩头落下,“多亏了陛下。”
她尾音落的轻,却又轻轻地,不自主地颤了颤。
明毓眼皮一跳:“陛下?”
“嗯。”虞绵绵点头,叠放在膝上的手心不知何时出了一层细汗,热得她脸颊升起淡淡的粉。
“绵绵。”明毓是过来人,虞绵绵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却瞧得一清二楚。当即心提到了嗓子眼,耐着性子又问道,“你觉得陛下如何?”
“嗳?”
懵懂的少女微仰起眸子,想起那清俊的眉目,唇角难抑地弯起,轻声道:“陛下他......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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