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谁道晚
夜色慢慢吞噬掉残留的一点明艳色彩, 船只悠悠地渡过桥洞,有偏灰的斜影慢投。
叶惊秋虚握了一把残影,少年清晰明朗的眉眼低垂, 再抬头, 她却只觉周遭光晕都像是骤然黯淡。
这里的时间似乎变化得很快,不过是乘船的几分钟, 街上的行人便已寥落起来。
黯淡的路灯照不尽小巷,伦敦的夜一向不太安宁。
“倒也算得上故地重游啊, ”奥利维亚笑眯眯的, 她望着被染成黑色的河水,“二十年前, 你就是在这儿把我带回去的。”
叶惊秋噢了一声, 顺着奥利维亚指的方向抬头,能勉强看见一座大门紧闭的拍卖行。
“不找记忆,让我猜猜”
叶惊秋摸了摸下巴, 若有所思:“不会是当年我去买玉, 出来碰见的你吧?”
“当然啦,当初被你接到车上时,我正巧听到你跟老板讲那块玉玦的价格, 简直要恨得牙痒痒。”
奥利维亚啧啧指责:“就是你们这些万恶的资本家太多了, 叫我连白面包也吃不起!”
叶惊秋满脸惬意:“注意言辞同志,资本家是我姐姐,我可是坚定的无产阶级者,读过马克思恩格斯的那种 。”
“如果你说的是你考了45分的那门中国高中哲学与文化。”
“小心我穿越回二十年前干掉你。”
奥利维亚哈哈大笑,随手指了指叶惊秋脖子上的貔貅玉佩:“所以这东西, 究竟是不是时醉那枚?”
叶惊秋却被问得一愣,这几天她掉线太久, 居然忘了这件事。
当年在雾灵山上的记忆又被调动,她皱眉,忽地想起了队长手中那和她相差无几的青玉。
既然貔貅玉是开启她寝殿的关键,那么时醉为什么会有她家的钥匙?难不成是应天故意伪制一枚妄图引她前来?
可队长却把玉佩视若珍宝,依照现在时醉对应天的信任程度这东西应该和应天没有一点关系。
奥利维亚见她一声不响像是沉默,只以为她还处于“被情所困”的状态难提往事,忙不迭地清清嗓,转过话头。
“算了算了这种时候就不提基地了!估计再有三分钟就到进水口,小秋,你要提前准备一下么?”
叶惊秋这才回神,点了点头。
前几日她无意中发现了奥利维亚通讯器里的信息,在对着姐姐进行一番死缠烂打理直气壮泫然欲泣的表演之后,叶惊秋同学成功和她的小鱼干说拜拜,同奥利维亚抵达了时醉最后一次出现的城市。
伦敦作为莫斯科的兽血的上一中转站,明里暗里分布着许多真真假假的救世主据点,她们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有两个,一是找回潘多拉之钥,二,则是尽可能地打探到关于潘多拉之盒的信息。
当然,在听姐姐语重心长依依不舍地叮嘱时,叶惊秋默默在心里补上了第三个目标——
找到队长、把录音交给她、洗清她身上莫须有的罪名。
要是找不到
叶惊秋哼哼两声,那她就干脆把应天先杀再砍,再砍再杀,最后把基地洗洗涮涮自己住进去,毕竟严格来讲那可是她的地盘!
很快就到目的地,奥利维亚拍了拍叶惊秋的肩头权当提醒,她指向距河面约有一米深的进水管道,意思很明显。
叶惊秋心领神会,刹那间言出法随发动,两人对视一眼蓦地一跃,悄无声息地入水。
夜色深沉,遮掩住两个消失在水面下的身影,划船之人拉拉了帽檐,仿佛无事发生般携着小船飘走,徒留水面上快要消失的一圈气泡。
而长河之下,奥利维亚轻轻一划,边缘隐约生锈的进水口便忽地弹开,两人如游鱼般滑进通道,胸膛却上下起伏着,居然仍然在呼吸。
这就是S级别言出法随的功劳了。在水里自如呼吸并非易事,水系或者风系觉醒者都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本能使用者一定要对元素的掌控程度极高,否则无法达成这如同神话避水珠一样的效果。
但言出法随不一样,叶惊秋甚至都不需要什么轨迹数据,只要她将需求说出口,那么元素自然会响应她的一切要求。
两人自如地水行,过了大约一分钟,等周遭混凝土浇筑的管道变作光滑瓷砖,叶惊秋这才攀住岸边,浮出水面。
像腐烂水产一样的腥味扑面而来,隐藏命令生效的第二秒,叶惊秋翻身跃上池边,视线巡视过眼前的一切,然后皱了皱眉。
数枚异兽冰块夹杂着黑血,大小甚至和二十年前在大象集团地下室的那些一模一样,大概唯一的区别在于现在的技术能急冻锁鲜?
叶惊秋乱七八糟地想着,望着冰块中沉睡的那只黑猫,竟一时有些走神。
严格来讲它是自己的同类罢,可叶惊秋却清楚地知晓绝不能这样突兀地将它放出来,因为嗜血的本能已经刻在了这些异兽的骨肉里,到时放出的不是自由,是唯独死亡才能结束的杀戮。
自己以前,也会这样么?
叶惊秋一时有些恍惚,某种时候她不太去敢想所谓自己带领觉醒者抗衡异兽的既定事实,身为异族她不相信自己能得到所有人的信任,而作为叛徒她大概也不会被异兽接受。
所以促使自己过去行为的根源动机到底是什么?
不等叶惊秋胡编乱扯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奥利维亚先眉头一皱
“不对劲儿,这里应该算是小冷库了,可为什么只有这么寥寥几具异兽?”
叶惊秋从思绪中惊醒,这才发现地下冷库中居然只有不到十只异兽。
莫斯科的据点已经在搜寻不死者时被彻底毁掉,终点北极也都有姐姐和基地盯梢,这几日不可能再有异兽被运输。
那么问题来了,其他的尸体究竟去了哪里?
她和奥利维亚对视一眼,皆能看见彼此眼底的沉重,两人不约而同地放轻脚步,顺着凌乱的地道慢慢地前行。
垃圾遍地枪弹横行,甬道里环境又脏又乱又差,十分需要食物管理监督局派人整治。
估计是要跑路。
叶惊秋和奥利维亚侧身潜行,所幸S级的言出法随也使得隐藏命令得到巨幅提升,两人可以倾情出演刺客信条下水道版,在傻乎乎的救世主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走过。
地下据点的构造很简单,没什么难度叶惊秋就能摸到办公室,到这儿两人就不敢再走了,只侧身紧紧地贴着行廊,听着隐隐约约的讨论声。
“你确定天启四骑士能如期出现?更何况依照圣经的箴言,第一个现身的恐怕是瘟疫,叫我们去取潘多拉之盒,哈,你觉得我们会怎么死?”
“不要说了我只是没想到他会搞出这样大的失误,一个活了那么久的人,居然会把目标搞混。”
“如果不是抑制剂在他手里,我这辈子都不会为这种人做事,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我看这句话就很适合那个老东西。 ”
偷听的叶惊秋:“啧。”
好嘛,应天你也混的不怎么样啊。
果然能力高低手下心里清楚,人品好坏大家有目共睹!
只不过所谓的搞混目标
叶惊秋莫名想起陈迩曾说的“南极诡异之声”,难不成Messiah这群人,试图用兽血唤醒的是那只钢铁般的巨兽?
还没等叶惊秋来得及细想,遥遥从地上传来一声突兀的爆炸!头顶的混凝土爆出一团惊人的气流,铺天盖地的风刃咆哮着席卷而来。
叶惊秋脸色骤变,这气息她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阿谢的惭恩!
奥利维亚也明显察觉出不对,她低头凑到小秋耳边:“偷资料,然后跑?”
意思是不跟基地的人打交道。
叶惊秋点点头,嗯了一声。
*
获得钟清临死前的馈赠之后,惭恩像是从囚牢解放的困徒,每次都像是撒了欢的狮子一样肆意妄为,仿佛不知疲倦。
从战斗角度看,谢平之当然对此没什么异议,可思及自己本能如此的原因,她又真切地思念从前发动本能后自己被抽干的那两个月。
“回神,”处理掉最后一个敌人,周弦徽转头拍了拍自己发愣的队友,口吻像是玩笑,“队长不在,你就这样办事么?”
“得了,队长要在,我压根都不会有出手的机会。”
微不可闻地在心底叹口气,谢平之收回惭恩,干脆地大步踏进这处据点的最中心。
空无一物,空无一物!最后一秒,她只能捕捉到那片熟悉的衣角!
“小秋!”谢平之下意识喊出那个熟悉的称呼,她瞬间纵身向外,眼前却空空荡荡,徒留纯粹的黑色。
没人。
谢平之只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四处张望无果,她纳闷极了,只得不甘心地踩踩杂草,重新跳会办公室。
“你去干什么了?”
“找小秋,也许是看走了眼。”
“……这可不一定。”
周弦徽一句话蓦地惊起谢平之,但见她把破损的文件柜拉开,向呆愣的队友晃了晃。BCD级纸质档案在其中罗列地整整齐齐,而她们此次的目标却不翼而飞。
办公室凌乱得如同被洗劫过N遍,周弦徽摇摇头“基地检测到了小秋和奥利维亚的行踪,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刚才你看到的的确是她们两个。”
谢平之默了片刻,好半晌才开口:“你要去追么?”
“这种时候你一般会只问要不要追,不会加主语,”周弦徽轻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嗯,那你说这句话之前要不要关掉意志之环?”
“早就关了,以及,追。”
谢平之一愣:“等等,你不是说”
“瞒了我们这么久,总得要个交代吧?你难道想这么糊涂下去?”周弦徽斜了谢平之一眼,露出点明晃晃的嫌弃,“难怪当初队长烦你,换我我也烦。”
“”
两人不再闲话,径直翻过窗户疾驰。这里属于监控和人流量密集的中心城区,就算小秋想跑,在这种本能难用,只能给自己加加速的情况下,她也难以走远。
果不其然!转过巷口,随着明亮路灯现身的还有那熟悉的身影!
谢平之眼神一亮几乎要用尽全力,眼看那身影越跑越快,她顾不上扰民噪音,路人是否愿意帮忙,干脆咬牙高声大喊:
“抓住她!帮帮忙!她抢我钱!!!”
“停下!停下还有商量!”
周弦徽:“”
有时候她真想把小秋和谢平之的脑子统统撬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构造。
十字路口近在眼前,那道黑影居然猝不及防一拐弯径直向石桥上奔去,桥梁坡度略大,对方的速度竟有明显的迟缓。
谢平之察觉到不对劲儿,但眼看“小秋”近在眼前,她来不及想那么多,转瞬间略用惭恩一跃,在路人的惊呼中死死地按住了那个影子。
“你、你怎么跑这么快,”谢平之喘着粗气,“小秋,你太伤我的心——嗯?!”
“黑影”翻身,露出一张无辜的,大概只有十几岁的孩子的脸
“先放手可以吗?你力气好大。”
谢平之眼神一滞,不好意思地说了声对不起,松手起身。
她真傻,真的。她单识得小秋的背影,却忘记她是会言出法随搞障眼法的。
谢平之简直想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她叹口气靠在桥边等周弦徽,然而就这么一抬眼——
安静的泰晤士河上只飘着一艘小船,明亮的路灯映出那人熟悉的眉眼。谢平之愣住了,看她露出一个歉意的笑,看她消失在河岸的拐角。
就这样再度消失,仿佛一切如梦。
“你是在和你的朋友玩游戏么?”
身后陌生人的话重新把她的注意力吸过来,那名小孩拍了拍她的后背,把手心紧紧攥住的纸条递给谢平之:“她让我带给你的。”
谢平之点点头,接过有些汗湿的纸条,她熟门熟路地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硬币塞给她,却见小孩摇了摇头。
“她付过报酬了。”
谢平之微怔:“什么?”
小孩无所谓地拉起裤脚,露出钢制的假肢。
她神秘兮兮地戳戳谢平之,用一种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语气兴奋道:“我从没跑过这么快!她承诺以后我也能这样跑欸,你们是不是那种漫画里”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谢平之摸摸她的头,不说话了。
她转身面对着河面,小心翼翼地避过监控展开纸条,默读着那几个潦草的字:
“我不知道,对不起。”
“小心应天,他是内鬼。”
读到最后一句话,谢平之平静的表情变成了纯粹的愕然,她和周弦徽面面相觑,两人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只熟悉的手按在了谢平之的肩膀上:
“关掉意志之环。”
第122章 一只猫
慢慢地跟着走, 谢平之小心翼翼地抬头。
昏黑小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腐朽破烂的墙皮泛着颓败的气息。
巷侧两边是荒废已久的矮楼,灰色无光的墙体上只有两三扇被木板钉死的窗户, 封闭、阴暗、不见天日。
谢平之吸了吸鼻子, 几乎要真情实感地落下两滴眼泪,心里难过得就差往前一扑, 死死抱住来人流下两行眼泪,痛哭流涕地说你怎么过得这么苦这么累哇队长, 你这些天都是怎么过得啊队长, 这种破地方没太阳没除湿机你过得习惯吗队长。
情感还在酝酿,谢平之刚预备把握住这个提升队友情、洗清被烦黑点的大好机会, 便见时醉抓住了那扇生锈的铁门, 略一用力——
放肆的热浪铺面而来,摇滚歌手唱得声嘶力竭。大理石地板光洁如新,其上平铺一整条几乎望不见尽头的绒毯, 通向隐约传来欢呼声的角斗场。
谢平之:“”
她就知道。
时醉冲两个队友点点头示意她们先进, 三人拐过几个分岔口,终于在这如迷宫的建筑内回到了时醉的暂栖点。
走廊里房间密密麻麻如酒店旅舍,正站着一位脸上淤青未消的长发女人, 那人见到时醉呦了一声:
“时, 原来你喜欢三个人?”
“”
时醉径直同她擦肩而过,眼神都未分半个出去,谢平之和周弦徽不清楚情况不敢贸然开口,被忽略的女人皱皱眉,嘁了一声凑到预备开门的时醉旁边。
她伸手拦住锁眼, 满脸挑衅:“两个小时前你自愿放弃今晚和我的比赛,选择把奖金让给我, 为什么现在又不回答我?常胜将军,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后悔了?”
时醉:“滚。”
时醉:“最后一次警告,让开。”
女人脸上有一瞬的僵硬,却依旧死硬着脸面没有放下手。
“你说清楚,我自然会——咚!”
人软软地慢慢地倒下,时醉松手,抓住肩膀、丢进房间、砰然关门。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甚至流畅到透着那么几分熟练,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谢平之目瞪口呆,心想队长你这几天到底在干什么啊!
精神恍惚地进了房间,等时醉确定已经把大门扣死,她这才开灯,露出身后狭小却干净整洁的小间卧室。
忽地这里便明亮起来,时醉从虎口扯下绷带,头也没抬:“她误会了我很多所以口不择言,不要介意。”
谢平之这才发觉队长手上干涸的血色,她顿了顿:“队长,你不会”
“Aether已经把我加进了黑名单,至少地下拳场可以提供为我这种来路不明的逃犯提供庇护和金钱,”时醉随手把染血的绷带叠好,丢进垃圾桶,解释言语一如既往的简练,“权当实战演练。”
周弦徽抬眸,视线慢慢地描摹出远处那道略有些冷然的身影,也许是错觉,现在的队长好像和之前很不一样,如果是半年前她遇见这种事情,时醉只会冷眼不答地关上房门,任由她人在门口喧哗。
现在,也许是多了几分急促,队长像是迫切地要找到什么东西的答案,所以出手就像是不加掩饰的剑。
屋子里有片刻的寂静,周谢都没有说话,她们现在的疑惑简直堪比猫猫扯乱的毛线团,急需来人解释一二。
归整好一切,时醉抬眸,等望见队友,眼中的冷峻才融化成一点平静:“你们见到小秋了?”
谢平之撑在床上,幽幽地叹口气:“队长你都不问问我和周周么?虽然我知道你喜欢小秋,可你这样问真叫人心寒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时醉一顿,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居然像是在欲盖弥彰:“我一直在跟着你和周周。”
言下之意是我对你俩清楚的不得了,不要叫我把话说全。
“所以队长,潘多拉之钥在你手里?”周弦徽抬头正了正色,索性把问题倾倒干净,“小秋说应天是内鬼究竟是什么意思?”
“钥匙在我这儿没错,应天是内鬼也没错。”时醉轻声道,从衣衫内袋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有些无措的两人。
那是张模糊的监控器录像,能看出拍摄人的时间极其紧迫。屏幕上是莫斯科被清扫的Messiah据点走廊,银面人恭敬地后撤让路,照片上显出一张熟悉的侧脸。
应天。
那个基地遍寻不至,百般清扫无果的内鬼,居然就是应天!
谢平之脑袋嗡然作响,只觉自己从进入基地以来的世界观都被颠覆掉,她真情实感尊敬了那么多年的基地长,居然就是一切的幕后人。
周弦徽明显要冷静得更快,微怔之后她很快想起了另一件事。
队长当年是被应天从救世主救出来的,但倘若连救世主都是应天的筹划——
那么那些所谓的尊敬,究竟算是什么?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周弦徽低声,言语中的某些意味很明显。
时醉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自己早已经消化了这些,她倚着门板,目光却凝视着自己的两个队友:“找到小秋。”
“应天播放的录像带是修剪过的版本,他一定向小秋坦白过事实,否则小秋的反应不会这样强烈。”
“我相信小秋会在这种时候拍摄罪证,她的意志之环中很可能有完整的版本,但基地封锁了她的所有权限,我们得找到她。”
谢平之啧了一声,岔开无关话题:“你一口一个小秋叫得可真是亲热,怎么换我就变成直呼大名了。”
时醉默了一瞬,只觉今晚的对话终于来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她抿了抿唇:“会介意吗?”
在得知一切,得知我们要和过去仇视的种族合作时,你们会介意吗?
“我可没直呼过小秋大名,”谢平之立马倒戈,曾有个S级异兽当女朋友的她耸耸肩,“我以为我的态度很明显了。”
周弦徽却幽幽地叹口气,言语一如既往地柔和:“我能分清杀掉我家人的凶手。”
“可队长,我以为这件事最需要考虑的是你。”
她是一队中工作最久的行动员,几年前被调入一队的命令下达,也就是那天,她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Y计划唯一被抢回的幸存者。
时醉。
传言说她其实很早前就回到了基地,但复生本能将海量的异兽鲜血与尸体残骸封锁在了她的身体里,光是修养手术期限就已很久很久,何况要尽力删除她那段噩梦般的记忆更是大工程。
所以当她握住时醉那双微凉的手,听略有些冷冽的你好响起,周弦徽其实仍是有些担忧,担忧这种世俗眼里的“异类”会在对待异兽时产生近乎偏执的私念。
尽管后来长年累月的相处让她松了一口气,但时醉每次出手时堪称决断的态度仍然让她迟迟未彻底放下担忧。
直到知晓她喜欢小秋,直到知晓小秋是异兽。
这是个相当大的麻烦,倘若不接受,周弦徽怀疑恐怕队长估计要带着这根刺进坟墓。而倘若接受
那么曾经死在时醉手下的异兽与她眼睁睁看着的牺牲的朋友,又该算什么呢?
周弦徽轻轻地叹气,情绪仿佛会传播,明亮卧室内寂静得针落可闻,连谢平之都难得没有说话,仿佛等待着什么最后的审判。
半晌。
“我不知道,”时醉垂眸,她重复,“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小秋,但我只能往前走,停留在原地只会增生无用的困扰怕,也许时间会给我答案。”
“但至少,我清楚我喜欢她。”
还没等周弦徽说些什么,谢平之率先长长地噢了一声,仿佛迫不及待地要打破这叫人沉默的气氛。
时醉下意识别过眼,有些担忧坦诚会换来这位队友一如既往的不正经,然而还没等她解释什么,谢平之先超开心超快乐地用力点点头:
“知道知道,我也喜欢小秋啦。”
周弦徽:“”
时醉:“”
有时候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真的特别傻。
“至少先找到人问清楚,”时醉松一口气,“小秋,应该一直和Autumn的人在一起。”
谢平之猛地想起什么:“等等,她们的老板不是叫夏么?”
“你的意思是,那位老板恐怕也是异兽?”
“”
交谈低低地进行,“今天”即将结束,就在墙壁上时针扣入十二点的那一刻——
“叮叮叮。”
门外忽地响起轻巧的敲门声。
*
疲惫的倦意像是小虫子一样钻入骨髓,叶惊秋只觉眼皮沉得像铜钟,任凭她怎么动都抬不起分毫。
累,困,又累又困。叶惊秋满头雾水,心想不会自己遇到传说中的鬼压床了吧?怎么手脚沉得像跑了八百米?
上次这种时候,好像还是高一体育考试诶。
叶惊秋想入非非,思绪仿佛像游离的灵魂般飘远,不知为何,耳边居然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流水之声,像是中世纪的骑士丢了马,只得自己一人收剑垂坐岸边。
奥利维亚呢?
叶惊秋有点疑惑,她觉得自己像是睡了很久很久。可按照既定路线,她们顶多坐十几分钟快船吧?
夜色彻底灰暗,露出油彩般的沉黑。零点的钟声骤响,有苦沉的回音摇荡。
叶惊秋睁开了双眼。
她撑住船栏翻身坐起,愣住了。
城市稍显繁华的夜灯层层展开,河岸两旁亮起一圈圈明暖的橘黄,灯关散落在水面上,荡起不平静的氤氲。
泰晤士河安静地流淌,平整河面上倒映着伊丽莎白塔,今晚正常地就像曾经的几百几千个晚上。
除了没有人。
是的,世界空无一人,奥利维亚不见了,掌舵人也不见了。路边摊贩消失得悄无踪影,可零碎的小首饰却还躺在针织的布垫上。
有点奇怪。
叶惊秋叹口气,心里隐约有些猜测。
失去舵手的木船自顾自飘零,默默地穿过一座石桥,叶惊秋起身抓住了石栏,径直从船上跳了上去。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隐约间居然能嗅到浓浓的麦香。拐角的那间面包店居然还在营业,刚出炉的面包将热气喷在橱窗上。
叶惊秋摸了摸肚子心想真是巧了,她一晚上未进水米,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饿。
她往前走几步推开玻璃门,欢迎光临的电子声甜美地响起,余音甚至都在店里飘荡。
依旧是空无一人,厨师间烤箱离出炉就差五分钟,但无论是面点师还是售货员都已离奇失踪,叶惊秋随便捡了个奶油面包装进纸袋,想了想出门前还是放了枚硬币在收银台。
话说回来,这种世界空荡到只剩她一人的程度还蛮自由的?
这是多少科幻伦理片的梦寐以求呢,叶惊秋索性不再管那么多,顺着路牌她乘着空荡电梯直奔电影院,在前台摸了杯超大号冰可乐和薯角就钻进影厅看猫和老鼠。
这如果是现实世界,她买票的刹那估计就被Aether认出来了,没等她进影厅,基地成员就得破窗而入力求把她拿下。
自由来之不易,总得好好享受。
叶惊秋哼着小曲大马金刀地在正中间落座,电影已经播到了一半,影厅内也黑得彻底。小秋同学全神贯注地看着经典版猫和老鼠,仿佛压根没注意到那些游离的兽影。
是略有些低矮的兽影,从她爬上石桥以来便沉默着、缓慢地跟着她,像是藏在阴影里的专职杀手,死死地咬着对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有狼形的兽影悄无声息地撕扯过座椅,叶惊秋熟视无睹,她只是从纸筒里又捡了两粒尚且温热的焦糖爆米花丢进嘴里。
如果此刻叶惊秋能催动风斩跃上高空俯视,就能发现城市的每一条巷道与水路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影,而这些沉默的军队正不约而同地奔向一个地方。
咔吧咔吧的爆米花咀嚼声并不刺耳,但此刻居然已经尖锐到能够盖住影声的程度。狼性兽影缓慢地潜行到前排,腥臭的气息明明已经扑面而来。
叶惊秋依旧没有反应。
像是威严遭到了挑衅,杀手已经把枪口顶在了目标的太阳穴,可目标居然还淡定得一句话都不说。狼性兽影突然动了!刹那间无数道狼影腾空而起,风刃咆哮着冲向叶惊秋!
“离我远点。”
叶惊秋皱了皱眉。
于是下一秒,比风刃更绚烂的火光开始燃烧,黑焰从她的座位下喷薄而出,一瞬间像是火舌舔舐过沸水,狼性的兽影惨叫着化作气烟。
一切重归寂静。
叶惊秋把最后一口可乐喝掉,她转头略略看了一眼地上的残骸,心中了然。
果然是猲狙。
那么下一个会是谁?数斯?鬿雀?还是死掉的烛龙或者魑魅魍魉?
叶惊秋心想今晚恐怕还真有点麻烦了。
因为她被迫进入了角斗场。
意志本源之间相互觊觎,守卫潘多拉之盒的四骑士与生俱来的本能恐怕就是追捕另一半意志之源。
这种和S级异兽平起平坐、甚至能力还在其之上的本源骑士几乎没有做不到的。譬如,创建短暂存在的异度空间,将它锁定的目标拉入不死不休的游戏。
就像三国杀正玩到一半,一切都风平浪静安安稳稳,大家试探着主公和奸臣,可下一回合对手就猝不及防地打出决斗,把手里没桃也没杀的你逼上梁山。
那问题来了,怎么出去?
答案很简单,决斗中谁出不起杀谁就扣一滴血黯然离场,所以一个道理,两方中一人死亡,角斗场自然就崩溃了。
这么看她的对手还真是丰富多样,从异兽到人类再到异兽人类混合体,叶惊秋啧了啧都想夸夸坚强的自己。
不过所幸她早已收回了大半部分自己的力量,眼下言出法随已经达到一个堪称惊人的水平,这些小小的异兽倒真不在需要担忧的危险范围内。
叶惊秋慢条斯理地把爆米花桶折叠好,虽然这场决斗来的突兀又奇怪,但这确实符合本源看守者的作风,猝不及防地给你一拳,生怕你死得不彻底。
敌人也许是四骑士也许只是其中的一位,叶惊秋没想那么多,在正式的战斗开始前,明显养精蓄锐一段时间会是最好的选择。
她预备把这场猫和老鼠看完,至于那些兽影,加道禁制封闭电影院就好了。
时间缓慢地流淌,影片不知不觉间就已接近尾声,叶惊秋兴致勃勃地预备看最终结局,却在汤姆猫出手的瞬间,骤然寒毛直立!
她毫不犹豫地起身飞奔,风斩在几毫秒内提速到最大,叶惊秋脚尖一点如炮弹般左闪,就在她离开座位的刹那,空气中爆出一声刺耳的尖啸,雪亮的巨大铁箭带着璀璨白光如流星般而来,它斩钉截铁地切入深红座椅,旋转咆哮着钻入混凝土与钢筋!
叶惊秋不敢多想,她起身跃向天空,事实证明她的逃亡方向是对的,因为下一瞬铁箭便毫无预兆地爆裂,整座摩天大楼轰然塌陷,掩埋无数兽影。
攀爬跳跃着降落在另一栋大楼的顶端,叶惊秋低头,僵在原地。
好消息,只来了一个。
坏消息,这一个估计她都打不过。
八车道大路上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雪白矫健如天神的白马傲立,纯金的流畅甲胄覆盖着这匹巨马的面孔,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叶惊秋甚至都能听见那如狮子般的马嘶声。
白马之上是完全辨认不出相貌的骑士,那人——或者说人和异兽的结合版产物更为合适,手持长弓头戴冠冕,正拉着白马的缰绳,隔着万千夜色与叶惊秋遥遥相望,它背着空荡荡的箭袋,可却分明从中抽出了一杆又一杆铁箭。
“羔羊揭开七印中的第一印时,便有四活物中的一个活物对声音如雷般说你来。见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拿着弓,并有冠冕赐给它。”
其实白马骑士的争论颇多,有人说它代表着瘟疫又有人说它象征着征服,但两者对的叶惊秋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无论哪种,她直觉自己都打不过。
这身装备挺酷的。
叶惊秋默默地流下两行热泪,有点完蛋了,在人家的地盘上能打过人家么?更何况对方看起来很是谨慎,为了杀她这个没马高的中学生居然能全副武装。
可好歹装备分配也公平一点吧!不然这样的战斗多没意思,您说这跟拿着激光武器同原始人搏斗有什么区别?推平对手太快该何等无聊啊我的朋友!
但白马骑士明显是个外挂成瘾游戏者,叶惊秋苦心婆口的劝诫跟对牛弹琴差不多。
茫茫夜空之中一丝残星也无,叶惊秋眼睁睁看着白马骑士把右手伸进箭袋,那一瞬整个城市的火元素仿佛都停滞,它缓缓地抽出右手,露出一截雪白的箭羽。
真就开了无限弹药的外挂!白马骑士抽出了整枚铁箭,唯一不同的是箭杆鲜红得像是血,它搭箭、引弓,龙筋一般的弓弦绷出满月般的弧度!
叶惊秋悚然一惊,这种像是被一头凶兽盯上的感觉可太新奇啦。风斩再度预备开到最大,她死死地盯着白马骑士,就在它并拢双指,松手的刹那——
“嗖——”
破空声恍如音爆,铁箭上燃起十尺高的巨焰。也许是一瞬或者两息,就在铁箭即将杀入叶惊秋心脏的下一秒,她果断猛地向地面直跃。
有如烟花般绚烂的残焰在身后炸开,叶惊秋在空中急转弯试图观看战场,然而她刚要转头,扑面而来的高温几乎要烧起她的头发。
那箭还在!
叶惊秋简直无言以对,无限弹药外加追踪定位功能,这已经不是现代人秒杀原始野人了,简直像三体人向太阳系投掷二向箔。
这次开到最大的不只有风斩了,现在是纯粹的风元素的集合,叶惊秋不得已给自己加了个防护口令,否则高速下的空气冲击就足以把她吹成智障。
一人一箭围绕着整个城市穿梭,叶惊秋后悔了,她最不该干的就是看了那场猫和老鼠,气息暴露之下白马骑士可以直接锁定她的位置,但凡少看杰瑞一眼,她还可以藏起来偷偷放冷箭。
这一枚火箭威力恐怕巨大,她倒是有信心抗下这一击,可问题是光防御就足以抽去她一半的暴动值,但对手发射这等二向箔明显没有限制,生抗,她大概会活活累死。
追踪、气息、隐瞒
有了!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叶惊秋一拍脑袋,心想她不是人啊!
她现在的高中生模样已经和叶惊秋这个名字达成双向奔赴,因果联系几乎等于两者锁死而钥匙被她丢进了海里。
白马骑士锁定的是“叶惊秋”,可没锁定名为言的异兽!
叶惊秋咬咬牙,拼命开始翻记忆,找能变回原形的口诀,好在她在Autumn天天用原型晒太阳,不出片刻转换方法就刻进了脑海。
太屈辱了,叶惊秋痛心疾首,自己失忆后第一次变回去不是为了小鱼干也不是为了队长而是为了逃跑,她好歹也是挂在榜首的S级异兽,怎么会沦落到这种惨兮兮的地步。
但眼看火焰之箭速度愈来愈快,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做第二选择了,叶惊秋依照记忆默念,瞬间,一种奇妙的感觉流淌过五脏六腑。
半空中疾驰的人类少年忽然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双眼眸已然化作墨般的竖瞳,骨骼重组元素再生,眨眼间,雪白蓬松的毛发便在空中飞舞。
叶惊秋落地,矫健的四肢极速奔跑,修长的猫尾上挑——其实这种状态下应该叫夹着尾巴逃跑,大小如雪豹般的一只猫悄无声息地在街道中飞奔。
也就在叶惊秋回归本体的刹那,半空中紧追不舍的那枚火元素铁箭突然一顿,茫然地停下了脚步。
有效!
叶惊秋深呼一口气,猛地蹬地钻进完好无损的商场,她找了处干净的瓷砖盘起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该怎么办呢?叶惊秋忧伤地伸伸爪蹬蹬腿,虽然本体待着也挺舒服,但她这样还怎么出去?
就在此时,远处蓦地响起脚步声,叶惊秋警觉地弓起脊背,她往外望了一眼,愣住了。
一人一猫视线隔着玻璃交汇,双方同时顿住,空气像是凝滞。
叶惊秋怔怔地呆在原地,看着仿佛只是路过的熟悉女人。
时醉。
第123章 喜欢你
有时候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猝不及防, 突然而然地叫人没有一点准备,叶惊秋想天上掉馅饼估计也跟现在她的境况有异曲同工之妙,毕竟没有哪家老天爷会一边高喊这饼是香葱牛肉不喜欢别来, 一边啪叽把大饼砸下去。
要是真有这样的, 叶惊秋肯定毫不犹豫后退一步说谢谢您嘞我等烤鱼馅饼,正如她现在也下意识别过脑袋无言拒绝。
只不过这次她想了想, 决定往后退两步。
没看见,没看见, 就当没看见。叶惊秋口中念念有词, 她努力摇着尾巴把自己塞进超市储物柜,试图装作无辜小猫咪浑水摸鱼瞒天过海。
万万不能用异兽本体见队长, 再见面绝不能用这种形态!
然而叶惊秋明显对本体掌控程度不足, 尤其是发声部位原理她大概还没搞清楚,她本想发出可怜无助喵喵声激发队长怜悯之心,然而开口一刹那没把握好程度:
“喵嗷呜——咳咳咳咳”
俗称破音。
呕哑嘲哳耳暂聋的惨叫响彻云霄, 叶惊秋两眼一闭悲愤欲绝, 她把肉垫上的爪子收回去假装闭眼小憩,猫却不自觉地睁开一小条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时醉。
队长脸上似乎还是对在这种地方遇见小猫的怀疑, 那双黑眸凝重, 仿佛一直注视着这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白猫。
不知过了多久,时醉忽然动了。
叶惊秋心跳如擂鼓,她小心地掀起一点眼皮试图跟踪队长行动轨迹,因过度紧张而不知何时变圆的瞳孔却不受控的开始转动。
队长进来了、队长看了看四周、队长好像在往自己这边走,队长伸手了难道是要——
刹那间时醉猛地拔刀, 荧惑爆发到最大,无穷无尽的黑焰龙蛇一般开始在刀刃狂舞。刀尖含着灼痛的热气一往无前, 时醉毫不犹豫地将战术刀前送,高温几乎要把叶惊秋身上的白毛烧成纯粹的灰色。
生理反应快过主动意识,叶惊秋屈膝平起,矫健有力的四肢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只听轰一声巨响,储物柜砰然碎裂,雪豹大小的白猫闪电般窜出。
然而时醉却仿佛早已预料到了敌人的动向,那柄双刃刀前压的力度完全是虚晃一枪。
时醉眼神冷冽,她手腕一抖回刀,下一秒飓刃爆发,整个人猛地蹬地,如离弦之箭般向前飞扑,但见空中一道黑影掠过,再睁眼,时醉已扣住白猫喉咙,将其死死地按在地上。
她冷笑一声刚要预备审讯这只异兽,然而还没等她开口,眼前这只白猫先愣愣地抬头看着她,两粒黄豆大小的泪滴便从它眼角滚滚而出。
时醉:“?”
异兽还会哭?
别的不说怎么这只还看着有点可怜。
时醉压住心里那点不对劲儿,声音依旧冷如寒冰:“不要和我装傻,我知道你听得懂。会说话么?”
白猫愣神,过了好一会儿,它忽地闭上猫眼别过头去,闷闷不乐地用耳朵对着时醉。
它举起两只前爪盖住眼睛,肉垫旁蓬松的白毛很快就垂头丧气地耷拉下去,显出一种被水渍浸染的浅灰。
真在掉眼泪?
时醉懵了,从业近十载,经验丰富如她她也绝对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但思及眼前这犹如末世般的无人之境,时醉脸色未有一丝收敛,手上力度更是丝毫未消:“说话,你究竟要做什么?”
叶惊秋眼泪汪汪的,一边舔毛一边哭,一边哭一边舔被自己弄脏的毛。先前那点犹豫与紧张此刻已经全然变作了委屈,她想过最坏的结果是队长冷眼要杀她,可没想到时醉居然能冷酷无情到这种地步,一句寒暄都不和她说么?
死刑犯临死前都有好吃好喝伺候,她怎么待遇都这么凄惨?
变回本体后好像连泪腺都格外发达,也许是猫猫形态的脆弱神经降低了哭泣阈值,叶惊秋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悲伤,恨不得咬时醉一口以泄胸中悲意。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答,反而是眼前这只异兽自顾自地开始清理白毛,时醉深吸一口气,她现在的时间极其宝贵,压根不想浪费一分一秒:
“你究竟是盗梦的孟极还是造境的貘?我劝你最好把这一切解释清楚,否则我会选择更直接的手段”
时醉低声威胁,说到半截却骤然被眼前这只异兽打断。
“队长”雪豹一般的白猫边抹眼泪边断断续续,“我、我是叶惊秋。”
时醉有短暂的怔然,但只一瞬,眉眼就攀上更冷的神色:“你读取了我的记忆?”
叶惊秋晃了晃爪子,满脸委屈:“不是,队长我真的是叶惊秋,你等一下。”
她默念心意,人类少年叶惊秋的模样一闪而过,这下子是铁证如山了,叶惊秋老老实实地把猫爪勾在胸前,叫了声队长,感受着困住自己脖颈的那只手慢慢地松开。
时醉神情恍惚,生平第一次遭遇到这种堪称离奇的事情,她往后退了几步,眼神在脚下地板中和远处白猫身上来回逡巡,像是想看小秋又不敢多看,只得无措地站在原地。
小秋是异兽,而它的本体是
一只白猫?!
叶惊秋终于从被禁锢的状态中逃脱,她慢吞吞地支着腿起身盘好,原型的动物本能促使她迫不及待地想舔爪子洗眼睛,但一米开外就是队长,在猫猫思维里这可是和洗澡差不多!她无论如何也干不出这等事情。
双方仿佛僵持,各有各的顾虑各有各的所望,所以没有人说话,只有窗外骤然响起的雷声,簌簌细雨垂落,城市安静得彻底。
谁都不会想过再见会是在一间空荡凌乱的超市,谁都不会想过重逢会是彼此误会的情景。在今晚之前,或许两人都期待、并设想着知晓事实后的第一次见面。
无声地对视?沉默的空白?心怀它意却又不敢出口的无奈?
不是,都不是。
只有飘零的雨夜破败的超市,和失误出手与抹眼泪舔毛的茫然。
时醉努力消化接受一切,许久许久她平定心情,这才看向远处的叶惊秋。
此刻小秋同学早已放弃克制,彻底投入猫猫本能怀抱,她靠墙倚坐,一边嫌自己爪子不干净一边自暴自弃地抹眼睛,确保自己还是那只干干净净的小白猫。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梦貘,”时醉低声,有很久没有当面叫过那个名字,“小秋。”
某种程度上这声小秋其实就很明显地能表示出时醉的态度,但沉浸在委屈中的叶惊秋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点。
她只是仔仔细细地摸了一圈脖子上的毛,发现一抓掉了一大把后难过不已,更何况她压根不知道要怎么和队长说这一切,只低下猫猫头小小声:
“嗯。”
没有声音了,时醉抿唇悄悄抬眼,正见远处叶惊秋还在认认真真地理毛,雪白的毛发被梳得整整齐齐,像是蓬松的蒲公英,想来会柔软到如蛋糕般的程度。
猫的体温一向要比人高,时醉曾无意中听到Aether抱怨她不把它当暖手宝,电子猫晚上当然不会梦见人类,但眼前的白猫——
是小秋。
时醉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好像有莫名的加快,她强忍着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
“小秋,对于这里你清楚多少?这是异度空间还是梦境?我在午夜零点开门,再睁眼,就是这里了。”
这是正事,叶惊秋起身抖抖毛,如此这般地把自己所知统统讲清楚,提到自己几千年的寿命与本源时,她还刻意去看队长的表情。
时醉沉思皱眉,全然没有注意到远处小队友脸上的一丝担忧和难过,只默念着意志本源四个字,忽地开口询问:
“既然天启四骑士只会将拥有意志本源的对手拉入空间,那么我为什么会成为被它锁定的敌人?”
叶惊秋指了指时醉的衣领,小声道:“也许是因为那枚玉佩?”
“貔貅玉佩?”
“嗯,它是是打开我家门的钥匙,可能有意志本源的气息。”
时醉一愣:“这枚玉佩是我有记忆以来便一直跟着我的,为什么会是”
你家的钥匙?
时醉把后几个字咽回去,只觉有点奇怪的难以出口。
“我也不清楚,”叶惊秋叹口气,这次是真情实感的无奈,“我的记忆只能追溯到1909年的6月份,对于前事我简直忘得不能再清楚。”
她悄悄看了一眼时醉,怀着点小心思地继续解释:“不过我之前的记忆也需要我自己翻找,某种程度上,我其实,嗯,真的十八岁。”
叶·年龄缩水一百倍·惊·试图做回小队友·秋清了清嗓。
时醉眼神微动,她想了想:“一九零九年——等等。”
她忽然顿住了,冥冥之中她察觉到一丝不对,时醉转头,望见了暴雨如瀑的城市。
伦敦冬日湿润多雨雾,异度空间以现实为依据点,模仿出一场大雨也没有什么好稀奇,顶多算是给接下来的战斗添一点难度。
但流淌的雨水,却不寻常。
灰色的雾气如瀑布般奔流,在几乎看不清的穹顶上,大滴大滴的雨水破云而落,这水并不轻盈,反而沉得像古代攻城的投石,稳定到不受狂风的浸染,直直地打向玻璃,弹出厚重的回声。
水珠四分五裂,顺着玻璃不规则地流淌,时醉望着那落下的雨水,能清晰地分辨出那墨汁一般的色彩。
这水是黑的。
叶惊秋脸色一下就变了,四周静得彻底,她却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膛里不安的心跳声。
她觉出自己的灵魂仿佛在随着心跳的频率颤抖。有同源的力量在欢呼着震颤,胸膛内闪起灼灼金焰,警惕地巡视四周。
忽有悠扬细碎的马蹄声,叶惊秋不安地翻动地面,利爪在坚硬的地面上留下两指深的残痕,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叶惊秋竖起耳朵,却完全分辨不出来者究竟在何方,它就像是这场雨一样铺天盖地,仿佛每一个方向都有一匹白马。
“哒、哒、哒。”
清脆,蹄声中隐约混杂着巨象般厚重的喘息,叶惊秋下意识绷紧神经,就在此刻她听见了离弦声,极轻极小,却像是扑向猎物的豹!
在哪?那箭在哪?叶惊秋跃起,却没有任何被注视的危机感。
直到她看见那枚如琴弦般细小的箭。
错了错了错了,她搞错了目标!这只箭不是冲她来的,白马骑士并不是循着她的气味追踪而来,它是锁定了新的目标,而那个目标叫时醉!
时醉拔刀,像是要直接斩断这箭,两者只剩下不到一米的距离,叶惊秋瞳孔猛缩,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那是堪比因果法则的箭、那是无法切割只能阻拦的箭!
言兽前跳!一瞬间箭和刀的速度都慢下来,领域展开锁定爆发,叶惊秋拼命地飞奔,在最后一瞬切入战场——
“轰!”
爆裂声动摇天地,以叶惊秋的手心为中心,一层高速奔涌的气界翕张!如鹰隼般剧烈的空气壁暴躁得像是台风,而叶惊秋和时醉便处于台风的正中心。
箭和气界直接对撞,产生的冲击爆炸一瞬将所有玻璃震碎,箭旋转咆哮着要穿透这气壁,但它的速度已经有明显的停滞。
可叶惊秋没有机会高兴,当面迎来的冲力像是她从正面被棕熊扑倒,胸膛极速塌陷,她吐出一口鲜血,纯白的皮毛忽地就染上一层刺目的红。
叶惊秋高声喊停,那箭却依旧拼命地向前急切钻压,气界明显已经挡不住了,在气壁的最中心,银色的箭簇粗暴地挤杀,终于,它成功露出了一截尖端!
防御崩解,锁定结束。时醉完全僵在原地,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叶惊秋居然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那层她刚刚舔舐过的整齐的白毛此刻染尽了鲜血。
叶惊秋死死地抓着箭头,任凭如狂蛇般舞动的铁箭穿透她半个手掌,箭簇从最中心的软垫穿进去,然后被叶惊秋紧急挤动的骨骼死死咬住。
言兽轰然跪地,叶惊秋把箭头撕扯着按进碎裂的瓷砖地,她的后爪卡着被巨力压碎的地面,喉间滚出决绝的低吟。
“停!”
叶惊秋再度下令,鲜血不断地从她的手掌迸出,像是喷泉一样溅湿了半个地面,可她手心的箭矢却依旧在挣扎,不死不休。
直到时醉毫不犹豫地将叶惊秋扯开,她挥刀,二度爆发的飓刃死死地压着箭矢,强劲有力的旋风围绕着箭簇嘶吼,看着它化作虚无的元素。
铁箭消失,白马骑士难以定位到目标位置,马蹄声回响,却再也没有靠近。
结束了。
叶惊秋呼出一口浊气,她抓着右爪倒地,发觉自己的暴动值减少了近乎四分之一。
四分之一的她的力量与队长相叠加,才能阻挡下这一击。
而白马骑士,可以无限地延续这箭。
要不想办法把队长送出去,自己留在这里,看看原型能不能打得过它?
叶惊秋边给右爪爪吹气边思考,冷不丁却发觉后脖颈被人揪住,猫猫本能瞬间让她全身无法动弹,叶惊秋努力地伸伸胳膊,然后被捏着脖子和时醉对上视线。
“队、队长?”叶惊秋茫然。
时醉定定地望着那双依旧澄澈的黑眸,一言不发。
叶惊秋有点慌,她试图用爪子勾住时醉重获自由,可队长那双深如寒潭的眼却依旧望着她,依旧是沉默。
这样我好慌的,队长。
叶惊秋虚空刨爪,掩耳盗铃般偷偷地瞄了一眼时醉,却在看过去的刹那愣住了。
队长的眼眶——怎么是红的?
“叶惊秋。”
时醉终于开口了,她低声,像是压抑着某种感情:“你能不能爱惜一点自己的命?!”
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还在不知要怎么去面对她的时候,这只异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如往常的千万次般挡在她身前?
可问题是她压根不需要她这样拼命!她才是这个小队的队长,但眼前人明显和听从命令沾不上任何关系。从烛龙的黄金殿到八莫的毒枭,从京塘大厦的异兽到上扬斯克山袭机的风暴——
总是这样,一遍遍地自以为是地挡在每个人前面,哪怕血泪淋漓也死咬着不放手,有人问起却故作轻松地转头,说其实没什么事儿,别担心我呀队长。
所以一次次的叮嘱一次次的警告都完全落空。
她难道不知那飞来一箭的狂暴?明明小秋有无数个和她并肩的选择,可那一瞬她却选择了锁定时间自己抗下这一切。
那钻出她手掌的箭簇离她胸膛中跳动的心脏仅有一步之遥!仓促间的出手压根防不住要害,时醉完全没办法想象,假若那根铁箭就这样穿透过眼前人的心脏,她究竟该如何自处。
她忽然就明白了,明白死亡其实就是这样猝不及防,没有铺垫没有预警,等反应过后一切都已结束。
某些问题从现在起就不必再考虑,有时候给出答案的不只是时间,还有生死。
叶惊秋低头回避掉队长的视线,她有点心虚,但非要讲也没有那么害怕,毕竟相同的话队长说过千万遍——虽然她不听。
也没有什么听的必要嘛。在基地时醉是她的队长,队友间挡一刀多自然而然,至于现在,时醉明显是因为她才被牵连进这里,她帮个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叶惊秋哼哼唧唧地找好充足理由,她眨眨眼刚要说什么,却见破碎的地面忽地飞溅一朵水渍。
这里没有雨,所以
有温热的眼泪滚落在地,叶惊秋渐渐地渐渐地停止挣扎,她抬头,怔怔地望着时醉,眼底有细碎水光的时醉。
基地里最为冷静的时队长此刻仿佛连言语都不能平静,她垂眸,声音被压得极低:“叶惊秋,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猫有点无措了,她想帮队长擦擦脸,可她没有毛巾。小猫想了想把尚且干净的左手伸出来,轻轻地软乎乎地碰了碰时醉的脸:
“没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好,所以你是不相信我,还是讨厌我?”时醉盯着叶惊秋,“这种事情明明可以一起解决,为什么你非要自己一个人!流血很开心吗!”
“怎么会讨厌”
叶惊秋慌张极了,“我、你、我只是觉得你是被我牵扯进来的,你不应该在这里承受风险才对。”
“所以你下一步是不是想把我送出去?”时醉敏锐地分辨出叶惊秋的未尽之言,她毫不犹豫地切断叶惊秋的辩解,再度开口。
回答她的果然是沉默。
默认了。
时醉冷笑:“叶惊秋,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远离我?说好了从北极回来以后告诉我一切,你想赖账么?还是想像以前一样骗我心软,不声不响地就把这些放过去?”
“没有、真的没有,”叶惊秋拼命摇爪,磕磕巴巴地像是怕被误解,“我巴不得能每天看到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
每天看到你。
时醉微愣,她没想到会收获着令她意外的答案,但还没等继续问下去,马嘶声重新奏响,超市的玻璃门碎成纯粹的齑粉,两人转头,但见白马骑士威风赫赫,正拉满长弓奔驰而来!
还没等她来得及和人商量对策,时醉便觉手下一空,她蓦地转头,果然望见一道白影飞速奔向骑士。
时醉被气笑了。
叶惊秋奔跑着冲向骑士,她知道队长会生气会愤怒,可这的的确确是她的对手,时醉不过是个被卷进来的无关者。
叶惊秋蹬地!撞碎玻璃的刹那她闯入了雨幕!瞬间,流畅矫健的白猫重新化作人类模样,少年在城市中翻滚,骑士便果断地更换目标,纵马而追。
雨太大了,几乎要比烛龙诞生那一夜还要狂躁。叶惊秋向前冲刺,一刻也不敢停下,但这次她要的是进攻。
游戏就算不平衡但能玩下去就说明还没崩盘,现代人有科技原始人还有病毒呢,三体人都能投掷二向箔了,不是还有执剑人手握引力波?
无限弹药和定向追踪已经够逆天了,你把点数全加给进攻,防御总不能还能厚得像乌龟壳吧?
叶惊秋在两种形态中快速切换,她大概明白了身后白衣骑士的出箭时间。千万次等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当白马骑士再度引弓放箭的刹那,叶惊秋毫不犹豫地变作白猫,快速地攀上高楼。
干涸的鲜血被暴雨冲化,狰狞的混沌血水顺着叶惊秋的尾巴飘荡,干净雪白的毛发现在已经耷拉成脏兮兮的模样,叶惊秋只觉嘴里有腥味翻涌,她跳到天台之上,将呼吸压至最小。
失去目标的白马骑士拉住缰绳,小步在暴雨中游走。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叶惊秋死死地盯着骑士,再有不到三秒她就可以从这里驱动风斩,给那个白马骑士狠狠来一爪子!
十米、五米、两米——
白马骑士忽然顿住了,叶惊秋心里咯噔一声,看着它转身,忽地开始纵马咆哮!
是时醉。
没人看到时醉究竟从哪里出现,世界只有那快如闪电的刀弧,她握刀狠斩白马,那是无与伦比的荧惑无与伦比的刀光!
黑焰冲天而起,惨叫声响,有九尺高的马血喷涌着迸发,白马跪地,穿戴黄金甲胄的马头轰然落下。
与时醉同时出鞘的还有铁箭。白马骑士挽弓,马头陨落的瞬间铁箭也离弦,这样的距离,那狂涌的箭簇几乎要扎进时醉的胸膛。
时间再度被锁定,风斩与飓刃同时爆发,气界只阻碍了铁箭一瞬但这一瞬已经足够,叶惊秋抱着时醉直冲青天,在逃离的最后一秒,那铁箭几乎要烧到了她的尾巴。
“队长!”
化作白猫的叶惊秋气急败坏,她听着怀中的人类不断地咳血,雨水和血水混杂,叫人无法分辨。
“你你你你、你怎么也这样!”叶惊秋委屈极了,她低声控诉,“我说了,这些事情和你没关系!”
时醉脸色苍白,那一招几乎抽干了她的所有气力,看着小队友脸上露出堪称焦躁的情绪,时醉冷笑:“怎么?调换一下你就受不了了?”
叶惊秋咬咬牙,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的做法和你有区别么?白马骑士两箭间隔九十秒,它和那匹白马是连接在一处的,只要杀掉白马,骑士便也丢掉行动力,”时醉低声,“这样的解释比你给出的理由要清晰无数倍,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怎么能一样呢!”叶惊秋低声,言语中满是无措。
这根本就不一样,她喜欢队长!所以挡住来者铁箭的动作可以是无所畏惧的决然,这两种情感怎么能相提并论?
时醉淡然:“哪里不一样?”
她咳了咳想要从这只猫的怀里跳下去,叶惊秋吓得心惊胆战,可无论她如何说如何劝,时醉依旧是重复着那一句话。
“哪里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啊!我喜欢你啊!队长你知道什么叫喜欢么!”叶惊秋要崩溃了,她几乎是在恳求,“我把你送出去好么?队长,我一定会活着出去的,你相——”
后半段话被生生咽下,因为时醉抓住了她的衣领,茫茫黑夜中,时醉死死地盯住叶惊秋的双眼:“你喜欢我?”
叶惊秋咬牙,只要能把时醉送出去她什么也不管了!破罐子破摔到底,她大声道:“是!所以你能走了吗!”
大雨茫茫,血水飘荡。高天之上时醉抓住叶惊秋,右手扣着她的肩膀逼她和自己对视,那双黑眸在雨夜中翻出墨般浓重的色彩:
“什么喜欢?哪种喜欢?叶惊秋,你要对自己的话负责。”
叶惊秋重新恢复成人类的模样,这一瞬她顾不得那么多了,满脑子都是时醉哪种喜欢的质疑。
“哪种喜欢?还能是哪种喜欢?”叶惊秋被冻得发抖,脑袋都僵硬,她闯入雨幕低喊,“想和你当伴侣缓解暴动值的喜欢,这个答案分类得清楚么!”
时醉点点头:“好。”
下一秒,她扣住叶惊秋的后脑,不假思索地吻了上去。
第124章 有问题
这是个很凶的吻。
脑海中轰一声炸开, 熟悉的温热直冲而来,略显冷冽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叶惊秋只觉天旋地转, 一切突然就可疑至极, 难言至极,叫人以为这是纯粹的虚假世界。
怎么会队长怎么会亲她
可唇上那抹温度是如此的清晰, 如此的熟悉、如此的——
叫人舍不得离去。
不管了。
叶惊秋想,就算是假的, 也叫她当成一场美梦好了!
转眼间她抬手死抵住时醉肩膀, 手下那略有些削瘦的肩骨带着惊人的热意。她心念一转,那滚烫仿佛沿着血肉烧至每一处角落, 燃起心底最深处潜藏的渴望。
叶惊秋抬头, 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暴雨依旧,墨般的雨水不知疲倦地坠落,纠缠的两人很快便衣衫尽湿, 纯黑的作战服被浇成薄薄一层, 叶惊秋露在外面的一截胳膊冷得像雪,可死咬住那人肩膀的手心却极热极烫,仿佛地宫温泉内蒸腾的热气。
鼻尖蹭过鼻尖, 粘腻彼此粘连。叶惊秋回应得很凶, 可双方明显都不怎么熟练,于是交缠间有浓重的血气蔓延,低低的喘息声在耳边回荡,声音大得盖去一切。
许久许久,叶惊秋倏地推开时醉。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手却仍旧紧紧地纠着眼前人衣角,像是惧怕她会逃掉。
“你、我队长、我——”
时醉抓过叶惊秋衣领, 毫不犹豫地把她凌乱的语句打断,那双深黑瞳眸绽出比残星还要明亮的光。
“听着”高天之上,时醉盯着她一字一句,“试试,小秋,我们试试。”
叶惊秋脑子混沌得像是浆糊,她喃喃自语:“试、试什么?我究竟在没在做梦,掐自己能出去么。”
“不能。”
时醉很干脆地打断叶惊秋,眼神忽地平缓下去,她松手,居然还笑了一声:“试什么你不清楚么?叶惊秋,你白活了那么多年。”
“不、不是,真的都记不清了,”叶惊秋死命地摇头,像是抗拒这突如其来的不可思议,“我明白这什么意思,可队长你知不知道我是异兽?”
“不要明知故问,这种时候你还有闲情废话么?我知道,可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没有办法接受你的本体?”
“所以你的意思是”
叶惊秋几乎不敢呼吸,生怕自己泄出的一点呼吸会扰乱这像是做梦般的场景。
天上掉馅饼,而且真的是鱼肉馅饼。
“以伴侣为目的的相处,如果你愿意,登记婚姻关系当然也可以,”时醉很认真,“你喜欢我,我喜欢你。那为什么不能试试?”
叶惊秋颤着手,听见那四个字的时候觉得呼吸都要暂停了。
“可是除了异兽”她拼命地摇着头,像是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
时醉咬牙,从没觉得小秋有朝一日废话多得会让她心烦到这等地步,怎么几天不见,叶惊秋烦得堪比谢平之了?
“你故意骗我是异兽么?”
叶惊秋飞速摇头,喊得信誓旦旦:“绝对没有!”
“那为什么要躲?你宁愿叫人去给阿谢周周送道歉信,都不愿意在信上尝试和我们沟通么?我们给你的印象就差到叫你不敢靠近的地步?”
“可是我、我活了很久很久。”
“你不是只记得这几年的事情么?叫我把你依旧当十八岁看,这是几分钟前你亲口说的,你究竟还要纠结到什么时候?”时醉缓声下来。
叶惊秋却反而更为惧怕,她声音被压得很低:“但我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过去做过什么。应天说我曾为了一时意气害死了很多很多人——”
“你相信他?”时醉冷笑,“那是个撒谎成性的骗子。你到底是怎样地怀疑自己,才会宁愿信他的话?”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叶惊秋茫然地摇摇头,忽地发现好像其中也没有很多很多事情要考虑了,困扰自己这些天的毛团般的谜题其实轻飘得像是羽毛,就这样一吹,便彻底消散在略显寒冷的风中。
“没有了?”
“没有了。”
世界突兀地静止下来,凛凛寒风中两个身影彼此沉默,暴雨如注,雾蒙蒙的水汽四散,天地一片朦胧。
时醉静静地望着茫然无措的叶惊秋,忽然而然地,她说:“对不起。”
叶惊秋完全傻掉:“什么?”
“我说对不起。”
时醉轻轻地叹口气:“我说的这些,不过是站在第三者的视角试图冷静地劝你。可我不了解,不了解你在知晓自己是异兽时会是怎样的怀疑和害怕、也无法亲身领会你同阿谢道歉时怀着怎样的忐忑,一厢情愿地为我一己之私而这样指责你,对不起。”
叶惊秋愣住了。
这是叶惊秋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时醉,这样如此直白地同她说话的时醉。
她没想到会收到来自队长的道歉。从在冰宫中醒来之后,从怀疑与惊慌中逃脱之后,从没有人同她这样认真恳切地、点破她曾经所受的一切。
叶知夏和奥利维亚不会这样做,在她们眼中自己不过是归来;谢平之与周弦徽也不会这样说,她们甚至还未从自己的立场上解脱。
所以只有时醉、也只会有时醉。
那些沉默着被压抑的不安就忽然有了出入口,叶惊秋蓦地想到了烛龙那晚。
也是在这样的雨夜,她丢掉了小许老师。当她无措地在异度空间中飘摇时,依旧是队长拥住了她。
队长。
叶惊秋眼圈一红,甚至要控制不住簌簌而下的眼泪。她忽地就不去想那么多了,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只要她在向前走,只要她不怀疑自己,这世上也就没有什么能阻碍她的!
一切困扰的不解的问题,都终将有应有的答案。
时醉依旧定定地望着叶惊秋,最后一刻,尽管她有把握,心头却依旧浮上些许没由来的紧张。
“所以,”时醉深呼一口气,“小秋,如果你有其他问题的话——”
“我有。”
时醉忽地顿住了,握紧的手掌都像是强忍的平静,她看着叶惊秋小心翼翼地抬眼,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再亲一下吗?”
时醉:“”
她揉揉额角,哼了一声:“不可以,亲什么唔——”
叶惊秋大着胆子偷亲了一口时醉,把队长的未尽之言干脆地堵住,她听着时醉不可抑制的轻喘,忽地就心跳如雷。
没敢放肆太久,叶惊秋超快松手,再抬头,这次眼里满是如平日一般的狡黠与得意。
时醉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只无奈:“不伤心了?”
“嗯嗯,”叶惊秋眉眼都是笑,“有、有女朋友安慰肯定就不伤心啦。”
“走吧,去找白马骑士,先出去再说其他。”半晌,时醉咳了两声,低声嘱咐。
人却没有否认掉叶惊秋的用语。
叶惊秋哪里猜不到,她超大声地应下,却只觉心里某处盈满了说不出的欢喜。
很好!现在别说是白马骑士了!再来个红马她也能照单全收!
然而就在此时,空中传来锐利的弦声。生死间磨砺出的战斗本能驱使,叶惊秋毫不犹豫地回归原型,再度拥住时醉向更高处飞跃。
但听砰一声巨响,钢铁之箭在两人身后轰然炸裂,水泥钢筋簌簌而落,飞溅起遮天尘雾,待一切四散而去,方见高楼之下正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覆黄金甲胄的巨马昂起那刚才被削掉的头颅,如龙吟般的嘶声喷薄而出。白马之上是手执长弓的骑士,它漠然地注视着空中的两人,右手再度伸向空荡荡的箭袋。
叶惊秋与时醉对视一眼,皆能望见彼此眼中的沉意。
她们方才太大意了,既然连觉醒者都能拥有复生与修复的本能,直接与意志本源链接的骑士没道理不可以复苏。
不过没关系,既然她们能砍下那白马的头颅,就没道理不能斩下第二次。
叶惊秋率先一步,她以人类的形态落地,身影快得却好似白光忽闪而过。刹那间白马骑士已经锁定了她的位置,神一般的弓弦再度绷如圆弧。
骑手松手!然而就在弓箭离弦的一瞬,一道燃着黑焰的刀光从后方猛地袭来。
时醉冷然拔刀,二度爆发的荧惑威力甚至还要强于那一击,高热铺面,她刀尖所指赫然是骑士的胸膛。
与此同时叶惊秋亦起跳,眨眼间她又重新回到了本体状态,雪豹般的白猫转身,与失去目标的铁箭擦肩而过,她亮出堪比骨剑的猫爪,向骑士的胸膛毫不犹豫地扑去!
一切只在几毫秒的时间内发生,刀光与爪刃几乎同时斩向那欲以弓拦的骑士——
“轰!”
不是爆炸,是碰撞。就在三者截杀的刹那,一层淡色的金光倏忽亮起,叶惊秋只觉有一团金色的光焰开始在她的心脏处有力的跳动。
淡金的外壳开裂,巨力回弹,叶惊秋蓦地被震出几十米外,她在地上抓出两道深如车辙的残痕,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远处那喷薄的黑血。
骑士受伤了。
叶惊秋低头,能隐约感受到那团有力的金焰,它每燃烧一点,在体内奔涌的元素便快上几分。
她忽然明白了,那属于她的意志本源原来就是这金焰,原来就是她的言出法随,在本源间彼此噬咬的战斗中,唯有这样的能力才能伤到对方!
叶惊秋兴奋地抬头:“队长!我知道要”
怎么对付骑士了。
后半句话生生止在嘴边,叶惊秋停在原地,怔住了。
是相同的金色相同的火焰,时醉慢慢地将衣领中的玉佩抓到手上,可那金焰却未移动分毫。
时醉微愣,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在心中浮现,她抬头,深吸一口气:
“小秋,你以前见过我么?”
第125章 看看你
叶惊秋愣住了。
她的目光凝滞在时醉心脏处若隐若现的金焰,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颜色,就仿佛和她同出本源。
队长的过去并不简单,无论是八莫那封笔记还是二十年间那丝毫未变的样貌, 都有力地佐证了这点, 可现在,一个更加离奇的可能出现了。
玉佩钥匙、相同本源她们的过往, 似乎有彼此都难以想象的交集。
正此时,远处的白马骑士却轰然倒地, 但见其胸口只余一道极深血痕, 正流出汩汩鲜血,好似难以停息。
“先杀了它!”时醉当机立断, 视线在触及到那金光的刹那已然明白许多。
她紧握住几乎只残留半截的双刃刀, 飓刃与荧惑同时爆发,漫天旋风卷起龙腾般的火势,如浸冷水的寒刀冷厉地挥向对手!
叶惊秋毫不犹豫地反扑, 天平在一瞬倾斜。
这场游戏进行到现在已经很清楚了, 不是武士般道的决斗,更像是杀手间死亡的互搏,每一方的进攻力足以一瞬吞并掉另一方的血条。这较量的不是战术与耐力, 而是时机与速度!
而恢复为本体的叶惊秋, 恰好天然具有这样的速度。
她俯身,白影快得如极速俯冲的天鸽,心脏有力地泵压血液,四只尖锐的利爪几乎要将水泥地翻成碎屑。
白马骑士手执弓弩发出咆哮,他抓住巨马的缰绳像是要极速逃跑, 弓箭手的战场在于追赶,近战非它所擅长。
但这绝对会是白马骑士最后悔的决定, 本源之力的碰撞之间,谁先心生退意谁便是最先殒命的失败者。
时醉双手握住刀柄,绷紧的脊背好似悬月弯刀,飓刃吹袭之下荧惑的进攻范围被拉伸至无限的长度,一层黑色刃影如有实质。
她起跳!短刀在空中斩出完美的圆弧,凌空飞溅的火星犹如匠者铁锤的飞凿,开天般的一刀轰然落下,在咆哮如龙的火焰里,骑士的缰绳骤地被斩断。
所谓的神一般的本源之者,也是会受伤的。
骑士与白马倏地分开,叶惊秋刹那间更迭地目标,豹子一般的身躯直扑那匹巨马,没有任何元素没有任何本能,异兽与异兽的死亡间,唯有纯粹的撕咬!
黑色的瞳眸亮起!像是猫的眼睛骤然遇到强光一般,竖瞳忽地收缩成一条狭窄的缝,像是世界坍塌时仅存的最后一秒,有剑般的锋锐骤闪。
巨马像是受到了挑衅,从诞生以来的高傲不允许它退却,雷鸣般的马嘶声从它鼻腔里喷薄而出,隐约有火焰的颜色。它昂起头颅,厚重如山的前蹄像是能踩碎钢铁!
但下一秒四周便响起痛苦的嘶吼,无论那前蹄有多有力多不可冒犯,叶惊秋压根就没打算和它过招。
白影快如闪电,叶惊秋跃起的瞬间收拢身形,翻转的骨节裂出震天的碎响,她轻巧地从那前蹄中穿出,动作舒盈得如同蜂鸟。
而后是利刃入肉的噗嗤声,叶惊秋亮爪,趾骨有力地收缩,有纯黑的鲜血从马的胸膛上喷出,雪白的毛发染上墨般的血色。
她合拢爪掌,就在那一刻马嘶声忽地停了,一切或痛苦或嘈杂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叶惊秋握住了目标,她直身,右爪翻转着掏出了那枚滚烫跳动的心脏!
是巨马的心脏,断裂的动脉还在不知疲倦地搏动,但已经没有主人供她泵压鲜血了,这种血腥的猎物没有什么要叼着巡视的必要,叶惊秋嫌恶地皱眉,任凭它染上飘动的黑焰。
她蹭了蹭爪子权当抹掉脏东西,叶惊秋抬头,亲眼看着这只面戴黄金甲胄的巨马缓缓倒地,它也许是可以和A级异兽一较高下的存在,可惜智商不够,徒然被叶惊秋绞死了心脏。
但战斗还没有结束,叶惊秋和时醉同时跃向那妄图拉弓的骑士,复活坐骑也要时间,在此之前,骑士不过是无法奔跑的弓箭手。
时醉转身,黑焰构成的魂刀上浮金焰,她率先斩裂那骑士的手腕,有银般的铁弓落地。当堪破对手隐藏起的血条,战斗就这样轻松地接近尾声。
两人交替着切割骑士,一刀一爪间皆是熟悉的默契,在训练室与战场上的无数个日夜终于无声地显露出胜果,那些湮灭在刀光与剑影中的岁月终于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归宿。
许久许久,叶惊秋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她舔了舔前爪被震出的血痕,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躲避掉骑士陨落后溅起的巨大烟尘。
白马骑士,宣告死亡。
时醉亦松一口气,手中那截年岁不小的双刃刀却已彻底断裂,仅剩一半的残刀仿佛映出那悠长的孤身而战的岁月,但还好——
刀背上折出正在认真舔毛的小猫背影,时醉盯着那团模糊的轮廓,轻轻地笑了笑。
此刻骤雨方停,叶惊秋还没舔干净爪子,便觉得脚下的土地仿佛在震动,她抬头,亲眼看着那层层楼阁一点点地化为飞尘。
白马骑士名为征服,所以这场决斗截至目前已然分出了胜负。
“空间要塌陷了,其他的我们出去说,”时醉转头,很认真,“我不能保证可以和你一起回到现实,小秋你在哪?”
“我好像不记得路了。”
叶惊秋想了又想,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眼神忽地一亮:“我去找你队长!我能嗅到你身上的气味!”
“”
“猫的嗅觉也有这么好么?”时醉无奈地张开双臂,任由眼前这只白猫小心地蹭过来。
叶惊秋一本正经地嗅了嗅,鼻尖一闪一闪的,她得意地喵了一声:“当然,队长你知道有的海关会配备搜毒猫么?只要在一座城市,我就有办法找到你。”
异度空间逐渐崩塌,两人的身影被迫分开,紊乱在虚空之中。
时醉轻笑着去看张牙舞爪试图戳破空间的白猫,看着对方精疲力尽,最后嗷呜一声趴倒,像是彻底认输。
叶惊秋咬牙:“队长你不要动!半小时,半小时我一定找到你!”
空间在此彻底碎裂,周遭的一切逐渐幻化成现实,在回去的最后一秒,叶惊秋甚至都听不见时醉的回应。
叶惊秋猛地坐起,它把落在小船上的通讯器叼起来,果不其然,其上还是自己睡前的数字!
“等等!等等!”
奥利维亚快吓傻了,她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抓住叶惊秋这只猫,干脆双手压过它后背,焦急不已:“怎么了怎么了小秋,你怎么突然变成原形了?有那里不舒服——”
“我没事儿!”
叶惊秋精神抖擞,它抖了抖飞毛,雄赳赳气昂昂:“我今晚不回去了,奥利维亚你替我保密,千万别告诉我姐姐。”
奥利维亚傻眼了:“啊?不告诉老板,等等,你究竟去哪啊?”
“去找喂猫的!”
叶惊秋得意洋洋,此刻满心满眼都是时醉,哪里还顾得上奥利维亚,她不耐烦地挥挥爪,下一秒屈膝登地,猛地向岸上扑去!
“扑通!”
身后却传来落水声,叶惊秋诶了一声回头,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发力太过,完全没顾及奥利维亚,以至于——
船翻了。
叶惊秋心中滑过特别小特别小的愧意,她超大声地说了句对不起,而后直接跃入人群,再不回头。
有小小的惊呼声响起,全身顺滑水亮的雪猫骤然出现在街头,浑身呈现出纯粹的雪白,毛发毛绒蓬松,身躯又堪比一只猎豹。
叶惊秋嗅了嗅,她毫不犹豫地穿梭在试图低头吸引她的人群中,快速地找着队长的气息,很快就消失在远处。
身后只余满脸奇怪的人群,以及,艰难地从河水中爬出的奥利维亚。
“叶惊秋,你恩将仇报啊!!!”
*
左边?不不不,右边的气味更浓。
往前过桥还是干脆入水?嗯,水有点点危险,还是走桥吧。
桥上人稍有些多,叶惊秋跑不起来,索性踏着猫猫步慢慢过桥。
较常猫两倍的身躯很快就引起路人的注意,叶惊秋目不斜视心定如山,作为一只与众不同心智坚定的喵,她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只有找到队长!
但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叶惊秋眉头一皱。
叶惊秋挤挤鼻子。
叶惊秋停下脚步。
好香啊!
嗅着空气中飘荡的鲜味,叶惊秋忽地转头,但见远处立着一个高挑的女人,此刻正微笑着向她伸手,手中有——
一整块三文鱼?!
“要吃吗?我刚刚从商店买回来的哦。”女人亮了亮手中的包装袋,叶惊秋努力抬头看了看,发现上面的生产日期正是今天。
怪不得她说这么新鲜呢!
可自己当人类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东西这么香吧?
叶惊秋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那块鱼上移开,恨铁不成钢地唾弃自己:
叶惊秋你想一想,你怎么能因为一块鱼停下自己前进的步伐?队长的气味可是越来越浓了,你难道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食物的身上?多余的时间留着去蹭队长难道不是更值得么!
叶惊秋咬牙,然后努力地——
努力地咬下一块鱼肉。
她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跑过去的。
叶惊秋一边痛心疾首簌簌落泪一边克制不住地嚼着鱼肉,刚刚回归本体,她压根没办法完全控制这具异兽躯体最原始的渴望,对于这种无比新鲜的食物,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身体先替她做了决定。
恨铁不成钢,恨铁不成钢啊!叶惊秋痛恨地大口吃肉,甚至连顶上人类试图伸来的手都无法察觉,然而就在此刻,她动了动耳朵,捕捉到了一声极熟极轻的声音。
“小秋。”
叶惊秋猛地转头,但见桥那头正立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毫不犹豫地丢下到嘴边的肉,叶惊秋强压本能,刹那间向桥那边飞奔。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得不只有脚步还有胸膛里的心脏,浑身上下的鲜血都似乎沸腾,难以抑制的兴奋迸发。
许久许久未见的熟悉身影就在眼前,那是队长、是时醉,更是刚刚在空间里同她说试试的新鲜出炉的女朋友喵!
越来越近了,时醉微微俯身像是要准备同她说话,可叶惊秋根本不想刹车,在两人相距的最后一米,她毫不犹豫地跳起,扑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喔——好大的猫啊。”
“这是缅因还是阿什拉猫?”
“或许是新品种?我不记得这两类中有这样的白猫。”
有人好奇地讨论品种,听见的时醉在心底笑了笑,面上却不显,只轻轻地贴近怀中这只蹭来蹭去晃来晃去的小猫,抓住她乱动的爪子:
“是谁说一定来找我的?”
叶惊秋嗷呜一声,想了想还是没敢张嘴,只闭着嘴巴委委屈屈超小声:“这个身体没有忍住,真的不是我的错。”
怀中的小猫缩成一团,正眼巴巴地看着她试图得到一点原谅,修长的白色尾巴乖巧地蜷缩,正上翘着最末一截。
时醉听Aether说过,那是小猫满足愉悦时才会有的表征。
所以这只看似可怜巴巴祈求原谅的猫猫秋,其实正在心里得意地摇尾巴?
真不老实。
时醉拍了拍她的尾巴,把猫头放到自己肩膀上,冲着远处走来的女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抱歉,这是我家的猫,能麻烦您留个联系方式么?我稍后将钱款补给您。”
女人摇摇头,眼里也是笑意:“不用了,我起初只是以为这是只偷偷跑出来的猫,看到你能找到它我就放心了,天气冷,注意不要让小猫——”
说到这儿女人顿了顿,打量过这只跟小沾不上一点边的白猫身形,开玩笑似地点点头:“嗯,确实还是只小猫呢,小心着凉。”
“多谢提醒。”
把怀中蠢蠢欲动的猫头按下去,时醉有礼貌地道了声谢,同女人告别之后,抱着这只装模作样的“小猫”慢慢地回住所。
“你和奥利维亚说过了么?贸然离开不要让她们担心。”
“喵。”
“说过就好,阿谢和周周在我那里,你等等记得解释。”
“喵喵喵!”
“不行,是谁先自顾自地道歉的?阿谢找了你很久。”
“喵~”
一人一猫沿着夜色朦胧的河岸向家的方向走去,有行人偶然瞥见这居然在尝试和猫对话的女人,总会忍不住回头望上两眼。
说了许多,时醉这才觉出一点不对,她转头看向埋在自己肩膀上的小猫,低声询问:“怎么不把头转过来?一直这样闷声不会难受吗?”
这一路叶惊秋都紧紧地闭着嘴巴,每一声回应都只是低沉的闷哼,她连小秋的脸都看不到。
闻言,叶惊秋却只是哼唧着把头埋得更深,时醉只觉脖子上贴上一块暖暖乎乎的毛发,柔软的触感亲昵地擦过她耳垂。
时醉有点热,她顿了顿,继续小声问:“怎么了?”
蹭了半天,等眼前人身上逐渐沾染上自己的气味,叶惊秋才犹豫着开口,但她却依旧把她埋得很深,像是不愿意让时醉看到自己的头。
“你被异兽咬过”叶惊秋低声,隐约还带着一丝忧惧,“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牙。”
时醉愣神,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她抿了抿唇,想说自己没有这样害怕,想说其实她也很喜欢猫,想说有时候试试不就是要这样去尝试么?
可眼下夜色是这样的幽静,小路是这样的空荡,她忽地就不知道该究竟怎么说。
她说不出太直白的就这样说喜欢的话,于是时醉想了想,只轻轻地亲了一下怀里的小猫:
“可我想看看你。”
第126章 回基地
“真的?”
“我何必骗你。”
半晌怀里的猫猫依旧没有反应, 反倒是自己侧颈感受到更加柔软炽热的温度,小猫较人类更高的体温仿佛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恋人这样依依不舍地蹭着, 时醉只觉泛起痒意的不止是颈侧。
“所以还不转过来么?”
她揉揉小猫毛绒绒的耳朵, 指腹轻轻地描摹出半弧形的耳骨,低声再问。
这次叶惊秋终于舍得动了, 她先动动耳朵把莫名其妙的痒意甩出去,再重新把两只爪子搭到时醉的肩膀上。
叶惊秋依旧紧闭着嘴巴, 她抬头, 向时醉眨眨眼:“可这样你看的不是我欸,队长。”
“你的本体和你的你的人类躯体, 还要分清吗?”时醉想了想, 问道。
叶惊秋蹭蹭爪子没说话,心里却想那肯定是要分清的呀!见队长下菜碟的道理她还是很清楚的!
时醉把怀里的猫往上抱了抱:“现在周边很安全,关于那团金焰, 你有什么头绪么?”
“金焰大概代表着我拥有的意志本源, 但我不清楚为什么队长你也会有,这东西估计和玉佩没有关系,”叶惊秋忽然吞吞吐吐起来, “说起来, 我真的在二十年前见过你一次。”
时醉微怔,等听完小秋口中八莫的笔记本与二十年前自己那不变的样貌,心头却只是泛上些许果然如此的不真实感。
从她有记忆以来,应天的态度便带着一种叫她疑惑的游离感,同她说话时往往以长辈自居仿佛充满关怀, 可偶尔遇见,对方眼里隐藏的担惧却让她不敢彻底放心。
“我怀疑过我自己的身世, 但从未想过我的年龄会跨越到这种范畴。”
时醉看着眼前小猫转个不停、似乎担忧的漆黑眼眸,轻轻地笑了笑:“不过也好,看来我们又试验出一件不需过多担忧的事,至少寿命论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了。”
异兽往往有相较人类更长更久的寿命。在扯着小秋的衣领同她说试试时,时醉在那一瞬考虑的其实很多很多,从双方的身份差异到本能与寿命,从可能出现的S级异兽到难除的应天,甚至包括队友、夏老板等等。
时醉从来要准备筹划到极充分的地步,才会开始动手。但有时她也有不受理智控制的瞬间,比如小秋低喊着说喜欢她时,哪怕这种种问题没有答案,她却仍然做出了既定选择。
也许这就是谢平之说过的冲动?
时醉这样想了想,却意外觉得还不错,还没等她继续问些什么,便见怀中小猫怔怔地看着她,像是不敢相信。
时醉:“怎么了?”
叶惊秋喃喃自语仿佛见鬼:“队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时醉顿了顿,直觉叶惊秋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话:“什么样?”
“以往你听到这等消息,肯定第一时间搜罗细枝末节当判断证据,”叶惊秋哇了一声,“现在你居然第一反应是可以和我一直在一起欸!”
小猫抬头,眼里亮晶晶的:“队长,你是不是超爱的?”
时醉无言以对,她径直把小猫不安分的头压过去,任凭怀中人孜孜不倦地重复这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心里却细细地想,她给的答案难道还不够明确么?
*
很快就走到住所,时醉推门,在两位队友震惊的眼神中,淡定地把小白猫放到床上。
谢平之瞳孔简直碎裂,她完全傻在原地,只觉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任务。
怎么队长就是开了个门的功夫,下一秒就如梦初醒地往外跟开了本能一样疾速奔驰,半小时后就带着一只猫回来了?
好熟悉的错过感,就像当年她在数学课上捡起了一只铅笔,从此就再也没听懂过这堂课一样!
屋里这时传来一丝动静,谢平之转头,但见时醉接了杯热水,气定神闲地斜倚门框:“说吧。”
说什么?
谢平之疑惑抬眸,她顺着时醉的视线看去,但见坐在床头的超大号白猫正可怜巴巴地
等等!
一只猫的眼神怎么会如此丰富!
某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忽地升起,谢平之砰地一声跌落在椅子上:“小、小秋?”
猫猫委屈点头,有点不好意思:“是我阿谢,对不起,叫你找了我那么久。”
“你你你你你你你,”谢平之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到叶惊秋身前,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只豹子大小的白猫,“你是小秋?”
声音颤抖仿佛世界观崩塌,时醉心里咯噔一声,同时盯住谢平之,生怕她脸上出现叫小秋难堪伤心的神情。
谢平之颤抖摇头,谢平之眼神怀疑,谢平之伸手——
狠狠地rua了一把猫头。
时醉:“?”
叶惊秋:“?”
“真猫猫原来是这种触感!好舒服!”谢平之捏着小秋耳朵不松手,啧啧摇头,“我说Aether能不能升级一下,就照着小秋你这个方向就挺好。”
叶惊秋心里亦是松了一口气,她得意地晃晃尾巴:“等我什么时候再见到Aether,就把以前吃的苦头全还回去。”
两个话唠再度重逢,自是聊得热火朝天依依不舍眼含热泪如见亲人,小秋似乎也有点肆无忌惮,尾巴尖翘得格外高。
从远处两人身上收回视线,周弦徽小心地觑了一眼队长,果不其然,在她脸上捕捉到了较以往更难言的沉色。
周弦徽遗憾地摇摇头,在心里为谢平之点了两根蜡烛。
时醉在心底亦是冷哼一声,她望着远处叶惊秋晃来晃去的尾巴,只觉自己这一路的感动跟白费一样。
见谁都这样么?
没良心的小队友,没良心的小猫。
她干脆地清了清嗓,把从历史上的言出法随者到基地和救世主简明扼要地陈述了一遍。
“小秋手中的确有应天亲口承认自己是内鬼的证据,但她的意志之环已经被封锁,需要回到基地才能正式导出。”
时醉抬眼望向两个队友,这次是很严肃的神情:“如果我没有记错,三天后基地会召开中心组例会,届时或许就是最好的动手时机,抓住应天,Messaih的威胁可以削减一半。”
最关键的是,只要抓住应天,她和小秋的过去究竟有怎样的纠葛,或许便也能得到答案。
叶惊秋把自己怀里早已死机的意志之环叼给时醉,再开口,是很正式的口吻:
“只是抓住应天依旧不够,依照我的记忆来看,救世主恐怕在试图唤醒一只名为贝希摩斯的异兽,至于潘多拉之盒,剩下的三名骑士随时可能会把你我拉进异度空间进行决斗。”
“你的意思是?”时醉仿佛明白些什么。
“Autumn和基地所处的异度空间其实是一个,毕竟都是我所创造出的产物,二者其实类似于一张纸的正反面。”
叶惊秋挠挠头:“如果能成功驱逐应天,我会很希望两者能合作。”
“所以队长,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暂替基地长?”
*
次日清晨,异度空间。
叶知夏穿戴整齐推门而出,却奇怪地发现教官队列中,处于任务中状态的教官数忽有飞增,而调动主导者那栏,正写着奥利维亚的名字。
奥利维亚和小秋前往欧洲找寻潘多拉之钥,这是她清楚的,但似乎不需要这么多人吧?
叶知夏有点奇怪,她慢慢地打开通讯器,映入眼帘的先是小秋和奥利维亚的两条消息。
叶惊秋:“姐姐我去处理一点点事情,超快就回来哦,回来给你带惊喜哦。”
奥利维亚:“老板我说我是被强迫的你信吗?不信的话你也可以等我回来强制我一下,疲惫jpg.”
叶知夏顿了顿,只觉心里有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老板,”正此时,肩上盘着懒惰小龙的罗伊斯顿敲了敲门,望过来的眼神有点小心翼翼,“有件事可能要和您说一下。”
“直说。”
“是这样,小秋带走了不少人,和、和基地的人去找应天了。”
叶知夏:“?”
她缓缓转头:“基地?”
罗伊斯顿吞吞吐吐:“呃,对,准确来说是和一位很有担当战力也很有保证和我们也比较能相处的来的基地成员。”
“你这样说,我只能想到Aether,”叶知夏淡淡地瞥去一眼,“直说名字。”
罗伊斯顿眼一闭心一横:“时醉。”
叶知夏:“???”
谁?!
丝毫不知姐姐百般复杂的心理活动,叶惊秋此刻正悄无声息地和队长一起穿过异度空间,重回基地。
“说起来我这也算回家吧,”叶惊秋落地刚要感慨,却忽然愣住了,“等等,怎么是这里?”
拿回记忆后她自然可以在不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到基地。她隐约记得很久之前自己就经常这样做,所以再用这种法子回来,恐怕会落到某个固定的锚点。
但叶惊秋根本没想到会来一场故地重游。
时醉也微微一愣,这里对她们而言并不陌生,正是Messiah入侵基地那一夜,她和小秋所待的那座黑山。
“当初我在这里时,隐约听见领头人说要来找玉佩钥匙。”叶惊秋回忆过去补充道,脸上有后怕的神色。
“应天知道的恐怕比你和我想象的都要多,”时醉点点头,脸上明显流露出一丝冷意,“没关系,很快我们就能知道事情的所有经过。”
她顺手把谢平之的那枚意志之环拿出来,略显模糊的会议室出现在屏幕上。
“已经开始了。”
时醉与叶惊秋双双失踪,十余天过去没有半点线索,基地的两位S级专员一个消失一个索性直接成为敌对异兽,事情俨然已经发展到极为不妙的地步。
鉴于此,谢平之和周弦徽作为一队残留人员,不得不被迫出席例会。
以往听这种堪称无聊繁杂的程序会议实在是叫人昏昏欲睡,但今天谢平之明显要精神许多,惹得洛塔瑞奥频繁看来。
“你今天打鸡血了?”
谢平之神秘一笑:“等等你就知道了。”
然而眼看既定时间在即,应天的位置却一直空空荡荡,谢平之不由得有些担忧,毕竟要是真叫应天跑了,再抓住这老东西可是难上加难。
正此时,已经离场的Aether突然归来,蹦跳着移到主位,开启了某个设备。
应天苍老的身影在屏幕上出现,他低咳几声,身后是一片望不尽的漆黑:“抱歉诸位,我身体不佳,今天恐怕不能亲自到场。”
在场不少人都表示理解,谢平之面上却微不可察的僵了僵,这老东西因为被龙息烫了一下,确实会偶尔不到场,可没想到今天会这么不凑巧。
周弦徽不动声色地敲了敲意志之环,发给“谢平之”:“继续?”
当然继续,迟则生变缓则有故,应天老奸巨猾,再等半个月,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叶惊秋同时醉对视一眼,下一秒起身快速向基地方向奔去,只要应天在基地里,她就可以封锁空间,叫一只苍蝇都逃不出去。
Aether辅助下两人隐藏身形迅速搜寻应天行踪。转眼间此刻会议已经过半,意志之环中传来应天苍老的声音:
“时醉仍是没有一点消息,我对她很失望。潘多拉之钥已经彻底丢失,根据西欧分部的报告,也许钥匙就在时醉手里。”
“不,”谢平之忽然举手打断应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起身,掏出一枚意志之环,“我怀疑偷走钥匙的人是叶惊秋,这里是我和周弦徽找到的一段录像,大家尽可分辨。”
应天沉默着抬头注视长桌最远处的谢平之,他没有说话,只眯起被灼痛过的双眼,仿佛在审视谢平之是否会如此轻易地出卖“曾经的队友”。
会议室沉静下来,见应天脸上并没有拒绝的神色,易烽烟才点点头,示意她将录像切入设备。
谢平之面色不变,心底却暗暗松一口气,她把意志之环插入系统,进度条显示正在加载,她握了握右手,只觉是满手的汗湿。
下一秒,与警报声同时响起的是夹杂着痛苦喘息的录像——
“源武器的核心,是Messiah研究出的最有效的,为你而生的换血阵法。”
“你果然是Messiah的幕后指使人!”
“告诉你也无妨。没错,1906年我同时创立了异兽处理基地和Messiah,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骤然响起的咆哮与指责声震翻全场,应天此话一出满屋愕然,巨大的信息量几乎要碾碎每个人的世界观。
投影中应天却不动如山,面色平静仿佛有充足理由,正当所有人沉浸在这突如其的的惊天消息中之时,周弦徽眼疾手快,径直冲向投影。
应天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周弦徽低头望了一眼设备,脸色瞬变:“连投影也是假的!他跑了!”
刹那间谢平之毫不犹豫地翻窗跃下,徒留会议室内只觉虚幻如梦的众人。
*
没有、没有、没有!
一队四人此刻重新聚首,飞快地推开基地长办公室的一座座储物室舱门,皆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影。
最后一间书屋被推开,脆弱的门板吱呀一声翻出满天雾尘。
仍然没有。
谢平之脸上呈现出一种慎重的神情,她小心地无声前往尚未被打开的基地办公室,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声响,轻轻地对三人比了个手势。
叶惊秋心领神会,那是个代表发现目标的倒计时示意,她上前几步,握住了门把手。
倒计时三秒,叶惊秋绷紧脊背,是随时准备扑出的姿势。
倒计时两秒,时醉与周弦徽快速翻墙而出,守好了那面已经被窗帘封锁的落地窗。
倒计时——最后一秒!
叶惊秋毫不犹豫地按下门把扑入房间,瞬间,她和大半截身子已经消失在隧道内的应天对上视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应天一早就做好了逃亡准备,基地的传送点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复制到了办公室,成为他逃亡的后手。
叶惊秋冷笑一声,在应天惊慌的视线里死死地扯住了应天的左肩。
“干了那么多事情,你还想跑么?”
她低声向传送点下令,那扇灰色的传送门内,元素运转的速度忽地就停止,应天无措地挥舞右手,却惊愕地发现传送门那头已无人接应。
“不不不不不——”应天倏地转头,用一种祈求的双眼望着叶惊秋,“放过我放过我,看在我至少留了时醉一条命的份上,放过我!”
叶惊秋哈了一声,她先痛快地给这老东西来了一巴掌,权当先还一点私人恩怨:
“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智障?放过你?我只能说没一点可能,”叶惊秋松手,看着应天卡在空间乱流中无措的表情,“你老老实实把该说的都说了,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谢平之在旁边悠悠补充:“不然凌迟和腰斩你选一个咯,或者绞刑我们这边也可以提供。”
应天捂着脸,只觉自己进退两难,他颤声:“至少这一百年我是真心实意把基地建设成这样的,看在这件事上放我一条活路不可以吗?”
“别废话。”
叶惊秋踢了踢他的轮椅,满脸不耐烦:“我停止了这个传送点的元素进程,你现在压根没办法动,我问你,你当初是在哪里找到时醉的?”
“就是、就是1906年,我当初第一次回基地,在不死树上发现了她,”应天仿佛被吓到,磕磕巴巴地解释着,“当时她还在沉睡,只是被我惊醒。”
叶惊秋死死地盯着应天,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个敌人,如果不是他贸然惊扰时醉,恐怕队长压根就不必丢失那么多年的记忆。
她恨声道:“Messaih向北极倾倒血水,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唤醒贝希摩斯,如果要让言出法随的力量回归到巅峰,贝希摩斯必然要死。”应天垂眸,藏在深渊中的右手蜷缩。
叶惊秋皱眉更深:“所以贝希摩斯其实在南极?你们只是搞错——等等!”
事故就在一瞬间! 但见应天右手握刀,毫不犹豫地斩向自己的左手,一瞬间血液喷溅残肢落地,应天飞速向传送点外逃离!
既然传送点被终止,那他只要把他裸露在异度空间外的身体切割掉,自然也就能逃跑了。
叶惊秋丝毫没料到这厮会这样狠,应天脸上亦是重新扬起得意的狂笑,她咬了咬牙,闪电般伸出右手,死死抓住了那截残肢!
第127章 绝战巅
“啊——”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 有来自野兽的利爪穿透了肩胛骨。
叶惊秋双目沉沉,那只伸出的右手早已化为猫的骨爪,冷厉如刀的趾骨像捕兽夹般死死地咬住应天的残肢。
她冷笑着收缩手掌, 血管在骨爪的指间层层爆裂:“你以为你真的能逃跑吗, 不说也没关系,我只要你的一条命!”
“等等!”
应天骤然回头, 一双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对生存的渴求:“你难道不想知道时醉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
“也许是天启年间,也许更早, 不过这次就不劳你费心了。”叶惊秋只果断地加压, 吃过一次这厮后手的亏,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再放过这个机会。
滚烫的血液从爆开的骨肉中飞溅, 应天脸上呈现出一种窒息的惊恐, 他死死地扯住叶惊秋的手腕,用近乎咆哮的力度狂吼出救命稻草:
“她抛弃过你!更骗过你!你难道还要看着自己又一次被耍么!”
叶惊秋愣住了:“什么?”
就在此刻!应天闪电般逃走!四溅的鲜血中,叶惊秋只能死死地抓住他的肩膀。
“噗嗤——”
断裂声和哀嚎一齐回响, 叶惊秋点燃手中无用的残肢, 冷冷地望着藏入空间里的应天。
看着他满头大汗的脸上浮现出痛恨的惨笑。
应天恨恨地盯着叶惊秋,身体逐渐消失在通道的尽头,他低声仿佛诅咒:“下一次、再下一次见面, 我绝对会让你后悔所做的一切。”
叶惊秋收爪, 抖了抖毛发上残留的污血,亦是一字一句:“那就拭目以待。”
传送门戛然而止,无数元素飞掀起嘶吼的狂风,高速气流在小屋内肆无忌惮地飞旋,掀起满天飞尘。
纸张文卷切割出刺耳的噪音, 叶惊秋望着消失的应天,面色沉沉。
谢平之在旁早已呆滞, 她抬头看着眼神晦暗不明的小秋,忽地就有点磕巴:
“什、什么叫抛弃?你和队长,以前难道认识?”
叶惊秋心里浮过每次提到时醉时姐姐奇怪的态度,她垂眸摇头只叮嘱:“不要告诉队长。”
这句嘱托很有用,因为下一秒玻璃碎裂,久等不得的时醉翻窗而入,视线瞬间捕捉到叶惊秋血淋淋的手掌。
“你受伤了?”
时醉下意识抓住叶惊秋手腕,等里里外外检查无误这才松一口气,看叶惊秋脸上的暗色也只以为那是没有抓到应天的难过。
叶惊秋有点懊悔:“我没事儿,只是不小心叫应天逃了。”
“下次,还有下次。”
时醉低声安慰一句,立刻转头看向满地飘荡的文件:“时间紧迫应天来不及销毁文件,我们先确定Messiah的可能据点,不能让奥利维亚白跑一趟。”
“嗯。”
叶惊秋点点头,把疑惑暂时藏起。
她相信队长。湮灭在绵长岁月中的记忆残片已经太多太多,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她选择相信自己的过去与选择。
她低头,快速地将所获信息发送给奥利维亚。
基地内部的战斗告一段落,但这件事掀起的连锁反应依然尚未结束。
得益于教官与应天残留的文件,几乎是应天前脚刚跑,后脚Autumn便扫荡了救世主近乎一半的据点,至于缴获的大量冰冻异兽躯体和元素武器,则通通锁进了仓库。
在无法保证它们的安全性前,休眠仍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基地和应天,无论真相是多么让人难以接受,基地成员都不得不被迫接受这个叫人难以接受的事实,重塑三观。
回归的时醉毫不犹豫地以唯一S级行动员身份暂代基地长职责,鉴于其过往堪称完美的任务行动表现,几乎没有人在这件事儿上投反对票。
但对于其他人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是——
她们到底要怎么对待,传言中是一条异兽的叶惊秋?
不过叶惊秋倒不怎么在乎这个问题。
眼下还是睡觉最重要。
揭穿应天面目的第二天,叶惊秋正趴在时醉办公桌上晒太阳——办公室是她新建的,叫队长住进以前姓应那家伙的地方,她心里不爽。
“这些都暂时不用管啦。”
叶惊秋打了个哈欠悠悠闲闲,正在苦思冥想自己似乎忘掉的事情,她随口补充:“现在还是基地和Autumn的合作更重要,应天和贝希摩斯就像定时炸弹,先解决了它们,再说这些不迟。”
轻急缓重,她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时醉却难得摇了摇头,拒绝掉小队友的提议:“所以在解决所有事情之前,难道要叫你一直担着莫须有的罪名么?基地空间是你所建、千年来更是你在东奔西走。”
所谓的赞赏和荣誉,本就是她应得的。
叶惊秋却干脆翻身而起,修长的尾巴勾住时醉手腕,尾巴尖毛有一搭没一搭地缠住队长手指,言语可怜巴巴:“可现在实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找到贝希摩斯嘛队长。”
叶惊秋直起前半身,双手作揖抖了抖猫耳,两人间仿佛是要贴到一起的程度:“队长、队长、求求你了。”
对恋人的猫耳撒娇法完全无法抵抗的时醉:“”
耳根慢慢泛上一层薄淡的粉色,时醉不自然地咳了两下,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来:“再、再说。”
队长怎么总这样啊?
叶惊秋简直爱死了她这幅一本正经忍着不说的样子,她翻身落地变回人类模样,悄悄地凑到时醉身边。
身前的恋人忽地不见,时醉正了正色,清清嗓以为小队友要说正事,她认真地侧身预备倾听:
“队长,我又想亲你了。”
时醉:“”
无话可说无话可说,拒绝不是可答应又太过,毕竟怎么说这里都是办公场合。
时醉干脆垂眸一言不发,仿佛不许又仿佛默认。叶惊秋只能看到她握住笔尖的手绷得愈来愈直,一截白皙的腕上甚至无意识地被洒了几滴墨色。
那就权当队长默许咯。
叶惊秋心里痒痒的,她轻轻地俯身,两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鼻尖蹭过鼻尖,气息恍如纠缠,就在几乎要碰上的时刻——
Aether跳出来痛心疾首:“小秋你居然对人类做出此等行为,真是太丢我们喵的喵脸了!我要跟你绝交!!!”
时醉猛地起身推开叶惊秋,装作无事发生模样。
叶惊秋:“”
是我要跟你绝交才对吧!!!
叶惊秋本来懒得和幼稚小猫计较,但此刻实在是恨意太过,她咬了咬后槽牙,隔空敲猫头:
“让你找的玉佩和不死树情报找到了么,知不知道不要随便给人类当电灯泡!”
但凡小猫不在这儿,她刚才早就亲过去了!!!
叶惊秋痛心疾首,只觉Aether坏了她不少好事儿,真是可恶至极。
尚未被植入人类情感模块的Aether喵喵几声,丝毫不知自己干了什么:“找到了呀,但是不多。Aether找了许多不死树的信息,但至于小秋说的那块玉佩”
叶惊秋眼神一亮:“有消息么?”
“一点没有。”
Aether晃晃小脑袋:“按理说貔貅作为中国古代的祥瑞之物,找到和它相似的玉佩不是难题,可我翻遍了所有数据库,也没能找到一点相关信息。”
“所以这枚玉佩,某种程度上还算孤品?”叶惊秋把自己和队长的两枚玉佩凑到一起,的确是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差别。
时醉躲去接了杯热茶,再转身,面上颜色这才好了些许。
她把茶杯推给小队友,只想了想:“我最早的记忆也只能上溯到在实验室的时候,应该是05年前后,那时候玉佩已经在我身边了。”
“小秋那枚玉佩是来自不死树,根据宴昭部长的最新翻译文书,不死树其实是个仓具。”Aether摇头晃脑,把羊皮卷投影出来。
叶惊秋望了一眼,隐隐约约能领会意思,说是沾染过兽血的龙血树才可成为不死树,从此以后便以元素为食,具有许许多多的奇怪力量。
譬如藏物,主人可以鲜血为引将珍贵之物藏入树中,唯有再度用鲜血开启,才能取出藏物,十分安全。
“这么说还真是凑巧,”叶惊秋想起当时自己在卡兹尼神殿中的一幕幕,莫名感叹,“如果不是救世主,估计我的血也溅不到树干上,更谈不上找到玉佩了。”
“倘若钥匙是冰宫的钥匙,或许我们当初的关系比想象中的更亲密些,”时醉看向旁边的小队友,有点调侃的意味,“当初我便养了一只白猫么?”
叶惊秋刚要说什么,刹那间心头浮现一丝熟悉的残旧掠影,赫然想起了二十年前队长那句固执的小白!
难道小白是她!
叶惊秋先惊再喜,再喜又惊,一时百感交集压根不知道要说什么。倘若小白真的是她,那么她和队长再度重逢兜兜转转简直称得上天赐之缘,可如果不是
队长接受她,难道潜意识里有几分把她当作替身的原因在?!
叶惊秋就差拍案而起了,她心想绝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队长,万一是后者岂不是自投死路。
她面上正正经经毫无破绽,在队长有些奇怪的视线里挤出一个超正常的笑容。
叶惊秋刚要说什么,身上的通讯器却在此时忽地作响。
她随手拿起来一看,仿佛僵硬。
时醉奇怪道:“怎么了?是谁的消息。”
“队长,我好像知道我究竟忘了什么了。”
叶惊秋神色凝重,她缓缓转动通讯器,但见屏幕上三个大字清晰可见,名声自是如雷贯耳。
“叶知夏。”
时醉:“!”
*
叶知夏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谄媚的妹妹。
“姐姐,我真是忘记回去了,”叶惊秋面色诚恳,“这不是基地这边的事情还没结束,我实在是忧思过度,夜晚难眠呐。”
“难眠到都不愿意在自己房间睡觉?”叶知夏冷笑,“从基地回去不过五分钟,你觉得忘记两个字能说的通么?”
时醉坐在叶惊秋旁边一言不发保持沉默——毕竟倘若小秋晚上不在自己房间睡觉,她究竟去了哪里,答案似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这种时候她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了。
叶惊秋小心翼翼地试探:“那我说如果我是故意的,姐姐你会生气吗?”
叶知夏继续冷笑:“你猜。”
叶惊秋谄媚至极:“我猜不会。”
一旁的谢平之眼疾手快地推两杯热茶,奥利维亚心领神会,及时接过打断老板的火气值加载条:“说了这么多肯定渴了吧,来来来喝茶喝茶。”
叶知夏却丝毫不领情,即便是被玉色面具所覆盖,脸上呈现的冷色也没有丝毫要退却的模样:
“合作免谈,”她意有所指,“我没有和忘恩负义之人合作的必要。”
叶惊秋刚要开口,时醉先一步倾身。
“夏老板如有意见自可直说,”她神色平静,“应天与贝希摩斯一日不死,你我一日不会安心。眼下我们双方都有共同的敌人,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叶知夏没有说话,只在心里冷哼一声:
那个最忘恩负义的混蛋就是你。
半晌,她看着时醉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忽然道:“基地将斩杀异兽的原则写在了第一位,所以其他人究竟知不知道,创造这处空间的即是她们所厌弃的异兽?”
她只为小秋的辛苦感到可惜和心痛。
叶惊秋抢先一步:“姐姐,这个是我叫队长不先说的,现在还是整合内部人手找到贝希摩斯最重要,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往后靠靠。”
叶知夏微微一顿,看着叶惊秋一脸的袒护焦急,皱了皱眉。
等一下。
她索性开门见山,一双锐利如刀的眼平视叶惊秋:“你们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
谢平之以为事情有所转机,在旁直拍桌子:“哎呀夏老板,我们小秋和队长都并肩这么多年——月了,那肯定是坚如铁石的队友情了!”
叶惊秋:“”
阿谢你还是继续傻着吧,挺好的。
她刚要清清嗓小心翼翼地试探下姐姐的态度,便见队长忽地转头看她,眸光一闪。
叶惊秋:“???等等!”
时醉只以为小秋默许,她轻呼一口气,抬眸直直地望着叶知夏:“我们是”
就在此刻天地间忽生异变!浓郁的以太元素铺天盖地而来,犹如杀戮战场上奔涌的烽烟,毫不留情地吞噬掉一切。
“——伴侣.”
于是时醉后半句话便彻底消散在这虚无空间。
叶惊秋松一口气。
空间正在重组,她转身,言语急切:“队长你千万别和姐姐直说!”
时醉心有疑惑:“为什么?我们的关系似乎不需要隐瞒吧?”
“我姐姐对你有一点点点偏见,”叶惊秋比划了一下,郑重其事,“咱们得温水煮青蛙,潜移默化!”
时醉自不会多想,她失笑说了声好,转而去和小队友去看四周死寂般的灰色。
“如果按照圣经中的顺序,这次轮到的应该是战争骑士。”
叶惊秋点点头却目有疑色:“可我们现在就在基地的异度空间里,难道天启骑士也能这样毫无预兆地动手么?”
“那恐怕是应天做了手脚,”时醉上翻暴动值做好进攻准备,“没有关系,我们能杀掉白马,自然也能解决掉战争。”
嘈杂的声音从耳畔袭来,两人并肩做好迎敌准备,灰蒙蒙的夜空如同戏剧帷幕般骤然拉开。
时醉怔住了。
眼前不是无人的基地也不是空荡的上海市,是硝烟是烽火是真正的战场!
青灰如夜的天空好似锤锻的铁幕,残月如钩死星似灭。东去大江浩浩汤汤,江岸无垠难望。再转头,平燃千堆烽焰,火舌漫卷、逆风摇曳,只余残烟。
杀声震天,身负甲胄的射手高举长弓,羽箭有力地刺穿毛毡般的硝烟,碎溅满天残屑。
此时此刻,却有低沉的吼声却从遥远的山巅传开,那不是人的冲锋声,更像是被囚禁已久的野兽的撕咬。
时醉转头,但见远处掀起十几尺高的飞尘,巨大的脚步声仿佛令大地在颤抖,她心有所感地凝神望去,果见千辆青铜车犹如猛兽般冲锋袭来,而拉车的居然不是战马。
赤首鼠目,其状如狼——
是猲狙!
无数种情绪在心中翻涌,时醉怔然,倘若古时的交战双方是以异兽为战友,那么异兽这种生物在人类历史的更迭中究竟起了多大作用?
烟雾渐渐消散,随着大地的几点震颤,时醉终于看清了远处被雾气掩盖的山峰。
寂冷山巅上横着一座巨大的尸体。
通体雪白,尾部却略带玄黑。貌似雪豹,可身形大得像黄金殿的烛龙。
有尖锐的地刺穿透了这只异兽的心脏,黑色的鲜血从它的嘴巴中断断续续地流出,只因为这只兽太大了,所以连那一点血都足以在山峰上生生冲撞出一条路。
时醉凝视着这具庞大的尸体,只觉某种奇异的熟悉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她望了望那截纯黑的尾巴,忽觉背脊一凉。
这只兽为什么和小秋这样像?!
她猛地转头去看身边人,却在目光触及到小队友的时候愣住了。
叶惊秋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血与火的世界,眼角无意识地沁着泪水。
头疼得要死,海啸一般的恐惧袭来,她怔怔地望着远处的那具异兽尸体,仿佛失神。
“队长、队长”
眼泪忽地簌簌而落,叶惊秋迷茫地看向时醉,只觉自己的心空空荡荡起来。
“那好像、好像是我的妈妈”
第128章 未明事
叶惊秋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已经不存在了, 她想说话,可空气像是刀一样割过她的气管,叫她只能发出像是泣音般的、微小的声响。
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她曾经的母亲, 她只知道自己像是溺死, 呼吸都快要被强制停止。
难以抑制的情绪好似奔马般踩踏过心脏,叶惊秋茫茫然, 只觉自己漂浮在深不见底的海洋,随时像是要坠底。
忽地有人拉住了她。
时醉握住她略有些冰冷的手, 低声唤她名姓:“小秋、小秋?”
“不要急, 这里并不是真正的时间线,也许只是战争骑士的幻境, 在知道真相之前不要着急, 这未必是真实发生的事件”
叶惊秋抬头,看着时醉慢慢地帮她擦去脸上碎溅的泪痕,努力地点了点头。
“先下去, ”她咳了几声驱赶掉肺里灌进的冷风, “先下去,我们先抓个人问清楚。”
时醉点头,然而就在两人刚要施展本能跃下山巅之时, 却忽然撞击出一声轻响。
时醉只觉自己触及到一个轻且透明的鸡蛋清般的屏障, 她伸手试图去戳破那隔膜,却觉出有相等却柔软的力回弹。
她们出不去。
时醉有点明白了,这也许像是预热的戏码,在对手制造的领域中,她们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眼前的鏖战却还在继续, 青铜车向着箭雨滚滚而驰,不断有鲜血与烽烟开始成片地燃烧, 而与此同时有人开始攀爬远处那座寂冷的山峰,手执利刀铜器,濒死巨兽喘息着四肢痉挛,唯独那截长尾垂落在山间,一动不动。
所以有人开始割开它的尾巴,手法像是割取橡胶树的汁液,青铜刀小心地划开一道伤口,紧接着便有铜器抵在杂乱的毛发间收取那滴滴而落的鲜血。
这些人表情虔诚,庄重如祭祀。
一道道细小的伤口便这样落在这只巨兽的身上,源源不断的鲜红的血蔓延、一罐罐被装满的铜器被运走,所以巨兽眼底的神色便慢慢地慢慢地褪去,好似风干的油画,失去最后一点称得上鲜活的色彩。
巨兽发出一声像是叹息般的低吟,就在这声叹息散去的刹那,有灼目的金色从它的心脏处爆出,星星点点犹如摇曳之焰,忽地飞向铁幕般的天际!
那难道是意志本源么?!
时醉还未来得及细想,眼前世界却骤然一黑。
“人类。”
无边无际的深黑之中,有一道威严却低沉的声音回响,清晰地像是有人俯在她耳边低唱。
时醉镇定地抬头,却发现身边已然失去了小秋的身影。她心里却半点慌张也无,已经猜到了什么。
倘若白马骑士意味着征服,那么亲手斩下它的头颅未必不是一种命运意义上的征服。
所以如果这次轮到战争骑士试图同她们决出生死,那么也许她们的获胜方式,即是阻止眼前这场战争。
“看来你已经知晓了这局游戏的规则。”
那个声音低低道,时醉却心里一惊,一种仿佛被窥探看穿的不安全感浮上心头。
这次的对手似乎比较好说话,时醉谨慎地立在原地,试探着问道:“我的同伴在哪儿?我们获胜的条件,只有这一条要求么?”
但还没等她来得及问清什么,耳畔再度响起轻轻的叹息声,下一秒,刺目的白光倏地浮现,眼前的世界蓦地恢复为应有的色彩。
“少主!”
烛光幽幽,映出帐内浮动的身影。时醉倏然抬头,但见桌案之前、木阶之下,正跪着一个身披铠甲的女子,她把头埋得很深,言辞像是谢罪。
“少主少主,现在正是盟约之时,更何况那位已经快要死了啊,您所筹谋的事情,真得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时醉听得满头雾水,面上却静得像水,显不出一丝情绪,她视线滑过眼前低矮的桌案,只能看到案台上成摞的竹简,其上雕刻着细小的线条,不像是小篆,也不像是金文。
她皱了皱眉头,察觉出一丝不对。她曾和洛塔瑞奥一同搜检过基地的书库,隐约能分辨出各朝各代常用的字体,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上面的文字像是春秋时期齐鲁一地的旧文。
可自己所附之人明明是个女子,阶下之人也的的确确是个女人。几分钟前在河岸旁奔驰战车的关键部分更是实打实的青铜件,那兵戈的制式也与记忆中的古物没有差错。
真的是春秋年间?
时醉想了想,随手翻了翻竹简尝试分辨出这字的含义,她略看了看,真找出几个略显熟悉的字眼。
僖公周襄王七年天鸣
周襄王七年是公元前645年,当时有僖公名号的只有鲁地的君主。
天鸣是可与灯青并肩的S级本能,据说是听啸的究极版本,其威力之强一度叫洛塔瑞奥认为这是在胡编乱造。
传说其生效时犹如操控苍山从天而落,换句话说,堪比召唤陨石。
基地仓库中隐约提到一条记载,左传·僖公中所谓“陨石于宋五,陨星也”即是天鸣在历史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现身。
所以她们要阻碍的战争究竟是什么?陨星之事发生于鲁僖公十六年,在时间上的确与周襄王七年对的上号。
可这句话说的是有五颗陨石降在宋国的边界内。假若这场战争的双方是宋和鲁,但两国最近的战争明明是公元前684年的乘丘之战。
除非
除非这是涉嫌异兽隐秘的、不可被记载的战事。
时醉一时想的出神,手中不断地翻动竹简,阶下那人却像是听见了这碰撞声,不可置信般地愣在原地。
下一秒她开口,声音里像是含着某种愤懑:
“少主,您真得要在这里眼睁睁地看那位死掉吗!”
时醉回神,她收手,假装露出一点关心:“现在究竟是到了何种地步?”
那人却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陈述时快速清晰,语气却依旧带着强行掩盖的焦急。
“烛龙想要直接吞下那位的尸体,但貔貅大人坚称这已经违背了它们最初的选择,家主正与国主斡旋于联盟之中,如果您在默等下去,恐怕事情真要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您就当、您就当”
她猛地低头,颤声:“为了那只猫罢。”
猫?
时醉下意识想起了叶惊秋,她刚要试探着问出那只猫信息,却在此刻帐门忽地被掀开,但听一声惨叫,那座下之人却已尸首分离!
时醉猛地起身拔剑,可那鲜血飞溅六尺有余,她脸上平添一股热意。滚烫的鲜血顺着她眼角缓缓流下,时醉心神不受控地恍惚一瞬,忽然升起莫名的伤意。
但下一秒便响起归刀入鞘的嗤声,一队铠士几乎要踏碎帐门,时醉心中恍有所感,她抬头,正见一个面容同她极似的威严女人闯入帐内,望着她手中的铁剑,忽地笑出声来。
“时醉,”那女人寒声,一双眉简直要冷如寒刀,“我竟不知、我竟不知你会玩物丧志到此等地步!”
时醉倒退一步,以剑伫地。她刚要试图从眼前女人身上骗一点信息,便听哐当一声,一个笼子突然被女人丢在了脚下。
女人冷笑:“杀了它,我可以既往不咎。”
时醉瞳孔猛缩,但见铁笼中关着一只遍体鳞伤、昏昏几死的白猫,那模样
明明是小秋!
巨大的冲击迎面而来,她借着长剑支住身形,只觉头晕目眩。
女人看她这幅好像要摔倒的样子更是怒从心起,她单手御风,铁笼轰然开启,瘫软欲死的白猫被她活生生地扼住喉咙,递到时醉的身前。
“时家的少主,不可有任何一丝错误,杀了它,亲手杀了她,我暂且能免掉你的死罪。”
奄奄一息的白猫近在眼前,□□声已经细小到几乎听不见的程度。时醉望着眼前濒死的、过去的恋人甚至都不敢再握那柄长剑,巨大的恐惧像疯狗一般撕咬着,她摇头,颤声说不。
她忽地有些分不清所谓的现实和幻境了,忽地有些不敢再去看清那蒙着雾气的答案。倘若这一切都曾是被忘却在时间长河中的过去,那小秋究竟曾经遭遇过些什么,而她,又在这场戏剧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可女人却似乎不会给她其他选择,时醉每退一步,那猫便被风托举着前送。残风冷吹,送来仿佛诅咒的低语。
“杀了她杀了她”
惨痛的血腥过去被翻搅着挖出,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叫嚣着浮出水面。眼前的一切都逐渐化作纯粹的黑白,光影飘摇着被尘封的故地。
“结束了。”
威严却低沉的声音再度回响,眼前的世界回归到最原始的混沌。时醉睁眼,听那个声音在耳边感慨。
“试炼到此结束,人类,你做好第一次开始的准备了么?”
时醉怔然:“第一次?”
“或者第二次。”
苍苍黑雾中亮起明锐的火焰,璨璨天光描摹出一人一马。时醉定睛望去,但见远处立着一匹堪比野象的巨马,浑身上下抖出火般的深红。而立在它身边的依旧是看不出面容的骑士,它握着一柄长刀,静静地立在那里。
“我究竟有几次重来的机会?”时醉确定来者没有要开战的意思,她仰头,语气是强忍的平和。
“无数次,直到你再不愿意重来,”骑士说,“有很多人曾立誓要完成我所言的目标。截至目前,我所知晓的最多重来次数是三百七十一次。”
“她成功了?”
“她放弃了。”
战争骑士握住了手中的长刀:“我将无限次的循环看作惩罚,无数次地重蹈覆辙、无数次地失败只会是一种折磨,所以人类,你想尝试到第几次呢?”
“游戏规则是什么?”
“如你所知,阻止战争。”
“你口中的重来,是从哪一刻的重来?”
“任何一刻。”
骑士挥手,缩小的时间线翻动着出现在时醉身前,从某处密林到恢弘的府宅,从刚刚的战帐到寂冷的山巅
这场所谓的战争,跨度原来是这样的久。
“你要从哪里开始呢,人类?”
时醉想了想,她抬头:“我能否知道在刚才的试炼中,那只白猫还活着吗?”
“她死了,”骑士开口,声音中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你错过了很多挽回的机会。”
是的,她在帐中耗费了太多时间。
但幸好她还有机会。
骑士再度开口:“你要从哪里开始呢,人类?”
语句情绪和上一次没有半分区别,如果小秋在这里,大概会戳戳她说队长这人好像NPC呀。
时醉想了想,轻呼了一口气,她望向骑士:“从头开始。”
骑士似乎在微笑,于是下一秒,那点光就倏地消失掉。
在潮水般的黑暗中,时醉听到它的祝福:
“祝你好运。”
黑白色彩逐渐淡去,眼前一切化为盎然生机。高昂古松、潺潺清溪,山路之上则横着一道时醉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叶惊秋满脸傲意,正盯着她冷哼一声,不屑地别过头去:
“说好的早晨来找我玩的,阿时,你怎么总是迟到?”
“你叫我什么?”
“阿时啊?怎么回事,你今天傻了么?”
见眼前人呆呆地不出声,叶惊秋脸上故意装出的傲气唰地消散掉,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关心。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太累了?你说话呀?阿时?阿时”
阿时。
时醉怔怔地望着眼前人,只觉记忆开始逐渐模糊。
熟悉的称呼萦绕耳畔,过往闸门便轰然打开。
第129章 无限次
原来是这样认识的么?
原来已经忘记了这么多。
巨大的情绪如海潮般侵袭, 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凝滞。所有想象过的曾经相识的种种都如玻璃般被彻底粉碎,只余纯粹的碎屑,飞溅起最不可能的可能。
时醉深呼一口气, 努力地握紧右拳。等因过度紧绷而颤抖的痛感想起, 她才抓回一点对身体的掌控度。
叶惊秋绕着时醉,明朗眉眼间萦绕着怎么都挥不走的担忧,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在时醉眼前晃了晃:“阿时?你今天晚来了足有半个时辰,是没有睡好么?”
“没有, ”时醉轻轻地呼一口气, 她伸手抓住叶惊秋,盯着那双澄澈的黑眸忽地笑了笑, “我睡得很好, 只是白叫你等我这么久。”
叶惊秋狐疑地松手:“真的?”
“真的。”
叶惊秋果真没有多想,她小声说了谁两句,而后便自然而然地翻手握住时醉的手指, 同她相扣。
是不假掩饰的亲昵。时醉愣住, 却转头望见了叶惊秋堪称明亮的笑意。
“那今天怎么办?是继续在这里玩?还是”叶惊秋转头,问这话时有点期待。
“回家。”
时醉想了想,眼下她对这条时间线上的事宜尚且一知半解, 回时家或许可以知晓更多信息。
哪知叶惊秋闻言眼神唰地亮起来:“真的假的, 我们今天真可以一起回家?”
言语充满不确定,好像被抛弃掉许久的流浪猫忽地有进入新家的可能。
眼下这个小秋是尚且随时随地把所想写在脸上的小秋,时醉望着表情稍有些陌生的曾经的恋人,完全没办法把眼前人和那只奄奄一息的濒死小猫联系到一起。
心头涌起难言的酸涩,时醉回扣住现在也许还称不上伴侣的小秋的手, 点了点头。
悠悠山谷极静极冷,溪水潺潺倒是清澈见底。这座山峰元素气息极其浓郁, 如果按照洛塔瑞奥的理论,这里的风水已经好到堪称龙脉的地步了。
这里似乎和她现在的家相距并不很远,不过半个时辰两人便行回府宅门前,已然闯回了院内老松树的荫凉内。
时醉握着叶惊秋刚要进门,先闻扑哧一声,一人急匆匆地冲出大门,瞪大了双眼。
“少主!您怎么又把小白带回来了?家主就快要回来了!”
时醉愣住,还没等她来得及说些什么,一声熟悉的冷笑先在耳畔响起,时醉僵硬转身,但见时戎正勒马而停,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眼睛,说出那句熟悉的台词。
“我竟不知你会玩物丧志到此等地步!”
眼前画面陡然一黑。
时醉:“”
游戏结束得未免太快。
怪不得小队友听见回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自己压根就不是去接叶惊秋的,自己是去叮嘱她藏好不要被发现的。
她揉了揉额角,只觉这回合某种程度上适合让小秋或者谢平之来。这种无限加载可读档的单机游戏简直是为她们量身打造,Hard模式都拦不住小秋去把摇杆摇飞的双手。
时醉叹口气,再度启动第二回合。
熟悉的山涧熟悉的松木,满脸傲意的叶惊秋,正盯着她冷哼一声,不高兴地别过头去:
“说好的早晨来找我玩的,阿时,你怎么总是迟到?”
时醉微笑以对。
*
连哄带骗的把叶惊秋哄进山,叮嘱了几句千万不要出门,时醉便头也不回地疾速下山。
她抓紧时间回到府邸,毫不犹豫地直闯书房。
这次并非和小秋一同归来,所以时醉的动作快了不少,等她从桌案上捞起书信的刹那,时一还是一脸的茫然。
但好在也算是身经百战,时一很快便反应过来,她凑到时醉耳边,把声音压得很低:“少主,您这次见到小白了么?”
时醉只点头,她视线快速扫过桌面,一道道扭曲细小的文字便化作本意涌入脑海。
“还有六个时辰?”
时醉忽地问道。
时一愣了愣,像是有些疑惑今天的少主怎么会如此犹豫,她快速点头:“是,依照约定,言与烛龙大人的谈判将在子时进行。”
她看了看屋内的刻漏:“家主快回来了,您要先行去迎接吗?就算您心里有气拒绝与她同行,可家主好歹是您的母亲”
又是一笔扯不清的烂账,时醉叹口气点了点头,心想所谓的谈判恐怕是个针对小秋母亲的陷阱,如是要破局,恐怕她非去不可。
时醉索性起身重新穿戴好衣饰,刚出屋门便见时戎已然下马行至院中,正立在那颗老松树下。时戎望她立在门口是预备出门的模样,神色鲜少地露出些和缓。
“时醉,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
“轰隆!”
老松横腰而断掀起无边尘雾,树干爆裂声压断时戎的所有言语。待一切散尽,但见一只白色小猫正趴在树干上,欢快地喵喵叫。
“我竟不知你会玩物丧志到此等地步!”
熟悉的质问熟悉的怒气,眼前画面再次一黑。
时醉:“”
她早该想到,小队友不会那样听话。
没有急着开启第三回合,时醉闭眼,回忆在书房中的那短促一瞥。
她记忆力确实不错,于是当回忆开始,篆刻在竹简上的文字便盘旋着冲入脑海,像是钥匙一般的记忆流轰然破开记忆的大门,于是一切都开始清晰起来。
她已经明白了,至少在这个时代,人类与异兽的关系更像是缔结的同盟,神话中所言的祥瑞不过是隐晦的历史记录。
殷商的巫术也许是觉醒者的本能,所谓寻求神明的指引则更像是同深藏在诸侯国背后的异兽进行沟通。时家显然是被本能所偏爱的一支,靠着堪与古兽一教高下的本能成为国主的座上宾,成为游走在人类与异兽间的行者。
诸侯之战争夺的不止是土地和人口,某种意义上更是其背后异兽的躯体,在民间被口口相传为神或仙的野兽们还在采用最古老的办法博弈,谁先吞下对方的尸体,谁便先拥有相同的能力。
而问题就在这里,烛龙觊觎小秋母亲所拥有的能力,便以所谓定盟的口令引诱言兽前来,六个时辰后的午夜便是所谓的谈判吉时。
届时早已篆刻下八门魂锁阵的山巅将围困传说中的巨兽,而她的母亲则会以见证者的身份发动天鸣,彻底杀死言兽,同烛龙共享那半份意志本源的权柄。
所以她要试图阻止的,是烛龙与言兽厮杀的鏖战么?
六个时辰十二个小时,看来这场游戏的时间线甚至都不足一天的范畴。
时醉低头想要尝试着操控本能,看一看如今的自己有几分力量,可熟悉的口诀却不能唤起曾经的飓刃。时醉试探着伸手,只能看到一团淡青的火焰在掌中沸腾。
不是荧惑。
在一切的开始,她的本能只有灯青么?
但灯青也很好,因为只有它,是唯一能屠杀掉烛龙的本能。
最后看一眼在掌心燃烧的青焰,时醉闭眼,选择再度开始。
山涧、松木、叶惊秋。
这次时醉堪称游刃有余,她熟练地哄好叶惊秋,临走前以藏猫猫游戏为理由确保小秋不会出山,而后便是第三次下山、赶路、回家。
时醉闯入府宅,黑袍衣角翻飞。她完全无视掉守门人,眼角冷色显出几分决绝,很快便毫不犹豫地踏进书房,望见了此刻尚聚在一起的自己的心腹。
忽视掉这些人脸上的诧异,时醉边翻找衣袍边头也不回地下令:
“时一,去取天乾青铜剑。”
“时二,去门口提起拦住母亲,告诉她我已认错。”
“时三”
时醉佩剑,大步出门。身后是急匆匆不知明细的从者。越过院内老松,时醉疾驰的脚步忽然一顿。
“树干烧掉,松果留下给小白。”
时三听得满脸茫然,她还没来得及细问怎么好端端地要砍树,便忽听一声裂响,屹立百年的古松骤然倒下。
时三:“???”
少主什么时候有的占卜本能???
可没有时间细问了,她抬头,只能看见时醉掀起衣袍,毫不犹豫地半跪在面色平静的女人面前。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时戎眯眼,仿佛不敢相信为何昨晚还在抗拒的女儿忽然就这样主动。
时醉垂眸,仿佛察觉不到膝盖下的碎石已然划破她衣袍,只恭恭敬敬地将头埋得更低,沉声说是。
只有一个字,倒是很符合时醉平日的作风。时戎凝视着时醉崭新的黑袍,忽地就勾起唇角,意味深长:
“很好。”
*
几分钟前,南极。
与北极相比,这个时间选择南半球极点的旅行或许是更好的选择。无论是长长的白昼还是活跃的企鹅海豹幼崽,都足以让每位观光客大饱眼福。
最经典的路线自然是南极半岛航路,百分之九十九的游客都会选择从阿根廷的乌斯怀亚出发,乘坐邮轮度过狂风暴雨的德雷克海峡。
海路上的诸多颠簸自不必多说,晕船者不计其数。于是无论美景如何,嫌少有人愿意在此多转几个圈。
很不巧,应天算是其中的一个。
此刻他的形容实在是与那个在基地里风度翩翩的长官相差甚远,狼狈、杂乱、可怜,整条右臂都消失掉,保暖的衣袖空空荡荡。
应天全身上下都绑着数层隐约渗血的绷带,这完全是换血不彻底的副作用。当年叶惊秋身死空间爆炸,他作为当时唯一一个站在北极传送点的觉醒者,几乎接收了来自意志本源的所有辐射。
因此他也就悠久的寿命和一项神奇的本能——
灵视,某种程度上他可以分辨出一切异兽与觉醒者,甚至依靠元素同其进行沟通。
这也是他此次前来的目的,他要和一只尚在苦苦消化力量的异兽做生死的交易。
应天紧紧地攥住左手那杆精致的天平,他比了个手势,于是就有人将他小心谨慎地抬进潜水仓。
三十八号在远处冷眼望着这一切,看着应天自己坐在只能容下一人的潜水艇,看着他叫人取消掉潜水仓的回收功能。
真希望他死了啊。
应天此刻却已经调整好了位置,他咳了几声,从内部封锁掉船舱。从透明的舷窗向外看去,他可以和立在飘摇甲板却不动如山的三十八号撞上视线。
“很希望我死吗?”他咳了几声,任凭潜艇内的通讯器将自己微弱的声音传播出去。
咔嚓一声,与此同时巨船的吊臂已经抓住了这枚小小的潜水艇,在这种天气下选择下潜,应天的确是在找死。
“不然呢?”三十八号冷笑,“如果你现在愿意将抑制剂的配方交给我,我或许会善良地为你祈祷一个下地狱的名额。”
应天笑着摇头,他咧嘴一笑,去:“那还是免去你那份祝福吧,假若我真地死在海底,至少还有这么多人同我陪葬。”
船舱即将入海,三十八号凝视着这个仿佛慈祥的老人,只觉世间事真是可笑。
Y计划一开始确实打着医治绝症的名号,许多实验体都曾是无路可走的病人。三十八号望着搭载着应天的潜水艇一点点消失在水面之下,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应天的画面。
这个老者曾扬起和善的笑意,邀请她去她参与他的试药项目,优厚的待遇让三十八号几乎没有犹豫地选择答应,彼时高昂的医疗花费已经让她的家庭摇摇欲坠,她曾以为应天会是她人生中的转机。
可惜她赌错了。
在休养院的那些天,她静静地看着特质的微红的药液流入她的静脉,而身体指标也就随着药物的泵入而恢复。她每每望着镜子里逐渐丰满红润的自己的脸庞,总会无声地流下感慨的泪水,感慨自己是这样的好运这样的幸福。
直到镜子里的自己长出白色的绒毛。
是真的动物的毛,像是猫一样的绒发,那天她的尖叫声几乎可以穿透世界。三十八号原以为蜂拥而进的医师会是同样的惊奇和恐慌,可她没想到走进的是应天,满脸笑意的得意的应天。
她听见应天用叹息般的语调夸赞她,夸赞她是这些年里最成功的试验品。
等她被强制地带进地下室灌进所谓的抑制剂,三十八号才知道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她们每个人都是被注入兽血和神血的实验体,所有的一切都只为追逐一个高度接近神明的存在,只为拥有一个无限类似法则的本能。
言出法随。
只可惜造神只能是存在于梦境中的幻想,她作为她们中最成功的试验品,也不过只拥有三种本能,距离传说中的无限制命令,差得简直太远太远。
喔不对,她其实不是最接近的实验体。
零号,或者说一号才是。
三十八号想起在地下室中望见的那个浑身浴血的女人,不知道究竟要不要为她叹气。
作为一号,她是和她们所以人一样的痛苦实验体。
可作为零号,她又是她们一切痛苦的根源。
三十八号不去再想了,她看着终于湮灭在浪涛中的潜艇,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此路不通另行他路,她确实应该夸赞应天的创造力,当交换兽血的风险开始攀升,他便开始设想与言出法随的拥有者进行最直接的换血。而当换血的可能被斩断后,他居然又探索出一条新的路线。
融合。
人类对力量的渴望,居然能强烈到这种地步么?哪怕将自己搞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但只要能执掌世界的权柄,一切便值得?
潜艇消失在海面之下,三十八号停止了乱飞的思绪,她低声,叫人斩断了连接潜艇的钢线,在监视器中看着小黑点开始无限地下沉、陨落,仿佛坠入无边深渊。
深海的确像是深渊。
没有光也没有同伴,即便是安安全全地缩在船内部,可水压就好像无形地碾压过脏器,带来仿佛无法呼吸的错觉。
应天深呼了一口气,下一秒灵视本能启动,一层淡薄的灰色便无声地潜入更深的深海。
元素无限制地延伸,它游过飘荡的无脊椎生物、翻过地脉的伤口、切入喷薄的岩浆,在难以言喻的真正的深渊,捕捉到了自己此行要寻找的对象。
最后一批兽血没有白白地浇灌在这片海域,传说中的异兽终于显露出它狰狞的一角。
“你且观看河马,我造你也造它,它吃草与牛一样,它的气力在腰间,能力在肚腹的筋上。它的尾巴如杉木般挺直,肌肉如石头般结实,骨骼如铜铁般坚硬。”
旧约称这种动物的原型为河马,但没有哪只河马的体型会如同山峰一样浩大。
编号SY-000002贝希摩斯,上帝在第六日用粘土创造的怪兽,当世界末日降临之时它将与它诞生在一日的同伴利维坦被充作圣洁者的食物。
但只可惜利维坦还没有被圣洁者端上餐桌了,便先一步被贝希摩斯吃掉了全部。
在如今的世界里,唯有它,也只有它是可以与那只言兽厮杀的存在。
应天深呼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但幸好他还有天平,还有半块遗留的贤者之石,他尚有这残存的力量暂且作为后备的可能。
于是他试图传递信息,将劝说般的话术灌入这只异兽的脑海。
意志本源并不好吸收,四百年前它从言兽那里掠夺的本源恐怕到现在都让它头疼。
所以它缺一个苏醒的关键,而自己则缺一个有力的躯体。
低密度信息传送,应天紧张且谨慎地作着解释与交换,终于,对面传来了令人满意的回答。
应天欣喜若狂,他毫不犹豫地按下开启舱门的按钮!幽深的海水犹如找到宣泄口般疯狂地涌入,而与此同时,有纯粹的黑色开始泵入他的身躯。
深海的洋底,传来凄惨的哀嚎。
*
第一百八十三次循环。
在时戎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时醉转身拔剑。
天乾青铜剑离位!鬼焰般的青色忽地跳上冷厉的剑刃,刹那间层层光焰爆炸,时醉握住了剑柄,烧到高热的空气仿佛扭曲了烛龙恐惧的面孔。
八门魂锁阵骤然失效,巨大的言兽在山巅上昏去。无数手执兵戈的士兵与异兽却都不敢再上前了,因为那燃烧的青焰简直沸腾如神迹!
时醉横跃!被元素冲刷过千百遍的躯体爆发出人类难以想象的力量,她双手交握剑柄狠狠地斩向烛龙的前爪,剑气飘荡犹如烈酒。
刹那间滚烫的龙血犹如喷发的岩浆般飞溅,愤怒的咆哮后是有力的反击,时醉后退,精准闪过龙息的同时右手反握剑柄向后一刺,如剑客写意般轻松地抹去偷袭者的生命。
时二在旁简直要吓呆了,她觉得少主的背后就像是长了眼睛,可时醉却没有停止,她呆滞地看着远处的少主转身,居然向自己投来冷冷的一瞥,下一秒长剑便蓦然离手,仿佛要扎向她的咽喉。
“扑哧!”
利刃入肉声在耳畔可闻,时二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脸,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手指间涌动的粘腻。
身后的黑虎轰然倒地。
还没有等时二反应过来,时醉便抓住了她的肩膀,急切的嘶哑声传入耳朵:“按我教你的下山!”
时二忙不迭地点头,她拔剑连滚带爬地冲下山崖,时醉的视线紧紧地追随着时二,任凭身后咆哮的猲狙将獠牙咬紧她的脊背。
时二向左翻过路口,于此同时山石的右侧忽地飞溅一道火焰。
时醉翻身杀猲狙,她跪地,背后却已然鲜血淋漓。可时醉却压根不在意身后的危机一般,依旧死死地看着下山的时二的。
左奔、前斩、躲敌、突袭
成功了!时二终于成功地到达了山脚!时醉欣喜若狂,她踉跄着拔剑想要再向前推一推许久未动过的新进度,却见已经下山的时二忽地愣在原地,像是电池用尽的小人一样再不动分毫。
时醉:“?”
可惜没有时间留给她了,爆炸声惊天动地,龙息炸裂,时醉只觉最后的意识消散在火海之中。
又到此为止了。
时醉倒地大口喘息,心想错了,时二确实是四人中最为死板最为听话的那一个,也确实只有她能完全按照时醉的口令行事,从而漠视掉战友的呼喊,成功杀出的下山之路。
但时醉没有告诉她下山后要去那里找到小白,所以时二便不动了。
真是成也规矩,败也规矩。
时醉苦笑,前一秒在撞击中塌陷的胸膛此刻已俨然复原。但就算身体机能重归巅峰,可心理上一次次的筹谋已然要让她处于高负荷的崩溃边缘。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在无限次的机会前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
因为这就是惩罚,最残酷的、堪比森罗地狱的惩罚。有撒旦爪牙之称的贝希摩斯在战争骑士面前也要自愧不如,当场下跪口称师傅。
时醉笑了笑,没料到这段话居然是她的感慨,果然和小秋待久也无可避免地染上点胡扯的功力。
但她觉得自己没有下错定义,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恋人、下属、朋友死在自己眼前难道不是人世间罕见的酷刑?甚至前一秒你幸运地用记忆救下了她,可不等狂欢的喜悦跃上心头,后一秒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敌人又再度剥夺了她的生命。
累,太累了。
一百八十三次循环一百八十三次校准,她从一开始拼命记忆积攒几百个注意点,变成如今反手刺敌都几乎成本能的模样,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不过所幸进度条已经几乎完成了百分之九十,在无数次的失败与尝试后,时醉已然摸索出一条最接近成功的实践路线。
嘱咐小秋躲藏、回家向母亲请求同行、吩咐时一以运输武器的名义在家中等候,预备拦截一定绝对必然试图找她的小秋,从而免得其落入母亲之手、教导时二下山逃跑的路线、叮嘱时三务必要在甲字三号帐篷里接收并保护好小秋、告诫时四在插入天乾青铜剑时做一点马脚
等等。
时醉告诉自己更改字段,一定要准确地告诉时二是拯救小白。毕竟这个时候还没有叶惊秋,只有小白这个略显草率的名字。
还是她取的。
而以上种种不过是准备工作,等她真正地抵达战场后还有堪称海量的工作。
她务必要提前动手杀死烛龙获得其力量,因为在时戎召唤天鸣之后,烛龙会先一步率先咬死自己血缘上的母亲,所以时醉尝试着救下时戎——至少在第九十二种可能里,时戎在濒死一线时告诉了她被扣押的小白位置并叮嘱她带着小白快跑且对她说了声对不起。
时醉阖眼,想到这儿她沉默下来,感受着胸膛内涌动的莫名的情绪。
母亲。
这是个对她很陌生的词,所以在第三十七种可能里她选择了探寻自己的过去。尽管她手上残留的伤痕和书房内从小到大的罚经已经提前一步告知了她那如履薄冰的少时。
了解完一切后时醉才觉得她应该恨时戎的,这个在前九十一种可能里毫不犹豫地杀死小秋的人,在她人生的前十七年里甚至都未曾冲她笑过一次。
可等烛龙真的撕碎她胸膛之后,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居然颤抖着落泪叫她带上小秋快跑。所以在第九十三种可能里时醉试探着将可能发生的一切告知于她,然后——
然后喜提三天禁闭。
时醉任凭脑海中的思绪乱飞,心想小秋要是在这里会说什么呢?
估计会叹口气仰天摇头,说你们人类真复杂罢。
算了,想她究竟怎么说的算什么?不如亲自听一听。
时醉闭眼,选择开启第一百八十四次尝试。
叮嘱、跪地、驱车、埋伏、拔剑——轰。
叮嘱、驱车、拔剑、斩龙爪——轰。
叮嘱、救人、和时戎一同反攻——轰
战争骑士微笑着开口:“人类,要继续第二百零一次开始么?”
时醉没有点头了。她觉得自己的大脑空白得像是一张纸,哪怕她能说服母亲一同杀龙,可成片的异兽大军中将会吞噬她们的血肉。
杀掉烛龙阻止一切像是完全不可能之事,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直接告诉小白的母亲事实,可问题是言兽耿直得简直比小白还叫她发愁,像是仗着言出法随一般不做任何准备,所以就还是倒在八门魂锁阵之下。
现在的小白则除了化形没有任何本能,联手反抗的路径也断掉。时醉凝望着黑色的戏幕,想真实的时间线上,究竟是哪一种可能呢?
算了。
时醉叹口气,她毫不犹豫地再度进入循环,睁眼,果然又是满脸傲意的小白说你已经迟到了半个时辰。
等等半个时辰?
时醉忽然察觉到不对,这里没有日冕没有滴漏,所以小秋是怎么知道她迟到半个时辰的呢?
她低头,在整整二百次循环中第一次说出了另一句话:
“半个时辰?”
叶惊秋洋洋得意:“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就是半个时辰,我绝对没数错过。”
时醉想了想:“你自己做了滴漏吗?”
“不,那东西可不方便带着,”叶惊秋郑重其事地摇摇头,把那截大概由多个骨节组成的雪白长尾露出来,“我是靠尾巴,把它直起来,然后——”
年幼的言兽认真地看向时醉,掰着手指算数:“这个季节,影子有七个骨节长的时候大约是巳时,那我就该起床了,有五个骨节长的时候我就该在这里等你了,等它又变回六个骨节时你就该回家了,然后我就回去睡觉嘛,下个时节”
起床、等待她、送走她、睡觉。
时醉忽地就感觉自己好像不会说话了,她喉咙滚了滚,似乎清楚了自己前二百次循环究竟错过了什么。
她俯身,静静地注视着年幼的小白,等眼前人又开心又得意地介绍完自己的定时方法,她这才轻轻地问:“那我不在的时候,你干什么呢?”
小白眨眨眼:“等你呀。”
第130章 再不见
等你呀。
很简单的三个字。
对于人类而言, 也许说话是成本最低的行动。飘飘然几个字轻巧得像是云雀的羽毛,等风一吹,也许就什么都不剩了。
但有些话不是。
时醉没有动, 像夜一样黑的眸子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叶惊秋, 含着难以言喻的沉默,与另一种小白看不懂的色彩。
叶惊秋挠挠头, 稍稍地别过眼去。也许是时醉这样的目光叫她忽然有一点不好意思,所以小白想了想:“有什么问题吗, 阿时。”
“没有, ”时醉摇摇头,她努力向眼前的小白露出一个正常的笑意, “走吧, 我们今天去抓鱼好不好?”
“今天抓鱼?”
叶惊秋眼睛像灯泡一样亮起来:“你今天能陪我玩?”
时醉无声地给出了答案,她主动握住小白的手,牵着她向更深的山谷中行去。
她也是人, 她太累了。两百次循环两百次死亡, 被本能撕裂的身体与过度紧张的神经几乎就要掉在崩溃的边缘,开启第二百零一次循环时她没有多想也不敢多想,巨大的压力几乎要让她丧失掉重头再来的勇气。
她想依靠所谓的惯性麻木掉自己的神经、试图去借恋人身死眼前的压力, 可凡此种种凡此谋算, 却都不及一句话。
被应允有一整天玩闹时间的叶惊秋就这样开心起来,她眉飞色舞地牵起时醉的手,喋喋不休地扯起这几天山内的琐事。
时醉安静地听着,她牵着偶尔会忽然冒出点猫毛的小白,慢慢地行走在山间碎路上。
她蓦地不想去想那么多了, 在前二百次的循环里她试图弄清真相试图阻止一切,可她唯独忘记了小秋, 唯独忘记了去好好地看一看这个时候的小秋。
她放下那须得随时注意的四百五十一个记忆点,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第二百零一次,她只想看一看小秋。
*
但事情总不会如此顺利。
时醉望着高树上蜷起尾巴的叶惊秋,心里咯噔一声。
她抬头,眼神中落入被叶片割得很碎很碎的小猫的身影。
时醉温声:“还不下来么?刚抓出来的鱼最新鲜,不抓紧时间做出来尝尝?”
叶惊秋哼一声:“不想吃!”
时醉想了想,言语很刻意:“煮鱼汤好吗,山里有很不错的香草可以用来去腥。现在开始炖煮,等太阳落山鱼肉就软烂脱骨了,汤汁浓郁,我想你会喜欢喝。”
叶惊秋咽了咽口水,然后很坚决地把头别过去:“不想喝!”
时醉假装又想了想:“那么我去拿炙烤的锅,我们把鱼用木钩串起来,涂上蜂蜜去烤。等鱼肉里的油脂被烤化,酥油和蜂蜜混在一起便是很好的蘸汁。”
叶惊秋这次咽了两下口水,然后不怎么坚决地把头别过去:“不、不想烤!”
这次她语气犹豫,而且话音落下有很久都没有回音。叶惊秋有点担心是不是阿时走掉了,她小心地探头向下望了一眼,却恰好和含笑的时醉对上视线。
叶惊秋火速撤回一只猫猫头:“不吃!”
她就跟被那视线烫了一下,仿佛心底某种隐秘的关心被发现一般。
大概是这次太心虚,她像是欲盖弥彰,不忘冷哼一声重复着补充:“你给小黑吃吧!”
“小黑是谁?”
叶惊秋别别扭扭哼哼唧唧:“就是你刚才摸的那只猫!”
时醉忍着不去笑出声,她抬头抿唇,做出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小黑说那条溪水是它的,我要在那里抓鱼必须要交保护费,所以我给了它一条鱼,它才愿意放我回来,你也许是看错了呢?”
叶惊秋唰地把头又亮出来:“我都看到你摸它下巴了!你骗我!”
哎呀,被发现了。
时醉这次心虚了,小黑是也来抓鱼吃的,可它大概技艺不像小秋一样成熟,所以抓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收获的。
看着那双可怜巴巴的竖瞳,时醉莫名想起了小队友当初恳求她去莫斯科的眼神,于是她想了想,索性分给了这只流浪小猫一条鱼。
但摸下巴可不是故意的,小黑主动来蹭她,她实在是拒绝不得。
时醉心想这在猫的世界里叫什么?这应该不算出轨罢?
“我错了,”叱咤风云的时队长果断低头,知道骗过眼前这只傲娇小猫无望,“对不住,我只是看它可怜——”
道歉忽地被打断了。
雪白小猫轻轻盈盈地攀着树干跳下来,爪子一勾便跳到了时醉的肩膀上。很小一只猫趴在时醉肩头,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
“喵原谅你了,”叶惊秋找到熟悉的姿势窝好,尾巴拍着时醉的胳膊催她,“走走走,阿时我们去烤鱼!”
时醉愣住了,她完全没料到这个时期看起来很难哄的小秋居然会这样轻松地原谅掉她。
“你不生气了么?”时醉想了想,努力偏头去看肩膀上的小秋。
“哎哎哎阿时你别动呀!我要掉下去了!”叶惊秋赶紧扯住时醉的衣领,“喵生气做什么?你都道歉了呀。”
然后她又想了想,幅度很小地皱了皱眉:“就是、你下次离它远一点好不好?你身上有它的味道,我不喜欢。”
小白绕着眼前人的脖颈嗅了嗅,心想也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愿意给她取名,等她有了名字学会了言出法随,一定要第一时间教给阿时一个风系本能!
就飓刃好了,听隔壁那只鸟说这个本能可以把风吹得超快超大,散味肯定很方便。
时醉却在原地默了一会儿,好半晌她点点头:“好,那我们去找蜂蜜?你知道哪里有么?”
“很近很近的,你先往前走嘛,”叶惊秋催促道,“快一点快一点,阿时我要等不及了。”
“有这样饿么?”时醉摸了摸小猫的尾巴,笑着答应下来。
她调侃着,脚下却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只以为是小白少年心性迫不及待。
却不知道,她肩膀上的小猫悄悄地对着太阳竖起了尾巴,小心翼翼地数着影子的骨节。
今天的太阳到最高点啦,她还能和阿时待多久呢?
*
时醉做了个噩梦。
梦中的小秋满身狼狈,雪白的猫毛尽是血污,她惶恐地快速逃亡,任凭脚下的锐石划过她脚掌,有大滴大滴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妈妈阿时?”
叶惊秋颤抖着在大雨中奔跑,四顾茫然满目无亲,她不知道妈妈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阿时会不会来找她,只知道藏身的山林已不再安全,只有逃生本能催促着她逃亡,走在这条像是没有尽头的路上。
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没有结束。
无助的身影在暴雨中消失,时醉下意识想去追赶,可也许她已经认识到了这不过是一个飘渺的梦境,所以任凭她如何挣扎,也难以迈出一步。
“阿时?阿时?”
熟悉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回响,有柔软的皮毛贴上她侧脸。时醉努力地睁开双眼,看到了趴在自己胸膛上,努力唤醒自己的小秋。
“已经很晚了,你不回去么?”
叶惊秋很开心,但心中又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太晚了,阿时还不回家么?如果再耽搁下去她会不会回去后还要受罚呢?
她其实很早就醒了,可阿时的怀里太温暖太舒适,叶惊秋有点不想把时醉叫醒。
八天未见一面,她想多留一会阿时。这座山很安全,可也因此没有其余的兽和人,那只小黑大概是方圆几里唯一的活物,只是它惧怕自己身上的气息,不愿同她玩耍。
八天未见一面,她有点孤单。
所以等她回神后,才发现时间已太晚。
时醉醒了,她看着眼前几乎要将失落担心写在脸上的小猫,于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今天不回去,我和你一起过夜好不好?”
“你说的!”
叶惊秋几乎要跳起来,漆黑的眼眸明亮,闪烁着从未有过的色彩。
原来阿时好久不来是藏着这样的招数,居然能和她玩一天么?
可想起那次半夜跪罚、脊背却依旧直如松的阿时,叶惊秋又不敢了。
她看向时醉,语气沮丧:“你还是回去吧阿时,我怕你母亲又要责罚你,到时候关你禁闭,你又好久不能出门。”
这局游戏还有两个时辰便彻底结束,哪里还谈得上惩罚呢?时醉笑笑,捏了捏小秋的爪子:“我母亲不会罚我的,还是说你不愿意我留下?”
“当然愿意了!”叶惊秋超大声,下一秒又收敛着蹭了蹭头,再开口,声音很认真。
“可你还是回去吧阿时,就算她不会关你禁闭,但也许你母亲也会很开心早些见到你。之前有一次我回家很早,我妈妈甚至多给我抓了条鱼吃。”
时醉低声道:“没关系,你不用考虑那么多。”
“但你真不必陪着我,”叶惊秋眨眨眼,仿佛得到一个可能就很开心,“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这样黏着你。只是我很担心,你之前答应我每天都会来看我,可距离你上次来,已经过了整整八天了。”
她把前爪亮出来,弯下去一个手掌加三个手指:“我才十个爪子呢。”
时醉微微愣住,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居然已经违背了足足八天约定,八天,她叫小秋数着骨节过了八天么?
“刚刚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呢?”她忍着涩意,把声音压得很低。
明明那么久不见,第一句总会带些怨言。
“说或者不说也没有区别吧?原来我也说过,可你一道歉我就不伤心了,”叶惊秋想了想,“后来我就不说了,免得浪费时间。阿时你今天才发现么?”
“嗯。”
“没关系啦,你开心一点好不好?我只不过是想你也不多,就一点。”
时醉忽然就有点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前二百次循环里叶惊秋是那样固执地去一次次找她。
因为她已经失约了八次,整整八天杳无音讯,小白的确不是要黏着她,而是她失联了太久太久,想要去看看她一眼而已。
仅此而已。
时醉闭眼,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找回曾经的记忆。她当初究竟是有什么天大的急事,在八天里竟然能连一条信息都不给小秋?
她亏欠了这只小猫究竟多少。
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时醉睁眼,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也许是幻想太久的美梦成真,以至于等叶惊秋再度窝进时醉的怀抱中,望着头顶璀璨的星空时,依旧有太不真实的感觉。
“真的能留下?”
叶惊秋困得睁不开眼,语气却依旧是掩不住的轻松。
“放心,我不会走的,”时醉摸了摸猫耳朵,任由被搞得好痒的小猫把威胁的爪子亮出来,“睡吧,你什么时候睁眼,就什么时候能看见我。”
玩了一天,叶惊秋昏昏欲睡,可难得有和阿时在晚上相处的机会,她实在舍不得就这样白白浪费掉。
她打了个哈欠,声音含糊不清:“阿时,再过半个月也许我会回家一趟,也许一天、也许两天,最多三天,到时候你就不要上山了。”
“家?这里不是你的家么?”
叶惊秋哼哼两声翻个身:“阿时你忘了好多呀,我的家在另一座山上,最开始我们就是在那里遇见的啊。”
“那你为什么现在在这里呢?”时醉同样小声,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打扰了叶惊秋。
“妈妈说最近这一个月烛龙总是来找她,她担心会出事情,所以把我丢回这座山里——好困啊,阿时你困不困?”
叶惊秋又翻一个身,在时醉的胸膛上滚来滚去,终于找到了一个最暖和的地方:“不过这样也、也好,我就不用偷偷摸摸地翻山来找”
“找你”
叶惊秋睡着了。
时醉轻轻地把披风拉扯过来给它盖好,不再动。
她仰头望着这座山峰上的夜空,隐隐约约望见了一层淡淡的元素气界。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动物,不是因为这座山太荒凉。
整座山都是那位母亲所下达的命令,除非成年言兽身死,没有谁能闯入这座山,伤害叶惊秋。
她能进来,不过是小秋的允许。
而如果小秋不去找她不去看她,也就不会有被抓住的风险。
六个时辰即将过去,在失去意识到最后一瞬,时醉握住了小猫的一只爪。
远处有陨石从天而落,时醉闭眼,重归无边黑暗。
第二百零一次循环,至此结束。
再度睁开眼睛,依旧是望不见表情的战争骑士。
“你要从哪里开始呢,人类?”
时醉的回答依旧:“从头。”
第二百零二次循环开启,时醉睁眼,面前人依旧是叶惊秋。
“说好的早晨来找我玩的,阿时,你怎么总是迟到?”
时醉笑笑,她没有说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不会迟到。走吧小白,我们是先捉鱼,还是去爬山呢?”
日影渐渐偏斜,拉出七个骨节。
叶惊秋却有点愣神:“五天阿时你是叫我接下来的五天都不要等你么?”
时醉点头,这个时间母亲已经到达了谈判的山巅,八门魂锁阵已经被完全隐藏,现在出发她也许勉强能赶上最后的决战。
可她不急,依旧跪在这里,轻声叮嘱叶惊秋,并不很快告别。
“是,最近外面很危险,也许今晚烛龙会向其他异兽动手,这几天不要出山洞好不好?”
叶惊秋想了想,答应下来:“好,那五天后你一定要来找我,因为——”
“因为你半个月后会回家,也许一天,也许两天,最多三天,”时醉帮她理毛,眼底有细碎的笑意,“我说的对吗?”
“对!”叶惊秋煞有介事地点头,“很好嘛,阿时你都学会占卜算卦了?”
“嗯,而且我算到五天后会有一只小猫在这儿等我,你愿不愿意让我算得再准一点?”
“愿意,所以你快走吧!五天后见噢。”
告别完便下山,果不其然,时一已经牵马在原地等候多时。
至少这次,她不需要担心小秋的生命了。
时醉最后望了一眼这只有她能进入的深山,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向远方奔驰而去。
奔马、闯山、拔剑、苦战、救兽——龙息。
叮嘱、奔马、陷阱、救兽、死战——同尽。
玩闹、陷阱、救兽、死战、灯青——力竭。
最后一次机会!言兽在失去呼吸的最后一瞬死死地咬住了烛龙的脖颈,亘古的愤怒咆哮声震彻天地。
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山巅之上,时醉挣扎着起身,她看见了烛龙被撕咬出的裸露的心脏,看见了结束一切的曙光!
天乾青铜剑出鞘!染尽血色的灯青在剑尖狂舞,时醉拔剑,跃步、起跳——
在时一惊慌的眼神里、在时戎难以置信的视线中,在无数异兽无数兵甲的注视下,时醉死死地握住了剑柄,将它向烛龙的心脏里送得愈来愈深。
鲜血喷溅巨兽倒地,在寂冷山巅之上,她终于成功了一次。
终于杀掉了烛龙。
无数次循环无数次校准,在第七百三十一次可能里,她成功了。
言兽死了,但筹谋一切的烛龙也死了。也就是这长久的搏斗,给了貔貅匆匆赶来的时间。
它将封存掉两者的尸体,封存掉那半份含着言出法随的意志本源,在处理好一切后寻找年幼的言兽来继承力量,在局势紊乱糟糕之前阻止一切。
成功了,烛龙不会再吞噬掉言兽之后咬死貔貅,也不会在拥有两只S级异兽的力量后发动无差别的屠杀,更不会撕毁异兽与人类签订的合约,将种族间无休无止的战争延续千年。
有时候改变历史的进程只不过轻轻一晃眼。可就这轻轻的一剑,却是时醉几百次的修正几百次的重来。
而现实的她,没有这无限的机会。
眼前的一切却没有停止,她疲惫地合眼,心想怎么还不结束呢?
“因为你还要赴约。”
战争骑士低语:“算是对你的奖励罢,作为唯一一个成功的人类,我允许你在这条可能的时间线里完成你的约定。”
约定。
于是时间便匆匆而过,等被送回家中修养的时醉再度睁眼,已经是第五天。
她想到了什么,她明白了什么。
时醉起身,她拒绝掉时一的帮助无视掉时二的阻拦,只是独行,在天亮之时开始独行,在日影拉扯出第五根骨节时抵达了山洞。
她看着自己小声呼喊小白的名姓,看着熟悉的猫影冲出山洞,看着小白的脸上绽出惊喜的笑意。
第七百三十一次循环,结束。
满眼又是熟悉的黑暗,时醉轻声,问一个已经知晓问题的答案。
“真实的时间线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失手了,”战争骑士慷慨地回答,“天乾青铜剑的剑轨发生了很小的偏差,你没有杀掉烛龙。”
所以一切就不同。
原来当初也只是差一点点。
时醉想,那之后呢?
时家开始逃亡流浪,她再没有机会回到那座山下,在五天后接小秋回家。
而那只年幼的言兽则日复一日地睡在小小的山洞里,也许它有了新的作息,也许它有了新的习惯,但对于她而言,唯一不变的即是等待。
她知道要竖起尾巴对准太阳,五个骨节时要起床、四个骨节时去跑山、六个骨节时要洗漱、看不见骨节时便睡觉。
可她不知道,太阳把影子照出几个骨节时,才会有许久未见的人来叫她的名字。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